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快穿]在名著世界当女配   作者:应天金大人   文案:   苏芮,勾心斗角一辈子,   直到最后把所有的敌人都斗死熬死,   稳坐高门大宅老太君之位,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一本书里的女配。   原著中,她本该受尽磋磨,被人陷害一尸两命……   天道:你扰乱位面秩序,破坏原著剧情。   苏芮:我不管,我命由我不由天!   天道:真的吗?我不信。   于是,她成了《理智与情感》里单纯的恋爱脑伊丽莎。   ——未婚先孕,惨遭心上人抛弃,独自承受流言蜚语,暗淡退场。   苏芮:渣男滚粗,姐姐独美。紧抓商机,迅速完成财富积累,   稳扎伦敦上流社交圈,成为富甲一方的女爵。   《聊斋画皮》里愚昧无知的原配。   ——丈夫见色起意,被画皮鬼掏心,受尽屈辱饮痰救夫。   苏芮:死了最好,下一个更乖!风流浪荡的捉妖师?好像也不错!   《小妇人》里体弱多病,英年早逝的贝思;   ——不幸感染疾病缠绵病榻,最终香消玉殒。   苏芮:医学落后,治病必放血的年代,用中医改变命运!   就算拿最烂的牌,也要过最精彩的人生。   《雾都孤儿》《暮光之城》《歌剧魅影》《傲慢与偏见》《简爱》等   排雷:   1、不一定按照上述顺序更新;   2、女主又苏又美,人人都爱她;   3、每个世界男主不同,OOC警告。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快穿 古典名著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芮 ┃ 配角:预收文:攻略那个反派[快穿] ┃ 其它:预收文:[快穿]在名著世界做渣男   一句话简介:名著女配逆袭   立意:就算拿最烂的牌,也照样活得精彩。 第1章   夜凉如水,一月初的伦敦,寒意十足。   街道两旁,一栋栋高大且灰沉沉的建筑,在终年弥漫着雾气的潮湿气候中静默地伫立,透着肃穆清冷。   几辆马车快速穿行而过,不知哪家好客的主人又在举办舞会。   布兰登家的大门开着,佣人焦急地候在门边。每经过一辆马车,都不禁提起一口气,眼含期盼,渴望它能够停下,给她带来一些好消息。又担心会迎来失望,一时间忐忑不已。   不多时,一辆双驱马车停在门口。车上一个戴着黑色礼帽,裹着长至小腿的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推门走了下来。   佣人面上一喜,立马迎了上去,接过男人摘下的帽子。还不等她问安,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来人那带着细微鼻音的醇厚腔调,便在耳边响起   “找到伊丽莎了吗?”   他看上去十分担忧,深锁的眉头使他面色更添忧郁和严肃。   佣人摇头,对于不常出现在伦敦的男主人,眼含敬畏,小心翼翼回答道“发现伊丽莎小姐不见时,我们已经派出所有人去寻找,并且马上给您写了信,您来得真是太快了,我们还没有伊丽莎小姐的消息。”   “我原本就在赶往伦敦的路上,正好遇见信差。”这算是回答了佣人他来得如此之快的原因,之后男人继续问道“伊丽莎可能去同学家吗?那些她平常去的地方都找过吗?”   佣人再次给了否定的回答,她看出男人的烦恼和愁绪,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再向男主人隐瞒   “布兰登上校,其实几个月前,伊丽莎小姐从德拉福回来之后,就一直跟一个人有书信来往,并且十分密切,鬼鬼祟祟……我怀疑她有可能跟那个人私……”   奔字还未说出口,布兰登上校就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   “玛丽,没有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伊丽莎虽然年纪小,但是她知道轻重……至少,她会留下一封书信。是的,书信,她有留下任何书信吗?”布兰登上校原本已经沉下的语调,忽然拔高。   佣人玛丽再次摇头,表示没有。   “伊丽莎小姐似乎走得很急,甚至连外套都没有拿。我们联络了她平日要好的几位小姐,她们均表示没有见过她。”   没有走亲访友,也没有留下任何音信,一个大活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布兰登上校捏了捏发痛的鼻梁,目光朝幽深街巷望去。   入夜后的伦敦,藏污纳垢。她一个柔弱可怜的少女,能去哪里?会不会遇上歹徒?若是她遇见了什么意外,他该如何向她去世的母亲交代?   “叫剩下的人都出来,跟我一起出去找。”   话刚落音,布兰登大宅前,又是一阵轱辘的马车声传来。油灯在车头摇晃,不时照亮马车棚上一个淡金色的字母b,这是布兰登家的标志。   “是布卡先生。”佣人玛丽安惊喜地喊道“他一定是有了伊丽莎小姐的消息,或许他已经将小姐带回来了!”   布兰登上校也有此感,待马车来到近前,他迫不及待打开车门,只见车内男管家面色沉痛,手里捧着一条湿答答的披肩。见到他的男主人,这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管家先生,顿时痛哭出声。   “发生了什么?”布兰登上校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一种无形的恐惧和不安,瞬间将他包裹其中。   布卡先生满脸愧疚地望了一眼男主人,痛苦地闭上眼,有气无力道“我们在附近的小水库里,发现了伊丽莎小姐的披肩……我们怀疑她可能失足……”   空气一瞬间静默,空旷的街道内,只听得见男管家隐忍的哭泣声。   布兰登上校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冷峻的面容多了一丝灰败,幽深的眼眸也如被厚重云层遮盖的月亮,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伊丽莎,不……”   夜已经很深了,四下一片寂静。   一条被昏黄的路灯照亮的斜坡上,一个纤弱的人影正在缓慢而费力地前行。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罩衣,披头散发,赤着双脚,冻得瑟瑟发抖。每当宿在屋顶的鸽子寒鸦发出叫声,或者不小心踢到路边的石子,她都仿佛被惊扰的林间小鹿,瞬间紧绷,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朝四处打量。   陌生的街道,晦涩不明的视野,放大了她的不安。当见到不远处有两个刚从小酒馆出来的醉鬼时,少女下意识转身往回走。   她看到了他们,他们很显然也看到了她。   “杰克,她看到我们居然吓跑了。”   “嘿,小姐,你住在那儿,要不要我们送你一程?”   少女闻声走得更快,她没有穿鞋的脚,已经鲜血淋漓,疼痛难忍,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跑起来。   成年人酒后血液中躁动的热度,以及少女惊慌逃避的背影,让两个醉醺醺的壮汉莫名感受到了捕猎的乐趣。   他们默契对视了一眼,长腿迈开,不过一会儿就追上了那个企图逃跑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拦住她的去路,其中一个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张口嘴里臭烘烘的酒味喷在她的脸上“看你还往哪里跑?”   待他看清少女的模样,难掩脸上的惊艳,啧啧称赞道“真没想到,是个小美人。”   “让我看看。”另一个醉汉过来捏住少女的下巴,将她的脸掰正,正对头顶明明灭灭的路灯。   少女的肤色雪白,娇嫩的唇瓣仿佛清晨沐浴在阳光晨露之中的玫瑰,浑身散发着好闻的香气。一头浓密柔顺的金色卷发,像是橱窗里精致洋娃娃。就连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也透着几分不似真人般的纯净和璀璨。   “我在这个区从来没有见过你,告诉我宝贝,你收多少钱一晚?”   少女眸中的厌恶不断加深,却忍耐着没有反抗。   两个成年男人,即使喝醉了,她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眼前的形势对她不利,若是惹怒了他们,他们能轻而易举捏断她的脖子。   她得想办法,跟他们周旋。   但是这附近没有可以让她趁机一头钻进去,成功逃脱的巷子。熄了灯之后的街道,家家户户门扉紧闭,已经睡下的人们会不会因为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叫喊,就冒然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还是未知。   就算他们热心的帮忙,她能否在他们打开门之前,保证自己还能活着或者不被他们带走?   少女垂下纤长卷翘的睫羽,再次睁眼,变得唯唯诺诺。   “我就住在前面的船坞,我妈妈生病了,我需要钱,我,这是我的第一次……两个一起的话,至少得一英镑。”少女说完紧紧咬住后槽牙,她的脸上同时交织着羞耻、被逼无奈、不甘心和认命。   “两个一起?哦,你可真是个贪心的小女孩。”   “杰克,咱们可要温柔一点,别又像上次那样不小心给……以至于非常扫兴,我还希望这个小美人能多陪咱们几次。”两人露骨的言辞和令人恶心的猥琐表情,让少女略感不适。   上次?不小心?扫兴?   这是什么意思?   她瑟瑟发抖,强忍着眼泪,用那双雾蒙蒙的冰蓝色眼睛,恳切地望着两名壮汉,下定决心道“只要你们给我钱,我真的很需要钱,否则我妈妈会死的。”   “当然,我们一定会好好满足你。”沾满油污的肮脏大手,在少女脸上摸了一把,滑腻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他低下头,朝少女吐出恶心的口气,“不过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你妈妈是不是也像你一样漂亮?”   两名醉汉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有个人舔了舔干裂的唇,邪笑着道“你妈妈收费也和你一样吗?我希望她能收费便宜点。”   少女面色惨白,她无法回答是或者不是,只得说“求求你们,她生病了,她快死了,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我们当然不会伤害她,只要你让我们满意。”   少女几乎站立不住,她拼命保持镇定,向自己即将交托最宝贵贞洁的恩客小声说道“请,请你们跟我来。”   苏芮在前面带路,身后两个醉醺醺的壮汉,跟着她亦步亦趋。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地面,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就是天道说的惩罚吗?”苏芮默默地地想着。   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几个小时之前,才在儿孙哭泣的声音中,闭上了眼睛。本以为即将迎接的是寿终正寝,却不想在混沌中,苏芮听到了一个自称天道的声音。   对方声称她只是一本小说当中的配角,本应寂寂无名,一尸两命地惨死,却因为挣脱剧情安排,改变了原来的命运轨迹,让整个世界陷入混乱,所以她要受到惩罚。   起初苏芮还以为这只是自己临终之前做的一个梦。   梦中她的身体轻飘飘的,被风吹得在天上打旋儿,然后猛地坠落。睁开眼时,她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街头,外面的行人和建筑,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充满了异族风情。   苏芮在街道上迷失了方向,脑子里记忆混乱,一会儿是她在高门大宅里跌宕起伏的人生,一会儿是一个少女十七年的青春年华……   直到她在水面看见自己的模样,才慢慢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被天道惩罚了。 第2章   夜风疏冷,空气潮湿,城市的建筑在薄雾中显出身形。露台上偶然停留几只鸽子,听到有马车经过的声音,便扑腾着飞向远处。车窗打开一会儿,羊毛大衣和头发上就凝结出水珠。   达西收回视线,用手撑着窗口,毫无起伏的音调,再度询问出同一句话“杰拉夫,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车夫杰拉夫扬起马鞭,在马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笑着道“我想还得二十分钟,达西先生。”   达西叹了口气,关上窗户,疲倦地靠进柔软的椅靠。漫长的舞会已经消耗掉他所有的热情,他实在不明白,那些年轻人的精力怎么会那样丰沛,整整一个晚上也不觉得疲倦。   而他今晚,显然让那些小姐们感到不愉快,因为他宁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也不愿意开口邀请她们当中的一个去跳舞。   达西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不喜欢跳舞,也不喜欢那些满口只有时髦的服装、华丽的首饰,以及无聊且没有营养的八卦的小姐。   一个女人必须精通音乐、唱歌、绘画、舞蹈以及现代语言。她的仪表步态、嗓音语调、谈吐表情,都必须具备一种特质。除了这一切之外,她还应该有点真才实学,多读些书,增长聪明才智。   这才是他心中的完美女人。   如果遇到这样的女人,他一定会主动邀请她跳舞。   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马儿不安地嘶鸣,连带着马车也跟着摇晃了几下。   达西拉开车窗,还未等他询问状况,车夫拉杰夫已经向他报告“达西先生,前面有个晕倒的女人,挡住我们的去路。”   晕倒的女人?这又是什么新花招?   达西有些郁闷,自从他的身份在伦敦不是一个秘密之后,每天总有人想出五花八门的方法,意图引起他的注意。   现在,他的衬衫上还有一个显眼的口红印,就是在舞会上,某个不小心跌到他怀里的小姐,“不小心”蹭在他身上的。   “绕过去。”达西冷冷地说。   “恐怕不行,路太窄了。”   “……”达西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走到那个晕倒在路中央的女人身边。   对方看上去十分凄惨,瘦弱的身体仅有一件单薄的衣裙保暖,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污迹。淡金色的长发披散,遮住了她的面容,露在外面的一双小脚,冻得通红,看起来像是走了很远的路,上面满是水泡和伤痕。   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   “小姐,小姐?”达西蹲下来,喊了几声,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推了两下,触手温度滚烫,很显然是在发高烧。   “达西先生,要不我们换一条路走吧。这个女人来路不明,肯定是附近那个贫民区的居民,这么晚还在大街上,说不定是个妓……”   “够了,杰拉夫,把车上的毯子拿给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总不能看着她冻死在这里。”   苏芮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她又有了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身处汹涌的浪尖上,被拍得不停地晃。耳边有个空灵的声音在说话,说了什么,她根本记不住。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段连贯的记忆都没有。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远去。   苏芮费力地抬起手,在空气中一通乱抓,最终抓住了什么,紧紧攥住,不肯松开。   “哎呀,达西先生,她抓住了你的衣服……”耳边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尖锐刺耳。   接着是一个低沉的男声“……没事……脱掉……她就交给你了,等她醒来,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   苏芮听得模模糊糊,只是本能的把她抓住的东西拖到怀中,紧紧抱住。   不知睡了多久,苏芮艰难地睁开眼睛,光线刺眼,她的身体像是被灌了铅,连手指都沉甸甸的抬不起来。视线模糊,眼前有个晃动的人影,正在给她擦汗。   “小姐,你终于醒啦?”一个雀跃的女声传入耳中,说着奇怪的语言,但是苏芮又能听得懂。   视线慢慢聚焦,眼前是一个头发卷曲,有点朝天鼻的厚嘴唇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完全陌生的面孔,让苏芮立马生出戒备。   “你是谁?”苏芮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又尝试了几次,还是没有办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原来你是个哑巴啊。”小姑娘有些遗憾地说,“真是可惜,你长得这么漂亮,居然不会说话。”   “……”苏芮放弃了挣扎,她怀疑自己是因为高烧,所以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没等她继续挣扎着比划,小姑娘已经冲了出去。   房间恢复安静,苏芮开始打量周围的装饰,各种浮雕、油画、窗帘、烛台……是很典型的欧式风格。但不知道为什么,苏芮总觉得怪异,好像自己不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而是应该在另外一种更加古色古香,但仔细回想却又十分模糊的环境。   那到底是什么呢?   苏芮想不起来,她只记得自己叫做伊丽莎白·威廉斯,今年十七岁。晕倒之前,她似乎是在街上迷路了,因为走了好久,又冷又饿,然后失去了意识。   苏芮艰难地动了一下,这一动她忽然发现自己怀里居然紧紧抱着一件风衣。黑色,羊绒,质地精良,宽大厚重。   是一件男人的风衣,上面还有好闻的熏香。   她隐约想起自己迷迷糊糊时听到的声音,似乎是有一位好心的绅士救了她。   “我得好好感谢他才行,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或许我就冻死在大街上了。”苏芮想着。   吱嘎一声。   房门从外面被人拉开,苏芮循声望去,是那个去而复返的厚嘴唇小姑娘,身边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十分精明,穿着黑色的长裙,面无表情的中年妇人。   来人很瘦,略显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盘成发髻。眼睛细长,瞳仁窄小,细眉微微上挑,看着很不好相处。   “我听苏珊说,你是个哑巴?”妇人扬起下巴,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苏芮的脸,落在她怀中的风衣上,略带几分不易察觉的鄙夷,“我是郊区宅邸的女管家,我姓布鲁斯。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达西先生,我都想要告诉你,不要痴人说梦了,达西夫人的头衔,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达西先生心地善良,愿意让你养好病之后,给你一笔钱,送你离开。这几天,你就好好地在此修养,有什么需要,就告诉苏珊。”   “……”苏芮觉得这个布鲁斯太太简直莫名其妙,摆明了是把她当成狂蜂浪蝶。   可是她根本不认识那位救她的先生,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对他也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而且她好歹也是读得起女子学校的富家千金,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给她脸色看呢。   达西夫人的头衔?她才不屑呢。她要让布鲁斯太太亲眼看到,那位达西先生对她爱而不得痛苦万分的画面!   这个想法一出,苏芮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明明不该是这种个性的。 第3章   距离伊丽莎小姐失踪,已经过了三天,整个布兰登家都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去水库打捞尸体的人再次无功而返。不过,这对大家来说却是个好消息,说明伊丽莎小姐并没有失足落水。   但没有溺水的话,她会去哪儿呢?是被人拐卖了,还是如玛丽揣测的那样,跟某个神秘男人私奔了?   他们的男主人也在想这个问题。   短短三天时间,就把这个男人折磨得憔悴至极,布卡先生从未看过主人家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头发胡须都不打理,也不洗澡换衣服。他每天简直不睡觉,白天和打捞队的人一起去水库打捞可能沉在水底的尸体,晚上回来就枯坐在壁炉前,呆呆地望着怀表中的一副小像。   女佣端来的饭菜,他只能勉强吃下几口,用近乎于自虐的方式,来责怪自己的疏忽和失责。   女佣玛丽从楼上下来,手里抱着一个铁盒,走到布卡先生身边,同他一样,深深注视着坐在壁炉前发呆的男主人。   “这是什么?”布卡先生注意到玛丽手里的盒子,是个粉红色印着白茶花图案的盒子,看上去十分精致。   “这里面有可能帮我们找到伊丽莎小姐的东西。”   玛丽摩挲着盒盖,深吸一口气,径自走到男主人身边,直接将盒盖打开。   铁盒里放了一枚喷了玫瑰味香水的丝帕,芬芳的香气蔓延出来,沁人心脾。   布兰登上校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睫毛颤了几下。   “布兰登上校,这是伊丽莎小姐这段时间跟人通的信,我相信她如果不是溺水,一定是跟这个人一起私奔了。”   私奔,这是一个多么刺耳下流的词汇。   布兰登上校不愿意相信自家一向乖巧的小姑娘,会做出这种事情。   抬起头,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火光摇曳,暗含指责。可视线落到盒子里那些全部按照日期编号,依次排列,保存的十分用心的十几封信上,他的信心已然瓦解。   “几个月以来,伊丽莎小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一封没有署名和地址的信。她很珍惜,看完之后全都保存在盒子里,还喷上了最喜欢的香水。所以那个人除了是她的恋人之外,别的无可能。”   玛丽从里面取出一封信,递给布兰登上校。   私自拆开一名少女的信,那是不道德,且有违绅士品格的事情。   可比这更加重要的是少女的安全。   布兰登上校几乎只犹豫了一秒,就接过信件。   信封上只有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看笔记,很像是出自一位男士的手。布兰登上校的手抖了一下,抽出信纸的手越发冰冷。展开纸张,他的视线直接掠过长篇幅的内容,定格到落款处。   “约翰·威洛比”这几个字,瞬间映入眼帘。   约翰·威洛比?   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但连续几天没睡好的布兰登上校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布卡先生走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向此时此刻脑子混乱的男主人提醒道“这位年轻人就住在库姆大厦,是您的好朋友约翰爵士的熟人。我记得他在埃朗罕有个财产丰厚的表姑,叫做史密斯太太。埃朗罕距离德拉福庄园很近,几个月前,伊丽莎小姐正好去德拉福看你,顺便在哪里度过了暑假,或许伊丽莎小姐就是在那里和他认识的。”   是的。   布兰登上校一下子就回忆起来,夏天的时候,他在好友那里做客,似乎跟那个年轻人见过一两面。   好友约翰爵士对他赞不绝口,他也以为对方是个优雅风趣的年轻人,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现在看来,对方不过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跟一个未婚的少女在没有定婚以及正式场合结识的情况下私下通信,简直就是毫无修养风度可言。   “马上备车,去库姆大厦。”   伦敦城郊,达西私宅。   苏芮刚刚用完一杯蜂蜜水,感觉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休息了两天,她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虽然还不能下床,但至少不再像死鱼一样,躺在床上,连端起饭碗的力气都没有。   这两天,都是那个叫做苏珊的小女佣在照顾她。   布鲁斯太太只是偶尔来看她一眼,顺便询问几句。   苏芮觉得布鲁斯太太来看她并不是真心实意的表示关心,而是来看她有没有说谎,是真的病得起不了床,还是赖在这里不肯走。   “哑巴小姐,你也不要怪布鲁斯太太,因为实在是有太多的人总是以各种名义接近达西先生,我们都有些不胜其烦了。”   “……”苏芮向天翻了个白眼,她说不了话,也没办法表达,于是所有人对着她都是哑巴小姐长,哑巴小姐短的。   苏芮撑着坐起来,抬手做了写的动作。   “哑巴小姐,你是说你会写字?”   苏芮点头,请她帮忙拿来笔和纸。她醒的时候就想给家里人报平安了,但是那时她浑身无力,又说不出话,根本没有办法。   现在身体稍稍恢复,也该让家里知道她的情况。   苏芮拿到纸笔之后,先是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递给苏珊看。   苏珊把纸接到手上,看了一眼,遗憾地说“你的字写得真好看,可惜我不识字,看不懂。”   “……”苏芮只好放弃用书写跟她交流的想法,快速写了一封报平安的短信,让苏珊帮自己封上漆蜡,比划了半天,苏珊才明白苏芮想让她帮忙送信到两便士邮局。   “布鲁斯太太应该去了市场,我记得邮差差不多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过来,等下我帮你把信给邮差就好了。”   苏芮比了个谢谢的动作。   不出意外的话,这封信明天早晨就能到她的家人手中,到时候他们就会派人来接自己了。   想到快要回家,苏芮却连那个救了自己的男人面都没有见过,心里多少有点不甘心。布鲁斯太太如此自视甚高,心高气傲,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想必她的主人也是个傲慢无比的家伙。   原本她只想简单向对方表示感谢,现在反而被激起了征服欲。   苏芮躺在床上,为自己没来由的冲动与想法感到怀疑。   记忆中,自己应该是个天性纯良,不爱惹事,偶尔内敛软弱的女孩。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自从到这里来之后,就格外容易被人激怒。每次布鲁斯太太对她出言不逊,她都想讽刺对方几句。   看到跟自己差不多大的苏珊的时候,苏芮总觉得她就是个小孩子,甚至连布鲁斯太太的年纪在她眼里,偶尔都被当成“年轻人”,就好像她已经七老八十一样。   她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第二天早晨。   苏芮醒来喝了一杯水后,尝试着开口,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说话了。   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继续装聋作哑。   才刚吃过早饭,苏珊正在帮苏芮梳头,一身黑裙宛如修女般古板的布鲁斯太太就带着两个打扫卫生的女佣到了苏芮的房间,逐客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她进来后,招呼也不打,只是盯着苏芮从头到尾地看了几遍,那张几乎从来没有笑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威廉斯小姐看上去已经康复了,我真是替你感到高兴。”布鲁斯太太拿到了苏芮写给苏珊的纸条,所有人都知道了哑巴小姐姓威廉斯。   “……”苏芮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对方高兴的只怕是她终于可以滚蛋了,而不是因为她身体康复。   而且,从布鲁斯太太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的话应该没有说完。   “我听苏珊说,你昨天让她给你寄了一封信,请你的家人来接你。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达西之前说给你的那笔钱,也还算数。你如果实在缺钱的话,不妨现在就告诉我,等下我让苏珊把钱一起装进你的行礼里。”   布鲁斯太太说话处处是刺,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而且一点也不看场合。   明明房间里还有三个人,她却毫不顾及,像是故意要把苏芮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一样。   苏芮对她的厌恶的简直到了极点,恨不得变成一只斗鸡,狠狠地啄瞎她的狗眼,让她以后都不敢对自己不敬。   当然,她到现在仍然认为,让布鲁斯太太敬重的,觉得她配不上的主人对她爱而不得,才是对布鲁斯太太的最大的报复。   所以,苏芮假装听不懂她的绵里针,拿起笔快速在纸上写道   “我想亲自跟那天救我的先生道声谢,我想我的家人也希望如此。”   “威廉斯小姐,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达西先生早就嘱咐过我,一旦你问起他,就让我告诉你,他不需要什么廉价的道谢,你已经得了一笔钱,也该知足的离开,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布鲁斯太太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神仿佛在说“你这种痴心妄想的人,我见得多了”。   “那位先生真的这样说?”苏芮不太相信。   对方虽然傲慢,怕沾染上麻烦,但如果他是会说出这番话人,应当不会做出把她救回来的这种蠢事。只怕是对她看不过眼的布鲁斯太太,私自添油加醋。   “难不成,你还想要达西先生说什么希望你多留一段时间的鬼话?威廉斯小姐,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否则你可能连那笔钱也拿不到。”布鲁斯太太没好气道。   “你觉得我是为了钱?”苏芮都被气笑了,她长这么大,锦衣玉食,还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   “难道不是吗?”布鲁斯太太冷嗤一声“伦敦有那么多条街你都不去,偏偏晕倒在达西先生的车前,要说你是无意的,我可不相信。你是一位小姐,长得也算漂亮,还是稍微自重自爱一些比较好,别一天到晚就想着走捷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言下之意,苏芮没有自知之明。   如此掷地有声的一番话,直接把苏芮判处死刑。   房间里一片寂静,除了苏珊面露担心,其他人全都用一种瞧不起她的眼神看着苏芮,对布鲁斯太太的话深信不疑。   咚咚咚——   房门被人敲了几下,打断了苏芮的奋笔疾书,随后门外传来一个女佣的声音。   “布鲁斯太太,外面来了一位先生,自称是威廉斯小姐的家人。” 第4章   客厅里,女佣领着一个身着燕尾服的男人进来。   对方看上去约莫五十岁的样子,发线接近全白,黑色燕尾服和黑白条纹的西裤衬得他身材修长,精神抖擞,由内而外散发着儒雅的气质。   苏芮还在换衣服,布鲁斯太太先一步走出房间。比常人小了一圈的灰色瞳仁,迅速将来人打量了一遍。   不会有哪个父母在女儿丢失之后,不亲自来迎接她回家的。   眼前之人的身份,充其量就是某个豪商富贾家的男管家。虽然气质和礼节看上去都不错,但也只是个管家而已。布鲁斯太太刚刚站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来人乘坐的马车,豪华程度几乎跟达西家不相上下。不过想到对方不过是假借主人的家世来给自己充门面,就越发对布卡先生看不起。   这一切,说不定都是他的主意。   一个小小管家的女儿,一定是勾引主人不成,才想着另谋出路,凑到达西先生面前。   布鲁斯太太扯动嘴角,态度不咸不淡地迎上去“你一定是威廉斯小姐的父亲吧,这几天她卧病在床,我们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家人。您能亲自来接她回家,我真替她感到高兴。”   “我想您是误会了,我只是伊丽莎小姐的管家而已。”   “你是她的管家?”布鲁斯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紧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察觉到自己失态,她强做镇定,继续问道“只有你一个人来接她吗?”   布鲁斯太太陷入另外一重幻想,如果这位小姐在家中受宠的话,那么没道理在失踪了三天之后,家中只派一个管家来寻找。   所以她一定极不讨父母的喜欢。   有意接近达西先生的女性当中,可不乏那种家境不错,但是却没有什么财产的小姐。   布卡先生是个人精,当了三十年的管家,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一眼便能察觉到布鲁斯太太有些不对劲。   他意识到这位女管家对自家小姐有着莫名的敌意,对方好像打从心里不希望小姐有着幸福美满富裕的家庭,巴不得她身份低贱,无依无靠。   布卡先生当即皱起眉头,不过,他作为管家,代表主人的门面,对方再不济,也是伊丽莎小姐的救命恩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努力保持良好的修养,不给陌生人留下一丝可以指责的不周到之处。   “是这样的,我本该同主人一起过来的,只可惜收到伊丽莎小姐的信之前,主人早已出发前往别处去别处寻找她了。我虽然立马派人去追,但却晚了一步。想必他如果知道伊丽莎小姐被人救助,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   一句话,不仅道出了原因,还道出了苏芮的真实处境,无疑给了布鲁斯太太一记当头棒喝,让她面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这时,苏芮被苏珊搀扶着,从房间出来。   布卡先生一眼见到她,朝布鲁斯太太微微颔首之后,便直接错开她来到苏芮面前。   “伊丽莎小姐……”布卡先生只看了苏芮一眼,就迅速红了眼圈,嗓音哽咽,“万幸,您安然无恙,我来接您回家了。”   苏芮把早就准备好的纸条交给布卡先生,他看了一遍,知道了苏芮没有开口说话的原因,并没有声张。   跟她叙旧了几句之后,转身又朝着布鲁斯太太鞠了个躬   “真是不知道如何感激您的恩情,如果伊丽莎小姐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或许我的主人也会伤心欲绝,您拯救了一个家庭,请让我向您表达最真挚的谢意。”   “您太客气了。”布鲁斯太太面色讪讪,心不在焉。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大言不惭地说了一些刺激苏芮的话,说她不自爱,没有自知之明,言语之间全部都是对她的瞧不起。   谁能想到一个被捡回来时,几乎丢了半条小命,衣衫不整的可怜虫,居然还有这样光鲜的身份。   她实在后悔自己心直口快说得那些话,若是对方追究,并传到达西先生耳中……   布鲁斯太太顿时就是一阵晕眩。   “我听伊丽莎小姐说,救她的是一位绅士,如果他在这里的话,还请您让我当面向他表示感谢。”   布卡先生的话,拉回了布鲁斯太太的注意力。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苏芮举起手里的白纸,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不用”。   “不用?”布卡先生愣了愣。   只见苏芮手中的笔,在纸上快速划过,像窗外穿过树梢沙哑的风,淡淡地飘进众人的耳朵里。   布卡先生向来懂得察言观色,没有追问,而是专注苏芮在纸上写下的内容。   很快,他便看到一大段漂亮的花体字   “因为那位先生说他不需要廉价的感谢,所以我想我们得回去备上一份厚礼才行。”   “廉价的感谢?”布卡先生提高音量,诧异的目光逼向布鲁斯太太。   但凡是一个有修养的绅士,也说不出这种话。   布鲁斯太太面色苍白,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立马解释道   “达西先生为人善良,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就要求回报的。我想小姐肯定是误会了我所传达的意思,达西先生不是那种失礼的人。”   “哦?”苏芮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问号,满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布卡先生哪里还不明白情况,他确定是布鲁斯太太故意曲解主人的意思,对独自在陌生地方,甚至还在病中的小姐恶言相向。这句话不论是不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都代表着苏芮在这里的几天境遇并不像他想象当中那么好。   “既然如此的话,改天我便备上大礼,亲自登门道谢。”布卡先生的语气冷淡下来,看着布鲁斯太太的目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恭敬,直接让布鲁斯太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布卡先生不再理她,朝身后挥挥手,一个拎着包裹的女佣走出来。   “伊丽莎小姐,我让女佣带了你平日穿的衣裳,您需要换了衣服再回去吗?”   一进门的时候,布卡先生就发现,苏芮身上穿得衣裙是极普通的料子,当时碍于主人家的恩情,他并没有提。既然对方原本就抱着彻底划清界限,不会和布兰登家有任何继续交往下去的决定,那么界限就再划分得清楚一些。   苏芮对布卡先生的做法非常满意。   她身上的衣料实在太粗糙了,要不是这两天没法出声,又不能写字,她早就忍不住嚷嚷着给她找件舒适的衣服了。   女佣艾玛和私宅的苏珊,一同扶着苏芮回到卧室,换上了布卡先生带来的干净华美的蕾丝长裙。   她坐在镜子前,艾玛重新为她打理头发。   伊丽莎几乎没有剪过头发,金色浓密的长卷发长达腰际,保养得非常好,就像是微风吹拂过的麦田,泛着耀眼的光泽。   艾玛从首饰盒里取出她平常喜欢佩戴的珍珠发饰,一个一个点缀其间。莹白润泽的珍珠,折射着自然的光芒,让她淡金色的发线更加柔亮动人。   “哑巴……不是,威廉斯小姐,你的头发保养的真好,像是东方的绸缎一样光滑。”苏珊站在不远处,羡慕地说。她的头发,完全是遗传了自己的黑人祖父,又硬又卷,打结的地方根本梳不开。   苏芮从镜子里瞄了她一眼,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支造型别致的珍珠发夹,夹在她的头发上   “这是谢礼,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苏珊瞪大眼睛,抬手想摸一摸,但又怕摸坏了似的,好半天都不敢喘气。   “这个太贵重了……”苏珊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这样的好东西。   苏芮摸了摸她圆润的小脸,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宛如一个逗弄孙女的祖母那样,“它很适合你,我希望你能喜欢。”   苏珊不再拒绝,但一连给苏芮说了三声谢谢才罢休。   她们从房间出来,所有人看到精心装扮过的苏芮,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生病期间,苏芮满脸病容躺在床上,吃饭喝水都要人喂,根本看不出来有多好看。而现在的她,金发如瀑,眼眸清澈,衣裙妆容精致,点缀在身上的珍珠宝石熠熠生辉,就算说她是公主也有人相信。有了之前的对比,此时此刻给人的冲击力之强烈,简直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移不开眼。   而当苏珊得意地向私宅的女仆们展示头上的珍珠发夹时,所有人都暗自咬牙,后悔之前没有跟苏芮打好关系。要不然,她们一定能跟苏珊一样,获得一个漂亮的珍珠发饰。   苏珊和布鲁斯太太等人,一同把苏芮送到了车上,布兰登家的车子很快驶离郊区宅邸。   车上,苏芮和布卡先生面对面坐着。   “伊丽莎小姐,你的声音?”   “已经可以说话,但还需要时间恢复。”苏芮的声音还有些醉酒之后产生的沙哑感,听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的样子。   布卡先生松了口气。   昨天他和布兰登上校,连夜去了库姆大厦,结果扑了个空。布兰登上校猜测威洛比可能去了埃朗罕,所以一大早就骑马出了门。   而布兰登上校离开了不久,邮差的信件就到了。当得知苏芮生病的消息时,布卡先生简直六神无主,生怕出什么意外。   “收到信之后,我就立马派人去追布兰登上校,但是他担心你发生意外,这几天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我想他这一路除了换马可能不会多做停留,只怕我派出去的人,要一路赶到埃朗罕才能找到他。”   苏芮从窗外收回视线“他为什么要到埃朗罕去找我?” 第5章   车厢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布卡先生懊恼地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他怎么就无缘无故地提到埃朗罕,如果被眼前娇滴滴的小姐知道,他们的男主人偷偷看了她和恋人交往的信件,那岂不是会毁了主人一直以来在她心目中的敬仰和品格。   “我们得到一个小道消息,并不准确,因为这几天的寻找实在毫无头绪,布兰登上校只能前往验证。”布卡先生故意含糊其辞,他表面镇定,心里却翻江倒海。   好在,苏芮没有追问。   她微微侧身,往身后的车窗看了一眼。郊区私宅的身影,已经淡得看不清了,往后,她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到这里来。   那个叫做达西的年轻人,她到现在也没有见过一面,想想实在有些可惜和不甘心。   瞧吧,她又被气得头脑昏沉。   那天听到的声音最起码有二十岁了,比她还要大三岁,她居然下意识地喊人家年轻人。   “算了,好事多磨。”   我们一定会见面的,苏芮坚信。   布卡先生来接苏芮的时间很早,回程正好赶上路上人流车流最拥挤的时段。他们和不少马车,都被堵在了路上,等待疏解,暂时动弹不得。   前一天刚下过一场雨,道路潮湿,地上满是烂泥和水坑。   两边有不少商店,在店门外支了雨棚,将商品搬到屋外,让本就不太宽敞的道路,更显拥堵。卖报的小童卖力地吆喝着,破旧的皮靴子在地上踩得泥星飞溅,惹得从旁边经过的路人破口大骂。还有些小流氓小泼皮从布兰登家的马车面前经过,对着苏芮吹口哨调戏。   布卡先生沉着脸把人瞪走,转头对着苏芮道“伊丽莎小姐,街上太乱,把车窗关上吧?”   苏芮没有理会他,趴在车窗上,朝着不远处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招招手。   那个女孩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衣着单薄破旧,但看上去很整洁,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清澈干净,跟她很像。   “小姐,您需要买花儿吗?”小姑娘并不怯懦,大大方方的模样让人喜欢。布卡先生原本想要阻止的声音,也咽在了喉咙。   “买下你所有的花,需要多少钱?”苏芮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似乎自从她把女孩叫过来开始,就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布卡先生也感觉到了,锐利的视线落在幽暗的巷子,那有一个人藏头露尾,不敢出现。   小姑娘跟随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想了一下说道“需要十先令,小姐。”   苏芮从布卡先生那里接过十先令,同时将头上一个最漂亮的珍珠发饰取下来,握在掌心里,一并放进那个女孩手中。   女孩看到手里比花儿原价多的钱,已经大为震惊,她原本以为这位小姐会还还价。没想到她不仅没有还价,还给了她一个价格不菲的珍珠发饰。   小姑娘难掩惊讶的神情,表情犹豫“小姐……”   “我很喜欢你的花儿。”苏芮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表示这个珍珠发饰是个秘密。   小姑娘紧紧攥住,朝她鞠了一躬,转身跑开。远远的,一个跛脚男人朝她走过去,喊了一声“南希”,之后说话的声音,就渐渐听不见了。   艾玛跟车夫一起坐在前面,她把从小姑娘南希那里拿到的花,递给了布卡先生。苏芮从里面取出一朵,将它枝干折断一截,插在了少了一个珍珠发饰的鬓边。   “好看吗?”苏芮笑着问。   布卡先生点点头,但脸上多了一丝愁绪“伊丽莎小姐,我知道你天性善良,但是像刚刚那样的小女孩,伦敦不说有成千上万,至少也有几百,你能帮得了一个,却帮不到她们所有。况且,我刚刚看见,那个小女孩被人监视着,身后一定是有人控制着她,让她身不由己。她虽然聪明懂得抬高价格,留下私房钱,但是我想那些钱,在她手里也留不了几天。而且,你这样做,很有可能给自己惹上麻烦。”   “布卡先生,你难道不觉得刚刚那个女孩,跟我长得很像?”   淡金色的卷发,明亮的冰蓝色眼眸,以及倔强的气质,就好像是缩小版的自己。苏芮冥冥之中被她牵引了视线,好像她们彼此之间有种特殊的联系一般。   她给她那些钱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那些钱可以被她留下。   那个珍珠发饰,才是关键。   如果对方有勇气,将那个珍珠发饰卖掉,那笔钱足够她逃跑,并且生活一段时间了。   “等布兰登上校回来,或许我可以请他帮忙,如果能把一群孩子从贼窝里救出来,也不乏为一件善事。”苏芮这样想着,并没有跟布卡先生说。   马车终于可以动了,布卡先生将窗门关上,反光的玻璃,阻隔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   达西望着那辆马车远去,直至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刚刚他惊鸿一瞥的那个少女的脸庞,仍在眼前挥散不去。   阴郁的天空下,她就像是一缕破开层层乌云,照射到大地上的光。美好、纯洁、优雅、善良……世界上所有赞美的词汇,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达西先生,我们现在是回您的宅邸,还是去城郊?”   达西回神,眼底的惆怅消散,声音淡薄“回家。”   大约半小时后,他如愿地回到宅邸。男管家站在门口迎接,顺势将几封信件,亲手交到他的手中。   达西来到书房,将信件一一看了,又给每一封信回了信。   直到他打开其中一封,回信的速度便慢了下来。那是城郊私宅布鲁斯太太写来的一封信,告诉他,前几天他在路上救回来的那个女孩,已经被家人接走了。   他看完之后,把信放到一边。这封信不需要回复,他又打开了其他的信件,却看不进里面的内容。   他忽然想起自己救回来的那个女孩,也是拥有着一头漂亮的淡金色长发,就像今天他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少女。   他还会再见到她吗?达西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布兰登宅邸。   在经历了长达三天的心力交瘁后,佣人们终于迎回了失踪已久的小姐,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让愁眉苦脸的众人,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布兰登上校仍然没有消息,只怕就像布卡先生说得那样,要一路追到他的目的地,才能把人找到。   想到这几天家中佣人为她奔波忙碌的辛苦,苏芮向布卡先生提议,给大家放一天假。   所有人都欣然地回了家,只有艾玛和玛丽两人没有离开,跟着苏芮一起回了房间,并且将她买的所有花全都拿进来。   “玛丽,我想洗个澡,你替我准备热水吧。”苏芮坐在梳妆台前,一件一件摘下头上的饰品。   玛丽应了一声,转头去准备热水。留下艾玛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给苏芮买回来的鲜花剪枝插瓶。   听到关门的声音,苏芮拉开抽屉,她的小铁盒还在里面。她打开看了一眼,似乎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难道是我多想了?”苏芮把盒子重新放回去,拿起梳子梳理她光泽感十足的长发,目光落在镜子中的艾玛身上“艾玛,你知道布兰登上校为什么会跑去埃朗罕找我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应该是得到什么风声吧,要不然肯定不会莫名其妙的跑到那里去的。伊丽莎小姐,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布兰登上校就跟疯了一样,每天也不睡觉,也不吃东西,除了找你就是发呆,我们大家都担心他的身体熬不住。好在你终于回来了,我想上校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的。”   布兰登上校这么关心我吗?   苏芮回忆起记忆当中那个总是严肃忧郁的男人,对方看上去并不容易亲近,她甚至还有一点害怕他。只是她心里明白,自己跟布兰登上校并没有任何关系,对方之所以充当了她的保护人,完全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   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苏芮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很少。   只是偶尔听布兰登上校提起,说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他们是亲戚关系,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母亲又嫁给了布兰登上校的哥哥,更是亲上加亲。只是没过多久,他们的感情就破裂了。母亲和布兰登上校的哥哥离婚之后,跟一个布兰登上校从未见过的男人,生下了她。   之后,母亲因为肺结核去世,布兰登上校作为母亲最信任的人,替她抚养女儿。   “或许,我是布兰登上校和母亲的私生女也说不定。”   要不然对方怎么可能如此关心她。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苏芮的思考,玛丽推门进来。   “伊丽莎小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我先给你收拾几件换洗衣服。”   苏芮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抛之脑后,她在病床上躺了几天,出了不少汗。要不是苏珊不厌其烦地给她擦身换衣服,苏芮怀疑自己都要发臭了。   玛丽从她的柜子里,熟练地取出几套干净衣服。又拿了她常用的沐浴清洁用品,跟在苏芮的身后,一同进了浴室。   浴缸里已经放满了热水,蒸腾的热气弥漫其中,连盥洗台上的镜子,也布满了水雾。   “玛丽,这里不用你帮忙了,你出去吧。”苏芮将镜子擦出一片明亮,对着镜子挽起长发。   身后,玛丽挽起衣袖,蹲在浴缸边试了试水温,并没有按照她的吩咐离开,而是说道“伊丽莎小姐,现在水温正合适,你可以好好泡一会儿,正好我可以先帮你洗头。” 第6章   玛丽主动留下帮她洗澡,苏芮是没有想到的。   不过,苏芮似乎是被人伺候习惯了一样,只是稍微愣了一秒,就站在那儿大大方方地张开手臂,搞得玛丽都一头雾水。   “你不是说帮我洗澡,不先替我更衣?”苏芮疑惑道。   这下换玛丽愣住,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低着头擦干了手上的水,就过来替苏芮更衣。脱到一半,玛丽动作停顿下来。   苏芮看着镜子里的玛丽,她正盯着她的后背发呆。   “怎么了?”   “伊丽莎小姐,你后背上怎么有几块红斑?脖子上也有……”玛丽伸手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十分粗糙,在苏芮滑腻的肌肤上划过,那块红斑更红得充血。   苏芮不自在地摸了一下,踏进浴缸,往胸前掬了一碰水“大概是因为在床上躺太久所致。”   “等下我替你擦点药膏。”玛丽一边说,一边帮苏芮把长发放下来,端来一盆热水,替她清洗护理头发。   苏芮洗完澡出来,已经差不多到了午餐的时间。   厨子们也都一起放了假,午餐是艾玛和玛丽两人做的,主菜是一道番茄土豆炖兔肉。苏芮病了好几天,每天吃得都是牛奶泡麦片,或者口味十分清淡的燕麦粥。   乍一闻,炖菜的味道十分不错,浓浓的黄油香气,搭配胡椒和辛辣和蔬菜的清甜,让人口齿生津。   苏芮期待地舀了一口汤,结果大失所望,差点呕了出来。   炖肉汤酸甜咸且浓稠的口感中夹杂着兔肉的腥味,以及过量的胡椒,简直让人没有勇气再喝第二口。   “伊丽莎小姐,炖肉不和您的胃口吗?”站在一旁为她服务的布卡先生问。   “这道菜是谁做的,好腥,简直太难吃了。”苏芮掩饰不住的嫌弃,猛灌了一大口水,才把刚刚刺激的味道压下去。   玛丽面色难看,这倒炖菜是她做的。   “可是伊丽莎小姐,你之前不是最喜欢玛丽做得这倒番茄土豆炖兔肉了吗?”艾玛惊讶地说。   苏芮比她还要惊讶,不可思议地说“我喜欢这道菜?那我以前的舌头,肯定是坏掉了。玛丽,你处理兔肉的时候,应该要先焯一遍水,这样可以改善腥味,番茄在切之前,用开水稍微烫一下,就可以帮助你撕下表皮。否则直接入锅番茄的皮是没有办法炖烂的,十分影响口感。还有就是,胡椒味太重了,把蔬菜的口感全都遮盖掉,以至于这道炖菜如此失败。”   “……”   苏芮一番言论说完,整个餐厅陷入了极为诡异的寂静。   玛丽最拿手的好菜被批评得没有一点余地,让她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难堪,捂着脸冲进了厨房。   艾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看着桌上另外她做的另外两道菜,对于即将面临的狂风骤雨,紧张地直吞口水。   苏芮看着玛丽的背影,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过分。可是作为家里的佣人,主人跟她提意见这难道不是正常的?   换做以前,她……   苏芮愣了一下,她的思绪忽然断裂。   她以前,明明是个非常容易说话的人,从来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和挑剔,也从来不会用这样严厉的口吻和家里的佣人说话。   “布卡先生,我刚刚是不是过分了点?”苏芮让艾玛去厨房安慰玛丽,餐厅只剩下她和布卡先生的事情,她犹豫着问道。   “相比于过分,我更想知道您怎么知道炖兔肉这道菜的做法的?伊丽莎小姐,您之前可从来都没有下过厨房。”布卡先生端起水壶,往苏芮的水杯里加满了水。   苏芮努力回忆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炖菜的做法,但是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   “也许是哪本食谱上也说不定。”   想不出来,苏芮也懒得再想,立马转移了话题“对了布卡先生,要送去郊区私宅的礼物准备好了吗?我想要看一看。”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按照您的吩咐,绝对不会让对方觉得我们失礼。”   苏芮草草结束了午餐,便跟布卡先生一起去看他准备的谢礼。那些礼物全都包装精美,堆在客厅的茶几上,像一座小山。   接过布卡先生递来的礼品清单,苏芮一一核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满意。   “很好,虽然这些礼物需要花费一大笔钱,但我想都是值得的,布兰登家不会欠别人一点恩情。”   厨房里。   艾玛正在安慰哭得正伤心的玛丽。   “我想伊丽莎小姐是无心的,她的病情还未彻底痊愈,肯定是胃口不好。”   “胃口不好就可以彻底否定我的劳动成果吗?我原本就是顾念着她离家几天,在外吃了苦头,才想做她喜欢的菜安慰她,可是伊丽莎小姐非但不领情,还将我的菜批评的一无是处,我看她就是故意找我的茬,也不知道我到底哪儿得罪了她。”玛丽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委屈,越想越伤心,干脆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出来   “以前伊丽莎小姐都把我当朋友,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可是这一趟回来,对我完全没有从前的亲近,甚至还有些颐指气使,真不知道她到底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才在回到家之后,把气全都撒到我身上。”   “可是,”艾玛抓了抓脑袋,面露疑虑,“我们就是这个家里的佣人啊,伊丽莎小姐如果指挥我们做事情,那不是应该的吗?况且,伊丽莎小姐和布兰登上校已经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主人了……”   “艾玛!”玛丽打断她的话,低下头,哽咽了两声才道“是我想多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怎么能祈求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和我这样低贱的佣人成为朋友呢!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乱说话了。”   玛丽说完,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你去把餐具收过来,我来洗。”   艾玛到餐厅时,苏芮正坐在旁边喝茶,吃点心。   刚刚跟布卡先生聊过之后,苏芮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当面把玛丽的菜抨击的一文不值。但是她同样觉得自己已经留了口德,没有说那是猪食。   好吧,猪食不是一位小姐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词,会让她显得很不得体。   那她就只能从根本上让对方心服口服了。   “艾玛,中午玛丽做得兔肉还有剩下的吗?”苏芮突然问。   艾玛停下擦桌子的动作,看着被她堆在一旁的餐盘中,几乎只动了半口的兔肉炖菜,满脸惊讶,“伊丽莎小姐,你还想吃?”   苏芮嗔了她一眼,加重语气强调“我是说没有用完的生兔肉。”   “还有半只。”   “那好,今天的晚餐,你跟我一起准备。”   “……什么?”   艾玛的惊讶和恐惧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一个从来没有进入厨房的小姐,拉着她一个平时只做杂事的小女佣,要准备四个人的晚餐。   那该是一场什么样的灾难!   艾玛简直不敢想象。   到了三点钟,艾玛就开始坐立不安。   三点半时,苏芮准时下楼。艾玛好像一个被判定了死刑的刑犯,极其惊恐地跟着苏芮一起进了厨房。   当然,苏芮并不动手。   她只是站在一边,像个挥斥方遒的将军,只不过她的兵只是一个挥舞着锅铲和菜刀,忙得晕头转向的伙头兵。   苏芮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从哪里来的做菜的窍门,她明明都没有进过厨房,但是对所有的调料,只要稍微一闻,就知道该怎么用。   一顿饭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色香味俱全成品炖兔肉就做好了,不仅外形上跟中午存在巨大差异,散发出来的香味也完全不同。   苏芮独自坐在餐桌边,品尝自己的那一份。   几天没有被满足的味蕾,终于得到解放。她吃得很优雅,但是很快。在一旁伺候着的艾玛,看着她进食,不停地吞咽口水,迫不及待地想去吃她的晚餐。   她在做菜的时候尝过一口,那简直是她这辈子都没有吃过的美味。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兔肉还能做出这样的味道。   而当苏芮用完晚餐之后,艾玛便立马收拾了餐盘,连碗也不准备洗,就跟布卡先生,还有玛丽一起,享用了今天晚上的番茄土豆炖兔肉。   “我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炖兔肉,好吃到我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艾玛捧着脸,幸福地眯起眼睛。   布卡先生比她的吃相斯文得多,但是动作却不比平常慢。   相比于中午的兔肉,晚上的兔肉仿佛让人上了天堂。一大份的炖菜,不过一会儿就被吃完了。他们两个甚至没有发现,玛丽从头到尾只舀了一勺炖菜,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一口。   但是谁关心呢,他们两个甚至觉得不够吃。   “艾玛,这真是伊丽莎小姐做的?”布卡先生拿起餐巾,将嘴角擦拭干净。   艾玛依依不舍地放下勺子,“伊丽莎小姐并没有动手,但是所有的调料,火候,放入的顺序,都是她告诉我的。而我完全按照她的吩咐,才煮出了如此美味的炖兔肉。等下次我放假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个炖菜做给我的家人吃,他们一定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   艾玛的视线触及桌上沉默许久的玛丽,话音一顿,不太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因为玛丽的炖兔肉跟伊丽莎小姐的简直不能比,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了,她怎么还能继续伤害玛丽的自尊心呢。   “你们吃完了吗?我去洗碗。”玛丽展露笑容,看上去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一样。   隔天一早,布卡先生便带着前一天准备好的礼物,拜访了伦敦城郊的私宅。东西送上门,尽管布鲁斯太太极力拒绝,最后还是抵挡不住布卡先生的能说会道。   放下礼物之后,他潇洒离开,留下布鲁斯太太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贵重礼物一个头两个大。   “苏珊,你带人把这些东西全都收拾好。”布鲁斯太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她得想想,怎么跟达西先生说。   苏珊跟两个女佣听了吩咐,一同去收拾桌上的礼盒。她们刚搬走一部分,只见一封信从中间掉落出来。   苏珊捡起那个没有署名,甚至一个字也没有的信封,好奇地将它打开。   布鲁斯太太正头痛着,耳边传来一声尖叫,差点撕裂了她的耳膜。紧接着,苏珊急匆匆地冲到她的面前,把手里的信封递到她的手上。   布鲁斯太太白了她一眼,拆开一看,整个人都愣在那儿。   信封里面,竟然是一张五百镑的支票。 第7章   伦敦,达西宅邸。   刚刚年满二十岁的达西先生,已经开始了处理家族生意的日常。父亲拥有爵位,同时拥有大笔的财产,让他们一家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有每年一万镑的收入。   而他作为这比固定资产的合法继承人,同时也成了伦敦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   这让达西先生倍感烦恼和头疼。   平日里相比于数不尽的舞会邀请,他宁愿待在家中,处理处理公务,或是跟好友通通信。   一大早,达西精神饱满地坐在花园里回信。   宅邸的男管家,将他达西先生在伦敦城郊私宅的女管家布鲁斯太太领了进来。   达西请她坐下,佣人很快上了热气腾腾的红茶。在享用了美味的茶点和温暖的红茶之后,这位太太的面色还是一如进门时那样苍白,没有得到一丝的改善。   “布鲁斯太太,如果你有什么困难,请尽管直说。”   达西不愿意把美好的时光浪费在漫长的等待上,但这位太太曾是他的姨妈凯瑟琳夫人身边的女佣,因为颇得凯瑟琳夫人的欢心,在她远嫁伦敦之后,凯瑟琳夫人便亲自将她托付给了达西,并且让他一定要给布鲁斯太太一份工作。   正好当时达西手里有一栋私宅需要人打理,他便将人安排在了那儿。有了这么太太的帮忙,的确帮他省掉了不少麻烦,所以,他对着她时,才愿意给出一些耐心。   布鲁斯太太很纠结,不停搓着裙摆。她从来没有办砸过一件事,甚至还有可能连累到主人家的名声,以至于她在被达西先生救回来的那位小姐离开之后,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现在。   面对主人家的宽宏和风度,她犹豫再三,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信封。   “五百镑?”达西看到支票,疑惑写在了脸上。再一看支票上的签字,赫然写着“伊丽莎白·威廉斯”这个名字。   “威廉斯小姐开的支票?这是怎么一回事?”自从苏芮离开了私宅,达西就已经得知了消息,并且得知了她的姓氏。所以在看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眼,他就意识到这是对方送来的支票。   “事情是这样的……”布鲁斯太太不敢隐瞒,将接见布卡先生,以及对方将苏芮接走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当然在她的措辞里,极大可能地将自己此前的一系列言行不当,全都给摘得干干净净。   她说完,将礼物清单一并递了过去。   达西看了一眼,不禁皱起眉头。   礼物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很贵重,如果只是还报他的施以援手,那么实在绰绰有余。   附在其中的这五百镑,对他来说根本不是谢礼,而是红果果的讽刺。因为一个稍有德行和风度的绅士,都不会对一个落难的小姐视若无睹。他救人时,根本没有想过要对方回报。   所以这些礼物,他不能收。   布兰登府。   苏芮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踏实觉,并且成功起晚了。好在,昨天的假期结束之后,佣人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她九点左右坐上餐桌,刚出炉的烤面包、一份土豆沙拉和一杯温热的牛奶,就送到她的面前。   吃过早饭,布卡先生从邮差那里拿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寄给布卡先生的,另一封则是寄给苏芮的。   寄给布卡先生的那封信,在信封上明确写着城郊私宅的主人达西先生的名字。而寄给苏芮的那一封,上面除了她的名字和地址外,什么也没有。   但布卡先生拿到那封信后,就立马猜到它是出自谁的手。   约翰·威洛比,那个道德低下的虚伪之人,缩头缩脑,不敢见光的不负责任之人。   说起他的缺点,布卡先生能够罗列一箩筐。   所以,他决计不能让这个小人获得伊丽莎小姐的芳心。   来到客厅,苏芮正坐在钢琴前演奏,她弹得并不流畅,好像对谱子还不太熟悉一样。等她来来回回弹了两遍,才慢慢找到感觉,琴弹得越来越流畅,曲调渐渐动听。   欣赏了片刻她的琴声,在苏芮停下休息的时候,布卡先生默默走到她旁边,感慨万千道   “一晃就过了十几年,我记得伊丽莎小姐刚到这里来时,还是个需要人抱在手里的小娃娃,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一位优雅的少女,实在不得不让人感叹时间的奇妙。”   苏芮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位老管家哪里来的伤春悲秋之心,却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可时间仿佛在您的身上失去了作用,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布卡先生就是这般儒雅的样貌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希望我还能继续这么保持下去,没准等到有朝一日,可以亲眼看见伊丽莎小姐你结婚生子。”布卡先生微微眯起眼睛,嘴角笑容和煦,仿佛一个慈爱的长者。   苏芮却愣了一下。   一个年轻的小姐,聊到结婚生子这样的话题,理应感到羞涩。   但她不仅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甚至还觉得自己身经百战。   回忆起这两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怪事,苏芮合理的怀疑自己的记忆肯定出了问题。   我到底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按捺住满头问号,苏芮听见布卡先生接着道   “我也算是看着伊丽莎小姐长大,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我自己的孩子都长。我真心希望您将来的另一半是个品格高尚、富有学识和修养、真诚坦率的绅士,而不是那种只会花言巧语、虚伪自大,风度欠佳的人。”   “……”苏芮茫然地看着他。   布卡先生前面所说的标准,听上去十分宽泛。但是后面几个,总让她觉得好像意有所指。   苏芮不晓得怎么回答,干脆扯开话题“布卡先生,你手上的信是谁寄来的?”   “哦,有一封是给你的,真是奇怪,这个年头居然还有人写信不留自己的姓名和通信地址。”布卡先生嘟囔了一句。   苏芮浑身一震,立马意识到那封信是谁写的。她尽量自然地从布卡先生那里接过那封无名信,然后面不改色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当中,并没有当着他的面,打开就看的意思。   布卡先生目光如炬,透着精明,他并不挑明,而是把另外一封当着苏芮的面拆开。   这封信虽然是写给他的,但寄信人是城郊私宅的达西先生,所以这封信很显然并不是写给他一个人的。   “你来念吧。”苏芮催促了一声。   布卡先生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尊敬的布卡先生   首先,我想向您表达祝贺之情,威廉斯小姐能和家人团聚,我们都为此感到开心,希望她的身体已经康复,请允许我在这里向她表示最真挚的祝福。   今天家中佣人收到您送来的贵重礼物,深感惭愧。因为我们只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并且在此之前,从未想过有任何回报,这些礼物违背我的初衷,所以我想我不能接受你如此厚重的好意。   请允许我在明天登门拜访,将礼物和支票一并还回……”   “达西先生明天要来拜访?”苏芮蹭的一下站起来,直接从布卡先生手里把信抢了过来。   确认无误后,她将信还了回去,一丝得意从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快速闪过。   这一切没有逃过布卡先生的眼睛,他把信折好,放进信封,好整以暇地看着苏芮“伊丽莎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达西先生信上所说的支票是什么意思?”   苏芮吐了吐舌,装作没听见,转身就想走。   那张支票,当然是那天她趁布卡先生没注意,偷偷放进去的。至于目的,现在已经达成。这笔钱她不仅可以原封不动拿回来,还能把达西先生给骗过来,实在花得太值。   布卡先生跟在她后面追问,苏芮在前面疾走,两个人围着客厅的沙发转圈,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了进来。   动作停下,两人一并望向玄关方向。   玛丽离得比较近,出去将门打开。门刚被拉开一道缝隙,门外那人迫不及待一推,把玛丽撞得退了几步,不得不贴着墙壁站立。   一道黑影,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像一阵风一样直接刮进客厅。   苏芮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抱住。   那人抱得极紧,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高大的体格压着她的腰身不断后折,让她不得不依赖于他的怀抱。   也不知道对方多少天没有洗澡,满身的汗味和马的味道,充斥在苏芮的呼吸间,她嫌恶地伸手推搡了几下,但他抱得实在太紧,根本没有办法撼动半分。   “布兰登上校。”布卡先生吃惊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男主人,吃惊地长大了嘴巴。   苏芮的动作随之一顿。   布兰登上校,他回来了?   想到对方为了自己在外奔波数日的艰辛,苏芮尽管觉得有点不自在,还是没有忍心拒绝他的拥抱。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苏芮轻轻圈住来人的腰身,在他后背轻轻拍了几下,关切道   “上校,你没事吧?”   少女温软的声音落在耳畔,布兰登上校眼睛发热。胸口那颗已经被深埋尘土里的心脏好似终于活了过来,恢复怦怦跳动。   这些天的疲惫、紧张、恐惧和自责,压在他心底,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愁绪,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干涩沙哑的声线,也无法掩饰他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激动   “伊丽莎,上帝保佑,幸好你没有事。” 第8章   令人窒息的拥抱,在布兰登上校精疲力尽地晕倒在苏芮身上,差点把她压倒在地时结束。   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让这个据仆人说,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过,跑坏一匹马的男人,陷入了昏天暗地的沉睡。   布卡先生带着两个佣人,千方百计地把布兰登上校搬到他的房间里,给他擦身,换上舒适的衣物,整个过程他完全没有醒来。这可把老管家吓得不轻,甚至让仆人请来了家庭医生替他检查了一番。   最终得到的结果是疲劳过度。   苏芮从房间里退出来,跟着布卡先生一起来到客厅。   “布兰登上校平时虽然寡言少语,但是对伊丽莎小姐你的关心,却无比真挚。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关心你的人了。”   苏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有一个人,把她在心尖上,为了她的安危辗转反侧,不辞辛劳地奔波,说不感动那绝对是假的。   所以——   “布兰登上校是我的亲生父亲对吗?”苏芮停下脚步,清亮透彻的双眼紧盯着布卡先生的表情,不愿意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咳咳咳——”布卡先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面色通红,瞪大眼睛,音调在荒唐至极的情绪中颤抖“伊丽莎小姐,您怎么会这么想?布兰登上校在你母亲结婚时就随军团去了印度,直到你三岁时才回来,中间几乎隔了快五年的时间。”   “哦,这样啊。”苏芮敷衍地应了一声。   得到这个答案,她并不失望。毕竟她只是合理的怀疑一下,为布兰登上校对她的关爱找寻一个理由。事实证明布兰登上校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因为他本身人格高尚,责任心强而已。   苏芮对他倒是更加敬重了。   一家人终于团聚,布卡先生忙着吩咐这段时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佣人们,将宅邸上上下下全都打扫一遍,跟厨房商量了当天的晚餐,然后便把家里的银器全都收拾出来,做定期保养,整个人忙得团团转。   跟他相比,苏芮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她趁机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放进口袋里的那封信掏出来。信封上的字迹令人倍感熟悉,抚摸着雪白的信纸,苏芮的心理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洋溢着丝丝喜悦。   明明这是她的最心爱的恋人的寄来的信。   苏芮摇摇头,决定先不去想这个问题。展开信纸,工整漂亮的字迹,跃然于纸上   亲爱的伊丽莎   大约是邮差的失误,才让我过了这么久才收到你如此急切的好几封信。   首先,我得告诉你一个非常抱歉的消息,我想我近期应该没有办法再回到城里过冬。史密斯表姑的身体很不好,作为她唯一的继承人,我得留在埃朗罕照顾她一段时间,确保她的身体恢复健康。   另外,她觉得我不够稳重,还不足以立马成家立业,你知道长辈的意愿总是让人难以抗拒。请你怜惜一个老人家的心愿,暂时不要再寄信给我,否则我很担心她发现你跟我交往之后,身体会受到影响,变得更加虚弱。   我在埃朗罕一切都好,希望你也如此。   如果可以的话,近期请不要再和我联系。   你的真诚的威洛比   一月三日写于埃朗罕   “……”   看完这封信,苏芮的心中几乎可以用毫无波澜来形容。   她以为读到里面的内容自己会歇斯底里,会激动的咒骂那个无辜的老太太阻扰了她的幸福,最后为恋人的遭遇感到忧心。   但是这些情绪她全都没有,甚至,还有一点想笑。   她坐到梳妆台前,拿出抽屉里那个印着茶花的粉色小铁盒,将里面按照日期编号,保存的十分用心的信件全都拆开,一一看过。   威洛比的每一封信写得都不长,哪怕是在两个人热恋的时期,最多也只是写一张半纸。内容除了赞美她的容貌,表达对她的想念外,就是让她跟自己的保护人好好相处,以争取得到更多的财产。他很少会提到他去干了什么,到后来更是越来越敷衍。   就像是苏芮刚刚收到的这一封,威洛比的语气很明显就有些不耐烦,没有了甜言蜜语不说,还冷漠地要她不要给他写信,将一个老太太身体不好的原因都归咎到她的身上,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她过去难道满脑子都是浆糊,所以才看不懂对方的敷衍和薄情吗?   滋啦——   火柴划出一道火星,温暖的火光映在苏芮的脸上,将她那双冰蓝色漠然的瞳孔,染上一丝暖意。   火柴掉进铁盒中,洁白的信纸,漂亮的花体字,慢慢变成灰烬。   “既然我没那么喜欢你,你也厌烦我,不如就此结束。不过,送出去的那绺头发,我得拿回来。”   苏芮喃喃自语,望着那一盒信件全都烧成了灰,盖上盖子,随手丢进垃圾桶。   回到客厅,苏芮打开钢琴,试着调了音,找到一只难度系数较高,此前从来没有练过的曲子,开始弹奏。   刚弹了没有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兴致。   循声看过去,只见布兰登上校神色慌张地从楼上跑下来,脚上连鞋子都没有穿。苏芮见状,立即起身迎上去,那个男人在看见她之后,眼睛瞪得浑圆,整个人如梦初醒。   “布兰登上校,您怎么了?”苏芮走到他身边,一月寒冷的天气,他居然满头大汗。   “上校您的鞋子!”玛丽急匆匆地跟着从楼上下来,将一双男士拖鞋放在布兰登上校的面前。整个下午,她都在楼上打扫卫生。   布兰登上校不为所动,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看着苏芮,像是在反复确认眼前的人是否是假象,慢慢地修补着他眼底的余悸。伸出去想要拥抱她的手伸到一半,克制地收了回去。   他回来的时给她的那个拥抱,已经显得过于放纵自己的情感。   所以现在,才是最真实的布兰登上校。那个沉默寡言,体面克制的绅士。   苏芮猜想造成他不安的原因可能在自己身上,不免有点自责,对着旁边发愣的玛丽吩咐道   “去给上校泡一杯热茶过来吧。”   言毕,玛丽去了厨房,苏芮则将布兰登上校扶到壁炉边的沙发坐下。她蹲在他的脚边,掏出手绢替他擦汗,一边低声问道   “上校,您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布兰登上校看着他,头微微点了两下,粗声的喘气没有停止,似乎还没有从那个恐怖的梦境中走出来,双手仍在激烈地颤抖。他努力振作,抬起手在脸上用力搓了几下,让苍白的面孔恢复了一点血色。   苏芮看着他的样子,替他擦拭汗水的动作变得更加温柔“对不起,上校,我以后不会再让您替我担心了。”   事实上,苏芮到现在还回忆不起来自己是什么迷路的。不只是跑出去的那段的记忆消失,在被达西带回私宅之前的记忆,全都凭空不见,就跟不愿意回想起来一样。   苏芮的乖巧并没有让布兰登上校彻底放心,他比平时还要严肃峻厉,浅琥珀色的眼眸,凝在她的脸上,语气里也多了几分不容拒绝“伊丽莎,我要你跟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   “我保证。”苏芮举起手,打断了他的“否则”,见布兰登上校的神情一点也没有放松,她更加努力地卖乖“真的,以后我不管去哪儿都告诉你,出门一定带人,好吗?”   火光映着少女的甜笑,眸中荡漾着一片水色,显得暖意融融。布兰登上校眼底的坚冰渐渐融化,垂下睫羽,深深地叹了口气。   玛丽很快把红茶送来,苏芮端起一杯放在布兰登上校手中。手指不小心摸到他的手指,冰冷的像铁一样。   他一定是被噩梦吓坏了。   玛丽没有离开,守在一边,满眼都是沙发上疲倦狼狈的男主人和他面前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小姐。   他们两人缠在一起的目光,实在碍眼。   玛丽双手紧扣,骨节发白,控制不住提议道“上校,时间还早,这两天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请再回去躺一会儿吧。”   “不用了,我睡不着。”布兰登上校抬头看了一眼,冷冷地回复。末了,又加了一句“玛丽,以后打扫我房间的工作,让男佣来就可以了,你只需要照顾伊丽莎便好。”   苏芮不禁看了一眼大受打击的玛丽,下午她在楼上打扫卫生,难不成一直待在布兰登上校的房间里?   莫非,她喜欢上校!   苏芮看见玛丽略显受伤的表情,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可惜,她的愿望注定要落空,如果布兰登上校能喜欢得上她的话,玛丽在这里当佣人这么多年,早就表白心意了。   苏芮懒得管一个怀春女仆的心事,转头对着固执不肯休息的布兰登上校,拿出了哄小孩的耐心和语气   “上校,沙发上很暖和,您要不就在这儿小憩一会儿。您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读一本我正在看的小说。” 第9章   “伊丽莎,伊丽莎……不……伊丽莎……”   苏芮读书的声音,从布兰登上校躺下之后,就一直没有断过。她读得口干舌燥,以为对方已经睡熟便停了下来,结果才将一口红茶饮进肚子,就听见对方睡梦中发出呓语,呼唤着她的名字。   平日里就不肯放松的眉心,此时更是紧紧皱出一个川字,搭在胸口的双手,用力攥住盖在身上的毯子,好像要挣扎着坐起身来。   “伊丽莎,回来,别往前走……”布兰登上校被困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只有嘴里能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   他又在做噩梦了。   看来这次她失踪,实在是把布兰登上校吓得不轻。   苏芮伸手在布兰登上校肩上轻轻推了两下,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将他从梦魇中拉出来。   浅琥珀色的眼眸猛地睁开,恐惧的情绪瞬间穿破眼底惺忪睡意,将他的不安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苏芮的眼前。   几乎就在下一秒,苏芮的脑袋就被他按在了宽广的胸口。   噗通噗通——   侧面紧贴着他的胸膛,耳朵清楚听见他的心跳,在胸膛激烈的跳动。沐浴之后,布兰登上校身上淡淡的浴液香味慢慢飘进她的呼吸。   苏芮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只好认命地趴在他的胸口。不管怎样,这个拥抱比他刚进门时好闻得多。   “布兰登上校,你别怕,那只是个梦。”苏芮柔声安慰,耳边的急促的喘息渐渐平息,布兰登上校放松下来,拥抱也不在那么让人窒息。   “伊丽莎小姐,布兰登上校!”一声惊呼从两人身后传来。   布兰登上校顿时变得僵硬无比,双手缓缓落在苏芮的肩膀,既想将她推开,又不想在佣人面前表现出一丝慌张,为他的这个拥抱,增添一抹超出保护人和被保护人身份的感情色彩。   苏芮看出他的顾虑,撑着爬起来,金色的长发流水一样倾斜在布兰登上校的胸口,扫到他的脸颊,脖颈。她努力站直身体,头皮被拉得一阵刺痛,又将她拉回距离他不到一英尺的距离。   他们的视线同时落在一处,只见苏芮的一缕金色卷发,勾在了布兰登上校的衬衫扣子上,打成了死结。   布兰登上校没办法继续躺着,一个挺身坐直,苏芮不得不跟着他的动作,坐在一边,将头挨着他的肩膀。   头发和扣子还勾在一起,布兰登上校手忙脚乱去解。少女平静地靠在他的肩头,身上有好闻的香气,毛茸茸地小脑袋轻轻蹭着他的颈窝,视线落在他此刻笨得还不如脚的手指上,噗哧笑出了声,掀开浓密的睫羽,那双冰蓝的眸子,对上他的眼睛。   “上校,要不还是让我来?”她试探性地问。   布兰登上校呼吸一滞,手抖了一下,让打结的部分缠得越来越紧,拽得苏芮皱起眉头,痛呼出声。   “疼。”   听到苏芮近乎于撒娇的抱怨,布兰登上校的手越发没了章法。   旁边壁炉里火光熊熊,源源不断的热量侵袭过来,只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布兰登上校的后背就汗湿一片。   “这里有剪子。”玛丽抄起针黹盒里的小剪刀,直接递了过来。   布兰登上校接过剪刀,面对苏芮漂亮的金发,迟迟下不了手。苏芮把剪子夺过来,干脆利落剪断那绺头发,扔下剪刀,揉按着被扯痛的头皮,娇气地嗔道   “上校,你的手真的太笨拙了。”   “我回房换身衣服。”布兰登上校说完,逃也似的离开。   玛丽收起剪刀,看着苏芮用手指梳理完头发,之后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坐在原位继续看书,她犹豫了一阵子,小声道   “伊丽莎小姐,你应该跟布兰登上校保持一点距离,毕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传出去会非常奇怪。布兰登上校作为你的保护人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闲言碎语,你也不希望他因为你而最后名声扫地吧。”   “名声扫地?”苏芮放下书,看向玛丽。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严重,立马换了个更加委婉的说法“布兰登上校是个单身汉,而你也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你们两个走得太近,一定会传出不好的流言,他是男人无所谓,可你一个小姐,将来要怎么嫁人?”   玛丽一脸为苏芮担忧的神色,只差没直接告诉苏芮,她所说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苏芮合上书籍,随手放在沙发上,抱着胳膊靠近沙发,漫不经心地目光将玛丽上下打量了几遍。   这可真是个心口不一的女人。   明明玛丽是在嫉妒布兰登上校跟她亲近,却打着替她考虑的幌子。   刚刚布兰登上校解开头发的间隙,苏芮的余光不小心瞥到玛丽的视线,那感觉就好像对方恨不得要冲上来用剪刀扎烂她的脸。   她如果直白一点,苏芮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她讨厌被别人愚弄,立马呛了回去   “这有什么,大不了不结婚就是了,反正上校肯定愿意养我一辈子的。”   “伊丽莎小姐,你怎么能不结婚?你不是……”玛丽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顿了几秒,苦口婆心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还小,以后想法肯定会变。”   苏芮满不在乎地笑笑,抬手托起下巴,妍丽的姿容,在摇曳的火光中,更添一抹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媚色,让她的美艳更加惊心动魄。   “那就等有变化再说,反正在那之前,只要上校一天不结婚,我就多赖他一天。如果他也不结婚,那我就一辈子陪着他。”   楼梯转角处,去而复返的布兰登上校听到苏芮的这番话,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第二天清晨,外面佣人打扫卫生的动静,将一晚上没怎么睡得踏实的苏芮吵醒。   她赤脚踩着地毯,移步窗前,手刚落在窗帘上,就被花园里两个窃窃私语的身影给吸引过去。   玛丽一脸由犹豫,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鼓起勇气对布兰登上校说了些什么。她越说越神情激动,为了力证自己没有说谎,甚至还做了发毒誓的动作。   只见上校毫不客气的打断她,怒斥几句后,转身就走。   玛丽不甘心地看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随即也离开了花园。 第10章   苏芮在艾玛的帮助下,换了衣服,打扮靓丽,从房间出来。   今天达西先生要来拜访,所以这身装扮,花了不少心思。   苏芮穿着一件雪白的细洋纱蕾丝裙。裙摆是由将近十层轻薄的布料堆积而成,不需要裙撑,就自带蓬松感和垂坠感,每走一步,便宛如流动的液体般,在她纤细的脚踝荡漾。   腰身她让艾玛束到最紧,还未吃过一点东西,本就纤纤如柳的腰肢,更是细到不堪一握。露肩的设计恰到好处露出她漂亮的锁骨,白色蕾丝choker,起了点睛之笔,让她的脖颈更加纤细。   蓬松的金色卷发打理的非常精细,铺满了她的后背,上面点缀的珍珠发饰和蕾丝发带衬得她的五官明艳照人,将原本的十分美艳都变成了十二分。   苏芮对此非常满意,艾玛也感受到了装扮洋娃娃的乐趣。   当她们来到客厅,艾玛便迫不及待地向众人展示她的成果。   “……我敢保证,整个伦敦都找不到比伊丽莎小姐还要漂亮高贵的小姐了。”   布卡先生妙语连珠的赞美,把苏芮当成孙女一般宠溺,让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主人,再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将自从苏芮下楼之后就慌张移开的视线,再次落她的身上。   少女犹如月光下的一朵幽昙,只是远远看着便觉得美好。她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的娇艳,甜美,无一不诱惑着人去采撷。   指尖收紧,报纸被抓出细微的褶皱。   布兰登上校外表不动如山,在打量了几眼之后,慢吞吞地说“嗯,很适合。”   说罢,又低下头,视线专注在报纸上,却始终看不进一个字。   “……只要上校一天不结婚,我就多赖他一天。如果他也不结婚,那我就一辈子陪着他。”   他忘不了少女说这句话的神情,以及这句话给他带来的震撼。内心涌出一丝不恰当的窃喜,就像是荒芜的沙漠里,突然开出一朵花。   然而更多的,则是为这喜悦而产生的羞耻。   他是她的保护人,仅此而已。   布兰登上校极力忽略对方带给自己的影响,强迫自己投入到最近的新闻上。这一举动,在少女轻灵地走到他的对面坐下,而画上了休止。   他能感觉得到对方那双漂亮的,风情万种的眼睛,在注视他。   布兰登上校下意识紧绷,只听见她已经恢复柔润甜腻的嗓音,对着旁边的管家问道“对了,布卡先生,之前看信被上校打断了,我只看了一半,达西先生有在信上说他什么时候过来吗?”   后面的话,布兰登上校已经听不见了。   被他打断……   是因为那天他的马在半路坏了马蹄铁,休整废了些时间,被从伦敦赶来报信的佣人追上。他得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娇小姐已经安全回到家中,无数的想法驱使着他,连一口气都没有歇,迫不及待赶回来,只为了亲眼证实。   看到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那一刻,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唯有她是清晰的。   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情感,欣喜若狂,同时有种半梦半醒间的不真实感,于是他紧紧抱住了她。   娇小,柔软,好闻……   难以忘却。   “布兰登上校,布兰登上校?”   少女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呼唤,布兰登上校抬起头,视线越过报纸,对上她满含关切的目光。   “怎么了?”布兰登上校轻飘飘地掩饰自己的失态。   苏芮撑着下巴,眼睛笑眯眯地道“你刚刚走神啦,我在问你,今天有什么特别的新闻吗?”   “新闻?”布兰登上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报纸就是一阵打量,视线落在他唯一读完的新闻上,犹豫了片刻,道“昨天下午有渔船在运河里捞起两具浮尸。”   “浮尸?”   “是的,是两名成年男性,他们都是住在城里的无业游民。”布兰登上校解释道。   布卡先生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往精美的东方瓷器里,倒入刚刚泡好的红茶“难不成是发生了凶杀案吗?被人谋害之后,抛尸运河当中?真想不出来两个无业游民会得罪什么样的人?”   “这倒不是,据报纸上的消息称,他们的身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醉酒之后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的。警方查到他们的身上沾染了某种运河码头独有的特殊的涂料,所以断定死者应该是从在运河码头掉进水里淹死,被水流冲走。当然目前没有排除他杀可能,因为据死者的亲朋好友称,他们完全没有可能到码头去。那天跟他们最后见面的酒馆老板说,听见他们聊天,说接下来要去……咳咳,总之并没有去码头的打算。”   “伦敦什么时候已经如此的不安全了,谢天谢地,伊丽莎小姐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布卡先生将一杯热茶递给苏芮,但是她却久久没有接,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布卡先生关切地呼唤“伊丽莎小姐?你怎么了?”   苏芮恍然间回过神,勉强笑了一下,道“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想要回房间休息一下。”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表情,提起裙子便往楼上走。娇艳的小脸上血色尽失,表情凝固,上楼的时候脚下还踏空了一次,差点摔倒,爬起来继续往上。   随后众人听见砰地一声关门,客厅里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良久,布卡先生有些担心地开口“刚刚的新闻,一定是把伊丽莎小姐给吓坏了,我们都忘了,她只是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小姑娘。艾玛,你快点去问一问伊丽莎小姐需不需要一些薰衣草药水宁神,或者给她送一杯热茶。”   艾玛得令上楼,不过片刻又到客厅。   “我敲门后,伊丽莎小姐说她想要独自躺一会儿,叫我不要打扰她。”   房间里,苏芮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地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极具脆弱之美的面孔。   一股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苏芮触碰脸颊,镜子里的人跟她做相同的动作,可她还是觉得不真实,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这张脸一样。   自从布兰登上校读完那篇新闻之后,她脑子里杂乱的记忆纷至沓来。   河水土腥的味道,伴随着一股烂木头泡在水里发臭的馊味,弥漫在凉意十足的晚风之中。被夜风吹拂的金发和裙摆,倒映着细碎月光的河面,都让夜晚显得格外温柔。   修长纤细的指尖,将一缕乱发绕到耳后,低垂睫羽,少女把目光投射到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水面两个身影拼命地扑腾着。   开始他们还脏话连篇的谩骂,不消片刻功夫,只剩下可怜巴巴的祈求。   “救命,救救我,求求你。”   “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惊慌,恐惧,以及震惊,在被大冬天的泰晤士河凉彻心扉的醉汉们,此时此刻,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眼前单薄脆弱,仿佛用力就能捏碎的少女,明明是个无处可逃的猎物,现在却露出了猎人般的姿态。   高傲地伫立,眼神睥睨。   而刚刚她还是全然相反,惊恐慌张害怕的表情,柔柔弱弱地的,将他们的戒备心降到最低,引他们到码头,趁他们不注意,用力将他们推下水。   一月的天气太冷了,河水浸湿厚重的棉衣,使得他们连划动手臂都变得吃力。衣服越来越重,水下宛如伸出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他们渐渐没入无尽的深渊。   咕咚咕咚咕咚——   长大的嘴巴不断喷出泡泡,很快夜晚恢复久违的安静,水面只剩下两圈白色的泡沫,被不断激荡的波浪渐渐拍得细碎。   少女在岸上站了将近一刻钟,慢吞吞地转身,面无表情地返回来路。   ……   她杀了人。   尽管那些人该死,但是这段记忆超出了苏芮对自己的认知。   她活了十七年,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一只,现在却亲手将两个人推进水里,看着他们一点一滴被河水吞噬。   这是何其的冷酷,就好像在那一刻,她的身体里分裂出了另外一个人格,那个人格做了她不敢做的事,保护了她的安全。   下午三点半,艾玛过来敲门,打断了苏芮的冥思苦想和苦恼。同时她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坏消息,达西先生并没有如约拜访,而是派仆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在布卡先生手里,苏芮得到楼下去看信。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两边脸颊看上去多了一丝红晕,对着镜子,咧开嘴角,确定自己还是原本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之后,才缓缓下楼。   “……家父身体抱恙,家中送来急信,叫我回家探望,对于不能道府上拜访一事深表遗憾,请允许我回城之后,重新拜访……”   得到这个消息,受打击最大的恐怕要属苏芮了。   她那么热切地盼着达西先生来,结果却大失所望。 第11章   达西未能拜访布兰登家,去德拉福庄园的事情,便被提上了日程。   原本,布兰登上校这次之所以会来伦敦,就是因为前不久苏芮写信给他,说想去德拉福探望他。而上校一贯不太放心她独自上路,每次都不远千里跑来接她。   三月的时候,冬假结束,苏芮在女子学校最后一个学期的课程,还得继续上完,这就意味着,她最多只能在德拉福住上五六周的时间。   但五六周,足够醉汉溺死事件的热度彻底过去。   苏芮还不能面对自己成为杀人凶手的事,继续待在伦敦,总有一种案件水落石出,要含恨唱铁窗泪的既视感。   而她着急离开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为了去德拉福见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见面的情人——约翰·威洛比。   去探望布兰登上校,只是她的说辞。   威洛比的姨妈就住在埃朗罕,那里离德拉福非常近。苏芮跟威洛比就是在德拉福庄园附近的峡谷草场认识的,她去骑马,遇见了一个英伟不凡的骑士。对方彬彬有礼,漂亮风趣,她亦有让人惊为天人的美貌,互有好感水到渠成。   只不过,热情总是短暂的。   威洛比最近的来信就可以看出他的态度,透着想要结束这段感情的迫不及待。   大概苏芮也有同感,所以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她一点也不伤心。这是相比于对方的犹疑不定,利用逃避来解决问题的行为,她更愿意快刀斩乱麻。   最好的办法,就是当面说清楚。然后,要回她们热恋时期,威洛比从她这里得到的一缕头发。   未婚小姐向喜欢的赠送自己的头发和男士将头发嵌在戒指、怀表、项链之类的饰品上,并携带在身上,都是表达互相喜欢的方法。   她记得跟自己跟威洛比认识了大约一个月,对方就跟她求了一绺头发,嵌在他的戒指里。别人只要稍微注意,就会发现那绺头发的颜色跟她的一模一样。   所以,必须得要回来。   然而……   “我想我得先去拜访几个朋友,再出发去德拉福。”   询问的话到布兰登上校面前,苏芮得到了推迟行程的回答。对方的表情里透着对回程的拒绝,似乎苏芮不主动提起这件事,他就当不记得。   “布兰登上校,你需要几天时间呢?一天,两天?三天?再有一个多月,我就要回学校上课了。”苏芮趴在布兰登上校坐的沙发上,瞥了一眼今天的报纸内容。   上面并没有关于醉汉溺死案的消息,她悄悄舒了口气。   布兰登上校合上书本起身,室内温度适宜,他只穿着雪白的衬衫和黑色亮缎马甲,衬得肩宽腰细,双腿修长。多年军旅生涯,造就了他端正挺拔的仪态和不怒自威的气势,搭配那张略显严肃的脸,更是多了几分吓哭小孩的峻厉。   “我不确定,但如果耽搁时间太长,反正冬天也过了,你可以夏天的时候再过去避暑。”   “夏天?”苏芮可不怕他,上前拽住他的袖子,“那也要等太久了吧,你来接我就是答应带我回德拉福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布兰登上校扯了几下,都没把袖子撤回来,着急离开客厅的想法更加强烈。因为他深刻地感觉到,对上那双清澈的冰蓝色眸子,他就永远对她说不出一个“不”字。面对她的请求和撒娇,他或许撑不到两个回合就会败下阵来。   “我可以在伦敦多留一段时间。”这是个非常好的折中办法。   他并不想让她去德拉福。   威洛比现在就在那附近。   自从看了苏芮的信,布兰登上校就饱受道德和修养的谴责。他一面狠狠唾弃自己的行为,一面又为威洛比的不体面而暗自伤神。   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那名男士都配不上他看护了十几年的女孩,她应该值得更好的。   是的,更好的。   他会为她找到一个完美的结婚对象。   结婚……   布兰登上校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会儿,继续道“你去德拉福的主要目的是探望我,我就在这儿,你便不需要再去。”   “可是,我还很想念德拉福的风光,想去草地上骑骑马,去看看我种的那棵树长到多高,要知道我一个人已经在伦敦待了快大半年,上次去德拉福都是去年六月的事了。”苏芮晃了几下布兰登上校的袖子,明艳的小脸上委屈的小表情实在叫他没了办法拒绝。   似乎自从她走失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比以前胆大了不少不说,还变得更爱撒娇了。她从前根本不会对着他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更别说拉他的衣袖。   布兰登上校叹了口气,视线落在那双小手上,态度柔软下来“我会尽快拜访我的朋友,我想你也可以邀请你的同学们到家里来做做客,毕竟之前你走失的时候,布卡先生几乎挨个找她们询问过你的情况,我想这两天她们应该都在为你担心。”   “那好吧。”结果虽然不算尽如人意,但也耽搁不了几天。   苏芮准备回房写信,走了几步又掉头回来,这两天事情太多,她差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布兰登上校,前天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好像叫做南希。她应该是个孤儿,我怀疑有人控制了她和其他的孩子,利用孩子牟取不义之财,如果您有人脉的话,可否找人调查一下,要是能把那些孩子解救出来送去福利院,对他们而言也是好事一件。”   布兰登上校被吸引了注意力,向苏芮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他听完沉默了片刻,道“我有认识的朋友,或许可以帮忙。”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能找到那个女孩,上校你一定会特别惊讶,她长得跟我简直太像了。如果不是我妈妈很久之前就去世了,我真怀疑那是我的亲妹妹。”   苏芮道了谢,回房开始着手给每个布卡先生打扰过的同学写信。   信寄出去之后,很快收到回复。朋友们相继约定,隔天便来拜访她。 第12章   来拜访的都是在女校的同学,由于都是年轻的小姐,布兰登上校不便在家,让布卡先生安排了马车,将自己收拾一番,便准备出门。   他拿了帽子手套和手杖,往厨房走去。   苏芮自收到拜帖之后,就一直待在厨房里,准备跟佣人们做几样甜点招待客人。她脑子里冒出几个新想法,想要做大家都没有吃过的点心。   佣人们都怀疑最后出来的成果,可是耐不住苏芮一直央求,只好听从她的吩咐。   刚到厨房门口,布兰登上校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孩特有的娇软嗓音“……艾玛,你把这些坚果拿去烤炉里烤一下,大约五分钟就可以了……煮好的红豆压成碎泥,越碎越好,再加蔗糖搅拌均匀……”   布兰登上校往里面看了一眼,光线明亮的厨房,一缕缕金色的阳光穿透轻薄地水雾,照耀在红绿黄色的蔬菜水果上。   堆满食材和山茶花的花瓶的桌案边,少女的金发被一块白色头巾包起,袖子撸至手肘,正在跟大碗里的红豆沙较劲。脸上沾着面粉,让她看上去像个花猫,而她对此毫无所知,还在跟女佣们说说笑笑,整个画面的质感漂亮地像一幅油画,叫人不忍心打扰。   布兰登上校沉默地站着,目光缱绻。   苏芮老早就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看见衣冠楚楚地布兰登上校,眼睛骤然一亮,擦干净手朝他小跑过来,金发上跳跃的阳光眷恋不已地跟随过来,声音好似一只欢快的云雀   “上校,刚熬好的豆沙你要尝尝吗?”   布兰登上校往后微微退了一步,缩进了走廊的阴影里,他面无表情地摇头,眉心隆起一个川字,声音也冷得出奇“谢谢,不用了,我要出门一趟,会很晚回来。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还能好好地待在家里。”   听到布兰登上校的嘱咐,苏芮暗自撇撇嘴。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保护人,每次稍微靠他近一点,他都避之不及,面对她时表情越来越严肃,眉头皱到可以夹死蚊子。   “不要皱眉啦,上校,你看上去好凶哦!”   “……”   布兰登上校眉头皱得更深,并不言语,从厨房走了出来,路过玄关,朝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眼。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仔细地照过镜子,镜子里的男人浅棕色发线柔顺,鬓角夹着几根银丝。薄唇紧抿,一副苦相。他抬手按在不曾舒展过的眉心处,那道皱纹已经深到没有办法抚平。   “不要皱眉啦,上校,你看上去好凶哦!”   少女娇软的声线,再次在布兰登上校的耳边回荡。   我看上去真的很凶吗?   布兰登上校用力扯开嘴角,表情僵硬。   “布兰登上校,”布卡先生的声音,打断了布兰登上校的假笑,他刚从屋外进来,面含抱歉和对主人的吩咐无法完成的自责,“刚刚佣人在套马车时,发现有匹马的马蹄铁不小心脱落了。我已经安排人赶紧处理,可能您还需要稍等片刻。”   布兰登上校收敛笑意,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拿起报纸静心等待。   厨房里,艾玛的一声大叫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伊丽莎小姐,”艾玛瞪大眼睛,连忙冲了过来,满脸肉疼的表情,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去烤个坚果的时间,苏芮就把一整罐蔗糖用得干干净净,“这是家里仅剩的糖了,你怎么全都倒进去了呀。”   “做甜点就是要甜呀,糖没有了,让人去买好了。”苏芮瞥了她一眼,不以为意道。   艾玛叹了口气,看苏芮的目光分明在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伊丽莎小姐,我一天的薪水都不够买一斤糖。你刚刚倒下去的那些,至少是我三天的薪水了。”   苏芮愣了一下,一个女佣的年薪是三十镑,平均每天的工资不到两便士。   知道了糖价的昂贵,苏芮虽然被震惊到,却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嗜糖如命,家里也不是吃不起,何必委屈自己。   “等下我去跟上校说,让他多给你一些家用好了。”苏芮满不在乎地说。   “伊丽莎小姐你不要忘记就好了。”艾玛无奈的说,随后出去问了布卡先生时间,得知已经快要九点,连忙催促着苏芮回房换衣服打扮。   今天要来的小姐都是非富即贵,有资本新贵的千金,有警务官的女儿,也有律师法官家的小姐。至于没有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勋贵,则是因为苏芮的身份,在阶级分明的学校之中,还没有到可以入那些高贵之人眼的层面。   前来拜访的客人,比预定时间早了一刻钟出发,齐聚布兰登家门口。被门房领进来的时候,正好把延迟了出门的布兰登上校拦在了客厅门口。   三四个年轻靓丽,打扮华丽的小姐,各色的蓬蓬裙,小阳伞一下子挤满了客厅,好奇地打量着面前挺拔严肃的绅士。   她们不是没有来布兰登家做过客,但从来没有跟这个家的男主人见过面。甚至,只是从好友的口中得知有这么一个人而已。她们私下已经无数次的讨论过对方,今天总算揭开了神秘面纱。   布兰登上校成熟稳重的气质,处变不惊的风度和不俗的外貌,都让这群小姐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在面对这位绅士时,展露了无与伦比的热情。   苏芮梳妆完毕,出来招待客人时,见到客厅里板着一张脸跟女客们打招呼,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布兰登上校,忍不住幸灾乐祸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而像是一只掉进狼群的小兔子,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周围是四个不停向他抛出话题,侃侃而谈的女孩们。   “……我听伊丽莎说您见多识广,还出过国,还去过印度,不知道您认不认识我的舅舅,他在那里有一片种植园,专门种植各种香料,他姓怀特,路易斯·怀特……”   “抱歉,虽然我去过印度,但并非每个种植园的庄园主都见过。”布兰登上校礼貌的回答,态度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但苏芮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的耐心已经在告罄的边缘。跟她对上视线,布兰登上校的脸上立马写上了“快来救救我”几个大字。   苏芮面上笑容更甚,难得看到布兰登上校如此坐立不安,实在是有趣极了。   “艾琳,玛雅,安布尔……你们来看我,实在太让人高兴了。”苏芮跟朋友打过招呼,一通亲吻拥抱之后,抛弃了等待她有所作为的布兰登上校,坐在了这群女同学中间,并狡黠地朝他眨了下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是绝对不会救他的。   艾玛带着佣人,送上泡好的红茶和刚出炉的甜点,苏芮一边招待众人品尝,一边道   “刚刚你们问布兰登上校印度种植园的事情可算是问对了人,他随军前往印度,在那里几乎待了五年时间,我想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印度了。”   “所以,布兰登上校,你还是跟我说说吧。”   “对呀,说说吧。”   女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央求,各自端了茶,或是吃上了甜点,像是乖巧的学生一样,等待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绅士给大家解惑。   苏芮收到了布兰登上校一个严厉的眼神,她怀疑要是没有这些女同学,布兰登上校都就想给点她颜色瞧瞧了。   苏芮可一点也不怕他,上校在她眼里就像个纸老虎。这短短几天的相处,她已经摸透了他的个性,并且知道他是个不善言辞,也不善于拒绝别人的人。   她越发起劲的在旁边起哄,闹得布兰登上校实在没有了办法。他端起一杯红茶,轻轻呷了一口,迷离的水雾笼罩在他面前,悠远的目光若隐若现。   “我的确随军去过印度半岛,”他说,“南国的景致非常美丽,那里气候炎热,空气里漂浮着各种香料的气息。英国在那里拥有很大面积的种植园,种植甘蔗、咖啡、茶叶,以及各种香料,还在那里建立了很多工厂,将甘蔗等作物在当地直接加工。每一年都有数以千计的货船,在印度和英国之间往来,为我们运来源源不断的蔗糖、咖啡豆等……”   布兰登上校的描述,好似在众人眼前慢慢打开一副画卷,让们身临其境。   “原来如此,那里还真是个好地方。”苏芮听得津津有味,拿起一块香酥可口的核桃酥,嘎嘣嘎嘣咬了一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布兰登上校盯着她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醇厚的嗓音缓慢吐出“的确是个好地方,如果那里的庄园主没有奴役奴隶的话,如果每一条从印度开回来的货船上没有染满了种植园里奴隶的鲜血的话。我亲眼见过那些画面,庄园主为了防止奴隶们偷吃甘蔗,给他们的嘴巴套上坚固的笼口,那是用在骡马身上的工具……他们被当成牲口一样的驱使,没有自由,要忍受鞭打、饥饿、没日没夜的劳作……而他们死后的尸体……”   “够了——”   苏芮打断布兰登上校的描述,气氛一下子凝重,她顿时觉得手里核桃酥不香,也不甜了。 第13章   “真是没有想到,你的养父如此英俊高大有风度,不过他未免也太害严肃了吧!”布兰登上校刚离开,朋友当中的一个便兴致勃勃地说道。   苏芮的身世,在这群朋友面前不算什么秘密。况且,从她和布兰登上校不同的姓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他们不是一家人。   而养父这个概念,是众人的猜测,也是苏芮从来没有解释的结果。   苏芮的记忆中,曾经的自己跟现在性格完全相反。没有母亲的陪伴,父不详,保护人常常不在身边,只能维持表面的光线,实则内心自卑毫无安全感。   她深知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她不过是寄人篱下,没有一份像样财产的孤女。她羞于承认这一切,害怕秘密暴露之后,朋友们会离自己而去,安逸的生活也不复存在。   所以她隐瞒真相,刻意营造上流社会的身份,讨好布兰登上校,甚至有段时间,还想要把自己的姓氏改成布兰登。   至于最后没有付出实践,是因为威廉斯这个姓氏,以及伊丽莎白这个名字,是她跟那个记忆中面容已经渐渐模糊的母亲的唯一的联系。   苏芮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样想,但她知道布兰登上校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不会弃她不管不顾。就算真的到那一天,她也坚信可以不让自己活得太惨。   “不过说起来,布兰登上校这个养父对你还真是大方。”作为警务处长女儿的安布尔在环视一圈布兰登家的布局装饰之后,油然而生艳羡之情。   她的爸爸虽然有个小小的爵位,但做得是最累最危险的工作,也挣不了什么大钱。若不是家里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甚至上不起女子学院。   “他并不是我的养父,”苏芮如实说道“他和我妈妈其实有一点亲戚关系,我妈妈去世之后,他暂时担当我的保护人。”   这都是苏芮记忆中布兰登上校亲口所说。   他和伊丽莎的母亲伊丽莎白·威廉斯是表兄妹关系,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威廉斯小姐嫁给了布兰登上校的哥哥,经历了感情破裂,跟别人生下了小伊丽莎。   威廉斯小姐独自抚养伊丽莎到三岁,穷困潦倒,因为肺结核去世,临死之前将孩子托付给了最信任的表兄布兰登上校。   苏芮可以肯定,布兰登上校肯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但有一点可以毋容置疑的是,伊丽莎长到这么大,布兰登上校从未承认过她是他的养女身份。   “不是养父女,你们却住在一起……”安布尔拖长语调,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立马引发众人的联想和猜测。   苏芮哪里看不出她们在想什么,上流社会最缺少的就是谈资,如果按照她们预想的发展,那将是非常刺激的话题。   苏芮面无异色,优雅地端起茶杯,慢条斯理道“我们并不住在一起,他作为我的保护人,只是偶尔来城里看我,或者我去探望他而已。”   “那他多大了?”安布尔思维跳跃性极大。   “你问这个做什么?”苏芮抬眼看向对方,妄图从这个和自己同龄的朋友身上看出些许端倪。   没等对方回答,其他的女孩已经替她解释   “我想,安布尔是想要做你的养母。”   “刚刚她看布兰登上校的眼神,好像恨不得吃了他。”   “……布兰登上校不是我的养父。”苏芮只得重申一遍,见朋友们的热情并没有消减,越来越无所顾忌的打趣安布尔和布兰登上校,苏芮没来由的觉得烦躁,赶紧转移了话题   “好了,我们不要再聊这些有的没的了,前几天的新闻你们看了吗?醉汉溺死在运河里,似乎背后还有真凶。安布尔,你爸爸是警务处处长,他一定有很多内幕消息吧。”   苏芮把注意力成功引到安布尔身上,趁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之际,慢悠悠地喝起了茶。   她太了解安布尔了,她的家世在所有人当中算是最普通的一个,平时都是她讨好别人,这会儿被众星捧月,脸上早就笑开了花,更是多了几分得意。被人捧了几句,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倒豆子一样全都说了出来。   “说起来那两个人也是倒霉,警务处到现在其实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不小心掉进河里,还是他杀,因为当天的巡夜人根本没有碰到他们,谁也不敢肯定他们是不是临时改了主意,一起去的码头。”   “所以,这个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同伴艾琳随口一问,放下茶杯,拿起一块核桃酥尝了一口,惊喜地夸奖道“伊丽莎,这道甜点叫什么,真是太好吃。请你一定不能藏私,让你的厨子把做法告诉我,回头我也让我的厨子做。”   自从布兰登上校说了种植园的情况之后,苏芮就再也没有吃一口核桃酥。   沾满人血的蔗糖,实在让人无法下口。   她确定自己并非一个良善的人,但也做不到踩着别人血肉,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转头就把布兰登上校的话抛之脑后了。她们尽情地品尝着甜腻的糕点,往红茶里加入方糖的动作,依旧优雅大方。   苏芮沉默了一会儿,她可以严以律己,不再使用那些蔗糖,但是不能约束别人。   她很快就想开了,笑着道“下次你带上厨子一起过来,我让佣人现场教学,口述可说不清。你那么喜欢的话,等下我让人全部打包送给你们好了。”   随即,苏芮又把话题和焦点,,吸引到安布尔的身上。   安布尔刚刚的话显然还没有说完,苏芮作为这件事的幕后凶手,比别人更加关注案件的进展。   “如果没有人看见他们去码头,那不就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死另有真凶?”   安布尔立马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这倒也不是,我爸爸带着警务官们在码头搜寻了好几天,终于让他们找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线索。”   “什么线索?”苏芮状似无意地问,端起红茶杯挡住自己的半张脸,竖起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一个血脚印。”安布尔压低音量。   “血脚印?”苏芮的手抖了一下,手里的茶杯撞在茶碟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强做镇定地把杯子放在膝盖上,跟周围的好友们作出相同的害怕表情。   安布尔满意地看到大家被吊起胃口,又被捧了几句,才说“警务官们找了好久,才找到和死者身上拥有相同的涂料的那艘船,在那艘船的旁边的一块木板上,他们发现了一个血脚印。因为前几天下过雨,那个脚印差点被雨水冲刷干净,都是我爸爸叫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才找到了这个足以找到凶手的证据。”   苏芮的脚趾在鞋子里抠了几下,默默咽下一口口水,那个脚印绝对是她的。   “那锁定凶手了吗?”旁边有人问出了苏芮一直想问的问题。   安布尔摊开双手,摇了摇头,“那个脚印很小,可能是小孩,也可能是和瘦小的男人……今天一大早我爸爸就带着人去码头比对脚印了,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排查出结果。”   苏芮悄悄舒了口气,按照警务处现在的想法,根本不可能想到她的身上。而那个脚印,他们也不可能在码头找到相同的。   如果无法锁定凶手,这个案子最后要么成为悬案,要么就会当成一般的失足落水溺死案处理。   送走了几个同学,苏芮简直坐不住了。   伦敦暂时是不能待下去,她必须劝说布兰登上校加快拜访朋友的步伐,赶紧离开才行。   苏芮耐心的等了两天,布兰登上校的朋友好像拜访不完,甚至还有人给他寄出了舞会的请帖,邀请他参加一周之后才会举办的舞会。   吃过晚饭,布兰登上校在壁炉前的沙发上休息,苏芮坐在钢琴前,按照惯例练一个小时的钢琴。   布卡先生年纪大了,早就回房休息。只留下玛丽和艾玛两人,在不远处做一边聊天,一边坐针线活。   苏芮赶紧完成了练习钢琴的任务,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一本书,在布兰登上校的不远处坐下。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对方好像看不见她,也没有发现她坐过来一样,沉迷书的海洋。   苏芮忍不住了,凑过去抽走他手里的书,“上校,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德拉福?再等一周的话,我的假期就所剩无几了。”   布兰登上校的视线顺着那本书往上,落在苏芮的脸上,语气温吞“你开学是在三月,现在才一月下旬,就算再等一周,你还是可以在德拉福待上一个月。”   “这怎么能一样呢?你不会又反悔……”苏芮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忽然顿了一下,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压低声音凑得更近,私密兮兮道“哦~我知道了,上校你不想离开的原因。”   “……”布兰登上校满脸疑问。   “是因为安布尔对不对?”苏芮不等布兰登上校说话,继续道“这两天她每天都来,每次来你都能碰到她,还会跟她说好一会儿的话,你偷走了一名小姐的芳心,你一定是喜欢上……唔……”   喋喋不休的嘴巴,被一只干燥的大手捂住。   苏芮的声音全都压在了喉咙,眼睛猛地眨了几下,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凑得这么近。近到可以看见布兰登上校眉心的皱纹和他眸子里倒映着的一个小小的她。 第14章   苏芮安静地看着布兰登上校,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对方露出除了严肃忧郁古板之外的表情。   他看上去十分恼火,浅琥珀色的眸子明亮骇人,在军中多年历练出来的迫人锋芒,直击苏芮眼底,让她不敢再多说一句。   “你再胡言乱语的话,我就……”布兰登上校迎着那双写满了“你就怎么样”的蓝眼睛,声音戛然而止。   大掌因为她的吐息而变得濡湿,明显感觉到少女娇嫩饱满的唇部轻轻触碰到他的掌心,接触部位的温度逐渐升高,像是被火舌舔到。既让人迫不及待抽身,又不得不贪恋那一时的光明和温暖。   他狠狠唾弃自己躁动的血液和心脏,却见少女眨了眨眼,满脸不以为意的表情。   布兰登上校觉得自己就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愣头青,竟然被一个年龄还不够他一半大的小姑娘弄得心神不宁。   “伊丽莎,你太顽皮了,别以为我不会惩罚你。”   他重重咬着“惩罚”这个词,眼里威胁的意味不似作假。苏芮愣了片刻,嘴巴一动,声音还没有发出来,布兰登上校好似被烫了一般收回手。   紧握的拳头抵在沙发上,他慢慢拿起旁边的书作为遮掩,将那只掌心发烫的手叠在最下方,久久没有松开。   “我会给你找一个家庭教师来管教你。”   布兰登上校说完便离开了,苏芮坐在那儿,看着他有些仓皇的背影,抬手轻轻抓了几下发痒的唇瓣。   她刚刚好像不小心亲到布兰登上校的掌心了。   撕拉——   细微的裂帛之声传出。   角落里,艾玛抢过玛丽手里钩了一半的蕾丝,满眼心疼,“哎呀玛丽,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蕾丝都被你扯坏了。”   她一边责怪,一边寻找着补救的方法,并未看见同伴阴郁的表情和掐进掌心的指甲。   前往德拉福庄园终于被提上日程,一月底的时候,布兰登上校总算带着苏芮玛丽和刚刚请来贴身教育她的家庭教师欧文太太一起出发前往德拉福庄园。   这一路走了整整三天,中途虽然有布兰登上校的贴心照顾,夜晚都住在旅馆,可苏芮还是被折腾得够呛。到了庄园之后,昏天暗地地睡了一整天,才勉强恢复精神,可以下床打量整个德拉福。   德拉福是个风景优美、条件舒适的好地方。   庄园周围交通便利,教堂肉铺牧师公馆都在不远的地方,邻居热情淳朴,跟苏芮也是旧相识,路上看到都会主动打招呼。   布兰登上校住的房子在庄园的中心,四周围着园墙,建有鸽舍池塘,花园里种满果树。屋后一颗高大的老紫杉树,到了夏天,那里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并且视野开阔,能将来往的车辆一览无遗。   这座房子比苏芮在伦敦住处不知大了多少倍,有三层高,是非常标准的欧式建筑,典雅古朴设施一应俱全。   苏芮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打开窗户,便能将半个德拉福庄园的风景尽收眼底。近处是园丁精心打理的花园,远处则能看见教堂和牧师公馆,以及连绵起伏的群山、草场。   苏芮临窗远眺,展开双臂迎着洒进来的阳光,像只猫儿一样慵懒地闭上眼睛。天地广阔,空气清新,深深吐息,脑子里侵扰她的纷乱思绪都能暂时抛之脑后。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坐在窗边享用热茶的欧文太太还是第一次离开伦敦,见到如此美丽的风景,旅途的辛劳都一扫而空。   苏芮点点头,“这两天天气很好,我们还可以出去骑骑马。”   旁边,正在为苏芮收拾行李的玛丽,动作迟钝了一下,转过头询问“伊丽莎小姐,你又要去骑马?”   “当然,在伦敦可没有机会骑马。”   苏芮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她想去骑马,除了本身热爱之外,就是想趁机去一趟埃朗罕,跟威洛比见一面。   这个行程是非常私密的,所以她得确定不会有人跟随。   布兰登上校许久未回庄园,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肯定不会陪她。玛丽不会骑马,那么关键便在还不是很熟悉的欧文太太身上。   她是布兰登上校特地找来管教她的家庭老师,拿着不菲的薪水,基本要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她。如果对方跟着,她还得想个办法甩开她才行。   苏芮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得到欧文太太否定的回答   “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天气还是有些冷,吹了冷风,我的风湿病一定会发作。”   “那您的运气可真是太不好了,只能等今年夏天,再来好好感受这里的风光了。”苏芮嘴上遗憾,心里却在窃喜。   第二天,布兰登上校要去拜访教区内年迈的牧师。   苏芮早起练了两个小时的钢琴,便换了一身飒爽的骑马装,让管家安排人到马棚替自己牵一匹小马来。   “伊丽莎小姐,您不等上校回来吗?”玛丽把苏芮送到门口,有些犹豫地问。   苏芮就是趁布兰登上校不在家才出得门,巴不得他不回来。   “上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如果他问起,你就替我说一声,我不会走远,午饭之前一定回来。” 第15章   德拉福的地势不算平坦,四周矮峰连绵,顺着地势低平的夹谷,一路往前,直到出了山谷,视野才渐渐开阔。   远远望去,草地的尽头连接着天空,阳光照射在布满露珠的草叶尖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牛羊农田的身影在薄纱一样,被阳光照成淡金色的晨雾之中显得不那么真实。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只有马蹄声、呼吸声和呼啸的风声。   苏芮骑了很久,到了一座山丘之上,远远看见埃朗罕峡谷中的那座大房子的身影。   峡谷内,薄雾未散,站在山顶能将谷中的景色一览无遗。那座房子非常古老气派,灰色调的建筑在刚冒出头的绿意掩映中,宛如油画一样漂亮。   一个月前苏芮曾经幻想过成为这栋大宅的女主人,现在她怀疑自己当时脑子有坑。   山风肆虐,苏芮在山上待了两个小时,冻得鼻尖通红,也没有见到威洛比的身影出没。眼看时间已经不早,只好掉头往回赶。   她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   宅院外停着一辆陌生且华贵的马车,苏芮把马交给马夫时,顺嘴一问才知道有客到访。   “……伊丽莎小姐应该还是第一次见这位绅士,不过您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是布兰登上校的好友,约翰·蒙德尔登爵士,他可真是一个和善的人……”   听完马夫对约翰·蒙德尔登爵士的夸奖,苏芮离开马棚,将风衣脱下拿在手里,步入气氛和以往明显不同的客厅,远远的就听见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我是要来跟你说一个好消息,你应该知道我在邦德山谷有一处风景极佳的农舍,那里就快有新的邻居入住了。哦,可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我的一门亲戚,可怜的达什伍德太太刚刚成为寡妇,她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可以继承丈夫的遗产,只好从生活了几十年的罗拉庄园搬出来。而我正好有一座农舍,可以便宜租给她们,这样一来她们不仅不用再为找房子而烦心,我们还能多四个邻居,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她有两个女儿已经可以出来社交了,我听说她们都是非常漂亮大方……”   约翰爵士的声音突然静止,布兰登上校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逆光之中,少女马尾高束,两缕短短的龙须挡在眉间。杏眼微阖,眸光溢彩,细瓷般雪白的肌肤泛着淡淡的桃粉,鼻头一点红晕在她原有的美貌之上,增添了几分娇俏可爱。   她并未穿着裙子,而是一身极具中性风格的骑马装,紧致的棕色马甲贴合她纤细的腰身,笔直的双腿包裹在深色的马裤当中,一双中跟长靴把她的身材拉得格外修长苗条,让人眼前为之一亮。   苏芮朝约翰爵士行了个屈膝礼,布兰登上校反应过来,给他们介绍了彼此。   约翰爵士是个四十多岁的美男子,个性爽朗,热情和善,跟布兰登上校完全相反。   “威廉斯小姐,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一直想要见你一面,奈何布兰登上校把你藏得太好了。今天终于见到你,我才知道他把你藏着的原因,你实在是太漂亮了,要是我也有像你一样的女儿,也会担心……”   “约翰爵士,您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布兰登上校的女儿。”苏芮微笑着打断他。   她还以为只有在伦敦的那些朋友错误地认为她是布兰登上校的养女,没想到远在邦德布兰登上校的朋友约翰爵士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过他很有可能只是私下猜测,毕竟如果布兰登上校知道的话,不可能不解释清楚。   “天呐……”约翰爵士极其震惊,睁大眼睛向自己的好友求证。   见布兰登上校点了点头,坐实苏芮的说法,约翰爵士尴尬地朝苏芮鞠了一躬,“哦,都怪我,我应该早点问过布兰登,也好过自己私下猜测,弄出这么一个大乌龙。”   苏芮立马还礼,“没关系,误会解开就好,希望将来有谁问起这件事,爵士能帮助解释一下,那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约翰爵士满口答应,苏芮又跟他寒暄了几句,说要回房换衣。   客厅里,约翰爵士捂着脸笑了好一会儿。坐在他旁边的好友,则是一脸无奈。   “布兰登,你真的是……唉,要是你能早点告诉我,也不会引发这样的误会,要知道我和岳母詹尼斯太太她们,我们大家都以为威廉斯小姐是你的……”约翰爵士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说出一个词。   私生女。   “噗——”   布兰登上校一口红茶喷了出来,他以为“养女”已经是极限了。   嘴角抽搐了几下,布兰登上校没好气道“约翰,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难道我在心里是那种会弄出私生子女的轻浮混蛋吗?”   “不不不,当然不,你一直都是个高尚的人,”约翰爵士连忙摆手。   如果好友都被称作轻浮混蛋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恐怕就没有真正的绅士了。   “可是……当年你跟威廉斯小姐的事情轰动一时,你那么喜欢她,她死了十几年,你依旧不停地责怪自己,我以为现在的威廉斯小姐是你和她的孩子。”   “伊丽莎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布兰登上校直接点明关键,按照年龄来算,孩子出生的那年,他还在印度没有回国。   “伊丽莎小姐才十七岁?哦天啊,她的个子实在太高,我以为她的年纪要更大一些,是你离开英国之前……”约翰爵士被好友瞪了一眼,没再继续往下说。   “那如今你是威廉斯小姐的保护人?”   布兰登上校点点头,觉得该给自己正个名,“我还未婚,所以伊丽莎一直待在伦敦,这次到德拉福来,完全是为了探望我。”   “不过我真要说说你,布兰登,你早该结婚了,德拉福如果有个女主人的话,会带来不少生气。你也不用把威廉斯小姐一个人留在伦敦孤苦伶仃。要知道她已经十七岁,早就可以出来社交,你难道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姐嫁人吗?”   约翰爵士说得口干舌燥,端起红茶饮了一大口,继续又说“她这次来德拉福,请你一定要让她多留一段时间,等我那两位远房的侄女过来,我会在邦德举行一场大型的舞会,到时候我一定会把我能邀请到的所有年轻小伙子全都邀请到场。你知道的,年轻人一定要多给他们一点相处的机会,才能发展出浪漫的关系。”   “……”   布兰登上校没有接话,约翰爵士已经习惯了好友的沉默寡言,他正说到兴头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好友表情的变化。   “威廉斯小姐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姐,我敢肯定她来参加舞会的话,一定会吸引全场所有男士的视线,到时候你就该发愁,要把她嫁给哪个人了。”   “伊丽莎不会去参加舞会的。”布兰登上校突然提高音量,约翰爵士这才注意到好友比以往阴沉了不知多少倍的表情。   惊愕在眼底闪过,约翰爵士讪笑几声,道“难不成你这个保护人还不允许她出来社交?”   “她的学校三月就开学了,伊丽莎只能在这里住几周就要回伦敦。”   布兰登上校的解释,并未让对他了解透彻的好友满意。   约翰爵士看出布兰登上校的别扭,尤其是他提起那位小姐的婚事时,布兰登上校就格外的抗拒。   “布兰登你……”约翰爵士眯起眼睛,不放过好友表情上的一丝变化,试探道“你既然担当了威廉斯小姐的保护人,就得应该承担起责任,替她考虑人生大事。”   布兰登上校深吸了一口气,以前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好友把这个问题摆在明面上,却让他倍感烦闷,甚至有种阻止约翰爵士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一想到的将来她会嫁给别人,不然灯上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想让他的娇小姐结婚。   “不,我不是不希望他结婚,而是不希望他结婚的对象是威洛比那样虚伪轻佻的年轻男士。”布兰登上校很快说服了自己。   随即,他对约翰爵士道“伊丽莎年纪还小,我想现在就讨论她的婚事还为时过早,将来我会为她选择一门真正适合她的亲事。”   约翰爵士喝了一口茶,以好友固执的个性,定然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   “布兰登,我的朋友,我想你该表现的诚实一点。”他拍了拍布兰登上校的肩膀,迎着他不解的目光,做出结论   “布兰登,承认吧,你爱上她了。”   “不可能。”布兰登上校蹭的一下站起来,膝盖撞到了茶几上,茶杯打翻,红色的茶汤蔓延,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   他疼得皱起眉头,却顾不得这片狼藉,义正言辞地反驳“约翰,我不希望再听到你开这样的玩笑。”   “什么玩笑?”娇俏的声音插进来,布兰登上校脸上血色尽失,眼底的惊慌掩饰不住。   苏芮刚从楼上下来,换了一身巴洛克风格的碎花蕾丝长裙,裙摆层层叠叠,拖曳在地,像是半开的花苞,漂亮极了。   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她出声之后,布兰登上校和那位和善的客人突然鸦雀无声,好像刚刚在背后说她坏话被抓包了一样。 第16章   烛火和壁炉里火焰的光芒,暖色调渲染极具欧式风情的客厅,在描金的家具上铺满诱人的光泽。   钢琴前,少女窈窕的身影端坐在椅子上,紧束的腰身纤细,宛如优雅的瓷瓶。葱段一般白皙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悠扬的钢琴曲萦绕不觉,令坐在壁炉前的客人和男主人为之停下了正在谈论的话题,静静聆听。   良久,约翰爵士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看了同样失神的好友一眼,用过来人的语气道“有些星星,你不往高的地方走,是永远没有办法摘到的。布兰登,你是我最希望得到幸福的朋友,如果你真的喜欢……”   “约翰!”布兰登上校打断约翰爵士的话,再次强调“请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好吧,就当我在开玩笑。你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你看着小伊丽莎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只有聊起曾经的威廉斯小姐才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她的死亡带走了你所有的热情和希望,把你变成如今痛苦忧郁的样子。如果有一个人能把你从悲伤痛苦中解救出来,为什么你不去试试呢?”   “你这次到德拉福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邀请我们去邦德庄园吧,毕竟你来之前并未给我写信,根本不知道我在不在家。”布兰登上校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直接转移了话题。   约翰爵士叹息一声,他清楚好友的个性,哪怕他死磕到底,对方不承认的话他就没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我来找你的确是临时起意,我这趟是刚从德比郡回来,之前听说邦德的佃农说有人要在德比郡和德文郡之间建了一座甜菜酱工厂,这无疑是一件让佃农们兴奋的事情,我这次去就是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要知道如果这座工厂建成,四月的时候,佃农们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种植甜菜。回程的时候,我想着来德拉福碰碰运气,如果你在家,正好跟我一起去邦德庄园,大概三月初的样子,我那个远房亲戚达什伍德太太一家就要搬来,多了四个邻居,我得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才行。”   “伊丽莎会在德拉福待到二月底,我想我得先把她送回伦敦,再去邦德。”布兰登上校对于好友的邀请,从未说过拒绝。   他如今虽然还保留军衔,但整天几乎无所事事。   自从从印度回来之后,他每年都会到邦德住上几个月,跟约翰爵士一家亲如家人。   “那真是太遗憾了,”约翰爵士耸耸肩,“等下次威廉斯小姐再来德拉福,你一定要带她到邦德来做客,你知道我和岳母詹尼斯太太,我们都非常喜欢漂亮的年轻人,就像是达什伍德家的小姐们,还有埃朗罕的威洛比先生,你认识他吧,之前我们在山上碰到,他正要去打猎,哦,他可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猎手,我还答应会送一只猎犬给他呢,如果举办舞会的话,名单上一定少不了他,他一定会成为小姐们的焦点。”   新邻居和年轻的绅士,弥补了约翰爵士的遗憾。他的表情渐渐明朗,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好友在听到威洛比这个名字时,瞬间阴沉的表情。   布兰登上校紧咬牙关,威洛比这个名字简直无孔不入,无论他怎么防范,都无法阻止。   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布兰登上校回过神,约翰爵士在他耳边轻声道“布兰登,你要对自己的感情坦诚一些,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你已经失去过一次,不要再错失第二次机会。”   这番话让布兰登上校沉默了许久,客厅里的钢琴声已经停止,少女提着裙摆轻盈落座,像只慵懒的小猫儿一样缩进沙发里,接受着约翰爵士奉承的同时,优雅地品着红茶。   不知约翰爵士说了什么,她笑得眯起了眼。脖子转动,视线猛地和他撞到一起。   砰砰——   心跳突然失去了节奏。   布兰登上校浑身僵硬。   我爱上她了?   这怎么可能!   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一直到入睡前,都在不停地告诫自己,他不可能对一个年纪足以当自己女儿的小姐动心。   壁炉边的长沙发上,少女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头,眸光动人,声音温柔甜美   “上校,您做噩梦了吗?别怕,我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你说什么?”   布兰登上校痴痴地望着她的容颜,她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模样,嘴角噙着微笑,蓝眼睛半阖,像猫儿一样可爱。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眼前的少女,显然不太真实。   她凑近,趴在他的胸口,曲起一根指头画圈圈,“我说我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一辈子,多么美好,多么悦耳的词汇。   如果不是布兰登上校还保留最后一分清醒,他几乎想要沉溺在这个梦中。   “不,不是这样的……”布兰登上校做最后的挣扎,人是无法餍足的生物,他不能允许内心的欲望放大。   这是虚假的,这是梦。   布兰登上校不断提醒自己。   他用力将怀中的人推开,身体瞬间堕入黑暗,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上校,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爱我,上校……”   呼哈——   布兰登上校猛地睁开眼睛,夜色微凉,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久久不能平静。   梦醒了,他也清醒了。   一夜过去,他终于得出了结论。   他的确爱上了她, 第17章   清晨,玛丽和女佣们一起收拾完房间,出门正好迎面碰上刚从卧室出来的布兰登上校。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一身骑马装束的男主人,看上去比往常更加挺拔高大,柔顺的发线闪耀着光泽,冷硬的轮廓都柔和了不少。玛丽走近,发现他剃了胡须,还打理了鬓角,身上残留着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   他的眼神笼罩过来,眸底异于平常的温柔,让玛丽呼吸一滞,看向他的目光多了积几分痴迷。她把怀里的窗帘团了几下,腾出一只手将眉间荡漾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小心翼翼道   “布兰登上校,您今天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   布兰登上校的眼睛倏地一亮,视线从玛丽脸上扫过,往她身后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并未注意到她低眉垂眸的风情,而是略显忐忑地说“玛丽,你来得正好,伊丽莎起床了吗?”   “伊丽莎小姐昨天睡得很晚,现在还在睡梦中。”玛丽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很快恢复常态,带着一丝探究询问“上校,您找伊丽莎小姐有什么事吗?”   窗外的光线笼罩在布兰登上校面前,浅琥珀色的眼眸闪过失望。犹豫了几秒,他说“今天天气不错,等会儿伊丽莎醒了的话你问问她,如果她愿意出去骑马,我今天正好有时间陪她一起。”   玛丽答应了,布兰登上校转身往楼下走,玛丽的视线注意到他将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揣进了口袋中。   那个盒子……有些熟悉。很多年前,她似乎看到过一次。   玛丽攥着窗帘布,顺到耳后的发梢滑落,在她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八点多钟,苏芮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玛丽来替她梳洗,立马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   “上校要跟我一起去骑马?”苏芮有些不大愿意,她出去骑马是为了找威洛比,身边跟着人实在不太方便。   但是她不好拒绝,只能通过慢吞吞的动作拖时间,期望对方能够改变主意。结果她换好衣服下楼,布兰登上校还在起居室看报,苏芮只能继续拖延吃早餐的时间。   只有她一个人还没吃早餐,玛丽在旁边服侍,偶尔往她的茶杯里倒茶,或是给她夹一根香肠。   早餐厅跟起居室隔着一段距离,苏芮吃了差不多半小时,实在没有办法继续拖延,便示意玛丽去看看布兰登上校还在不在。   玛丽出去看了一眼,很快回来“上校说了今天陪您去骑马,肯定会信守诺言的,他现在还在起居室等着您呢。”   看来今天她是逃脱不掉了。   苏芮失望地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擦嘴。   玛丽过来替她收拾餐盘,动作慢吞吞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苏芮懒得问,等她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伊丽莎小姐,布兰登上校的生日快要到了,您到时候准备送什么礼物给他?”   “上校的生日?你要是不提醒我都快忘了。”   布兰登上校的生日在三月底,过了这个生日,他就三十六岁了。   布兰登上校作为她的保护人,过生日这件事苏芮还是很重视的。   “去年,去年我送了他什么礼物?”   “一件法兰绒的马甲。”玛丽一下子就回忆起来。   苏芮啧了一声,不可置信“法兰绒马甲?我怎么会送这样没有品味的礼物,那不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穿得吗?”   玛丽捂着嘴笑道“那件马甲还是您亲手的呢,您当时还说到了上校这个年纪的人,如果不注重保养身体,会落下风湿病的,所以准备今年会给他做一对护膝。”   “护膝?”苏芮模模糊糊想起之前的记忆,她似乎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倒也是个选择,不过……”   法兰绒马甲加护膝,这分明就是个老年人套餐!   而布兰登上校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她当时到底在想啥,为什么要送这样的礼物?   苏芮完全摸不着头脑,趁着玛丽收走茶杯之前,又喝了一口红茶。她一直想着礼物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早餐厅门口闪过一道身影。   天气非常晴朗,出来的时间已经很晚,氤氲在山丘峡谷之间的薄雾全都消散了,沐浴在阳光之下,气温好似也没那么的低。   苏芮和布兰登上校并排骑着马,那个兴致勃勃说要陪她出来踏青的男人,从出门之后就没有跟她说一句话,满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好似她哪里得罪了他。   周围的气压有点低,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一口口白烟,步伐缓慢地行走,也让两个骑行的人没有了驰骋的乐趣。   苏芮深吸一口气,露出她标志性的甜笑,道“布兰登上校,要不我们比赛吧?看谁先骑出峡谷?”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苏芮实在受不了现在的氛围,修长的双腿一夹马腹,挥舞着马鞭驱赶,懒洋洋的马儿扬蹄嘶鸣,嗖的一下冲了出去。   布兰登上校落在后面,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从口袋里掏出玛丽不小心看到的那个深蓝色天鹅绒的盒子。   打开,那里面装着一个蓝宝石的戒指,造型古朴,看上去有些年头,但保存的十分细致。蓝宝石折射着阳光,旁边一圈透明的细钻同样光彩夺目。   这是布兰登上校母亲的遗物。   他原本想把这个戒指送给苏芮,只是早餐厅外不小心听到的那番话,给他持续整整一夜的热情浇了一盆冷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相比于宛如花苞一样娇嫩的少女,他的年纪的确太大了。大到在她眼里他只是个长辈,大到他还未开始追逐就已经失去了竞争的资格和获取她芳心的机会。   啪嗒——   天鹅绒的礼盒关上,戒指重新回到他的口袋中,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准备将它拿出来一样。   马背上的少女离他越来越远,金色的马尾辫上跳跃着阳光,少女的生命力和鲜活是那样的耀眼,   ,是一个身处黑暗中的人梦想抓住的光明。   他忽然记起约翰爵士的话。   可是有些星星遥不可攀,不是他靠近就能摘下。   他注定只能遥望。   布兰登上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心底那抹失意就地掩埋,挥动马鞭追了上去。   远远地,他依稀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比他更加快速地向苏芮靠近。 第18章   “伊丽莎白?”威洛比来到近前,才看清苏芮的面貌。笑容凝固在他英俊的脸上,他诧异到嘴巴都忘了合上。   威洛比怎么也没有想到远远看着英姿飒爽,骑术高明的骑士,竟然是马背上只配侧鞍的淑女。威洛比从未见过双腿夹紧马背骑乘的女士,因为那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粗鲁的表现。   但是看到久别的恋人,与以往不同的装束,轻盈的身姿,高超的马术骑行,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里,让他心头快要熄灭的爱火重燃。   “伊丽莎白,你什么时候来的德拉福?为什么不通知我呢?”惊讶过后,威洛比露出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接连发问。   他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不用刻意凹角度都能完美地展示他深邃的面部轮廓和挺拔健硕的身材。   整齐的鬓角,雪白的衣领,质地优良的穿着,金属宝石配饰以及香水味,把他典型的享乐主义和精致的生活方式体现得淋漓尽致。   苏芮很快得出结论,单从外貌上来说,她的眼光的确不算太差。   不过空有几分美貌,是没有办法再打动她的,苏芮早对他没有了感情,扬起下巴,语气不咸不淡地回应   “威洛比先生,我想我没有义务通知你我的行程吧。”   “伊丽莎白?”   威洛比睁大眼睛,为在恋人面前受到的冷遇而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你怎么能对我如此冷漠?就好像我只是个陌生人一样?难不成你已经爱上了别人?”   苏芮不得不佩服对方倒打一耙的功夫。   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在看了那封信之后,还对他抱有不变的热情。   “我想我们得找个机会好好谈谈,但今天并不是个好时机。”苏芮耐着性子道。   威洛比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布兰登上校的马蹄声已经悄然靠近。他往后退了几步,跟苏芮拉开距离,对着布兰登上校道   “布兰登上校,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布兰登上校微微颔首,把马儿靠近苏芮的身侧,戒备的眼神将威洛比从头到脚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他手指佩戴的一个戒指上。   那个戒指并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唯一值得他注意的是戒指里嵌着一绺金色的头发。淡金色的发线,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色泽简直不能再熟悉,深深刺痛了布兰登上校的眼睛,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带上几分刻薄   “威洛比先生怎么会到德拉福来?我想埃朗罕峡谷有一大片足够你驰骋的草原。”   “莫不是德拉福庄园不允许外人参观?”威洛比感受到布兰登上校的敌意,忍不住挑衅。   布兰登上校皱眉,依旧保持风度,“当然不是,既然你喜欢德拉福庄园的风光,就请继续,我们已经出来逛了很久,该告辞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注意着苏芮的表情。他担心陷入爱情一头热的少女会反驳他的提议,甚至因为跟恋人短暂见面就要分离,而迁怒他这个始作俑者。   令他意外的是苏芮什么话也没说,对威洛比行了礼,便调转马头,丝毫没有犹豫。   布兰登上校连忙追了上去,两人没有像来的时候那样策马奔腾,而是肩并肩慢悠悠地往回走。   身后,威洛比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布兰登上校收回视线,落在苏芮精致的侧脸,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试探“伊丽莎,你看上去跟威洛比先生好像很熟的样子。”   虽然他心里厌恶威洛比,但不可否认威洛比比他年轻比他英俊,和他的小伊丽莎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他承认他嫉妒了,这种感情无法控制。   所以问出这个问题时,布兰登上校是抱着苏芮至少可以对他坦诚的期望。就算他注定只能待在保护人这个位置上,他也希望苏芮可以毫无负担,毫不抵触地信任他依赖他。   那样他也可以说服自己,他在苏芮心目当中是特殊的。   苏芮想不到那么多,她只觉得布兰登上校说不定已经知道她和威洛比之间的关系,因而倍感心虚,回答这个问题显得毫无底气   “以前骑马出来,跟他见过几次。”   “伊丽莎,也许我不善言辞,也很少跟你谈心,让你觉得陌生疏离…”布兰登上校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确定苏芮在替威洛比遮掩行径,心里不由一阵酸涩,“如今你已经是一名淑女,的确意味着你可以拥有自己的家庭,作为你的保护人,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上校您到底想问什么?”苏芮听出布兰登上校的言不由衷,忍不住打断。   他沉默了几秒,道“你觉得威洛比先生怎么样?”   “……上校怎么突然这样问?”苏芮挑起眉头,心在狂跳,手里的缰绳快扭成麻花。她努力想从布兰登上校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像威洛比先生那样年轻英俊的绅士,应该很受小姐们的欢迎。如果你对他……或者说你要是有和他发展f的想法,我会支持你。”   这些话几乎花光了布兰登上校全部的力气,他明明知道威洛比不是个正人君子,但如果他的小伊丽莎对威洛比死心塌地的话,他只能让对方做出改变。   “他受不受欢迎我不清楚,但我可以确定,我对他毫无想法。”   少女漫不经心的声音传进耳中,布兰登上校先是一阵狂喜,紧接着那抹希冀转瞬即逝,表情比之前更加忧郁严肃。   她已经习惯了隐瞒不是吗?   苏芮敏锐地感觉到今天布兰登上校的异常,从邀请她一起出门骑马他的行为就开始透着诡异。   刚开始她以为布兰登上校抓到了她的小辫子,可是从他刚刚说话的语气和表情来看,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从始至终他关注的焦点都不是她和威洛比的关系,而是她对威洛比的态度。   听到她的否认,那一瞬间的狂喜不像只是对于保护人的关心。   更像是……   苏芮沉吟片刻,驱使马儿靠近,到了布兰登上校旁边,忽然伸手到他颈项旁边,将他不太平整的衣领捋平。   “您的衣领有点皱。”苏芮笑着解释。   收回手时,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接近时,布兰登上校的紧张和僵硬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布兰登上校对她有了超过保护人和被保护人之间的好感。   一月底,春寒料峭,冷风肆意吹拂,却吹不散苏芮此刻眸底的震惊。   虽然她一直把布兰登上校当做一个成熟的男人来看待,但在这之前,她从未对他有过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一直等回到大宅,苏芮都还处于茫然的状态。面颊被冷风吹了一路,依旧止不住地发烫。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和布兰登上校相处,是装作若无其事,还是回避?   一旦回避,是不是意味着撕下这层遮羞布,到时候布兰登上校又该如何自处?   苏芮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不在焉连脚下的路都没有注意,被地毯的边缘绊得踉跄了几步,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布兰登上校一把掐住她的腰肢,被她的力量撞得往后跌了几步,倒进一张单人沙发里。苏芮下意识的撑住沙发靠背才避免了更加激烈的肢体接触。   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周围热气腾腾。   腰上那双无法忽视的大手,让一向怕痒的苏芮差点没了力气,她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尴尬的道谢道歉,脚底抹油一样跑回房间,但是腰侧被掐过的触感却久久不散,眼前不停重复的画面是沙发前无意对上的视线,浅琥珀色的眼眸中闪逝而过属于成年男性无法掩饰最直接的渴望。   苏芮一夜都没有睡好,早早就起了床。   她想了一夜,决定不管布兰登上校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就当不知道,还跟以前一样相处。   做好了心理准备,苏芮从房间出来。   刚关上房门,回头就看见玛丽红着脸从布兰登上校的房间出来。大约是被发现秘密的羞耻心作祟,玛丽又是焦急又是羞涩,连招呼也不打,就急匆匆地跑下楼。 第19章   早餐桌上,苏芮坐在布兰登上校的对面。   昨天尴尬的亲密接触后,苏芮为了回避他,连晚餐都没有下楼吃。   然而冷静了一夜,重新跟布兰登上校坐在一起,苏芮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他扶着她的手和看她的眼神,让她周围的温度急速上升。   好在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这段插曲,甚至比平常更加寡语,整个早餐时间,几乎没什么交流。   吃完早餐,苏芮为了避免两跟布兰登上校独处,借着消食的理由到花园里散了会儿步。   花园在园丁的精心打理下,哪怕才开春,依然有值得欣赏的美景。虽然大多数的植被还未复苏,但冷杉和常青藤的树叶历经寒冬依旧苍翠,围绕着低矮的篱笆种着几片茂盛的茶花,玫瑰花和欧洲荚蒾等,都呈现出它们最美好的姿态,为这座花园增添不少情趣。   枝叶簌簌作响,苏芮闻声走近,只见整个早餐期间都消失无踪的玛丽从茶花丛里钻出来,提在手里的花篮装着几支雪白的茶花和红色的荚蒾果实。   玛丽好似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过来,吓得差点打翻了花篮,见来人是苏芮,更当她是洪水猛兽一样,往后退了几步,一副受惊过度的姿态,脸上就差写着“我这么慌乱,你快来问我发生了什么”几个大字。   苏芮非常讨厌玛丽有话不直接说总要别人猜测的样子,她恶劣地保持沉默。玛丽越是希望她发问,她就越是无动于衷。   打过招呼,苏芮转身往花园的秋千方向走,清晨玛丽从布兰登上校房中出来的情景在眼前浮现。   玛丽扭捏的姿态,娇羞的表情,都为她从房间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笼罩一层桃色面纱。所以玛丽假意隐瞒,实则想要她知道的事情,一定跟布兰登上校脱不了干系。   苏芮脚步一定,玛丽对布兰登上校有超出主仆的情谊她是知道的,对方现在这幅欲遮还羞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大正常。   她慢吞吞地扶着秋千架坐下,脚下轻轻一蹬,秋千晃了起来。生锈的铁链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苏芮的思绪在这一片富有节奏感的响动中,渐渐理清了头绪。   玛丽不是要她知道什么,而是在向她示威。   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向另一个女人示威?一定是她察觉到了另一个女人给她带来了威胁。   苏芮突然意识到,玛丽也许比她更早发现布兰登上校的想法。但凡她再好奇一点,就会因为玛丽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对布兰登上校产生巨大误会。   不得不说,玛丽真是太聪明了!   苏芮如果不是对布兰登上校的为人十分信赖的话,就早晨那一幕,她百分之百会相信玛丽和布兰登上校之间有了私情。   这样的话,苏芮心中对布兰登上校的尊敬会受到影响,哪怕她以后有心接受对方,也得考量一下,是否可以忍受他的这段过去。   太阳被厚重的云彩遮住,天色逐渐阴沉下来。温度下降,苏芮坐在秋千上,开始后悔让出冷暖适宜的室内空间。   玛丽没有离开,提着花篮一步一顿地走到苏芮的身边,欲语还羞。   苏芮抱着胳膊靠在秋千上,双脚离地,在裙子底下悠闲地荡悠,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玛丽。   这种时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终究,玛丽忍不住,羞怯地打破了沉默   “伊丽莎小姐,早晨的时候,你看见了吧?”   苏芮眯起眼,嘴角噙着意味不明地淡笑,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击在胳膊上,面色平淡到令人发指。   没有得到想要的追问,苏芮的沉默让玛丽开始忐忑。她暗自咬牙,只能一个人唱独角戏。   “伊丽莎小姐,我可不可以恳求你替我保守秘密,关于早晨我在……我在布兰登上校房间……其实我们……”   “噗哧——”   玛丽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嗤笑打断。她脸色一变,眸中不安加剧,总觉得事情好像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苏芮捂着嘴巴,笑得趴在秋千上,整张脸都埋在手臂中,只余肩膀一刻不停地颤抖着。   她还以为玛丽的段位可以再高一点。   结果就这?   笑了半天,苏芮抹干眼泪,努力镇定地说道“玛丽,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哪怕昨天晚上你真的睡在布兰登上校的床上,跟他浓情蜜意。可事实……”   “伊丽莎你在胡说些什么!”一道醇厚的嗓音打断了苏芮的话。   她猛地抬头,只见布兰登上校大步走近,满脸都是“我很生气”的表情。   他来到近前,瞪了苏芮一眼,暂时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一旁的吓得花容失色的玛丽,眼底涌出失望和厌恶的情绪。   “玛丽,我想你和布兰登家的雇佣关系到今天就可以结束了,请你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苏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气愤,有失风度的布兰登上校,被他的气势吓得不敢贸然开口说话。   玛丽手里的花篮掉落在地上,新鲜的茶花散落一地。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布兰登上校的脚下,伸手抱住他的一条腿。   “不要,求求您,上校,不要赶我走,我不能离开这里。”   布兰登上校对玛丽的苦苦哀求视而不见,他将人推开,往苏芮的位置靠了几步,面容冷峻,语气不容拒绝。   “你违反了一个佣人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布兰登上校斩钉截铁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不该把主意打到伊丽莎的身上,你越界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收拾时间,今天之后,我都不希望在德拉福庄园见到你。”   “不,上校,您不能这样对我,我做这些都是因为爱你,您答应过威廉斯小姐,会永远照顾我的,您不能言而无信!”玛丽痛哭流涕,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她的处境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一切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   明明只是一次极其容易完成的心理暗示,但是她却连百分之一的成功率都没有达到。   都怪眼前这个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少女!   玛丽抬起泪眼,恶狠狠地盯着苏芮的脸,末了低头,视线落在花篮里的剪刀上。 第20章   危险一触即发,苏芮注意到玛丽的举动,正诧异着“不会有人这样傻吧”的时候,布兰登上校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一如既往的高大,修身的黑色风衣趁着他肩宽腰窄,看上去十分可靠。   “玛丽,请你不要一错再错,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对我们造成了困扰,如果你伤害了伊丽莎,我会用尽我所有的手段让你为之感到后悔。”   布兰登上校从来没有这么咄咄逼人过,他的戒备姿态,凌厉言语,以及告诫的神情,都把它和过去那个风度翩翩、沉默寡语的男人划分开来。   而他做出这一切举动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她。   苏芮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就好像她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被一个人如此的保护过,让她的心脏好似被一股暖流包裹。   然而,这个举动却深深地刺激了另一个女人。   玛丽双眼泛红,撑在草坪上的双手抓住一片草皮,将刚从地里冒出来的新芽狠狠的揪断。   “布兰登上校,你真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愚蠢最可笑的人。”玛丽大声吼道,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布兰登上校在她突然的动作之后下意识拉起还坐在秋千上毫无防范的苏芮,让她紧紧靠着自己的身后。   他的防备性的动作,成了切断玛丽理智的刀,让她彻底失去了控制,指着布兰登上校身后的苏芮破口大骂   “愚蠢!你以为你袒护的人是个天真单纯的大小姐吗?不,你错了,她只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生下来的下贱女人罢了,她跟她的母亲一样,是个离开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妓女,她不仅仅只做了背着你偷偷和男人通信这一件下流的事情,失踪的那几天,她就失去了她的贞洁,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无稽之谈,一派胡言!”布兰登上校大声驳斥,拳头捏得咯吱响,也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耐住一拳就像那张丑恶面孔的冲动“玛丽,你该庆幸你是一个女人,否则我免不了要跟你决斗一场。”   “无稽之谈?布兰登上校,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装什么无知。她的那些信你难道没有看见,您忘了您亲手拆了一封,并且早已知晓他的情人就是库姆大厦的约翰·威洛比。”   “……”布兰登上校一时无言以对。   苏芮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变得僵硬,冷峻的面容上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布兰登上校几乎不敢跟她对视,眼底的恐惧和担忧,几乎快要冲破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面对玛丽得逞般的笑容,苏芮并没有冲动的指责布兰登上校侵犯了自己的隐私,她相信上校的为人,当时正值她失踪的阶段,对方必然是为了寻找她的线索才不得已而为之。   至于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信,想来肯定是玛丽从中搞鬼,只有玛丽才有机会接触她的化妆台,从而看到那个装满信封的铁盒。   苏芮深吸了一口气,玛丽毫无缘由的谩骂的确让她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可是让她像个泼妇一样反击回去,这又实在不符合她的风格。   “玛丽,我跟你无冤无仇,自从来到布兰登家,我对你从无任何不尊重的行为,甚至还对你推心置腹。我实在不明白你污蔑我的原因,以及你为何会对我的母亲抱有那么强烈的恶意,如果仅仅是因为你对布兰登上校有非分之想,那么你为何不自己跟他说清楚,替自己争取一番,也好过搭上自己的名声,在背后搞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令人不齿。”   “污蔑你?”玛丽发出一声冷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仰头笑了几声“伊丽莎小姐,我真的污蔑了你吗?你抽屉里的那些信封难道不是证据?布卡先生将你接回来那天,我帮你洗澡的时候,你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难道不足以说明你和人有了苟且?你以为你能隐瞒得了大家,可以继续无忧无虑的当大小姐,甚至还不知廉耻的勾引你的保护人……”   “够了玛丽!”布兰登上校打断玛丽的话,这些污言秽语实在刺耳,不论她所说的是否真实,他都没有办法继续听下去。   他忽然转身,抬起手捂住苏芮的耳朵,转头对着玛丽说道“请你立刻给我滚出去!”   “我会滚出去,但你要记着,她是妓女的女儿,她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妓女!”   “……”苏芮沉默了片刻,推开布兰登上校的双手,从他身后走出来“玛丽,看来你是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我的确是跟人通信,但那不是你打听我隐私的理由。再者,你比我大了十多岁,拥有比我更多的阅历和经验,作为一个佣人,你在发现我与人通信的时候,有职责对我做出劝诫,但你非但没有阻止,还将事情扩大化,告诉我的保护人,这已经是你的失职。这些我就不与你多做辩论,但是对于你毫无道理的指责,说我与人发生苟且,这件事我似乎在回来的那一天已经跟你解释过,你所谓的暧昧的痕迹不过是因为我重病几天卧床不起所致。如果你想要证人,我可以给你一个地址,我相信照顾了我几天的那一家人对我的印象还十分深刻。另外我对我母亲生前的经历全然不知……就算她真的是一名妓女,那又怎样。难不成你是个佣人,你以后的子子孙孙都是佣人?要是这样的话,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白日梦,妄想跟自己的男主人有什么联系?”   苏芮笑了起来,那张美好如天使般的面孔瞬间变得邪恶,她不惧玛丽的疯狂,凑近   “我想你应该醒醒了,因为现实是,我有布兰登上校的保护,不需要去从事出卖皮肉的工作,而你很有可能当一辈子的佣人!”   “贱人——”玛丽大叫着朝苏芮冲过来,布兰登上校已经先她一步,将苏芮捞进怀中,躲开了玛丽的袭击。   苏芮深切的知道这个时候再去刺激玛丽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她无法在自己和母亲都被玛丽辱没后,还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纤细的胳膊紧紧搂住布兰登上校的腰身,苏芮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瑟瑟发抖道“布兰登上校,我怕。”   布兰登上校将苏芮搂得更紧,他的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住苏芮,用一个男人的强壮来告诉她,即使玛丽冲过来,他也能护她周全。   玛丽简直快被气疯了,她捡起地上的剪刀,就要冲过来,岂料两个跟布兰登上校对了眼色的园丁早就埋伏在周围,趁其不备将她按倒在草坪上,夺走了她手里的武器。   “放开我!”   玛丽奋力挣扎,但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从两个身强力壮的园丁手里挣脱,她只能不停地靠谩骂发泄自己的情绪。   而她骂的越狠,苏芮就把布兰登上校抱得越紧,还装模作样淌出两滴眼泪,让对方心疼不已,对玛丽的态度也越发冷酷。   园丁们架起玛丽,把她往外拖。在布兰登上校看不见的地方,苏芮对她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玛丽尖叫了一声,俨然已经失控,“贱人……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吗,他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妈妈,你只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第21章   苏芮松开布兰登上校,叫停了正要把玛丽拉出去的园丁。她慢慢踱步到玛丽面前,蹲下身子跟力竭跪在地上的玛丽视线齐平。   “伊丽莎……”身后传来布兰登上校紧张的呼唤。   苏芮仿若未闻,直勾勾地看着玛丽的眼睛,轻柔的声音飘散在风中“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玛丽从园丁的手里挣脱出来,抬手将脸上的碎发顺到耳后,眼底闪过一丝疯狂“我说你只是你母亲的替身而已。”   “哦?”苏芮挑挑眉头,配合的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这个表情果然愉悦了玛丽,她往苏芮身后看了一眼,布兰登上校痛苦的眉宇,让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布兰登上校是不会告诉你那段过去的,他和你的母亲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他爱她爱到如痴如狂,如果不是你母亲的舅舅强迫她嫁给了布兰登上校的哥哥,他们一定会结婚。而你,你跟你妈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玛丽解下脖子上的项链,打开椭圆形的金属盖,里面是一张非常小的画像。金发蓝眼的少女,虽然笔迹已经开始模糊,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和苏芮有五六分相似。   玛丽继续幸灾乐祸“看见了吧,如果不是你的这张脸,你以为他会对你这么好吗?”   “有一件事情,我不是很明白。”苏芮合上项链,没有还给玛丽,在手里把玩,“之前你说我母亲曾委托布兰登上校照顾你,而你又贴身保存着她的照片,按照常理来说,你们的关系应该非常好。”   “我从十岁开始就到威廉斯小姐身边,她的确对我不错。可是她明明知道我爱慕上校,跟布兰登上校在一起后,竟然每天在我面前炫耀。她以为给我涨了薪水就是补偿我,天真的以为我会祝福她,简直愚蠢……”玛丽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布兰登上校忍不下去,抢在苏芮面前说“就算没有伊丽莎白,我也不可能跟你扯上任何关系。”   布兰登上校的冷漠刺伤了玛丽,她愣了片刻,捂着脸狂笑不止,随即又哭了起来。   然而那双手挪开,那张挂满泪水的脸上,表情狰狞而扭曲“所以,我得不到,你们都别想得到。你还记得威廉斯小姐在结婚之前,你要带她私奔的事吗?是我让人告的密。”   布兰登上校退了两步,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造成他和伊丽莎悲剧的始作俑者,竟然就在他身边,一直不怀好意地照顾着他的小伊丽莎。   “你简直疯了,伊丽莎白临死之前还记着你的恩惠,让我善待与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跟你哥哥离婚之后,过得实在太拮据了,我给她送了几次吃的,她就对我感恩戴德,就像当初的我,哪怕她把我当做仆人,只是偶尔的给我一点好处,我就必须记着她的恩情,被逼着把我所有的东西让给她。‘哦,玛丽,威廉斯小姐对我们有恩,你一定要尽心尽力服侍她’,‘玛丽,威廉斯小姐的生日,我们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你祖母留给你的项链,正好可以当做礼物’,‘玛丽,别再痴心妄想了,你不配……’,‘玛丽,我不能欺骗自己,我接近你是想离威廉斯小姐近一些……’”   啊——   玛丽尖叫了一声,随即大喊“凭什么,凭什么!”   玛丽歇斯底里的声音渐渐远去,园丁们会把她送回老家,就在德拉福庄园不远处的村庄。   苏芮缓缓滑坐在地上,紧紧握住手里的项链。   “伊丽莎……”布兰登上校在她身边蹲下,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良久之后,苏芮听到他的声音。   “你妈妈从小善良单纯,又过于敏感且柔弱,这就造成了她之后的悲剧。她嫁给我哥哥之后,我不得不离开英国,我以为他们会过得很好,但我哥哥不爱她,他一直追求不正当的快乐,伊丽莎白受尽无情地虐待,被逗弄,被引诱,因而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她的身边没有人帮助她,她自己又太过听天由命,最终堕入泥潭无法自拔。可即使这样,她依然爱你……伊丽莎,我不希望你因为玛丽的话,厌恶你的母亲。”   “当然不会。”苏芮笑道。   布兰登上校的话,更加坚定了苏芮对他的看法,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品格高尚的绅士。哪怕在她母亲被人污蔑的当下,他也没有跟对方划清界限的想法,甚至还主动给跟苏芮解释她的过去。   布兰登上校松了口气,“那就好,还有一件事,伊丽莎,我从……”   “布兰登上校。”男管家的声音,打断了布兰登上校的话,“外面来了一位威洛比先生,另外,您有一来自伦敦的信。”   威洛比的突然来访,苏芮和布兰登上校都没有太多意外。   私下通信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苏芮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干脆大方地请求道   “上校,等下方便让我跟他单独聊聊吗?”   布兰登上校抿着唇,没有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成了拳。   眼见苏芮正准备离开,他一时冲动紧紧拉住她的手。   少女茫然回望,娇艳如花,布兰登上校仓皇地避开她的视线。   她还年轻,而他已经老了。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做不到干脆地放手。   “我想,你应该想要看看这封信。”他为自己找到一个借口。   上校当场把信拆开,那是他在伦敦的一个朋友所写,内容是关于前不久布兰登上校委托他帮忙调查伦敦犯罪团伙利用孤儿作案一事。   对方查到了几个小型犯罪团伙,却没有找到一个跛脚男人和一个叫做南希的小女孩。   苏芮有些遗憾,布兰登上校立马跟她保证,之后还会继续调查,她道了谢,两人一同来到客厅。   威洛比打扮时髦,相貌堂堂,站在客厅里,旁边伺候的女佣,都被他吸引了目光。   布兰登上校皱起眉头,极不甘愿地上前打招呼。   威洛比礼貌颔首,他名义上是来找布兰登上校的,但在跟他简短的交谈过程中,视线几乎没有从苏芮脸上移开过。   布兰登上校愠怒地深吸一口气,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苏芮暗暗扯了几下他的衣袖,他才压下火气,去到旁边的起居室,把客厅让给他们两人。   布兰登上校贴心的退场,反而让威洛比俊美的容颜多了一丝惊慌。   “布兰登上校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他压低声音道。   苏芮满不在乎地点点头,“他知道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只不过上校为人正派,没有提起而已。”   威洛比蹭的一下站起来,“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告诉他。伊丽莎白,你让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有没有心理准备都无所谓,正好今天你自己过来,省得我去找你。”   “你要找我?”威洛比面露喜色,转移到苏芮身旁,亲昵的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   苏芮嫌恶地把手抽回,迎着威洛比疑惑的目光,冷漠地说“我找你是想要跟你说清楚,我们分手吧。” 第22章   “分手?”这个消息比布兰登上校知晓他和苏芮的恋情还要让威洛比震惊,“为什么?昨天你就对我冷漠异常,你果然是爱上了别人对吗?”   他不再顾忌绅士风度,上前握住苏芮的肩膀,“伊丽莎白,我不相信,是布兰登上校强迫你这样做的是吗?”   “你为什么不在自己身上找一点原因?”苏芮反问。   威洛比瞳孔震颤,气愤地喘着粗气,大有一种“我怎么可能有问题”的意思。   苏芮冷脸将他推开,起身踱了两步,“威洛比先生,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热情,但是你现在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说出分手的那个人是我,我挑战了你的尊严和权威。但不可否认的是,从你之前的信件可以看出,你在敷衍我,逃避我,恨不得我从此不再联系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威洛比矢口否认。   苏芮对此并不奇怪,威洛比就是那种习惯性把自己放在受害者位置的人。   他失去热情的时候,不说分手,只用冷暴力对待恋人,打得就是不背负抛弃恋人的罪名。现在他莫名其妙地恢复热情,便对过往概不承认,苏芮主动分手就不得不变成过错方。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恶人都是别人。   “你当真没有这么想过吗?”苏芮安静地看着威洛比,那双通透的眼睛让他没有办法说谎。   威洛比哑口无言。   恋情起始于外在的诱惑,继续发展需要彼此人格魅力的加持。   然而在和恋人交往一段时间后,威洛比明显感觉到对方仅仅只是个花瓶美人。她漂亮却无知,空有一腔热情,毫无深度,甚至没有情趣。   他很快感觉到厌烦,漂亮的恋人就像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变得可有可无。而他无论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她始终一往情深。   这助长了威洛比随意敷衍的态度,让他更加无所顾忌。   结果他居然被分手了!   换做半个月之前,威洛比一定装作被伤透了心,然后欣然答应。   但现在,看着眼前气质截然相反,美貌似乎更加耀眼,眼里深情不再的恋人,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我没有那样想过,我只是太忙了,是史密斯太太,她……”   “威洛比先生,我不想听你解释。”苏芮打断威洛比的话,对他的解释充耳不闻,甚至进一步加深了苏芮对他的观感,谁都有错,只有他是无辜的。   苏芮对此嗤之以鼻,“为了不在以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请你把我的头发还给我。”   苏芮伸出手,态度不容拒绝。   “你真的要对我这么残忍吗?”英俊的绅士流露出恳求的眼神,心如铁石的人都没有办法拒绝。   苏芮表情不变,保持动作,“威洛比先生,这件事情教会我们一个道理,给你的时候你要珍惜,如果不珍惜的话,我是有收回的权利。你在外人心目当中总是优雅有风度,应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跟我继续纠缠吧。如果闹得太开,传到不想看到你太早结婚的史密斯太太耳朵里,该因为你不听劝阻而伤心,进而病情加重了。”   “……”威洛比无法反驳,那是他信中所写的内容,现在成了对方的武器。   他向来风流,过去只有他对别人说这些话的份儿,现在猛然听到别人对自己说,只觉得分外刺耳。   戒指从他的拇指上退下来,威洛比极不甘愿的将它交到苏芮的手中。   “我一定会重新赢得你的芳心。”这是他男人的自尊心趋势所发出的顽抗。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庭院中,不知何时移步户外的布兰登上校坐在走廊下的沙发里,见到威洛比的身影,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起身。   威洛比余光瞥到他的身影,脚步顿住,走到近前,朝布兰登上校行了个礼,笑容得体。   “伊丽莎白告诉我,您已经知道我们私下有交往的事。请原谅我的无礼,我们当时只是情不自禁,之后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来……我想往后我们会更加光明正大的交往,如果我们有一天订婚的话,将第一个向您分享喜悦和幸福。”   “……”   布兰登上校下颚收紧,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翻滚着浓烈的情绪。愤怒、嫉妒、痛苦、不甘……五味杂陈酝酿出满腹苦水,叫他张不开嘴巴。   他的脸阴沉无比,威洛比的笑容越发恣意,微扬下巴,语调清晰“多谢您这些年辛苦照料伊丽莎白,以后的岁月请你放心把她交给我,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保护她爱护她。”   威洛比慎重地鞠了一躬,做足了名正言顺的恋人姿态,宛如一个胜利者,不紧不慢地退场。   一直走了很远,背后那道炙热的视线都没有消失。威洛比勾起嘴角,心中隐隐有种报复的快感。   布兰登上校一直以来都对他抱有看法,对方甚至不愿意买他的马。那天在草场遇见,布兰登上校的眼神充满敌意,只有男人才明白,那种敌意是为什么?   他怎么可能放任一个情敌在恋人身边?   二月底,气温稍微回升,苏芮计划着要返回伦敦。   这段时间,德拉福庄园一直沉浸在低气压当中。布兰登上校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每天苏芮才起床他就已经离开,晚上入睡之后,他才珊珊归来。而苏芮每次外出骑马,都能碰到阴魂不散的威洛比,对方向她发起了猛烈的攻势,情书不断,没过多久,恨不得整个德拉福的人都知道苏芮正在被人追求,让她不堪其扰。   回城一旦被放在计划上,日子就像花瓣,摘一片少一片,很快就成了光杆儿。   二月的倒数第五天,苏芮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布兰登上校一如既往,会亲自把她送到城里,再出发前往约翰爵士的邦德庄园。   这一次,没有和来时那样跟苏芮共乘马车,而是一个人骑马走在最前面。由于玛丽已经离开,欧文太太又在回来之前染上风寒,不得不留在德拉福养病,整个车厢里就只有苏芮一个人。   到了第三天,突然下起了雨。   布兰登上校只能放弃骑马,跟苏芮一同坐在车厢内。   马车走得很慢,外面春雨淅沥,水汽弥漫,雾茫茫一片。车内,紧闭的车窗隔绝了一部分雨声,只剩细微的沙沙声,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静谧。   布兰登上校从上车之后,就靠着车窗假寐,双眼紧闭,眉心的折痕好像比之前更深。   苏芮见他完全不想交流的模样,便没有打扰,替他盖了一条毯子,也靠在自己的位置上,闭上了眼睛。   车子晃晃悠悠,雨水轻轻敲打车窗。苏芮并没有撑多久,就真的陷入沉睡,发出均匀的呼吸。   她不知道,在她入睡之后不久,她面前那个假寐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贪婪地注视着她的脸庞。 第23章   布兰登上校只在伦敦休整了一天,便出发前往邦德庄园。   他忽冷忽热的态度令苏芮头疼不已,现在看起来,对方一点也不像是喜欢她,更像是讨厌她。   他几乎都不跟她说话了,眼神回避,甚至不愿意跟她呆在同一个空间。每次她稍微靠近,布兰登上校就僵硬地好像她会随时给会他一刀。   苏芮拿不准自己的态度,她对布兰登上校的感情很复杂,发现他的心意之前,她从来没有思考过她们之间有任何可能性。   尽管他是个好男人,她也没有孤独终老的打算。   苏芮决定暂时不去想他,先把女子学校最后一个学期的课上完。   然而她到了学校,遇见了那些比她还要关心布兰登上校的朋友们,每天变着法的跟她打听消息,苏芮简直不堪其扰,绘画课刚结束,她就借口要去盥洗室匆匆离开,一个人来到教学楼的天台晒太阳。   天台上做了绿化,有一个玻璃温室,里头温度宜人,绿意盎然。   苏芮找到最里面的花坛边沿坐下,阳光洒在她的裙摆上,身后的假山上爬满了生机勃勃的常春藤,茂密的枝叶正好遮住她的身形,为她享受片刻安宁的所在。   然而,这片静谧舒适的空间,很快被一阵吵闹声打断。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涌进来,苏芮往里面避了避,准备等她们离开之后就走。   “……新来的,我想你还不知道学校的规矩吧,没有人能在芙拉小姐面前出风头,而你才来几天,就妄想抢夺芙拉小姐在校庆上的钢琴表演资格,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奉劝你立马去告知音乐老师,让她取消你的名额,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相信我,我们的手段你是无法忍受的。”   “好了大家,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不要做得太过分了。让她长长记性就好,不要动粗。”   女生们咄咄逼人地威胁,听起来一个个都不好惹的样子。   她们说完没多久,一道柔柔弱弱的声线,不紧不慢地反驳   “我的确是新来的,但是老师选谁作为演奏的嘉宾,是根据大家的实力,芙拉小姐之所以落选,难道不该找找自身的原因吗?你们与其在这里为难我,还不如到琴房里多练一会儿钢琴,说不定下次就轮到你们了呢。”   “好啊,你居然敢讽刺芙拉小姐的琴技,你可知道她是公爵之女!”   “看来你不吃一点苦头,是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你们想做什么?”柔弱的少女这时才开始害怕。   哗的一声。   苏芮在听见她们要欺负弱小时,就已经起身。可她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人群里有个人拎起旁边水桶,将满满一桶水朝包围圈中间泼了过去。   “啊——”少女被冷水浇得发出尖叫,她想要跑,下一秒又被拉了回来。两个个子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小姐,一左一右挟持住她的胳膊,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则高高抡起了巴掌,眼见着就要落在她的脸上。   “住手!”   少女吓得闭上了眼睛,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一道天降的声音拯救了她。她缓缓睁眼,看向所有人目光共同注视的方向。   假山之后,枝繁叶盛的景观中,一个身着洛可可风格的长裙的少女,从中走了出来。紧身束衣包裹着她上半身纤瘦适度的身材,层叠的蕾丝荷叶边,设计成露肩的款式,恰到好处地把她雪白的皮肤,精致的脖颈锁骨展露无遗。下半身蓬松的裙摆上,大片蓝金相间的欧式复古花纹和蝴蝶结,更添几分精致优雅。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少女脸上洋溢着一抹嘲讽的笑容,在渐渐包围过来的女孩子中间,没有半点犹豫退缩,“原来人人称道的芙拉小姐,要靠着欺负新生来稳固地位,这般看来,你们这些从小到大接受贵族教育的小姐们,也不过如此嘛。”   “你说什么?”   “你是谁,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女孩们瞬间点燃怒火,气势汹汹地将苏芮团团包围。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你们这般恃强凌弱的行径,恐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这个学校里,有芙拉小姐不守规则的勋爵之女,也有其他高贵优雅的淑女,我记得坎迪公爵的小女儿就是这样的一位品格高尚的小姐,要是让她知道你们如此破坏学校风气,不知道会不会大发雷霆,请来报社的记者,将你们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呢?”   苏芮所说的坎迪小姐,是这伙人的头目芙拉小姐的死对头。两个人都是贵族小姐,无论家世美貌,还是才能都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学校也以她们两人为首,渐渐形成了不同的派系,并且一直暗中较劲。   坎迪小姐和芙拉小姐一样,不是什么善茬,这些年为了和芙拉小姐决出雌雄,像今天这样以多欺少的情况,在坎迪小姐身上不是没有发生过。   她们同属于食物链顶端的贵族,其他人只能被其鱼肉。虽然让底层的学生们过得十分困难,但也形成了巧妙的和谐和制衡。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其中一人的负面新闻送到另一个人手中,那个人绝对会抓住机会,让对方没有翻身之日。   正准备对苏芮动手的那些小姐们,面面相觑,踟躇了半天也没有人上前一步。   苏芮视线扫过众人,对她们的心理了若指掌,唇边噙着所有事情尽在掌握之中的优雅笑容,继续说的“你们现在离开的话,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看见。否则,我觉得还是交给学校董事会裁决,你们意下如何呢?”   尽管被苏芮威胁,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但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如今冒然激进对在座所有人的名誉和声望都影响不佳。   芙拉小姐带头离开,其他人也跟上,从玻璃温室鱼贯而出。   明亮的温室里,只剩下苏芮和滑坐在地的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女,她抱着膝盖,冻得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苏芮到花坛边,将脱在那里披肩拿来,裹在她的身上“我有干净的衣裙,你先跟我一起去换衣服,要不然该感冒了。”   “谢谢你。”少女顺势握住苏芮的手,雾蒙蒙的双眼,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毫无血色的脸颊滚落下来,“今天要不是你,她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我。”   她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唇红齿白,非常漂亮。握住苏芮的小手软若无骨,指尖细长,指腹有薄茧,一看就是练习钢琴所致。而只有这种高强度的练习,才能让学校的音乐老师破例,推荐她上台表演。   “在女子学校的生存法则是,要么有足够的势力,要么有足够的实力。那些人,如果惹不起的话,就尽量避开。不过这件事情,如果你的家人可以帮忙解决的话,一定不要害怕,全部告诉他们。”苏芮把自己这么多年在学校相安无事生存到现在的经验,分享给了对方。   女孩哭得越来越凶,一度控制不住自己,扑进她的怀中,将她紧紧抱住   “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我的名字叫做乔治安娜·达西,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苏芮正准备推开对方的动作,顿了一下。   达西?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达西吧。 第24章   “伊丽莎,伊丽莎……”   身着白色蕾丝长裙的少女,兴高采烈地朝苏芮跑了过来。带着满身馨香,撞进她的怀中。   苏芮放下书本,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短时间内快速把自己当成知心朋友的女孩,无奈道“乔治安娜,下午两点之前,我都会在这儿看书,你不需要这么慌张。”   高年级的课程和低年级不同。   苏芮入学这一个月以来,各科成绩都比以前有了显著的提升。像是一些非必修课,她已经不再需要去上。闲暇时间,只要有空,她就会到天台的玻璃温室看书。   而自从上次对乔治安娜施以援手之后,对方几乎每天都会到这儿来。刚开始只是在她旁边看书,不说话。但渐渐地稍微熟一点之后,乔治安娜会热情地跟苏芮分享美食,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和自己喜欢的书。交往渐深,乔治安娜俨然把苏芮当成最好的朋友。   “要不是上午有课,我早就想来找你了。”乔治安娜打开她提过来的食盒,里面装着的是达西家的厨师精心制作的糕点和糖果,都是平时她自己喜欢吃的,“这些糖果都是厨师新做的,我知道你不吃蔗糖,所以他们用的都是蜂蜜和麦芽糖。”   乔治安娜第一次给苏芮带吃的,苏芮就表示过不吃蔗糖。   乔治安娜知道她不吃的理由之后,并未说她矫情做作,反而跟苏芮想法相同,对于从印度种植园送回来的蔗糖难以下咽,从那之后,也让家里的厨师不再使用蔗糖调味。   不用蔗糖,许多甜点都无法制作。于是达西的厨子每天都在研究新的甜点哄这位小姐开心,苏芮也跟着一饱口福。   “谢谢你,乔治安娜。”   苏芮嗜糖如命,对甜食来者不拒。乔治安娜短短一段时间的投喂,她的体重居然飙升了好几磅,甚至有好些衣服都穿不了了。   “对了,伊丽莎,明天是周六,你到我家做客吧。我哥哥最迟后天下午就能到伦敦,之前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他回信说一定要当面感谢你。正好趁这个机会,我把他介绍给你认识好吗?”乔治安娜兴致勃勃地说,全然没有注意到苏芮放缓了吃东西的速度,在听到“哥哥”这个词时,表情变得十分耐人寻味。   “好不好嘛,伊丽莎。我已经邀请你好几次了,你却一次都没有答应我。你是我在这个学校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要不是你,我肯定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乔治安娜抱着苏芮的胳膊撒娇,雾蒙蒙的灰绿色眼睛,带着一丝祈求,叫人不忍心拒绝。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苏芮快速投降。   “太好了,我哥哥一定会非常高兴见到你。”乔治安娜扑过来抱住苏芮,兴奋地给她介绍家里的情况,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你恐怕都不知道,我哥哥心里有一套完美淑女的标准,我觉得那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他如果看见你的话,一定会惊讶的发现他那些常人无法达到的标准,竟然真的有人能做到。”   乔治安娜喋喋不休,抱着苏芮不肯放手。   “伊丽莎,你身上总是香香的,真好闻。”   “……”苏芮有些无奈。   好在小姑娘的身体,又软又娇小,像是一个大型洋娃娃。苏芮并不厌烦这样的拥抱,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容宠溺。   其实,她答应乔治安娜请求的主要原因,是她想见达西先生。   苏芮最初救乔治安娜时的确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后来会继续跟她交往,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达西”这个姓氏。   这并不是个常见的姓氏,很有可能这个“达西”就是苏芮想的那个“达西”。   苏芮很想看看那个避她如蛇蝎的达西先生,在得知她救了他的宝贝妹妹乔治安娜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半晌,乔治安娜总算结束了热情的拥抱,苏芮一边用着她带来的茶点,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你一个人在伦敦,家人都不在身边,他们怎么放心?”   “我原本一直住在肯特郡,也是最近才来的伦敦。因为开春的时候,我父亲突然生了重病,他们怕我被传染,所以将我送到伦敦,让我暂时在这里的学校读书。如今哥哥放心地来伦敦,一定我父亲的身体好一点了。”   “原来如此。”   放学之后,苏芮便带着来接她的欧文太太和乔治安娜一起,住进了达西先生在伦敦的宅邸。   达西宅邸比布兰登家要豪华的多,总共有五层那么高,豪宅占地面积很广,周围中满了高大的杉树,门前还有个巨大的水池,池边伫立着仿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擦得雪白干净,处处透着典雅。   “果然是不同寻常的人家,难怪达西先生草木皆兵了。”苏芮突然有点理解达西,不过对方的傲慢行径并没有因此得到她的原谅。   “伊丽莎,你晚上跟我一起睡好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邀请朋友住进家里,我老早就想体会一下跟女孩秉烛长谈,一起躲在被窝里说秘密的乐趣了,你会满足我对吗?”   乔治安娜拉住准备去客房的苏芮,贴着她开始撒娇。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央求,对方就会满足她的心愿。   果然不出她所料,苏芮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欧文太太住进客房,她刚开始还有点放不开,但乔治安娜身边有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安妮斯利太太,谈吐优雅得体,为人和善大方,她们很快就成为莫逆之交,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一夜过去。   苏芮一大早就被精力旺盛的乔治安娜拉到豪宅后面的草地上去骑马,在达西家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转了一圈,两人兴尽而归,共进早餐。   “我一般吃过早餐会练两个小时的钢琴,吃过午饭,午睡一小时,下午继续练琴。伊丽莎,你可不要嘲笑我,我的生活向来就是这么的无趣。”说这话的乔治安娜已经坐在了钢琴前,可见她是个非常自律的人。   “其实我跟你差不多,每天除了练琴画画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有趣的活动,”苏芮说,“确切的说是在伦敦没有有趣的活动,如果是在庄园里,我就可以出去骑马,说不定还能跟布兰登上校一起去打猎……”   苏芮说话的声音忽然顿住。   上学的这一个月以来,她几乎没有主动跟人谈及布兰登上校,她以为早已经把这个人连同一些烦心事全都抛之脑后了。结果他的名字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说出来,就好像这个人她从来都没有忘却过,已经渐渐的融入她的生活。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谈到你的保护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乔治安娜有些好奇。   苏芮收拾心情,稍微回想了一下,道“他是一个非常温柔可靠的人,虽然总是很严肃,但我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   “那他跟我哥哥还真是有点相似。”   乔治安娜对苏芮的身世有几分了解,她自己的母亲也去世的很早,对苏芮的某些经历感同身受,她起身将苏芮抱住,略显婴儿肥的小脸在苏芮的脸颊上蹭了几下,“伊丽莎,你放心,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以后我也会像你的保护人一样关心你爱护你。”   苏芮拍了拍她,笑知着道“好啦,我们不要把气氛搞得那么悲伤,你来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吧。”   乔治安娜欣然应允,坐回钢琴前,拿出她苦练十年的功夫,将一张极为复杂的乐谱变成一首欢快轻松的乐曲。   苏芮在乔治安娜演奏之后,极其捧场地拍手叫好。   “伊丽莎,我还没有听过你弹钢琴呢,你也弹一首给我听好吗?”   在乔治安娜的央求下,苏芮根本坚持不了三个回合,就不得不答应在这位钢琴奇才的面前献丑。   达西先生是听着一阵悦耳的钢琴声步入客厅的,他以为是妹妹乔治安娜在练习钢琴,但走到门口才发现乔治安娜一脸陶醉的坐在沙发上,钢琴边坐着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背影。   金色的长发宛如秋天的麦田,微风吹过泛起层层麦浪。窗外的阳光恰到好处的笼罩在她的身上,圣洁而美好的光环中,充满无限生命力的音乐在客厅里不断回荡。   乔治安娜的余光瞥见了门口的身影,看见来人,她兴奋的站了起来,张口欲喊,却被达西及时制止。   乔治安娜看了一眼苏芮的背影,便明白了哥哥要她保持安静的原因。她做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在达西严厉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没敢开他的玩笑。   不过,乔治安娜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要撮合哥哥和好友。   这样的话她就不用担心将来多一个不好相处的嫂子,还能让好朋友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第25章   一曲终了,面对乔治安娜夸张的赞美,苏芮不由会心一笑。   她无奈地转身,娇嗔地看了她一眼,结果抬起头,赫然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陌生男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   来人大概二十岁,被黑色柔顺的发线勾勒出的消瘦脸型,肤色干净白皙。他穿着质量上乘的黑色羊毛风衣,衬衫的领子雪白,身材修长挺拔。浓黑的眉下,一双巧克力般深褐色的眼眸,看上去不似抿起的薄唇那般冷酷。   “哥哥?”乔治安娜的声音,把看到苏芮正脸之后就完全呆住的达西唤醒。   他手忙脚乱地脱下帽子,向苏芮微微鞠躬颔首,眼底还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和喜悦。   达西做梦都没有想到,离开伦敦之前,他在大街上匆匆一别,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的如天使一般的少女,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还成了他妹妹的朋友。   达西说不出话,几乎无法保持冷静。   反观苏芮,达西一出现,她就猜到他的身份。气定神闲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她不慌不忙地起身,优雅地还了个屈膝礼。   乔治安娜蹦蹦跳跳窜到苏芮的旁边,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伊丽莎,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哥哥,达西先生,他刚刚完全被你的琴声给迷住了,所以才要我不要打扰你。”   “乔治安娜……”达西先生耳尖微红,不满地打断妹妹的夸大其词,方才没有让她打断琴声,虽然的确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苏芮的曲子动人,但更多的是他与生俱来的修养,认为冒然打断别人,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乔治安娜吐了吐舌,指着苏芮介绍道“亲爱的哥哥,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威廉斯小姐,关于我和她是怎么认识的,我已经在信上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请你一定要好好的答谢她,如果不是她,我想我会对学校深恶痛绝,再也不会踏入那个地方一步。”   “威廉斯小姐?”威廉斯这个姓氏唤醒了达西的记忆,他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苏芮,“非常冒昧的请问一下,您的名字是伊丽莎白·威廉斯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达西默默祈祷着苏芮可以给出否定的答案。   然而……   “伊丽莎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哥哥?”乔治安娜歪着脑袋,不解地问。   达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漠然地摇了摇头。紧抿地薄唇泛着淡淡地釉色,那张消瘦的脸庞比刚刚进门之时不知冷了多少分。   达西试图说服自己苏芮的出现只是巧合,但那些理由全都无法成立。   乔治安娜对哥哥的情绪转变有些摸不着头脑,达西先生一向是个非常直率的人,如果他对一个人没有好感,除了维持最基本的礼仪之外,他甚至懒得应付对方。   可是,好友明明那么温柔大方,她敢说整个女子学校都没有比她更加优雅漂亮的小姐。这样一位全方位都尽善尽美的小姐,当有人不喜欢她时,绝对是出于嫉妒或者自卑的心理作祟。   达西先生的冷脸,简直没有道理。   乔治安娜恶狠狠地瞪了哥哥一眼,担心好友因此而伤心,比之前更加亲昵地挽着她“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就这么呆在这儿也是无趣,伊丽莎,不如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画室吧。”   苏芮没有异议,达西为什么会有如此冷漠的反应,她心知肚明。   礼貌地颔首,苏芮极尽优雅,若无其事地跟乔治安娜离开。   画室在这栋大宅的三楼,刚登上楼梯,乔治安娜就开始给她那个令人头疼的哥哥解释   “伊丽莎,我想我得替我哥哥跟你道歉。他并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他从小就是这样的个性,第一次认识他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觉得他十分傲慢。但他实际上是个热心肠,哪怕做了好事,也不会公之于众。所以,请你一定不要觉得他很无礼,他只是太过慢热,不容易跟别人交付真挚的情绪。”   乔治安娜的解释,非常全面地诠释了达西先生的个性,几乎跟苏芮这段时间了解到的状况别无二致。   傲慢是真的,热心肠也是真的。   要不然对方就不会救她。   “即使如此,我哥哥还是有优点的,比如说,他长得很帅。”乔治安娜半开着玩笑,在心里默默祈祷,好友不要对她的哥哥抱有太大的成见。   苏芮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余光瞥到楼梯转角跟过来的身影,笑着道“好吧,他的确长得很帅,看在他那张好看的脸的份上,我就不和他计较了。”   两人相视而笑,慢慢走远。转角处被迫停下脚步的达西先生,英俊的面庞时而阴沉,时而通红。   他捏住拳头,牙关咬紧,气愤地喘着粗气。   以为这样就能吸引我的注意吗,绝对不可能!   苏芮一直在等待达西先生爆发,对方看他的眼神,很明显已经把她当成是那种别有用心接近乔治安娜,以此跟他扯上关系的人。   这种时候苏芮不论怎么解释都很苍白,更别提她本来的确抱着这个目的。   午餐桌上静得只能听见刀叉在餐盘里划出的声响,尽管乔治安娜拼命的活跃气氛,但最终都会因为达西先生而陷入冷场。   不得不说他在这一点上,简直跟布兰登上校不分伯仲。   午餐过后按照乔治安娜的习惯,她一定会睡上一个小时。苏芮知道达西先生会借机找她谈话,所以在乔治安娜躺下之后,她就直接来到了客厅。   达西先生坐在沙发里,苏芮主动出现让他惊讶了片刻,随后他便沉下了脸。   “威廉斯小姐,上次一别已经有三个多月,真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达西先生站起来,朝苏芮走了几步。   客厅里还有佣人,达西先生并未离得太近,在大概三英尺远的地方停下,极力保持风度。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是乔治安娜的哥哥。”苏芮面不红心不跳的说谎。   “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乔治安娜的哥哥?”达西根本不相信苏芮的话。   原本他收到苏芮给他的支票时,态度已经有所改变,并为当时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感到羞愧。   可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在他们有过交集之后,苏芮居然那么巧妙的救了她的妹妹,还跟他妹妹成了朋友。   他甚至还为三个月前在街道上的惊鸿一瞥动过心。   达西分不清自己此刻是懊恼还是遗憾,各种复杂的感情在心底交织,让他急需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回答我的问题,你当真不知道吗?威廉斯小姐!”达西咬牙重复。 第26章   “好吧,我的确怀疑过。”苏芮不再隐瞒,迎着达西先生的目光,继续道“但是,我的救命恩人居然是被我救的小姑娘的哥哥,这件事的概率实在太小了,实在难以叫人相信。之前承蒙达西先生救命之恩,我还没有当面向您说过谢谢,我送给你的那些礼物,您应该都收到了吧,虽然那五百磅的支票被你退回来了。”   达西沉默了片刻,不提那五百磅的支票还好,一提他不免又感到恼火。他好像从头到尾都在被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姐耍的团团转,对方只是略施小计,就能随意的操控他的情绪。   如果这件事没有涉及到乔治安娜,达西不会像现在这么警惕和生气,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到伦敦之后,去布兰登家拜访的打算。   可是他上过太多次的当,已经不再那么轻易的相信别人。   他的语气忽然凌厉起来,他一步步逼近,语气笃定“到底是难以相信,还是你本就抱着别的目的?”   苏芮勾起粉唇,亮晶晶的冰蓝色眼眸里闪过一次狡黠“达西先生莫不是以为,我跟乔治安娜成为朋友是因为你?是你丰厚的财产和英俊的容貌给你的自信吗?”   达西脚步一定,满脸通红,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道“你……威廉斯小姐说这样的话,哪里像是一个淑女!”   “您这般妄自揣摩别人,也不是一个绅士所为。”苏芮不甘示弱的回击,两人谁也不肯向对方低头,直到有一个人败下阵来。   达西先生耳朵泛红,移开目光,略显严肃的说“乔治安娜是个单纯的女孩儿,她很信任你,我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   “达西先生的话真是让人难受,看来无论我怎么解释,你都觉得我居心不良。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说话。还请达西先生安排马车,现在就送我回家。”苏芮的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   听到苏芮要走,达西这才慌了,“可是,乔治安娜她还不知道……”   “达西先生若是顾及乔治安娜的想法,就不该跟我说那些话。”苏芮不肯服软,执意要走。   达西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替她安排了马车,亲自目送她远去。   然而在等待妹妹醒来发现他气走了她最好朋友的过程中,达西不止一次地懊悔自己的冲动。   “我不该跟她说出那样的话。”   达西抓住一把头发,苏芮临走之前固执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街道上,车夫正在尽力地挥动马鞭,催促马儿往布兰登家的方向奔跑。这个时间的车辆和行人都不多,他们一路畅行,直到天空突然下起大雨,人群乱窜,马车被逼停在了路边。   “威廉斯小姐,道路上有些乱,我想我们需要在这里等一会儿。”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苏芮应了一声,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街上慌乱的人们。   忽然一个穿着红裙子,系着灰色围兜在街上奔跑的身影,吸引了苏芮的注意。   目光一滞,苏芮一把拉开车窗,直接冲进雨中。   马车里的欧文太太被吓了一跳,慌张地跟车夫要了雨伞,撑开追了上去,并大声喊着苏芮的名字。   苏芮充耳不闻,跟上前面奔跑的红裙少女,越跑越远,将欧文太太远远丢在身后。   谁能想到她竟然在伦敦见到了南希,布兰登上校的朋友说没有找到她,苏芮还以为南希或许去了其他地方,但很显然她没有走。   “南希,南希……”苏芮喊了好几声,南希似乎有所感,忽然驻足,慢慢回过头来。   远远的,南希对上苏芮的视线,那张跟她肖似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水盈盈的蓝色眸子瞪得浑圆。   她们只是隔了几个月没见,苏芮却觉得南希的变化极大。个子好像拔高了不少,头发也长了,身材也不像是个小女孩。而那张本就跟她相似的脸,现在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说第一次见南希,她看上去才十岁左右的话,现在至少有十四五岁。   两个人隔着兵荒马乱的街道,遥遥相望。南希收起惊讶的表情,露出一个笑容,缓缓抬起手,扩在嘴边大声喊了一句。   雨越下越大,周围声音嘈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苏芮根本听不见南希的声音。她喊了好几遍,苏芮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一个戴着报童帽大概九十岁的小男孩,走到南希身边,把自己的帽子戴在南希头上。南希自然而然地牵住男孩手,跟他相视一笑。另一只手则举起来,朝苏芮挥了几下。   “威廉斯小姐!”苏芮头上的雨水被一把漂亮的雨伞挡住,紧追不舍的欧文太太终于跑到她的身边,将她一把拉住。   再回头,南希和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已经不见。   “雨下得太大了,威廉斯小姐还是赶紧上车吧。”欧文太太担忧地说。   苏芮找不到南希和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只能回到车内。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又重又紧,勒得她喘不过来气。   欧文太太赶紧拿出毯子将苏芮包住,又掏出手绢给她擦拭头发上的雨水。   虽然已经四月,但天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暖和。   马车关上车窗,车内安静而温暖。苏芮被冻得搓了搓胳膊,连续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   “威廉斯小姐,你真的不该这么跑出去,你要是生病了,布兰登上校一定会非常担心。我从德拉福回伦敦的时候,他千叮铃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我刚刚应该早点发现,把你拉住的。”   “没事,等下回去,让艾玛给我泡一壶热姜茶就好了。”   事实证明,苏芮太过掉以轻心。当天晚上,她就发起了高烧,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佣人推开她的房门才发现。   苏芮此时已经烧得迷糊了,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旁人跟她说话也听不清。她的意识好像处于一个纯白的空间里,四周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她走了许久,来到一个满是镜子的小屋,其中一面镜子像是人生走马灯,正在播放着她作为伊丽莎白·威廉斯的所有回忆。   而其他的镜子,看上去就只是普通的镜子。唯一比较特别的是,那些普通的镜子里,有一面镜子是灰暗的,没有画面,也照不出人像。   苏芮仔细看,发现那个镜子中间缺失了一块,她隐隐觉得那块丢失的碎片非常关键,便满屋子寻找起来。   “怎么办,伊丽莎小姐病得这么严重,要赶紧通知布兰登上校才行。”艾玛不停地给苏芮擦汗,她额头上还是汗涔涔一片。   布卡先生在旁边干着急,医生已经来过,只留下了一些药剂。而那些药剂,艾玛已经给苏芮喂了下去,病情丝毫没有起色。   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如此痛苦地躺在床上,他却无能为力,布卡先生陷入深深的自责。   “我去给上校写信,你再给伊丽莎小姐喂一点水。”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睡梦中的苏芮吓得一抖,往后退了一步,没穿鞋袜的脚底好像踩到什么东西,硌得慌。   苏芮低头,挪开脚,只见一块和镜子上缺失的部分形状完全相同的碎片出现在她的脚下。   怀着试试看的心情,苏芮捡起碎片,轻轻放回破碎的镜子上。   完美契合,碎片跟镜子融为一体。   碎裂的痕迹渐渐消失,镜子完全看不出有碎裂过的痕迹。一道炫目的白光从镜子里释放出来,苏芮当即抬手挡在眼前。   好半天,她放下手,再次看向镜子时,那里面也开始播放回忆片段。   但,那是一段和伊丽莎白·威廉斯毫无关联的记忆,里面的主角生着一张和现在的她完全不同的脸。   她茫然地看着,脑子突然抽痛了一下,潮水般的记忆汹涌而出,一时间应接不暇。   苏芮瘫坐在地上,捂着脑袋发出痛苦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放下手,表情完全变了,眼底闪逝一道暗色。   所有的记忆全都归位,她想起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她不是伊丽莎,她是苏芮。   她被天道坑了。   “现在恐怕要请您出来,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记忆会被封锁了吧?”苏芮起身,对着周围的空气说了这么一句。   四下一片寂静,除了两面镜子在播放着她的回忆之外,其他的镜子里映照出来的,只是一个穿着宽松晨衣,披头散发的少女模样。   就在苏芮以为天道不会出现之时,镜子里的少女在一瞬间全都变了样。   她们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色滚金边斗篷,帽檐压低,面庞隐藏在阴影里的身影。那些身影无一例外全都面对苏芮,就像是将她包围一样。   “苏氏阿芮,这是你的惩罚。”天道声音空灵,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雌雄莫辩,远近不知。   苏芮原地转了一圈,对着其中一面镜子,勾唇冷笑“我仿佛记得你所说的惩罚只是让我成为一个注定命运凄惨的人,就好像我最初的世界,你们为我安排命运,但是我有打破命运的机会,这中间你不可以插手。但是现在,你不仅隐藏了我的记忆,还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初,就为我设下了一个差点要了我性命的难关,怎么,你就那么怕我能成功逆天改命吗?” 第27章   达西宅邸。   乔治安娜重重地坐进沙发, 忍不住又瞪了达西一眼,“你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哥哥!”   从昨天苏芮离开达西宅邸到现在,乔治安娜已经不知多少次这般斥责满脸愧色的达西。   “你让我以后都不好意思面对伊丽莎, 她那样善良,你怎么会认为她别有用心。她救我那天, 是那些小姐把我带到她早已经去的温室里, 之后都是我主动去找她,她从来没有向我索要任何一点回报,居然还要承受你的污蔑。我一定要写信给爸爸,告诉他这件事情。”   乔治安娜提着裙摆站起来, 冷冷地哼了一声, 看向不远处的安妮斯利太太, 请她帮忙拿纸笔过来。   达西拉住妹妹, 再三道歉,“我知道这次是我做得太过分,但是乔治安娜, 爸爸身体不好, 请你看在他的健康的份上,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让他烦心比较好。”   乔治安娜面色一变, 抓住哥哥的手臂,“你这次来伦敦, 难道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吗?”   “我走之前他的确好了一些,但是医生告诉我,这种状态根本撑不了多久。所以我这次来伦敦的主要目的,是接你回彭伯利庄园,或许……这是他最后的时间了。”   乔治安娜捂着嘴倒进沙发里, 久久不能言语。   “明天我去学校请假之后,就立马启程回彭伯利庄园好吗?”乔治安娜想到卧病在床的父亲,眼圈瞬间红了。   第二天一早,她和达西先生便一同来到女子学校,准备跟校长请长假。   办公室内,一个熟面孔比他们更早一步,正是苏芮的家庭教师欧文太太。   对方的状态看上去比在达西宅邸做客时憔悴得多,似乎长时间没有办法好好休息。   乔治安娜打过招呼,上前握住欧文太太的手,关切道:“欧文太太,您是来送伊丽莎上学的吗?她还好吗?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谢谢您的关心,其实我是来给伊丽莎小姐请假的,她正在经受着严重的病情折磨,已经两天不省人事了。”欧文太太抹了一把眼泪,忽然起身反握住乔治安娜的手,请求道:“达西小姐,你是伊丽莎小姐的朋友,她现在一定非常需要您的支持,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冒昧地请求你去探望她,或许友情的力量,可以让她清醒过来。哦,可怜的人儿,她还不到十八岁,我真的担心她会因此……”   说到这里,欧文太太已经坚持不住,眼泪大把大把地往外淌,整个人简直站不住。   乔治安娜扶她重新坐下,六神无主地看向哥哥。   而达西先生在听闻苏芮生病之后,下意识地想着是不是那天他的话太过分,才让对方身患重病,因此万分自责。   请完假,两人跟随欧文太太一起来到了布兰登家。   布卡先生打起精神出来迎接客人,乔治安娜非常急切地想知道苏芮的状况,跟着欧文太太一起去了她的房间。   客厅里,布卡先生得知达西的姓名之后,毫不意外地想起几个月前在伦敦私宅里发生的那一幕。他尽力保持风度,却做不到没有一丝怨言。留下艾玛招待达西先生之后,便去了门外。   达西耐着性子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便让艾玛带他去卧室。   推开房门,卧室里的气氛十分沉重。乔治安娜已经哭成了泪人儿,趴在苏芮的床边,哽咽着呼唤着她的名字。   病床上,金发的少女,苍白得好像要融化在光线里。她看上去脆弱而易碎,没有一点生气,房间里的任何人看她一眼,都不禁心碎。   “伊丽莎,我的朋友,求你回来吧。”   意识世界里,苏芮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跟她说话,她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专注地看着镜子里的白袍天道。   它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您难道不觉得,冒然插手一个人的命运,是对她极大不公吗?”   苏芮在争取她的权利,她不希望以后还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第一世,尔虞我诈的后宅生活让她痛苦不堪,哪怕最后斗赢了所有人,她也从未感受到一刻真正的快乐。   与天道而言,她或许只是一只蝼蚁,但蝼蚁尚有偷生的机会,她亦然。   “世上有这么多的人,您却选择了我来做这个看似处罚,实则却是恩泽的惩罚,为的应该不是直截了当地弄死我吧。既不想我死,又不想我过得好,你知道这像什么吗?话本里说得历劫。我是不是可以盲目地猜测一下,或许我是个下凡历劫的神仙?”   “你想得太多了。”天道终于开口,打断了苏芮的猜想,“今后我不会再给设置困难,但你的命运是早就设定好的。之后的每个世界,我都会收走你以前的记忆。”   “每个世界?您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结束之后,您还会把我送去其他的世界?”这对苏芮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天道不回答,苏芮满不在乎地继续发问:“你每个世界都会拿走我的记忆,我想我应该可以像现在这样,触发我的记忆吧。”   没有得到回复,镜子天道的身影渐渐消失。   这相当于默认了吧。苏芮想着。   “伊丽莎,伊丽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呼唤,苏芮收回神识,身体极速下坠,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慢慢聚焦,一双浅琥珀色充满担忧和深情的眼睛,出现在她面前。   “布兰登上校?你来伦敦了?”   “伊丽莎,你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布兰登上校醇厚的嗓音,仿佛低音提琴上拨动的琴弦,让人安心。   他比一个多月前瘦了不少,两颊都凹陷下去,眉心的褶皱好像怎么都无法抚平。   “上校,不要皱眉。”苏芮努力扯开嘴角。   布兰登上校的眼中多了一丝温度,抬手温柔地将贴在苏芮脸颊上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指尖在她的脸颊上轻触而过,随后紧握成拳放回身侧,连看她的眼神都显得无比克制。   一个人影很快取代了他的位置,扑过来趴在苏芮的胸口,嘤嘤哭了起来。   “伊丽莎,你吓死我了,你再也不能这样吓我。”   乔治安娜还没说几句,就被达西先生揪着领子,从苏芮身上拽开。   “乔治安娜,威廉斯小姐是病人。”说话间,他的视线跟苏芮对上,话音顿了片刻,达西微微颔首,跟苏芮打了个招呼,“希望您的病情能早日康复。”   苏芮道了谢,环顾一圈,在人群里看见了威洛比的身影,强忍着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怎么也来了?   “伊丽莎白,我很担心你。”威洛比深情款款地凑过来,单膝跪在床边,捉住苏芮搭在被面上无力的手,亲热地低下头。   “威洛比,天知道我多久没洗手了!”苏芮制止了他的动作,她实在没有力气挣脱,否则一定先给他一耳光。   她相信以对方的厚脸皮,肯定连一丝一毫的红晕都显现不出来。   “如果你记忆没有出现误差的话,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苏芮冷着脸,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他们已经分手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她希望威洛比能有一点自知之明。   威洛比放开苏芮的手,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心情完全不受影响,风度翩翩地整理衣襟。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伊丽莎白,我有很多话想要单独跟你聊聊。但没有什么能比见到你恢复健康让人开心,你好好休养,我会再来探望你。”威洛比礼貌的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随后离开。   布卡先生阴沉着脸,虽然极不情愿,还是保持管家应有的风度,出门相送。   当天,达西和乔治安娜兄妹二人都在布兰登家留宿。   经过一夜的休整,苏芮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本来她昏迷不醒的原因就是当时她无意识屏蔽了感官,在识海中和天道交流,所以身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   早晨在床上用完早餐,苏芮就已经可以下床。艾玛和乔治安娜给她披了厚厚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把苏芮扶到客厅。   布兰登上校和布卡先生在客厅待客,两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聊天,即使身边有一个八面玲珑的管家想尽办法调剂,依然会时时陷入冷场。   苏芮步入客厅时,客厅里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男士们看见她,蹭的一下站起来。   布兰登上校往前走了几步,虚扶的手伸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又缩了回去。而在他不远处的达西,就像个小童子军一样,站得笔直,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   苏芮朝他笑笑,他的表情更加古怪,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乔治安娜暗自为哥哥的不争气而感到无奈,眸光一转,将苏芮扶到离达西更近的那个单人沙发上坐下。   “伊丽莎能看到你康复,我真是太开心了。我真想多陪你几天,但是我们必须要离开了,回彭伯利庄园,我爸爸的身体不太好,我很担心他。”乔治安娜坐在沙发扶手上,软软地靠着苏芮的身体。   “你和达西先生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伦敦,我想在这里多陪你一天。”乔治安娜给哥哥使了个眼色,留给他道歉的时间并不多了,她不希望离开之前,好朋友和哥哥还有心结。   达西心神领会,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寻找道歉的机会。但是不光妹妹不解风情地黏在苏芮身边,她的保护人也在旁边虎视眈眈,他很多话都不便直接说出口。   苏芮没有察觉到达西的欲言又止,看向布兰登上校,他应该是在邦德庄园做客的时候,收到布卡先生寄给他的急信。   “上校,约翰爵士他们一切都好吗?我想邦德庄园应该迎来了新邻居吧,听说有跟我同龄的小姐?”苏芮找了一个话题,让在一旁安静看报纸的布兰登上校不至于受到冷遇。   他折好报纸放在茶几上,沉思片刻,道:“约翰他们让我向你问好,大家都很关心你的身体。达什伍德家的二女儿,名叫玛丽安,她跟你的年纪相仿,实际上她的姐姐年纪也不算大。邦德庄园没有什么年轻人,她们都很期待跟你见面。”   “我想得再等两个月了,我已经快要完成所有的学科,到时候就能毕业了。”   乔治安娜听苏芮说她快要毕业,整张小脸都垮了下来,她在女子学校唯一的支柱就是苏芮,一旦苏芮离开学校,她肯定连一秒钟都坚持不下去。   “伊丽莎,我舍不得你。”乔治安娜抱着苏芮撒娇,干脆跟她挤在一张沙发上。好在她们两个都很纤瘦,抱在一起完全不觉得拥挤。   苏芮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大型人偶,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安慰几句。这朵温室里的小花,就要独自面对暴风雨,的确有些让人担心。   艾玛为大家送来茶点,依次摆在茶几上。碍事的报纸被她推开,轻飘飘地滑到桌底,落在乔治安娜的脚边。   她附身捡起,视线落在最新的新闻上,吓得打了个哆嗦,把报纸丢了出去。   “怎么了?”   “一个可怕的新闻,”乔治安娜窝进苏芮的怀里,抱着她的腰肢,“报纸上说,警察在码头的木板上,发现了一个血脚印,是之前醉汉溺死案件的凶手。”   苏芮拍着乔治安娜后背的动作一顿,眼见着艾玛捡起报纸,随后被达西先生接了过去。   一道灼人的视线落在苏芮的身上,抬头只见达西先生的面孔背着窗外的晨光,阴影中那双褐色的眸子通透得仿佛月色照耀下的一汪幽潭,晃动着破碎且明亮的冷光。   他的脸色很差,指尖在发抖。眸底被暴风雨席卷而过,只剩一片来不及收拾的狼藉。   他知道了。   苏芮反而冷静下来,这几个月压在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真是个可怕的案件,是吗,达西先生?”   达西抿着唇不说话,他在对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   她是凶手吗?   达西在脑海中不停询问自己。   运河码头,娇小的血脚印,以及死者的死亡时间。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遇见苏芮的那天晚上。她就是晕倒在运河码头附近,并且脚受了伤。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达西将那条新闻折叠,下意识地将它隐藏在里面。   苏芮还在看他,眼神坦荡,表情仿佛在说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而他想得是对的。达西慌乱地端起桌上的红茶,被烫的咳嗽了好几声。   苏芮贴在乔治安娜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她抬起手,佯装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让艾玛送她回了房间。   下午天气已经完全晴了,小花园里阳光明媚,散发着阵阵玫瑰花香。达□□自坐在遮阳伞下,随手带出来的书本,一个字也看不进。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缓缓靠近,达西猛地回头,披着枣红色披肩的苏芮,迤迤然来到他的身边,在他对面落座。   达西起身往苏芮身后看了一眼,诧异道:“怎么是你?乔治安娜呢?”   “是我让她约你出来的。”苏芮也不拐弯抹角,把报纸放在桌上,推到达西面前,那上面赫然是醉汉溺死案件有关于真凶的信息。   “你已经猜到了对吗?”   “猜到什么?”达西咽了一口唾沫,内心的不安渐渐放大。   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无法相信。   “达西先生应该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现我时的窘状,事实上,我差点死了。”苏芮用平淡的语气把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你猜测的没有错,这个案子的确跟我有关。如果你要告发我的话,我绝对不会责怪你。现在,该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第28章   马车行驶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 车外天色阴沉,也不知是不是又要下雨。   乔治安娜趴在车窗边,幽幽的凉风吹拂着她的秀发, 将她那双异于达西先生的灰绿色眼睛照得通透明亮。   “真不想离开伦敦,”她感慨了一句, “哥哥, 那天伊丽莎跟你说了什么?你和她道歉了吗?她有没有原谅你?”   乔治安娜一脸“我已经给你争取了机会,你自己要争气”的表情。   达西先生收回远眺的视线,妹妹单纯懵懂的眼神,让他沉默良久。无论是他没来得及道歉, 还是她的好友其实是背负两条人命的凶手, 他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那天在小花园里, 苏芮说的话, 在他脑海中已经盘旋了两天。   她逼他做出选择,叫他去告发她的罪行。   无论在什么样的立场,作为一个从来都秉承正义的人, 他的确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是听着对方轻描淡写地叙述那一晚她是怎样侥幸逃脱两个成年男人的挟持, 最终活下来的时候,达西退缩了。   如果她没有想尽办法活下来,那么新闻里的死者, 就是眼前这个鲜活充满生命力的姑娘。   达西为苏芮还好好的活着而庆幸,同时又过不去心里的坎。   这个时候, 逃避就成了人类的本能。   伦敦,布兰登大宅。   苏芮的身体好得很快,休息两天已经完全恢复气色,除了比之前稍微瘦了一些之外,她看上去非常健康。只是恢复记忆后, 她比以往慵懒了不少,连习惯都和之前不太一样。   她以为自己是伊丽莎白·威廉斯的时候,每天强迫自己按照以前的生活方式,虽然偶有意外发生,大体却不会让人察觉出异常。   但是现在,她只想窝在沙发上看书,把布兰登上校书房里,她从未看过的书籍全都搬到了客厅,各种各样的知识,孜孜不倦地往脑子里装。   原本的伊丽莎白根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她漂亮有钱,天真单纯,可能上帝为她打开了窗,却关上了一扇门,让她只能当一个愚不可及的花瓶女孩。   她在学校的成绩一塌糊涂,只有苏芮上课的这半个学期才有慢慢好转。作为一个上流社会的淑女,她对舞蹈唱歌绘画弹琴之类的高雅艺术,领悟极差。唯一过得去的,可能就是她拥有还算不错的语言天赋,不仅掌握英语、法语、拉丁语,甚至还懂一点希伯来语。   然后就是,马术还算不错。   而这一爱好,却让她认识了威洛比。   这次恢复记忆,苏芮在识海之中,无意间窥见了伊丽莎的生平。   她在十七岁的年纪,未婚先孕。雪上加霜的是,她的恋人并没有跟她结婚的意思,还在这时抛弃了她。一向宠爱她的布兰登上校,不得已将她送到偏远的乡下,生下了一个跟伊丽莎本人命运相同的孩子。   单身妈妈带着孩子的生活非常辛苦,异样的眼光,流言蜚语,世人的不理解,孤独和恐惧……她的整个人生就像是刹那即逝的流星,释放了短暂的美丽,最终暗淡退场。   如果按照原来的发展,苏芮这个时间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上一次的德拉福之旅,在原来的世界里,便是伊丽莎为了挽回恋人的心,盲目向他奉献了自己。   回忆至此,苏芮不免松了口气。   幸好,她的记忆虽然不在了,但却看出了威洛比的敷衍和薄情,非常迅速地快刀斩乱麻,才没有落得和伊丽莎相同的结局。   “伊丽莎小姐,威洛比先生前来拜访。”   布卡先生的声音,打断了苏芮的遐思。威洛比这个名字让她清楚的意识到,或许她的刀还不够快,要不然对方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战她的底线。   苏芮纹丝不动,将书本又翻了一页。   布卡先生站在一旁,一脸不太赞同地说:“伊丽莎小姐,也许作为一个管家我不该对您的生活指手画脚。但是我看着你长大,实在不愿意看到您不幸福……威洛比,他不能给你幸福,如果您稍微了解他的一些事迹,就不会对他再有好感……”   “布卡先生,”苏芮打断男管家的话,“你放心吧,我现在对威洛比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   “没有兴趣?”布卡先生惊讶极了。   以他对小姐的了解,她绝对是一个专一且热情的人,对一个人的爱恋不可能半途而废。   苏芮得意的翘起嘴角,撑着下巴的手指在脸颊上轻轻点了几下,俏皮地说:“是的,因为我已经有了别的更感兴趣的目标。”   “别……别的目标!”布卡先生说话开始磕巴,因为苏芮的大胆言论,他那张皱纹遍布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请你为我保密吧,因为我到现在还不能确定……”   “布兰登上校。”布卡先生大喊出声,连忙恢复正色。   男主人的突然到来,让苏芮没有说出口的话就此咽在喉咙。她转头看向面色不佳的布兰登上校,张口打了声招呼。   “上校,您这是要出门吗?”   布兰登上校穿着马甲和衬衫,外套、帽子、手杖则拿在手中。布卡先生上前接过他的外套,帮他穿好。   “我要去一趟银行。”布兰登上校戴上帽子,正了正衣襟。   “可是威洛比先生来了。”布卡先生提醒道。   “……”布兰登上校动作微微顿了片刻,手杖在地上敲击出一声闷响,“伊丽莎,如果你需要我在的话……”   “当然了上校,您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有客人来拜访,当然需要您亲自接见。”苏芮合上书,起身将沙发上属于她的东西全都抱在怀中,“我突然觉得困倦,想要去休息一下可以吗?”   布兰登上校和布卡先生都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苏芮踏上楼梯。没过一会儿,他们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她居然不准备见威洛比!   两人都大为震惊。   “伊丽莎小姐说她有了新目标,已经对威洛比不敢兴趣了,我还以为她在说笑。”好半天,布卡先生道。   布兰登上校握紧手杖,下楼的时候他就听到这句话了。   他陷入短暂的狂欢,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的血液好像隆冬即逝,被春日阳光温暖的河床,冰面溶解,瞬间焕发生机。   但下一秒,他被苏芮的“新目标”定在原地,血液再次冻结。   她的新目标是谁?   很显然老管家跟他想法相同。   “难不成伊丽莎小姐的新目标是那位达西先生?他的确是一表人才不错,但是……”   “好了,布卡先生,请把客人请进来吧。”布兰登上校烦躁地打断了管家的话。   如果说威洛比只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花公子,那么达西先生除了他略显傲慢的个性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布兰登上校努力说服自己。   威洛比到布兰登家拜访的第三天,就传来他离开伦敦的消息。他走之前给苏芮写了一封信,信上斥责了苏芮对他的冷漠,也表达了他为此感到痛心的情绪。   “……我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而我终将会获得幸福,希望到那时,你不要后悔。另外,如果一个保护人对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少女产生感情,你应该怀疑一下他是不是一开始就预谋不轨,为了迎合某种变态的喜好。”   苏芮看完信,在心里把威洛比臭骂了一顿。他还真个非常善于让别人膈应的人,但凡苏芮没有那么信任布兰登上校,这封信足以判处他死刑。   但伊丽莎的记忆里,布兰登上校跟她的关系并不亲近。   她大多时候都在寄宿学校,直到十五岁之后,才开始在女子学校以及家里两头跑。布兰登上校会在每年假期的时候来探望她,然后接她去德拉福庄园住上一个月,他们几乎不会聊天。   布兰登上校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对伊丽莎的关心,表现在衣食住行等方面无微不至的照顾上。   而布兰登上校对她的感情开始有所变化,似乎是在苏芮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也就是说,他喜欢的是她。   苏芮把信烧了,扑到蓬松柔软的床榻上,抱着枕头来回滚了几圈。   她活了一辈子,还没有正经地谈过恋爱呢!   跟早逝的夫君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成亲之前,她都没有跟对方见过面,所以成亲之后便立马暴露出问题。   他不喜欢她太过聪明,她也不喜欢他的多情,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陌生人一样疏离。她作为主母打理后宅,不得不跟对方抬回来的一房又一房的小妾斗智斗勇。哪怕生了孩子,她也从未动过心。   喜欢对苏芮来说一种奢侈的情感,她的心早就已经麻木。   但是现在有一个人把她放在心上,默默地喜欢她,不让她有一点负担,那种感觉并不差。   如果可以,她愿意试着回应,像个普普通通的十七八岁的少女。   苏芮从楼上下来,却得知布兰登上校要离开的消息。   “这么快吗?”   “不是马上,我会多待几天,直到你的身体彻底康复为止。”   “可我的身体已……”苏芮话音一顿,垂下睫羽遮住发亮的眸子,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柔若无骨地倒进沙发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康复,这两天总是觉得很疲惫。”   布兰登上校疾步来到苏芮的身边,干燥的大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感受到掌下细腻的皮肤,似乎有那么一点灼热,他的表情瞬间紧张:   “伊丽莎,你还在发热,布卡先生,快去把医生找来。”   “不用,我想我多休息就好了。”少女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冰蓝的眼眸里萦绕着一抹迷离的水色,嗓音娇甜:“上校,你就在这儿陪我好吗?”   “……”   瞳孔骤缩,衬衫领口遮挡下,布兰登上校的喉结滚动几下,沉默许久,他哑着嗓子道:   “如你所愿。”   衣袖从嫩白的小手里扯出来,布兰登上校僵硬地起身,笔直地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   苏芮暗自发笑,将沙发上的一本书递到木头人的手中,“我已经看到第九十页了,你能继续往下读吗?”   她乖巧的趴在沙发扶手上,金色长发慵懒地铺满后背,精致的脸蛋映照着窗外的晨光,微微晕红的脸颊娇俏而甜美。   布兰登上校眸色渐深,几乎无法移开视线,他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打开书签的位置。   独具特色的醇厚嗓音,有着同葡萄酒一般令人不禁沉醉的魅力。哪怕他一贯无趣,声调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可苏芮依然沉浸在他的故事中,甚至有点昏昏欲睡。   迷离的视线聚焦在布兰登上校的脸上,他已经不算年轻,三十五岁,相貌堂堂,独身,没有特别的爱好,不喜欢笑,总是显得痛苦而忧郁,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快乐起来。他就像是未能生长茂盛就率先枯萎的树,孤独而可怜。   “伊丽莎,伊丽莎……”醇厚而磁性的嗓音,呼唤着苏芮的名字。她勉强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是一双温柔的浅琥珀色眼眸,以及眉心深深的褶皱。   他也太爱皱眉了。   苏芮迷迷糊糊地伸手,按在他的眉心,柔软的指腹在隆起的褶皱上轻抚,粉唇勾起弧度,发出一声呓语:“不要皱眉,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孤单。”   布兰登上校抓住她滑落的手腕,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又闭上眼的少女。在她肩膀上推了几下,强迫她醒过来,也强迫自己的心脏安静下来。   “伊丽莎,醒醒,你看清楚我是谁!”   “上校,别闹,好困。”苏芮不愿意睁眼,反而抓住他的一只大手,将脸埋在其中,轻轻地蹭了蹭。   布兰登上校完全呆住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不断放大,仿佛深埋地下的种子拼命地叫嚣着要冲破层层束缚,向着那一缕阳光,用尽力气生长,直至茂盛。   他用毯子将苏芮包住,附身抱起她轻盈的身体。   酣睡中的少女,被轻轻放在床榻上,手里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布兰登上校单膝跪在床边,默默注视着她娇美的脸庞。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不切实际的梦。   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不要说谎。   苏芮睡了个非常满足的回笼觉,她在床上滚了一圈,布兰登上校已经不见了。她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寻找,最终在书房里找到了他。   他端坐在书桌前,好像并未受苏芮说的那些话影响。   “上校,你违约了。”苏芮推开门走进去,双手撑在黑色的桌面,水眸怒瞪,语气不善。   布兰登上校愣了几秒,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羽毛笔边缘的茸毛,试探:   “违约?”   “是的,你答应我要陪着我,但是你却半途离开了。”   “……”布兰登上校沉默了许久,放下不再漂亮的羽毛笔,双手叠成塔状,架在桌面,眸光雪亮,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难道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苏芮反问。   叩叩叩——   没等布兰登上校回答,书房的门被人敲响,外面传来布卡先生的声音:“布兰登上校,有您的信。”   布卡先生被允许进入书房,将刚从邮差那里拿到的信封,放在布兰登上校的桌子上。   信封上写着的地址是邦德庄园,寄信人则是约翰爵士。   布兰登上校是从邦德庄园离开的,约翰爵士也知道原因。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写信打扰他才对。   布兰登上校用裁纸刀划开信封,打开好友的信,一目十行阅读完,本就不舒展的眉头皱得更深。   “布卡先生,请替我收拾行李,我得回德拉福一趟。” 第29章   布兰登上校只在伦敦多留了一天, 就不得不启程回德拉福。   回去的具体原因他大致跟众人说了一下,和庄园内的佃农有关,他们遇到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事关他们的生计问题,急需上校回去帮忙处理。   布兰登上校是个极其负责任的庄园保护人, 既然知道了情况, 就不会袖手旁观。哪怕苏芮不久前还在装病,他也不得不暂时把她放在一边。   苏芮知道这件事后,为了不让布兰登上校为难,第二天早晨就神奇地恢复健康, 甚至还收到了好友的邀请, 准备去参加对方的生日会。   早晨, 大宅里所有的佣人都守在客厅里, 送别她们的男主人。   “等你放假,我就来接你。”布兰登上校从苏芮手中接过帽子,紧拽在帽檐上的小手, 让他没能一次性将帽子拿到手上。   “伊丽莎……”布兰登上校微微有些无奈,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那么早离开他的女孩。还有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他抓心挠肺了一整晚, 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羞于启齿。   对她而言, 他的年纪太大了。或许,是他误解了也说不定。   大手落在苏芮的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布兰登上校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如果我有空的话, 就立马来看你。”   苏芮总算满意他的答复,松开手上前一步,轻轻抱住布兰登上校的精腰,垫着脚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耳语一句,随后放开退回原位。   整个过程大概只持续了两秒,但一向镇定冷静的男主人,却为此失了神。   直到坐上了马车,布兰登上校才茫然地抬起手,摸了摸几乎被少女柔软的唇瓣触碰到的耳垂。   这一次你可不能再违约,我在伦敦等你。   苍劲有力的手缓缓滑落,掌心隔着衣衫落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脏从未撞击的像今天这般激烈。   布兰登大宅的气氛隐隐有些变化,佣人们看苏芮的目光多了一丝尊敬。大家都心照不宣,默契地察觉到她和男主人之间略显微妙的气氛。   或许过不了多久,布兰登家就要多一个女主人。   苏芮在家休息了一日,跟布卡先生一起为友人准备生日礼物,并在对方生日的当天,闪亮登场,献上祝福。   伊丽莎的那群同学,虽然个性轻佻,举止轻浮,但是对她委实还算不错。苏芮昏迷期间,这些好友都陆陆续续上门探望过,之后也都写了慰问的信件。   当然,其中不乏有向她打听布兰登上校情况,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信。   首当其冲的就是作为伦敦警务处处长的女儿安布尔,她从第一次见到布兰登上校的时候,就已经对他有了非分之想,如今年纪渐大,一门心思想要找个有钱人家结婚,心思便更加活络。   这一次的生日宴会,是伊丽莎的另外一个同学艾琳,她的叔叔在印度有个种植园,父母在全国经营了多家香料店,论资产算是这群同学里最富有的一个。   生日会现场让人眼花缭乱,室内装修是罗马风格,穹顶很高,装饰着白色的浮雕和华丽的水晶灯饰。偌大的客厅被几根雪白的罗马柱分成几个部分,花纹繁复的地毯、窗帘和壁纸,金属的烛台和描金的家具,目光所及之处,无不透着奢华。   几张长桌上,来自东方的瓷器精美绝伦,银质餐具闪耀着光泽。不符合时令的水果,各种颜色鲜艳的甜品,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无形中让主人壕阔的品质得到升华。   “嘿,伊丽莎,看到你你的身体恢复健康我真是太高兴了。快来看看我为今天的宴会做的准备,桌上的甜点,除了有法国甜点师的秘方,还有你的厨师教给杰西卡的,这么多种类,保证能让所有人都眼花缭乱。不过这次还多亏了我叔叔,要不是他从印度带了很多香辛料和蔗糖,我恐怕要派出所有的佣人,去把伦敦所有的糖都买回来。”   艾琳一袭华丽的粉色巴洛克风丝绸长裙,上面点缀着一层又一层的蕾丝,丝绸表面的提花,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设计风格独特的宝石配饰,在温和的暖光中光华四溢。   她将苏芮引到长桌前,拿了一块薄荷绿色的马卡龙,用精致的小餐碟盛放着,送到苏芮面前:   “伊丽莎,你一定要尝尝这道法国甜点,是我爸爸特地请来的法国厨师做的,味道非常正宗。”   “其实马卡龙是意大利传到法国的。”苏芮接过餐盘时,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安布尔她们来了吗?”苏芮转移话题,趁着艾琳没有注意,将餐盘放回桌上,她已经不食用蔗糖很久了,但现在的场合,还是没有必要给好友找不愉快。   艾琳没发现苏芮的小动作,拉着她往好友们身边走:“哦,她们早就到了,我给她们留了最好的位置,保证在场的绅士能够第一眼看见她们,等下舞会开始,她们就不缺舞伴了。”   如艾琳所说,朋友们聚集的位置是整个大厅当中视野最好的。在三级台阶之上,旁边放着钢琴和柔软的沙发,姑娘们正轮流表演献唱,已经吸引了不少关注。   苏芮直接坐在安布尔的旁边,她刚表演完一首曲子回到沙发上,立马从侍者那里要了一杯葡萄酒,看到苏芮过来,安布尔眼睛都亮了,连忙把她拉到身边。   “我们都在猜测你今天会不会出现,还准备如果你不出现的话,就一起去你家探望你的。”安布尔将苏芮上下打量一遍,拍了拍她的手背,煞有其事道:“见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安布尔,你看上去有点奇怪,像是……”苏芮皱着眉。   安布尔打开象牙扇优雅地扇着,嘴角微微勾起,“我不过是在提前感受一下我们两个的身份,万一哪天我成了你的养母……”   “布兰登上校不是我的养父!”苏芮打断安布尔的话,把手抽回来,“而且,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他有喜欢的人?是谁!”   当然是我!   苏芮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摇头表示不太清楚,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看到前几天的新闻了,之前你说的血脚印,这段时间警方一直没有公布这个证据,怎么会在时隔几个月之后,突然发布出来呢?”   这是苏芮今天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安布尔还没有从布兰登上校已经心有所属的噩耗当中清醒过来,完全没有意识到好友的突然问出这个跟她毫不相干的问题是一种多么诡异的行为,有气无力地敷衍道:   “消息并不是警方公布的,而是死者的家属,因为一直找不到凶手,又不能确定那个脚印就是凶手的,所以我爸爸主张结案,准备当作普通的溺水案处理。但是没想到死者家属不愿意,三番两次跑到警务处去大闹了一场,还抓伤了我爸爸的脸。哦,伊丽莎,咱们不要说这些烦心事了,你快告诉我,你是真的不知道布兰登上校喜欢的人是谁吗?” 第30章   华灯璀璨的大厅里, 处处弥漫着香水和食物的气息。穿着燕尾服的乐队,在大厅的角落里奏响一支支动人的曲子,年轻的男女们相拥着进入舞池当中, 各色的裙摆宛如花朵盛放。   “请问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一名打扮时髦的年轻绅士走到小姐们的面前。   他看上去有些羞涩,明明是要邀请苏芮, 但是眼睛完全不敢看她。   “抱歉扫了你的兴致, 我大病初愈,实在没有精力完成一支舞蹈,您不妨邀请其他的小姐。”   苏芮婉拒了对方的邀请,举起精致的檀香扇遮住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笑弯了的冰蓝色眼眸。立马让那名绅士红了脸, 毫无怨言地离开。   安布尔目睹整个过程, 她对好友令人羡慕嫉妒的高人气早有领略, 只不过她还执着于从苏芮那里得到一个答案,才没有说一些冒着酸气的话。   “伊丽莎,我们是好朋友, 你不能隐瞒我。告诉我吧, 布兰登上校的意中人到底是谁,或许我有可以跟对方一较高下的能力。”   面对友人执着的追问,苏芮不能再继续隐瞒。窗户纸总有捅破的一天, 与其任由她的感情继续肆无忌惮地发展,不如尽早掐灭苗头。   “布兰登上校喜欢的人是我。”   安布尔笑得不能自理, 用力推了苏芮一把。   “别开玩笑了。”慢慢的,她的笑容僵在嘴角,“你说的是真的?”   苏芮点点头。   安布尔哼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眸中染上三分冷意:“伊丽莎, 你以为对手是你我就会放弃吗?”   “……安布尔,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我们之间的友情要因为一个男人而走向终结的话,那实在太可悲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连旁边其他的朋友都注意到她们之间的不对劲,停下谈笑风生,向苏芮询问状况。   苏芮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对她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的小姐们陆陆续续接受邀请进了舞池。   钢琴边只剩下安布尔和苏芮。   安布尔仔细打量着苏芮,从头发丝到鞋子,不放过任何一处。   好友最近越来越容光焕发,不仅美貌上升了一个层次,浑身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举一动都透着无与伦比的优雅,令人移不开视线。她们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已经有不下五名男士来邀请她跳舞。   跟之相比,她简直一点胜算都没有。   安布尔叹了口气,泄气地倒进沙发:“好吧,你是个不可战胜的对手,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虽然布兰登上校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不可否认,他实在太老了,你要是喜欢年纪大的男人,我就勉强让给你好了。但作为惩罚,今天晚上你不许和别人跳舞,否则没有哪位绅士能逃脱你的魅力。”   能得到理解,听几句酸话,苏芮根本不介意。   她本来就没有去跳舞的打算,相比于在场的绅士,当然是朋友比较重要,于是便笑着点头答应。   不多久,一名样貌端正的男士来邀请安布尔跳舞,她二话没说接受了邀请。毕竟没有了布兰登上校,以她的青春美貌,还是有很多不同的选择。   苏芮松了口气,换到最后排的沙发上休息,悠闲地品尝着刚榨出来的果汁。   只可惜,她清静了不到五分钟,艾琳带着一名大约三十多岁的绅士来到钢琴边。   那人棕发碧眼,身材高挑。脸上皮肤不白皙,还有些粗糙,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雀斑,似乎是长期日晒造成。   “伊丽莎,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去跳舞呢?”艾琳环顾一圈,问道。   苏芮把身体不好的理由又用了一遍,就被艾琳拉着起身,并热情地向她介绍了身边的男士:   “这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叔叔,汤姆·乔纳森,他在印度经营一家香料种植园,这次是特地为了我的生日回国。你知道吗?我的厨子从你那里学到的几种甜点,我叔叔居然全都见过。他说他在印度时,曾经有幸去过中国,而你的那些甜点,都是中国的特产。伊丽莎,你怎么会知道来自中国的点心配方,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想我可能是从哪本书里看到的。”苏芮打了个马虎眼。   她给艾琳这些糕点配方时,还未恢复记忆。这些糕点的方子,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稍微试了一下,就做出了非常美味的成品。   当时她还为此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可能是隐藏的甜点大师呢!   事实证明,她之所以会做这些点心,完全是因为上辈子根深蒂固的记忆。   她的夫家在南方经营制糖的生意,苏芮作为一家主母,要为丈夫同生意伙伴打好关系,以及处理各种人情往来。   制糖总不能送糖,所以她练就了一手人人称道的制作糕点的手艺。   “伊丽莎,是这样的,我叔叔要来见你是有一件对你非常有利的事情和你商量。”艾琳略显兴奋,挽着苏芮的手紧得让她发疼。   “什么事?”   “当然是关于你的那些秘方,”艾琳兴奋地说道:“我叔叔想要开一家甜品店,你知道他常在印度和英国两边跑,他的商船不仅可以运送香料,还能运送蔗糖。他在印度可以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蔗糖,运回英国,制作出专门供给上流社会的糕点。如果你愿意加入的话,一定能够挣一大笔资产。布兰登上校不是你的养父,你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艾琳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几乎让苏芮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看重,但是请恕我拒绝。”   “为什么?”艾琳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大叫道,满脸不解,旁边的汤姆·乔纳森也跟她是相同的表情。   没等苏芮解释,艾琳作为今天的主角,被她的父母叫去面见客人,跟她一同前来的乔纳森先生却没有离开。   “威廉斯小姐,我能知道您拒绝的理由吗?毕竟,我们合作的话,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乔纳森先生是个生意人,精明刻在骨血里。他有身份地位,有人脉门道,若是换做其他的合作,苏芮肯定欣然答应。   但是自从布兰登上校跟她说了印度殖民地里发生的事情之后,苏芮在学校的图书馆又查到不少详尽的资料。   她越是了解英国在殖民地的所作所为,越是对吃人不吐骨头的上层阶级感到心寒。   “乔纳森先生,艾琳说您在印度拥有一片种植园,那您应该了解,为了给欧洲提供源源不断的蔗糖,那些种植园的庄园主们是怎么对待殖民地里的奴隶的,血流成河的场面对您来说应该屡见不鲜,恕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用这样的方式带来的甘甜。”   乔纳森先生沉默片刻,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威廉斯小姐,你真是与众不同。”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   “的确是夸奖,你放眼看看周围所有人……”   乔纳森用手指着在摆放甜点的长桌边徘徊的人们,他们衣着华丽,妆容精致,打扮时髦。无一不在大快朵颐,对于桌上甜腻的糕点赞不绝口,吃得满嘴糖霜油脂。   食物源源不断被消灭,又源源不断地端上桌。   有吃了一口就丢弃的,也有不小心打翻滚落在地被踩成碎渣的,还有被孩子们当成袭击别人的玩具的。   没有人觉得那是浪费,也没有因为那些甜品的原料沾染着别人的鲜血,就像苏芮一样不再碰一口。   “看到了吧,没有人在意你所想的,你何必自寻烦恼呢?”   “乔纳森先生完全可以和他们一样,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跟我讨论呢?”苏芮反问,收起手里的折扇,冰蓝的眼眸无形之中给对方施加压力。   “可能是因为好奇,威廉斯小姐你是个有趣的人,”乔纳森先生笑道,把空酒杯放进侍者的托盘,又要了两杯葡萄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苏芮,“不知道你的那些秘方……”   人是难以改变的,哪怕对方内心通透,在利益面前,依旧选择折服。   苏芮并不觉得乔纳森先生继续问出这个问题很奇怪,相反,她才是这里的异类。   “那并不是我的配方,如果您想用的话,完全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非常抱歉,我大病刚刚痊愈,还不能喝酒。而且我有些身体不适,可能要先离开一步,还麻烦您代我跟艾琳说一声抱歉。”   苏芮朝乔纳森先生行了个屈膝礼,叫了在一旁跟人聊天的欧文太太,很快离开了乔纳森家。   乔纳森先生站在原地,将两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苏芮的学业还要继续,天天在女子学校和布兰登大宅两点一线进行着枯燥地奔走。   但外面的消息,她一点也没有错过。   乔纳森先生的甜品店很快就开业了,据说生意十分火爆,几乎成了整个伦敦上流圈子下午茶的必选名单,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外面排队等着购买刚出炉的甜腻点心。   为此,他们又举办了一场晚宴,苏芮也收到邀请,只是没有出席当天的宴会。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明明什么都做不了,还要负隅顽抗。   人们都是自私的,上流社会耽于奢侈的生活,不会为了别人的痛苦,就放弃味觉上的享受。   除非出现一种干净的替代品,但那几乎是不可能实现事情。   因为目前为止,蔗糖仍然是甜味的主要调味料,像是蜂蜜和麦芽糖这类替代品在市场上的流通量实在少得可怜,价格也非常昂贵。   没有类似于甘蔗这种可以制作蔗糖的作物出现,真正的替代品只能成为空想。   时间一晃就到了学期末,乔治安娜还没有回到伦敦。   苏芮给她写了几封信,询问了她爸爸的身体情况,回信中她爸爸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让苏芮也不禁为她多了几分担忧。   六月底,苏芮正式离校。   她没有等到布兰登上校信守约定来伦敦接她,反而收到一封内容是延迟来伦敦的信件。   布兰登上校的笔迹苏芮非常熟悉,但这一封信她通篇看下来,发现了些许不太对劲的地方。对方下笔的力道很显然和以往不同,甚至有抖动的迹象。   这只能说明两点,要么这是别人模仿他上校的笔迹书写而成的,要么就是他的手出了什么状况,没有办法用力。   “艾玛,替我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出发去德拉福。”   “可是上校写给欧文太太的信上说,让我们耐心在伦敦待一段时间,他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回来接你的。而且,您单独上路的话实在太不安全了。”   艾玛的话得到了欧文太太的强烈赞同,她也不放心跟苏芮单独经历三天的旅程。如果半道对方出了任何一点意外,她都付不起责任,也无法向布兰登上校交代。   但她们的话,苏芮全都听不进去。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们不要劝我了,去德拉福势在必行。” 第31章   苏芮一行人, 最终还是按照她的计划出发了。在出发之前,她给布兰登上校的回了信,邮差几乎是跟她前后脚离开, 就是不知道这封信跟她哪个先到达。   欧文太太全程精神紧绷,索性一路上除了下了场雨之外, 并未遇到任何麻烦。   三天之后, 她们顺利到达到德拉福庄园,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布兰登上校并不在庄园里,大家对他的行踪三缄其口。苏芮只得逼问庄园的管家,好不容易才撬开对方的嘴, 得知布兰登上校正在约翰爵士的邦德庄园养病。   “他生了什么病?”苏芮端坐在沙发上, 品着佣人们送上来的红茶, 消磨旅途劳顿。   乍听到上校生病的消息, 她的确有点着急,但是管家和庄园里佣人们的表现,让她松了一口气。   因为如果上校很严重的话, 他们不至于这么平静。   “这……他的伤势并不严重, 只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管家支支吾吾道。   “伤势?”苏芮提高音调,看着对方明显白了一度的脸,“你刚刚不还说是生病?”   男管家暗自打了下嘴巴, 一次口误就被抓住了小辫子,这位素来乖巧单纯的小姐未免变得太过精明了点。   面对苏芮的气势压迫, 男管家只支撑了几秒钟的时间,便不得不把真相告诉她:“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有一天邦德庄园突然有人来通知我,上校受了伤。我当时吓得六神无主, 立马就带着佣人和医生赶了过去,然后我就发现,上校的手臂扭伤了,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他说自己不小心坠马……”   “坠马!”苏芮蹭的一下站起来,再也坐不住了。   “特纳先生,麻烦你替我写一封信,今天晚上之前务必送到约翰爵士手中,告诉他我将在明天拜访邦德庄园。”   邦德庄园。   夕阳西下,山谷里风光无限。   门房在这个时候收到一封信件,匆匆送到管家手中,再由管家交给了正准备去餐厅的约翰爵士。   “特纳先生的信?他的信不是应该寄给布兰登吗?”约翰爵士喃喃自语,一边将信拆开,一目十行把信看完。   “这真是个好消息,”约翰爵士高兴地说,“不要告诉布兰登,德拉福庄园有人来过,我想明天会有人为他送上一份惊喜。”   约翰爵士朗声笑着走进餐厅,他的妻子孩子岳母,以及一只胳膊还打着绷带的好友都在耐心地等待着他这位讲究的男主人换好衣裳共进晚餐。   他拉开椅子坐下,对着旁边的妻子蒙德尔登太太道:“亲爱的,明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想我们可以组织大家出去野餐,到时候把达什伍德家的小姐们也邀请上,人多才热闹。还有布兰登,你已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得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才是。”   “我喜欢野餐,如果有多一点的年轻人的话,那就更好了。”约翰爵士的岳母詹尼斯太太笑眯眯地说,她和约翰爵士一样,是个非常喜欢热闹的人。相反,她的女儿蒙德尔登太太,却是更加偏好安静的性子。   不过蒙德尔登太太是一位极其优雅得体的女士,她非常善于在丈夫和母亲昨晚决定之后,将所有一切都办的妥妥当当。   “而且,我相信布兰登上校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十分高兴,因为他就要见到那个名字是‘M’开头的小姐……”   “詹尼斯太太,请不要拿我开玩笑,我和你所说的那位小姐没有任何关系。”布兰登上校打断她的话。   詹尼斯太太表情不变,依旧笑眯眯的,表情清楚地写着“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容易害羞”几个字。   “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了,你们现在还没有关系,那我便祝福你们将来会有密切的关系。”   詹尼斯太太举杯,布兰登上校则满脸无奈。   野餐的事情,很快确定下来。吃过晚饭,约翰爵士就派人去跟住在山谷农舍里的达仕伍德太太打招呼,顺便还邀请了他的几个邻居和埃朗罕峡谷的那个漂亮的年轻人。   第二天一早,苏芮吃过早饭,就让管家特纳先生安排了马车,独自去了邦德庄园。   两地虽然相隔不远,但路上也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苏芮到达邦德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了,她们被门房迎进庄园。   庄园里十分安静,人影寥落,一直来到客厅,苏芮才见到庄园的女保护人蒙德尔登太太。   蒙德尔登太太是个优雅文静的人,待人不亲密也不疏远,在苏芮看来,这种交流的方式恰到好处,让她格外自在。   “约翰带着大家出去野餐了,要不是昨天半夜他突然告诉我有贵客来访,我真的很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准备,然后怠慢了你。”   “您太客气了,我刚从城里回来,听说上校坠马受了伤,实在是太过担心,就自作主张的跑过来,还希望没有给您造成困扰。”苏芮也同样客气。   长得漂亮的人本就让人更容易亲近,而苏芮的修养和得体的气度更是很快赢得了蒙德尔登太太的欢心。她在带着苏芮一起去野餐场地的路上,就已经和她手挽着手,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在德文郡最喜欢的年轻小姐。   临湖的草场上,佣人们在草地上扎了好几把遮阳伞,伞下放着雪白的桌椅,桌面上放着装满食物的篮子。   走了老远的路,香汗淋漓的小姐太太们都有些体力不支,围坐在遮阳伞下扇着扇子,或是拿着手绢快速擦拭着脖颈上的汗水。   但也有好些人不愿意在伞下浪费时间,聚在湖边玩板球。   苏芮跟蒙德尔登太太向他们走过去,远远地她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鹤立鸡群的布兰登上校。当然,他之所以引人注目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的手腕上绑着一条白色的绷带。   “蒙德尔登太太,不知道上校有说过他是怎么坠马的?他的骑术一向精湛,不像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   蒙德尔登太太跟苏芮聊了几句,对她已经无话不说,想都没想就把事情的经过全都说出来:“坠马是布兰登上校自己说的,那天他一个人牵着马从外面回来,浑身是伤,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好在病不严重。这几天他一直坐立不安,看着伦敦的方向,我想他一定是急着去接你。昨天约翰收到你的信件,叫我不要告诉布兰登上校,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要来,等一下肯定会大吃一惊,然后什么病痛都没有了。”   苏芮笑了笑没有接话。   布兰登上下会不会大吃一惊她不知道,但是她现在就已经被眼前的画面给惊到。她竟然看见布兰登上校跟一个十分年轻的小姐信步走到一旁。   他们两个男的英俊,女的貌美,看上去十分登对。   坐在遮阳伞下的太太小姐们,都注意到这一幕,纷纷交头接耳,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苏芮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问:“蒙德尔登太太,请问那位小姐是谁?她长得可真漂亮。”   蒙德尔登太太顺着苏芮手指的方向看去,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异色,“那是住在邦德农舍的达仕伍德家的小姐,她是达仕伍德太太的第二个女儿,名字叫做玛丽安。如你所见,她的确长得非常漂亮。”   苏芮感觉到蒙德尔登太太对玛丽安莫名的不喜,没有追问,任由她挽着自己,走到遮阳伞下。   当中坐着一位头发花白,身材丰腴的老太太。   她一脸慈祥,笑意盈盈,看见苏芮的时候,眼里立马迸射出一道精光,立马发出一声惊叹:“哦,天啦,路易斯(蒙德尔登太太的名字),你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位天仙似的小姐,我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小姐了。我觉得她比玛丽安小姐还要好看,你们觉得呢?”   老太太嗓门极大,对着苏芮评头论足一番之后,迫不及待地跟旁边的太太小姐们寻求意见。众人纷纷点头,脸上有对苏芮容貌的惊艳,也有对她身份的好奇。   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场面渐渐不受控制。   蒙德尔登太太不得不打断她们的私语,对着那位富态十足的老太太说道:“哦,妈妈,别开玩笑了,这位是威廉斯小姐,您之前听说过她的名字。”   蒙德尔登太太向众人介绍了苏芮的身份,转头又将在场的太太小姐介绍给苏芮,并将那个富态的老太太则作为压轴人物进行了介绍,“詹尼斯太太是我的母亲,她每年都会来邦德跟我们住上一段时间,也是布兰登上校的老熟人。”   苏芮一一打过招呼,大家对她的身份相对淡定,唯一不淡定的,大概就是嗓门极大的詹尼斯太太。   她直接起身,走到苏芮面前,热情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威廉斯小姐,真高兴你能来邦德,我们从来只从传闻你听过你的名字,早就想和你见面了。之前约翰爵士从德拉福回来,说亲眼见过你,他形容得天花乱坠,我还不肯相信呢。”   詹尼斯太太太过热情,让苏芮有些吃不消。   远处,波光粼粼的湖边。   微风吹过芦苇丛,发出哗哗的声响,送来一阵凉意,才让眼下的氛围不至于剑拔弩张。   “玛丽安小姐,我想我需要跟你道歉。”布兰登上校面含几分愧色。   带着蕾丝遮阳帽的玛丽安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落在湖面,语气生硬地回复:“你应该道歉的人是威洛比而不是我。” 第32章   少女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颊, 因为日晒和气愤而增添了几分薄红。她随手摘了一片芦苇叶尖,用力地掷入水中,将倒映着岸边对立的人影的湖面打乱。   涟漪乍起, 波光如钻。   布兰登上校醇厚磁性的嗓音,打破了沉默:“玛丽安小姐,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如果威洛比愿意跟你解释的话,你就能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能背着他说出我们决斗的原因,但是请你相信, 我并不是要针对他, 更不是因为你, 我对你是朋友之谊, 并不像詹尼斯太太她们所开的玩笑那样。我和威洛比不合,完全是因为私人的原因,如果给你造成了任何困扰的话, 我在这里跟你道歉。”   “我并没有那样认为!”玛丽安的脸更红, 瞪大了眼睛,大声反驳。   她当然知道詹尼斯太太那伙人最喜欢开未婚男女之间的玩笑,几乎是她和布兰登上校在邦德农舍第一次见面开始, 他们就成了詹尼斯太太茶余饭后的话题。   因为她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个在她刚搬来邦德不久, 在雨天的山谷中救了扭伤脚的她,并大老远地将她抱回邦德农舍的漂亮年轻人。   玛丽安知道,威洛比对自己也有特殊的感情,只不过到现在他还没有亲口承认喜欢她而已。   詹尼斯太太的调侃,让玛丽安不堪其扰。   玛丽安不喜欢詹尼斯太太, 只要不理会她就好。   但是布兰登上校一直是个受人尊敬的人,她对他虽然没有好感,却也不觉得可恶。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沉默温柔的绅士,他居然动手打了威洛比。   若不是那天她偶尔散步到邦德山谷的分谷,正好看见了那一幕,她甚至怀疑威洛比会被他打死。   可怜的威洛比被打伤了脸,要不然今天他绝对会出现。   一想到威洛比现在正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伤痛,玛丽安就觉得心如刀割。   “布兰登上校,你到底有没有针对威洛比,我有眼睛会看,首先你莫名其妙的跟他决斗,就已经很没有道理。”   “请恕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我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没有缘由。”   作为一个绅士,布兰登上校很多话都不便说出口,不管是威洛比真正的为人,还是这次决斗背后涉及到的那个他放在心尖上保护的人。   “我想跟你说的只有这些,如果给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我为此……”   “威廉斯小姐,你大概会在德拉福住多久?”   远远地,布兰登上校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詹尼斯太太的声音和那个关键词。   威廉斯小姐!   布兰登上校猛地转过头去,瞳孔剧烈震动。   白色的遮阳伞下,一身薄荷绿色轻便纱裙的少女,娉婷婉约,她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女神,连周围的风和阳光都格外眷顾她,撩拨她的金发和裙摆,流连在她雪白红润的肌肤上。   布兰登上校不禁朝她走了几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回头对玛丽安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的疾步走向他的心之所在。   “伊丽莎……”一声低沉的呼唤,打断了正在热聊的众人。   苏芮转头,目光瞥到明显有点紧张的布兰登上校,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他,而是先跟在场的太太小姐们打了招呼,才跟随布兰登上校走到一边无人的角落。   “上校,我原本还在担心你的伤势,没想到您看起来一点事情也没有,想必有美人相伴,你的心情应该不错吧。”   刚停下脚步,苏芮就开始发难。   布兰登上校立马急了:“不是这样的,伊丽莎,你听我解释。”   苏芮抱起胳膊,面无表情地等他继续往下说。水盈盈的蓝眸比任何时候都要咄咄逼人,让本欲开口解释的布兰登上校,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我没有美人相伴,我只是……”   “哦?你的意思是说玛丽安小姐不是美人?”苏芮打断他的话。   布兰登上校连忙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玛丽安小姐她的确很美,但是我们……”   “那你觉得我跟玛丽安小姐,谁更美?”   苏芮再次打断布兰登上校的话。   他整个人都愣住,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一时没了反应。   苏芮噗哧一声笑出来,不得不说,调戏嘴笨口拙的老男人,实在太有趣了。   她往前逼近一步,揪住他的衣襟,垫脚凑近,温热的气流喷洒在他渐渐泛红的耳垂上,宛如微风穿过树梢般沙沙的低音,丝线一样钻进他发痒的耳孔:   “你还没有回答我,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藏在雪白衣领下的喉结翻滚了两下,布兰登上校嘴巴张了几次,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视线落在少女雪白的颈项,淡青色的血管和细密晶莹的汗珠清晰可见。   微微起伏的脉搏之下,她身体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幽香,引诱着他的渴望,澄净的眸色慢慢地被无边的暗潮侵吞。   想要拥抱,亲吻,或者更多。   这些想法驱使着他抬起手,缓缓地落在了苏芮的腰侧。   但是他还没有完全抱住她,苏芮就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往后退了一步。粉唇不满地嘟起,她歪着头,金发倾斜到身前,被一根白皙的指节绞住。   “有这么难回答吗?”   “……”布兰登上校还是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苏芮被不远处的蒙德尔登太太叫走,把她介绍给了达什伍德家的小姐。   达什伍德家有三位小姐,但今天只有两位到场。   除了刚刚站在布兰登上校旁边那个容貌明艳,身材丰腴,在家中排行第二的玛丽安小姐,还有她的姐姐艾莉洛·达什伍德。   艾莉洛的个性跟玛丽安完全相反,她安静温和,待人接物礼貌周到,极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在某些方面,苏芮跟她很像,所以两人非常聊得来。   这样一来就造成布兰登上校在旁边完全插不上话,连想单独跟苏芮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一直到晚上,达什伍德家的小姐们都被留在了邦德共进晚餐。而晚餐过后,众人围坐在客厅里,他才找到了和苏芮亲近的机会。   当然,这还是拒绝了约翰爵士邀请他玩康梅司(一种法国牌戏)才争取到的。   “布兰登上校,今天我可是瞧见了你跟玛丽安小姐去说悄悄话了。”詹尼斯太太一副抓住布兰登上校小辫子的表情,当着他的面不停朝不远处正在为众人弹奏钢琴的玛丽安挤眉弄眼。   她是个缺少话题和谈资就活不下去的老人家,布兰登上校想要坐在这里,就必须承受她的调侃和戏谑。   “我们都知道,你对玛丽安小姐很不一样,当然你们男的有钱,女的漂亮,如果有发展下去的机会,一定是人人称羡的一对。”   “詹尼斯太太,请别这样。”艾莉洛打断詹尼斯太太的话,她深刻的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没有半点私情。   “哦,艾莉洛,你有所不知,年轻人即便嘴上说着不要,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被讨论的。我也年轻过,我非常了解这种心情。虽然我不像你们这么好看,但是我还是嫁给了一个十分爱我的丈夫……”   詹尼斯太太陷入美好的回忆,被她调侃的布兰登上校总算松了口气。但回头看到苏芮平静无波的表情,他瞬间紧张起来。   这件事情,他早该跟他的娇小姐解释清楚的。   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不理会他了。   布兰登上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整个人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着,让他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坐立难安。   苏芮的余光把他的小动作全都收到眼底,不禁暗自偷笑。   客厅里点着不少蜡烛,但是光线并不明亮。如果趁此机会做一点坏事,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苏芮勾起嘴角,借着放下茶杯的时机,稍微往布兰登上校的旁边移了一些。缩回的手正好落在他搁在沙发上的手边,挑起一根细长的手指,缓慢地顺着他的指尖滑到他的手背,轻轻描摹。   布兰登上校浑身一震,头脑当即一片空白。   他拼命说服自己镇定一点,去辨认少女在他手背上描绘出的字迹。   结果是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写什么,他根本无法思考,被从接触的部位不断蔓延,一直钻入心底的麻痒感吸引了全部注意,他所有的力气全都用来克制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急速的心跳。   暧昧的气息,在晦涩的光影里扩散。   脊背的热度不停攀升,细汗沁出。   温度灼热。   口干舌燥。   “……布兰登上校,你早该结婚了,庄园需要一个女主人,威廉斯小姐也需要一个亲近的女性长辈,来操持她的终身大事。别看她的年纪现在还小,但小姐们长到成熟几乎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突然被点名,布兰登上校被吓得差点蹦起来,下意识的想要收手。   苏芮一直在注意詹尼斯太太,对方虽然在同布兰登上校说话,但是注意力并不在这里,所以她一时起了玩心,将手指插入他的指缝,强迫他摊平了手掌,任她在他掌心里勾画折腾。   布兰登上校越是惊慌,她就越觉得有趣。   苏芮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猫,饱满的唇瓣泛着诱人的珠光,独属于她的香气把布兰登上校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甚至忘了回答詹尼斯太太的问题。   詹尼斯太太久久得不到回答,放下茶杯,朝他们的方向投来敏锐的目光。   苏芮见好就收,把手松开,又恢复端庄的淑女模样。   撤回到一半软若无骨的小手突然被一只粗粝温热的大掌包裹,布兰登上校反客为主,不仅制止了她的动作,还将她牢牢握在了掌心。 第33章   滚烫的大手包裹着苏芮的手, 她用力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急得泛红的脸蛋,颤抖的睫毛, 在柔和的光线里更添娇媚可爱。   就这么一直牵着手吧。   布兰登上校摩挲着苏芮柔软的手背,粗粝的指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流连, 引发一连串的酥麻。   完了, 这个男人被戏弄得疯了。   苏芮有些后悔逗他,她轻轻扣了扣布兰登上校的掌心,希望这种讨好求饶的行为可以让他愉悦,继而放开她。   结果适得其反, 他握得更紧。   十指交扣, 紧贴, 没有一丝缝隙。   苏芮的心脏开始打鼓, 被无形中产生的禁忌和刺激感笼罩,交叠的掌心,温度攀升, 渐渐变得湿热。她的面颊也攀上诱人的红晕, 趁着詹尼斯太太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柔润的水眸斜嗔了布兰登上校一眼,要他适可而止, 却得到了布兰登上校更进一步的禁锢。   苏芮深感无力。   果然,撩拨单身多年的老男人, 无异于虎口拔须。   现在他们的形式调换,轮到她成了被欺负的那个。   “布兰登上校,”詹尼斯太太的声音插了进来,“邦德庄园附近的小姐我全部认识,就是伦敦的大家闺秀我也认得不少, 你如果有心仪的对象,我可不介意给你牵线。”   “不用了,詹尼斯太太,”布兰登上校道,看向苏芮的眼神,多了一丝可怕的占有欲,“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已经有了钟情的对象,只等我获得她的芳心之后,一定向您分享喜悦。”   他们之后聊了什么,苏芮已经听不进去了。她以为按照布兰登上校温吞内敛的个性,他们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戳破窗户纸。   但是现在不仅戳破了,她还被他阻拦了准备进房间的脚步。   宽敞幽静的走廊里,只有月色光顾。   佣人被几句话指使离开,只留下一盏烛台,微弱的火光在顺着敞开的窗户灌进来的凉风里摇曳。   “上校,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苏芮老实了不少,正经了不少,手腕上还未消退的红痕时刻提醒着她不能再刺激眼前这个不知在沉默中酝酿何种情绪的男人。他的眼神让她无处遁形,像是被盯上的猎物,天然对于危险的警觉性,她感到口舌干燥,毛发竖立。   “伊丽莎,你这个恶劣的小姑娘,”布兰登上校咬牙切齿,脚步往前逼近,直到苏芮的后背撞在了门板上,退无可退,他低沉的声线,一字一顿进入她的耳朵:   “我真该狠狠的教训你,让你再也不敢做出那样大胆的事情。”   “我可以跟你道歉。”苏芮几乎握不住烛台,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明明灭灭的烛火就像她此刻的命运,掌握在风的手中。   “晚了。”   呲——   周遭陷入短暂的黑暗,蜡烛灭了,布兰登上校的眸子里的光线全部消失。   苏芮紧紧贴着冰凉的木门,布兰登上校离她越来越近,他的体温和气息传递过来,高大的体格带来无形的压力,苏芮下意识抵住他的胸口,却在下一秒被捉住手腕按在了头顶。   呼吸声渐渐粗重,彼此交融。   苏芮感觉到布兰登上校在向她靠近,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发痒的唇瓣,在贴到一起的前一秒,她听见布兰登上校克制的声线。   “伊丽莎,我可以吻你吗?”   苏芮说不出话,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稍微一动,就跟他触碰在一起。   沉默发酵,忍耐的时效慢慢缩短。   咚的一声,烛台落在了厚重的地毯上,宣告它的终结。   他的唇最终紧紧贴合她的,严丝合缝,不断深入。   呼吸被攫取,苏芮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呼吸。   她的空气被掠夺,她的领地全部失守,布兰登上校的进攻让她快要窒息。   是的,窒息,她憋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快要呼吸不过来。   苏芮拼命的拍打他的胸口,但布兰登上校根本不为所动。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掐在她的腰侧。   她不行了。   苏芮奋力挣扎,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双手落在他结实的胸膛,用力一推   扑通——   “唔!”   苏芮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揉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疼痛让她的意识归位,恢复清醒的少女呆坐在地上,瓷白的面颊越来越红,连耳尖都似快要滴出血来。   她居然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把布兰登上校送她回房间时未完成的事情付诸行动。   天啊!   苏芮捂住脸,她可真是太丢脸了。   昨天晚上的互动明明只进行到那个吻之前。   布兰登上校询问之后,她吓得闭上了眼,随后便听见他胸膛发出的震鸣和充斥着笑意的声线:   “这是报复。”他说。   苏芮没想到,自己对那个吻竟然是期待的,否则她根本不会做这样羞耻的梦。   太过分了!   苏芮越想越是恼羞成怒。   早餐厅里,跟昨夜判若两人的男士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个性,昨晚冲动之下犯下的错误,让他在见到苏芮时眼神不停闪躲。   明明是只大灰狼,装什么小绵羊!   苏芮气得瞪了他一眼,没有按照昨天晚餐的座位入座,而是坐在了达什伍德小姐的旁边。   这个位置虽然远离了上校,可是只要她抬头就能正好看见他的脸大多数时候,而布兰登上校同样也在偷偷摸摸地看她。   苏芮憋着一口气,用力切着盘里的食物,把它们当成是布兰登上校,狠狠地咀嚼。直到早餐结束,苏芮都没有跟布兰登上校说一句话。   感觉到他欲言又止,好几次想要到她面前,苏芮恶劣的无视他央求的眼神,拉着达什伍德家的小姐们一同出门消食。   太阳刚冒出不久,草叶尖上的露水还未消散,像是满地璀璨的钻石,耀眼夺目。   玛丽安精力充沛,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苏芮跟艾莉洛落在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   “威廉斯小姐,你跟布兰登上校吵架了吗?”   “请叫我伊丽莎吧,”苏芮说,“我们没有吵架,你怎么会这样说?”   “我以为是昨天詹尼斯太太的话,让你受到了影响,因此跟上校产生芥蒂。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妹妹跟上校绝无任何关系,她有喜欢的人,而布兰登上校很显然把你放在心尖上。”   “你怎么会这么说,我和上校……”   “我看到你们牵手了,抱歉,我本不该说这个,只是担心不解释清楚的话,会影响你对玛丽安的看法。”艾莉洛解释。   苏芮茫然了,她还以为昨天晚上她和上校的互动很隐秘……   所以这是什么令人尴尬的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快五点,才两千字,我不行了,我得睡,明天争取多写点,啊……不会锁文吧,不会吧,不会吧…… 第34章   跟艾莉洛敞开心扉之后, 苏芮跟这位年长她几岁的小姐关系更加亲密。   当然,玛丽安还被蒙在鼓里,她只在乎自己感兴趣的事, 很少关心别人的事情,如今她一门心思想尽快回去邦德农舍, 又担心威洛比的伤势, 根本没有留意到姐姐在后面跟苏芮说了什么。   苏芮她们从外面回来时,布兰登上校和约翰爵士都不在家。蒙德尔登太太跟她的母亲詹尼斯太太,带着她的四个孩子,在客厅里玩耍聊天。   “威廉斯小姐, 你放心, 布兰登上校离开之前, 已经拜托过我们要好好照顾你, 你在这里完全不用拘束,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告诉我。”蒙德尔登太太道。   “上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蒙德尔登太太把开始哭闹的孩子交给佣人,坐到苏芮旁边拍拍她的手背, “他和约翰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一趟德比郡, 处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蒙德尔登对那件麻烦事没有多说,反而坐在一边艾莉洛看出苏芮的担忧,向她解释道:   “今年年初的时候, 有人要在临郡建一家甜菜酱厂,当时周围几个郡的佃农们都以为这件事情是势在必行, 在跟工厂主口头协议之后,开始大面积种植甜菜。如今已经七月,再过两三个月,甜菜就要进入收获季节,但是那个预计在八月正式落成的工厂, 却在建了一半之后没有了动静。所以这几个月来,布兰登上校和约翰爵士,以及临郡的几个庄园主便经常到德比郡去寻找那个工厂主,一方面是为了催促他尽快建成工厂,另一方面则是代表各自庄园的佃农们跟他签订保障合约。”   “事情就是这样的,本来这应该不是一件难事,谁能想到对方一拖再拖,约翰他们时常找不到对方,这次临时过去,也是早晨听邮差带来那个人回家的消息,才匆匆的出门。”蒙德尔登太太补充道。   四月苏芮生病的时候,布兰登上校来到伦敦,后来被约翰爵士一封信叫回去,就是为了佃农的事情。   没想到过去两个月,这件事情竟然还没有解决。   可想而知,那位工厂主多么的难缠。   德比郡,彭伯利庄园。   老达西先生的房间外,聚集着达西家的大部分亲戚。气氛压抑,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因为他们尊敬的庄园主,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医生从房间出来,沉默地摇头,让大家的心都跌倒了谷底。   没过一会儿,老乔治·威克姆从房间里出来,他的眼睛往人群里一扫,快速找到自己鹤立鸡群,继承了他和妻子全部优点的儿子,招手叫他过来。   “乔治,达西先生想要见你。”   “是的,父亲。”年轻的乔治·威克姆,跟着他的父亲,在众人惊讶诧异的目光中,昂首阔步走进了老达西先生的房间。   沉闷的房间里,光线晦涩,味道并不好闻。   男主人已经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严重的时候,连生理问题都是在床榻上解决,房间哪怕经常开窗通风,可还是残留着一股腐败难闻的味道。   乔治·威克姆表情不变,走到床边。男主人的一对子女正在跪在床榻上已经弥留的男主人面前,聆听他最后的嘱咐。   “达西先生,小乔治来了,您若是有话跟他说,就尽管吩咐他吧。”老乔治·威克姆出声提醒道。   乔治安娜和达西对视一眼,让出位置给这个被父亲几乎视为亲子的年轻人,到一边继续抹泪。   达西安慰了妹妹几句,余光瞥到一旁的老乔治·威克姆,朝他靠近了一步。   “威克姆先生,我听说你最近惹上了一些麻烦,有一批人一直在调查你的下落。”   “只是一点小事而已,请您不用为我担心。实在是达西先生这里离不开人,要不然我早就把事情解决了。”   “如此最好,我不希望您在这个时候,给庄园惹上什么麻烦。但你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会尽我的能力。”   另一边,老达西先生跟年轻的威克姆说了几句话,又把一对儿女叫到身边。他深感自己时间不多,对着儿女,将深埋多年的心里话全盘托出。   没过多久,律师到达。   老达西先生最后确定了遗嘱,给年轻的乔治·威克姆在教区内留下一个牧师的职位,给儿女分配了所有的财产,没过多久就疲惫地昏睡了过去,之后就再也没能醒来。   五天之后。   德文郡,邦德庄园。   苏芮一大早收到从德拉福转来的信件,来自她的好友乔治安娜。   她的父亲,被病魔折腾了几个月后,终于还是撒手人寰。   与此同时,布兰登上校和约翰爵士终于回来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蒙德尔登太太作为庄园的女保护人,实际上对佃农们的生活并不关心。能让她脸上的笑容真挚一些的,只有她的四个儿女。   不过即使如此,她仍然会象征性地询问一句,哪怕帮不上什么忙。   约翰爵士的脾气一向以儒雅亲切闻名,但听见妻子的问题,他还是忍不住黑了脸,愤懑不平地嚷道:   “我可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狡猾的人,我们每一次上门拜访都扑了个空,唯一一次在他家门口将人堵住,对方却完全不以为意,他简直是个老混蛋,当时要不是布兰登拉住我,我早就想照着他那张脸狠狠地给上一拳。”   布兰登上校同样闷闷不乐,那位先生一直在拖延时间,从不给他们准信,一旦工厂没有办法按时建成,那佃农们大量种植的甜菜,最终会烂在田地里。到时候不光一年的付出打了水漂,很多抱着借此次机会奋力一搏的穷人,甚至有可能会因此饿死。   如此严峻的情况,对始终不以为意,他拉住约翰爵士的时候,何尝不是在拼命控制自己的脾气。   “如果对方一直拖延,那可如何是好。”蒙德尔登太太给约翰爵士倒了一杯热茶,替他顺气。约翰爵士呷了一口,红茶的香味让他神情稍微放松。   “今天回来之前,我和布兰登去见了律师,但是情况不容乐观。佃农们并没有跟那位先生签订合同,他买下地段,建立工厂,进度进行到什么程度,旁人都无法指手画脚。哪怕他最终出尔反尔,我们也无能为力。”   “如果对方不愿意建厂的话,我们自己有没有能力将那个厂子盘下来呢?”一片愁苦的低气压中,少女柔润的声线仿佛拨开云雾的微风。   “买下那个工厂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约翰爵士摸摸鼻子,眼神闪烁。   “最近连续有几家果酱厂倒闭,接手甜菜酱厂的风险太大,没有人知道这个工厂到时候能不能盈利。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没有建立工厂的经验,如果仅仅是为了帮助佃农度过难关的话,实在做不到这种程度。”   布兰登上校的话听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立马就遭到了对面玛丽安的反击。   “可是,你们作为庄园的保护人,要对佃农负责人不是吗?那些穷人可能会因此家破人亡,你们难道愿意看到这种画面吗?”   “玛丽安……”艾莉洛叫住妹妹,玛丽安心性耿直,年纪又小,说话做事都非常冲动,只凭当时的情绪趋势,根本不会理智地思考前因后果。   她虽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是没能将大局看清。   一个正常人,哪怕是一个善良有慈爱之心的人,也不能在明明知道那是一个不可挽救的烂摊子,还一往无前的揽到自己头上。   约翰爵士被说得红了脸,布兰登上校也说不出话。   他们都是正直的人,可是正直不意味着当冤大头。如果佃农们自己聪明一些,跟工厂主签了合约,他们也不至于奔波这么久都没有办法扭转局势,甚至在对方几乎不可能开厂之后,都不能为他们争取到一笔赔偿款。   “我想买下一座工厂并将它建成,应该几百镑就足够了,后期要招聘有经验的员工,拿出一份独家秘方,然后趁着甜菜的收获季节,制作出成品酱料,也许花不到一千镑。困难的可能是之后要为制作出来的酱料寻找销路,这个有点麻烦,得找一批有经验的销售和地段好的店铺,还要在报纸上做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你要保证自己的商品有购买价值,才能为之在各种果酱通货膨胀的酱料市场里打开销路。否则,工厂需要继续运营,那些工人以及堆在仓库里的原料得用完,等你用完所有的甜菜时,你会发现佃农们居然又收割一批新的甜菜,像是嗷嗷待哺的婴儿,等待着伟大而慈善的庄园主,将它们全都收购,而你的商品已经堆满了仓库,摆在货架上贱卖也无人问津,到头来你只能匆匆关闭工厂,遣散所有的工人,不仅要面对挤压成山的商品,还得面对佃农们的指责,谁让他们那位心地善良的庄园主竟然关闭了工厂,让他们再也没有钱赚……”   苏芮光是说,就已经口干舌燥。那些在旁边听的人,更是一个个目瞪口呆。   尤其是玛丽安,她原本以为开工厂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谁不知道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细枝末节,她只是想想就觉得头大,便对自己刚刚冲动之下说出的话感到脸红。   “不过,虽然很麻烦,但我想买下那个工厂。”   苏芮的话,像是滴进油锅里的一滴水,让整个人客厅顿时炸了起来。 第35章   房间里, 光线充足,一声声高亢的蝉鸣从屋外那棵大榕树上传来,给夏日增添趣味。   临窗的沙发边, 少女眉眼低垂,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阳光起舞, 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芒草般的阴影。她的表情沉静而温和, 动作轻柔而谨慎,雪白的指节将绷带一圈一圈缠绕在布兰登上校的手腕,整个过程里,他都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疼痛。   “好啦, ”苏芮故意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调皮地拨弄着散落的纱布, 责怪地说:“上校, 你的手是脱臼,伤筋动骨一百天,意思是至少得修养三个月才能恢复。都怪你之前不注意让伤势更加严重……咳, 我刚刚给你加了一些消炎的药膏, 要每隔三天换一次药,红肿就会全都消退。”   布兰登上校面色微红,他唯一没有注意手腕的伤, 就是那天晚上在苏芮的房门前掐住她的腰。对方大概跟他想到一处去了,水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羞恼地低头收拾药箱。   布兰登上校活动了几下手指,手腕仍旧隐隐作痛,不过心却犹如泡在蜜罐里,透着甜丝丝的味道。   在苏芮起身,拿走医药箱时, 布兰登上校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腕。   “伊丽莎,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苏芮顺势放下药箱,乖巧地站在他面前,任他拉着手。布兰登上校被她看着,脸色涨红,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上校,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布兰登上校不答,苏芮弯腰,笑眯眯的眼睛与布兰登上校平视,红唇开合,呵气如兰,“是不是又是什么‘想要恨恨地教训我’这种坏坏的话……如果你不那么害羞的话,这些话的确有一点说服力。”   “……”   布兰登上校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他以前怎么能觉得眼前的少女乖巧单纯呢,她分明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恶魔,不停地引诱着他,让他想要——犯罪。   他简直被她吃得死死的,任何严厉的话到了嘴边,被她水汪汪的眼睛这么一盯,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多想拿出那天夜里的勇气,可是明亮的白昼,让他的羞怯无处遁形。   “伊丽莎!”布兰登上校恼火地喊出她的名字,换来少女银铃般愉悦的笑声,他只得用手堵住。   “放开!”   苏芮发出模糊的音节,布兰登上校不为所动,他绝对不能任由这个坏家伙继续打乱他。   苏芮挣扎了几下,怕弄疼布兰登上校的手,干脆不动,等他发话。   “……”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说不出口,苏芮叹了口气,干脆闭上眼睛,“好嘛,我闭眼,不看你,你说吧。”   没有了那双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盯着,布兰登上校放松不少。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哪怕心里话不知酝酿了多少遍,依旧不知道如何顺畅地将它说出来。   他缓缓放下手,插进口袋,拿出了那个不知放在身上多久的天鹅绒小礼盒。   单手将盒子打开,里面的蓝宝石戒指依旧闪耀。   华丽的戒指缓缓推进少女的右手中指,戒指的尺寸跟她的手指无比契合,就好像是专门为了这一天量身打造。   苏芮感觉到手指上冰凉的触感,不得不违背之前的承诺,睁开了眼睛。   而她面前的布兰登上校,不知何时已经单膝跪下。   “上校?”   少女突然睁眼,严重影响了他的计划,布兰登上校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将心里话一股脑地全都倒出来,“伊丽莎,我以最真挚的心恳求你,嫁给我好吗?我知道,也许我对你而言年纪很大,也许我不够英俊富有,甚至不够有活力,也不那么风趣幽默……”   “我愿意。”苏芮打断布兰登上校不自信的表白,他猛地睁眼,不可置信自己居然被幸运女神眷顾,整个人都呆住了。   苏芮摸了摸他胡桩扎手的侧脸,笑着调侃:“我以为这句话你需要很久才能说出口。”   好半天,布兰登上校终于从木头人这个游戏中回过神,他急切地站起,身体晃了一下也没顾上,张开双臂,终于毫无负担地把他的娇小姐拥入怀中。   “你不知道我在心里已经询问了千百遍,谢谢你伊丽莎,你让我成为了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很荣幸成为那个给你幸福的人,弥补了你心里的那个缺口。”   苏芮把手放在他的胸口,那里跳跃着与他自谦说不够活力的心脏,她怀疑跳得再快一些,就会跳出他的胸膛。   “上校,我希望你以后的生活能开心一些,不要再皱眉了,真的好凶哦。”   “好。”他爽快地答应,笑声在胸腔共鸣。   许久,旖旎的氛围也没有消散,两人仍然如胶似漆地拥抱着彼此。布兰登上校很高,下巴搁在苏芮的头顶,轻轻磨蹭她的额头。刚刚生长出来,几乎都看不见的胡桩,刺在她的皮肤上,又扎又痒。   她笑着躲避,抬手在他下巴上挠了几下,被捉住了手,送到唇边亲吻。   少女的手指雪白修长,稚嫩如葱,那是一双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手,是一双需要被呵护的手。   布兰登上校用唇抵在苏芮的指尖,声音沉闷地传出:“伊丽莎,甜菜酱工厂是个烂摊子,如果你接手的话,将会带来无数的麻烦,我希望你能慎重的考虑,不要因为一时心软和善意,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风波。”   从无边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布兰登上校终于想起他早就准备提及的话题。   苏芮在客厅里做下决定之时,所有人都被她吓得不清。蒙德尔登夫人和约翰爵士更是大为劝导,觉得她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但苏芮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很早就产生了的,如今正好碰上一个非常巧妙的契机,顺势而为而已。   她的计划,暂时不方便细说,对于大家的好意心领神会,却仍旧固执己见。整个过程,布兰登上校都在保持沉默,直到热烈的讨论结束,才以替他换绷带的理由,把苏芮单独叫到了房间。   结果来了之后,他正事没谈,反而先求了个婚,也是令苏芮意想不到的。   “其实我有一个计划,你何不给我两天的时间,让我把它写下来,然后你再看看可不可行呢?”   布兰登上校没有一开始就直接告诉苏芮不允许她这么做,而是举出弊端,告诉她风险,最终仍旧将选择权交到她的手中,这一点令苏芮十分感动。   要知道,上辈子她的丈夫过早的去世,孩子还不足以承担繁重的家业之时,是她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家族的大旗,让夫家的产业比丈夫在世时还要庞大好几倍。但在这之前,丈夫躺在病床上时,并不放心将事务交到她的手中,他一直不断地干预她的决策,宁愿做出错误决断,也不相信她的判断。   在这段婚姻里,她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信任,这让她深刻的感受到话语权和地位的重要性,以至于在掌权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苏芮都有些独断□□,甚至差点跟自己的亲生孩子产生嫌隙。   尊重这种品质难能可贵,但苏芮在布兰登上校身上看到了。   他是拥有着这世上最美好品质的人,苏芮不禁有种“得夫如此,妇复何求”的感触。   布兰登上校没再劝说,给了苏芮极大的安慰。苏芮一把抱住他,踮起脚凑到他的下巴,落下一吻。只是短暂的接触就分离,可布兰登上校还是跟被雷劈了一样。   好吧,他不仅拥有最美好的品质,还是最容易害羞的人!   苏芮花了两天的时间,在约翰爵士的书房里,起草了她要接手甜菜酱厂的动机以及之后的发展计划。   她足足写了几十张纸,细致到计划的每一步,从原材料到生产,从商品到销售……布兰登上校拿到这份计划,从头到尾认真看完,心情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伊丽莎,你让我自惭形秽。”他毫不吝惜赞美的言语。   “亲爱的上校,你先别急着自惭形秽了。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我想先见见那位工厂主,能早一点把事情解决的话,也能解决佃农们的不安。所以,你愿意陪我再去一趟德比郡吗?”苏芮用布兰登上校求婚时的语气问出最后一句。   他笑得眯起了眼,愉悦地回复:“我愿意。”   隔天,苏芮和布兰登上校就出发前往德比郡。   找到那个经常不见人影,滑得跟泥鳅一样的工厂主很不容易,马车在对方的家门外面蹲守好几个小时,才有了一丝动静。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下大门外,首先下来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子年轻人,接着他朝车内伸出手,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小手搭在他的手心,随后一位身着黑裙,披散着长发的少女从车上慢慢下来。   她面色苍白,双眼红肿,看上去心不在焉。   高个子青年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知说了句什么,少女才勉强提起精神,对他展露一个微笑。   “乔治安娜!”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少女的耳中。   她猛地回头,循着声音望过去,等视线聚焦在苏芮脸上时,两道热泪已经控制不住地顺着她娇嫩的脸颊滚落,她脸上的笑容再难维持,提起裙摆哽咽着朝着苏芮的方向奔跑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大声痛哭。 第36章   威克姆宅。   客厅里, 乔治安娜依偎在苏芮的怀中,哭声已经止住,但精神依旧萎靡不振。   才十三岁的小姑娘, 突然面对亲人的离世,承受不住打击情有可原。乔治安娜在苏芮眼中就像是一个需要疼爱怜惜的晚辈, 见她如此伤心, 苏芮满眼都是心疼。   “原本我来肯特郡是有事要办,准备办完事情再去找你,没想到我刚到就碰见你。乔治安娜,你的信我收到了, 请节哀, 我想你爸爸也不希望你这么伤心。”   她一边说, 一边拿出手帕替乔治安娜擦拭眼泪。   “伊丽莎, 能在这看到你真的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你放心我一定会振作起来。”乔治安娜微微起身,湿漉漉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尖, 让她看上去分外可爱, 她抽泣了一声,握住苏芮的手,问道:“伊丽莎, 你怎么会突然来肯特郡,你是来办什么事的, 需要我帮忙吗?”   苏芮看了一眼坐在沙发对面的金发青年,唇角勾起,笑着道:“或许我真的需要你帮忙也说不定。”   “我这次来肯特郡是为了找乔治·威克姆先生,”苏芮将原因简单说了一遍,“所以, 我一来是希望威克姆先生能给出说法,二来也想通过这次面谈,跟对方商议出解决方案。毕竟,他能等得起,地里的甜菜等不起。”   听完苏芮的话,乔治安娜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的那个青年。   青年人一脸茫然,末了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我想这位小姐口中所说的乔治·威克姆先生应该是我的父亲,因为我对于这件事全然不了解。”   “那这件事情就更好办了,还劳烦你替我们引荐一下。”   “威克姆先生如今在彭伯利庄园帮助我哥哥处理我父亲的后事,伊丽莎,不如你今天跟我一起回庄园里住吧,正好可以跟威克姆先生好好聊聊,我哥哥也在家里,或许他能帮上一点忙。”   乔治安娜说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听苏芮随口这么一说,她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老乔治·威克姆先生自她记事以来就为达西家服务,父亲跟他的关系亦主亦友,将家族的很多事务都交给对方打理,所以这位先生对外也是达西家的门面之一。甜菜工厂的事情严重的话很有可能影响到好几个郡的经济,到时候事情闹大,绝对会给达西家族的声誉带来不好的影响。   不论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哥哥,都不会允许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傍晚,他们乘坐马车来到彭伯利庄园。   这座庄园面积极广,地势高低错落。马车一路驶进去,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风景极其秀丽。大约走了半英里,他们终于在绿树掩映中看见了彭伯利大厦的身影。   这座巍峨美观的石头建筑,背靠奇峰山岗,面对溪流汩汩,湖泊草地,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园林设计融入自然,看不到一点人工的痕迹,简直堪称巧夺天工。   乔治安娜领着苏芮、布兰登上校以及威克姆三人进入门厅时,达西先生已经在那里迎接。   距离上一次在伦敦见面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父亲病重离世,家族事务全都落在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他不得不在短暂的时间内快速成长起来。不仅是外貌上有着巨大的变化,甚至他的眼神和气质都比以前沉稳了不少。   达西先生猛然想起他近乎于逃跑似的离开伦敦时的情景,心情颇为忐忑。   三个月未见,佳人美貌更盛,一颦一笑自带拨云见月般的明朗,让积压在达西头顶上的阴霾,都因此被驱散了不少。   他抑制不住胸腔里跳动的频率,像个不经人事的毛头小子,靠近时差点连走路都变得同手同脚。   打过招呼,达西将客人迎进客厅,吩咐佣人端茶倒水,而乔治安娜则跟达西说明了苏芮的来意。   “去把威克姆先生请来,”达西沉吟片刻,对着佣人吩咐道,转过头,严肃而认真地说:“请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达西面色沉重,眸中隐含不悦,因为父亲的病症,他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家中,而忽略了外面的事情。   先前他听人含糊提及老威克姆先生的事情,因为太过忙碌,只是稍作询问并未深究,根本没想到对方会搪塞他,隐瞒了那样严重的事实。   他们在客厅里等了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年过半百的威客伍姆先生终于姗姗来迟。   他跟主人家打过招呼,目光落在布兰登上校的脸上,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妙。   “达西先生,我想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请你听我解释,不要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而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情我会全权处理好,不会给达西家招来任何不好的影响。”   “那请问威克姆先生,您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苏芮笑着问道,气势有咄咄逼人。而布兰登上校在他身边,虽然没怎么插上话,但一直呈保护者的姿态,给予她无限的安全感。   老威科姆跟了老达西先生几十年,其狡猾程度可见一斑,察觉到达西没有帮他的意思,立马开始哭穷,“首先我很同情佃农们因为一时冲动为自己招致的后果,但是建立一家工厂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今计划延期也是因为有诸多因素。我的资金上出现了缺口,加上近期主人家的各种事情和我年纪大了,实在是力不从心。”   “最近我准备把那片地和工厂都转让出去的,只是金额庞大,一时间实在没有办法脱手,才一直拖到今天。”这句话半真半假,那家工厂无法脱手的原因实际上是因为工厂的位置不佳,而他又不想低价售出。   当初那片土地是他那个花钱如流水的妻子听信了别人的哄骗,一时冲动出的手。买到手之后她才知道后悔,但为时已晚。   老威克姆只好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老达西先生,对方深感同情,便拿出一钱给他周转,让他早点转手。   结果他不仅没有转手,还做起了发财的美梦,想要开一家工厂。结果工厂没建成,那笔钱却被他和妻子贪图享乐花得七七八八。   资金欠缺,加上看到几家手工果酱工厂倒闭的新闻,老威科姆的心情雪上加霜。虽然老达西先生死后,他也得到了一部分的财产,却没有继续开办工厂的想法。   至于那跟他有过口头约定的佃农的死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谁叫他们都那样愚蠢,异想天开,以为自己能够趁机发大财呢!   “我在来之前已经打听过那块土地的价格,说实话您卖的太贵了,以那块地的交通,土地产出价值,根本不值那么高的价格。甚至那里连一片树林都没有,光着一点就已经让喜欢打猎的人望而却步了。”苏芮来找老威克姆先生的目的并不单纯的是希望他能解决工厂的问题,而是想买下他的工厂。   以一个对方很难接受的低廉价格,算是对他做黑心商人所付出的代价。   苏芮要走的第一步,就是给老威克姆制造心理压力。   “威克姆先生,您惹下了那么多的麻烦,周围几个郡的佃农都你恨之入骨,他们都是没什么文化的穷人,一旦被逼到绝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要是隔三差五有人去闹事,很有可能让你以后再也赚不到钱,就算有人有心想要买你那块地,也会因此望而却步。所以我们这庄园主觉得,您的工厂工厂最好还是如期建成,否则佃农们一旦失控,那就不是我们自己承担损失了。”   苏芮的表情一点也严肃,可以说是甜美可人,说出这一番话没有一点威慑力,甚至都有像在开玩笑。但正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淡定模样,才让精明狡猾的老威克姆突然没有底。   “这位小姐,你可不要危言耸听。”老威克姆的眼神锐利起来,眸中的冷意带着几分不宜察觉的阴狠。   达西厌恶他看苏芮的眼神,立马提醒他注意分寸。布兰登上校也在旁边给足了对方压力,让老威克姆瞬间偃旗息鼓。   苏芮丝毫不受影响,唇边漾着浅笑,抓住一旁布兰登上校的手,颇有狐假虎威的说:“这怎么能算是危言耸听呢,我好歹也将成为一个庄园的女保护人,当然得关心一下佃农们的生计和庄园的繁荣。先前布兰登上校和约翰爵士等人已经给予您太多的时间和尊重,但如果您不吃软的,我想我们会试试用别的方法,但那绝对是你不能承担得起的。”   这已经是□□的威胁,坐在苏芮对面的达西已经不知道是为她这般决然冷酷态度诧异,还是对她即将为人妇的现实而震惊。   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每当见到她都忍不住心动的小姐竟然就要成为一个庄园的女保护人!   达西久久说不出话,心脏空落落的,一股无形的失落与彷徨将他笼罩其中,被苏芮初来时所驱散的阴霾,再次遮蔽所有的光。   “威廉斯小姐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我的工厂一旦出现了任何问题,你休想逃脱责任。”老威克姆先生的声音凌厉起来,一副不管发生什么问题都要拿苏芮是问的架势。   上辈子,苏芮做生意的时候什么样难缠的人没有遇过,她可不是什么善茬。虽然她不会主动坑害别人,但如果有人损害了她的利益,那她绝对不会让对方好过。别说老威克姆无权无势,即便他姓达西,苏芮也能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   “凡事都要讲证据的,威克姆先生难道觉得我是那种愚蠢到会留下线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苏芮笑眯眯地端起茶杯,这个时候才释放出无形的威压,就连明艳娇媚的外表都无法阻挡她的气势,让老威克姆先生一瞬间觉得他对峙的人并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娇小姐,而是一个比他还要深谋远虑、老奸巨猾的商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座庄园面积极广,地势高低错落。马车一路驶进去,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风景极其秀丽。大约走了半英里,他们终于在绿树掩映中看见了彭伯利大厦的身影。   这座巍峨美观的石头建筑,背靠奇峰山岗,面对溪流汩汩,湖泊草地,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园林设计融入自然,看不到一点人工的痕迹,简直堪称巧夺天工。   本段景色描写,有参照原著彭伯利庄园的描述。   以下为原著内容:   马车往前驶去。伊丽莎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注视着彭伯利树林的出现。等马车终于从门房那里走进庄园时,她越发感到心慌意乱。   庄园很大,地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马车从一处最低的地方驶进去,在一座辽阔优雅的树林里走了许久。   伊丽莎白思绪万千,无心说话,但每见到一处美景,她都为之叹赏。马车沿着缓坡向上走了半英里光景,便来到了一个高高的坡顶,树林到此为止,彭伯利大厦顿时映入眼帘。房子位于山谷对面,陡斜的大路蜿蜒通到谷中。这是一座巍峨美观的石头建筑,屹立在一片高地上,背靠着一道树木葱茏的山岗。屋前,一条小溪水势越来越大,颇有几分天然情趣,毫无人工雕琢之痕迹。两岸点缀得既不呆板,又不做作,伊丽莎白不由得心旷神怡。 第37章   回萨默塞特郡的马车上, 苏芮靠在布兰登上校的肩头,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如果累了的话,就靠着我休息—会儿。这几天你太累了, 现在布卡先生那边传来了好消息,你也可以放松—下。”布兰登上校揽着她的肩膀, 侧过头靠在她的头顶。   苏芮的计划是从离开邦德庄园之后就开始实施的, 她先是给布卡先生写了—封急信,让他扮作—个没头脑的大款,去往德比郡跟老威克姆碰面。   然后她和布兰登上校出发,去守株待兔。结果没想到他们到德比郡的第—天就见到了老威克姆, 有达西先生的帮忙, 大大降低了计划实施的难度。   在彭伯利庄园留宿的几天里, 苏芮按照计划不停地给老威克姆施加压力, 让他不得不考虑降低原来的土地买卖价格。   这个时候再让布卡先生出马,做出—副想买又不想买的架势,几乎没花多久时间, 就让老威克姆妥协。   土地最终的成交价格虽然比苏芮预算的要多了—点, 但是还是割了老威克姆的腿肉,那个还未落成的工厂,几乎等同于半买半送。   苏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轻轻蹭了几下布兰登上校扎人的下巴,嗓音已有了惺忪睡意, “我之前是不是把你给吓到了。”   布兰登上校回想这几天前在彭伯利大厦发生的那—幕,到现在他的心脏仍为苏芮盛气凌人的架势悸动不已,他无法形容她当时所散发出来的魅力,几乎令他有了臣服膜拜的冲动。   “的确有—些,但我更高兴你向别人宣布了要跟我结婚的事实, 女保护人,这个词听上去可真是悦耳。”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苏芮笑道。   布兰登上校亲吻她的发顶,眸底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   苏芮依附在他怀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舒心。只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天得知她订婚的消息时达西先生的反应,她从未见过对方那般强颜欢笑的表情。   离开彭伯利庄园之前,她在大厦的走廊跟达西先生碰面,有过短暂是交流。   他看上去沉稳而优雅,嘴角的笑容依旧得体。   “……我们之间的那个秘密,将永远是个秘密。我以我的灵魂起誓,绝对不会泄露—个字,希望你从今往后不再有任何负担。另外,恭喜你,祝你幸福。”   达西笑容中的苦涩,没有逃过苏芮的眼睛。虽然之前她赌气说要对方对她爱而不得,但对达西这个人越了解,苏芮就越是后悔自己还没有恢复记忆时对他使了那些吸引他注意力的小把戏。   这辈子,她注定无法弥补了。   买下老威克姆手里的土地和工厂,几乎花光了苏芮的所有积蓄。工厂还要继续建造,格局要更改,甚至里面的设备跟之前的大不—样,这就要花—大笔钱。   苏芮上辈子所在的时代还处于手工作坊阶段,习惯了慢节奏低效率的方式。而如今的英国正处于工业改革的阶段,多如牛毛的机器设备取代了手工劳作,将无数以手工业为基础的工厂淘汰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其中就包括让老威克姆先生对建立工厂犹豫不决那几家倒闭的手工果酱厂。   回到德拉福庄园不久,—日早餐之后,正在房间里记录账目的苏芮,突然被—阵敲门声打断了注意力。   推门进来的是布兰登上校,他手里拿着厚厚的—叠纸,放在苏芮面前,她才看清那些纸分别都是他的不动产、银行存款、以及他这些年所买的各种股票等。   “我知道你需要钱,这些是我的心意。”   “您的心意未免太厚重了些。”苏芮敢保证,桌上这厚厚的—沓,绝对是布兰登上校的全部身家。   “伊丽莎,请不要拒绝,我没有建工厂的经验,也不能在此时给你帮助,这是我唯—能做的。”   苏芮很感动,但还是拒绝了,“上校,我用来买下工厂的钱本来就是你这些年给我给零花钱,你已经为我付出良多。这—次我必须要拒绝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   苏芮所说的解决办法,便是拉来两个合作伙伴。   这是经过她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她将要建立的工厂,将对很多人的利益造成冲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工厂必须得有强硬的后台,才能保证它顺利进行生产。   苏芮在回德拉福之后就写了两封信,大概就在这两日,她就能收到回信了。   咚咚咚——   管家特纳先生推门进来,带来了其中—封回信。   “是德比郡达西先生的来信。”   苏芮—挑细眉,兴奋地站起来,朝管家伸出手:“快把信给我。”   管家的信递到—半,被黑着脸的布兰登上校提前拿走,他面色阴沉,语气生硬地将男管家请出了书房,苏芮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伊丽莎,你不接受我的心意,却向达西先生寻求帮助,你明明知道他……”喜欢你。   “知道什么?”苏芮装傻,讨好地抱了—下布兰登上校,“亲爱的上校,你之前答应过我,不要皱眉的,你现在看起来好凶哦,吓到我了。”   苏芮松手放开布兰登上校,人还未完全离开,被他—把又捞回怀中,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你就是个狡猾的小骗子,在你心里就从来没有怕过我,或许我真该对你再凶—点,这样才不至于总是被你玩弄。”布兰登上校无奈地说,他也就是逞—时口头之快,哪里舍得对苏芮露出—点凶恶的表情。   苏芮勾住他的脖子,身体晃了几下,做足了娇态,委屈道:“你明明凶过我的,那天晚上,在邦德庄园,我都被你吓得做噩梦了。”   “……”布兰登上校沉默了—会儿,表情渐渐有些黯然。搂着苏芮的手臂不知不觉松开了,他都没有发现。   苏芮猜到他又自卑心作祟,眼珠子—转,闪过—丝狡黠,“你都不问我做了什么噩梦吗?难道你不关心我了吗?”   面对她的恶人先告状,布兰登上校只难过了—秒,就不得不开始哄她,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你低头。”   布兰登上校听话地把耳朵凑过来,苏芮坏笑着,压低声音,完完本本将那天晚上的“噩梦”告诉了布兰登上校。   她不是真的未经人事的少女,可是说完那些话,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布兰登上校的反应更加强烈,整个人跟失了魂—样,搂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手,热得快要烫伤她的皮肤。   他是个非常克制理智的人,平日两人相处的模式虽然不乏亲昵,却仅限于拥抱和—触即逝的额头亲吻。   他从未真正的亲吻她。   布兰登上校发现自己竟然嫉妒梦里那个品尝了少女甜美娇嫩唇瓣的自己。   他快要被这嫉妒的火焰烧尽理智,内心深处那些如同渎神—般的无耻想法,疯狂撞击牢笼。   野兽就要关不住了。   而眼前的少女却不知危险即将来临,天真地向他展示柔软的身体,雪白的脖颈和娇艳的嘴唇。   布兰登上校艰难地松手,把信给了苏芮。   “我想起有—件事需要处理,就不打扰你了。”他说完,步伐匆匆地离开了书房。   苏芮盯着紧闭的书房门,她还以为今天至少得送出—个吻,才能让布兰登上校放下芥蒂呢。   结果,他也太好哄了吧!   门外,布兰登上校失神地靠在墙壁上,那双幽深的眸子久久才褪去暗色。   苏芮拆开达西写来的回信,前面是—连串乔治安娜拜托他写的表达思念的话,—张纸结束,第二张起始才是有关于苏芮之前那封信的答复。   没有出乎苏芮的意料,达西爽快地答应了她的合作要求,愿意向她提供帮助。   苏芮对达西的感激简直不知道怎么说好,明明觉得无力偿还亏欠,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欠了对方的人情。   为了报答他的慷慨,看来她只能倾尽力量,努力工作,为对方创造更多的价值了。   达西的回信,解决了苏芮的燃眉之急,很可惜的是,苏芮寄去伦敦的信—直没有回复。   不过她也没有慌张,达西拿出的那—笔钱,足够工厂运转—段时间。   工厂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周围庄园里的佃农们总算放下心,并且对于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苏芮感激涕零,自发成立了—组施工队,到工厂免费帮忙。   苏芮则晋升为乡下老农,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拉着布兰登上校到甜菜地里瞎逛,找佃农买下早熟的甜菜,—筐—筐抬回庄园里做实验。   她要建的是个制糖厂,也是她的老本行。   至于制作原料,不是惯用的甘蔗,而是甜菜。   这是—次冒险的实验,但可以确定的是,到目前为止,整个欧洲还没有—家用甜菜制作糖的工厂。   但是苏芮曾在图书馆的—本文献当中看到,几十年前,德国的科学家发现甜菜根中含有蔗糖,大约十年前就培育出块根肥大、根中含糖分较高的甜菜品种。   而据她所知,如今包括德拉福庄园在内的几个庄园里的佃农,他们所种植的甜菜基本都是几年前从德国进口的最新品种。   这就意味着那些甜菜绝对可以产出丰富的蔗糖来。只是它们跟甘蔗制糖的原理是否相同,还有待考证。   作者有话要说:1747年,德国普鲁士科学院院长A.马格拉夫首先发现甜菜根中含有蔗糖。他的学生F.C.阿哈德通过进一步的人工选择,于1786年在柏林近郊培育出块根肥大、根中含糖分较高的甜菜品种。这是栽培甜菜种中最重要的变种,也是世界上第一个糖用甜菜品种。1802年,世界上第一座甜菜制糖厂在德国建立。19世纪初, 法、俄等国相继发展了甜菜制糖工业。   ——以上来自百科。   本文设定在十八世纪末,不到十九世纪,所以直接蝴蝶掉了“1802年,世界上第一座甜菜制糖厂在德国建立。”这一重大历史事件。   百科内容才是真实的历史。 第38章   牛津大学。   苏芮和布兰登上校坐在物理学教授琼斯先生的课堂上, 耐心地听他上完了一堂课。   下课之后,两个人一起起身走到讲台边,叫住了正想离开的教授。   “琼斯教授, 请等等,我们有问题想要请教您。”   头发花白的教授, 将脸上的眼镜往上一推, 目光从布兰登上校脸上缓缓移到苏芮脸上。   “我想这位先生已经过了受教育的年纪吧,至于你,小姑娘,我不知道你是通过什么方式混进学校的, 但是我奉劝你, 这里是进行学术讨论的圣地, 可不是你一个女孩儿该来的地方。”   全英国所有的大学都是一样, 不招收女学生。眼前教授有这样的想法,苏芮一点也不感觉奇怪。   “您一个德高望重的教授,竟也和普通人一样眼光局限, 认为女孩儿不能搞学术研究, 还真是让人有些失望。”   被眼尖的教授发现了女子身份,苏芮没有继续伪装下去,将头上的帽子摘下, 甩了甩头,宛如裁剪来的阳光般的金发倾斜而下, 铺满了她的后背。   教授锐利的目光,从光滑的镜片后射出,他没有为自己之前的言论道歉,反而说道:“我从来不反对女士学习,除非你能拿出像样的本事说服我。”   “我正是来说服你的, 琼斯教授,我之前给您写了好几封信,可是您一直没有回信,又住在学校,我们只能通过这个办法来找你。”   琼斯教授回忆着,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收好教案,塞进公事包内。   “我记得,但是很抱歉,我不跟商人来往,你的忙我帮不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   “教授,现在有一个让您名垂青史的机会,难道你要让它就这么在眼前消失吗?”   琼斯教授已经拉开门把手的动作一滞,有些好笑的回过头。   “小姐,你不会以为激将法对我就有用吧。”   “当然不,但是您不妨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下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这十分钟如果我能打动你,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跟您详谈,但如果我无法打动你,你大可立马把我们赶出去。”   琼斯教授回答讲台,放下公文包,双手撑在讲桌上,等待着苏芮继续往下说。   “我想请您帮忙做的事情,是帮助我的工厂设计一套渗出装置,用以提取甜菜当中的糖分,我调查过如今市面上所有的机器装置,没有一项符合我的要求,而我相信以您的智慧,一定能做到这一点。”   “你不用拍我马屁,请直入主题吧,给你的时间并不多了。”琼斯教授看了一眼怀表,提醒道。   苏芮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放在他的桌子上,继续说下去:“这是我这段时间整理出来的资料,我想建立世界上第一家用甜菜生产蔗糖的工厂,您应该知道如今的社会趋势,人们对蔗糖的需求日益增加,整个英国,乃至欧洲,几乎都仰仗于英国在印度种植园所产出的甘蔗。您作为大学教授,学识渊博,对于殖民地内发生的情况应当比我了解的情况更多。我们作为人类,难道真的能做到食他人血肉而无动于衷吗?   我调查过您的情况,你独身一人,但是每年都会给教会捐助一笔钱,让她们帮助穷人。您是一个善良的人,应该能够预测到,一旦甜菜蔗糖面世,将会带来里程碑式的转变,不仅仅可以成为为此付出血汗的奴隶们的福音,为数以万计的人们提供奢侈的享受,甚至能够带动整个欧洲的经济发展。而您如果作为甜菜蔗糖面世的功臣之一,整个世界都将记住您的大名,并将永远载入史册。”   苏芮一番慷慨言论,说得热血沸腾。   但琼斯教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摘下眼镜擦拭,脸上并无半点动容。   他重新戴上眼镜,拿起公文包,态度疏远,“小姐,您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十分钟到了,我还有课,希望你们这些校外人士,不要在学校多逗留。”   教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布兰登上校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将苏芮的头发盘在帽子里。   “伊丽莎,不要泄气,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学校,找其他的物理学教授帮忙。”   “我想应该不用。”苏芮挽住他的胳膊,两人并排往教学楼外走。   布兰登上校很是不解,“刚刚那位教授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难不成还有转机?”   “当然了,琼斯教授并没有直接说拒绝不是吗?我们来找他之前,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他的情况,作为一个在学术上并没有太大成就,且为人热心的教授,我想他必然也想要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哪怕没有,他的善良也会趋势他去做他认为对的事情。而且,你没有注意到吗?他刚刚顺手拿走了我给他的资料。”   苏芮并不是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只是对于学院派的那些老学究们多少有些了解,他们普遍有些“仇女”的迹象,十分反对女性进入大学学习。   琼斯教授虽然也是个老古板,但相对来说更容易说话一些。再者,谁让他还有一个教生物学科的好友呢,买一送一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苏芮相信这位教授可以制作出渗出装置,但是怎样才能获取甜菜当中最多的糖分,还需要一个专业人士帮忙。   听到事情成了,布兰登上校很为苏芮开心。   “时间还早,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先回伦敦,明天我要去拜访我的好友艾琳·乔纳森,我听说她最近也订婚了,正好我也可以把我们的好消息分享给她。”   第二天一早,苏芮带了一份伴手礼,独自乘车去了乔纳森家。   自从上次艾琳生日之后,她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了。这段日子,她跟布兰登上校订了婚,而艾琳也在父母的撮合下,跟一位门当户对的绅士订婚。   这让两人很快有了话题,聊起彼此的另一半时,全都滔滔不绝。   但苏芮今天来找艾琳的主要目的可不是跟她聊这些有的没的,见时间差不多了,苏芮道:   “自从你上次生日过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乔纳森先生,事实上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让他帮忙,我之前委托你帮我转交给他一封信,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他现在还在伦敦吗,如果在的话请告诉我他的地址,我想去拜访他,顺便跟他聊聊这件事。”   “实际上,收到你的信时,我叔叔就已经准备出发去印度了。那封信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但他肯定带在了身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两天就会回来。你不妨就在我这儿住两日,等他回来,你们再聊也不迟。”   已经八月多了,到九月底十月的时候,甜菜就进入了收获的季节,留给苏芮也不过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时间紧迫,可乔纳森先生却是苏芮计划上很关键的一环,她只能耐下性子。   决定留宿之后,苏芮就让车夫先回家,顺带帮自己给布兰登上校带回一封信,让他三天之后再来接她。   收到信的布兰登上校,独自住在大宅里,突然有些夜不能寐。   其实即便苏芮和他什么都不做,他的庄园每年的收入也超过两千镑,加上他平时喜欢买股票,做投资,年收入算下来将近五千镑。   这笔钱足够他和未来的妻子过上非常富足奢华的生活,还能给他们将来的孩子留下一笔可观的财产。   但很显然他未来的小娇妻是个不满足于现状,且自尊心极强的女性。   她不愿意像只金丝雀一样被他娇养,并且拥有过人的商业才能和头脑,势要做出一番成绩。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成功,为之付出再多的汗水也在所不惜。   布兰登上校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她这样事业心如此强的女性,跟她甜美的外表极不相符,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哪怕是大多数的男士也不能跟她相比。   他严重怀疑,以后甜菜制糖厂开业,她会忙到连家也不回,就像现在这样,他们同在伦敦,却连片刻的温柔小意都不能拥有。   夜晚放大了布兰登上校的思念和爱火,他若不是尚有理智,恨不得立马就去乔纳森家,将那位固执的小姐给接回来。   独自在家中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布兰登上校已经习惯了每天陪在苏芮身边,跟她一起忙进忙出。猛地放松下来,他坐在书房里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三天之后,布兰登上校立马出发去接苏芮。   苏芮的心情稍微有些微妙,她在乔纳森家等了三天,结果商船回国,乔纳森先生本人并未跟船一起回来,只让船长给她带了一封回信,信上说他暂时有事被困在印度,但是作为感谢她之前免费向他提供甜点秘方,他将为她送上一份礼物。   而那个礼物,如今正在泰晤士运河的码头。   “你到底跟我叔叔有什么秘密,什么时候成了互送礼物的朋友了?”艾琳抱着胳膊,往苏芮肩上撞了一下,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旁边的布兰登上校听得一清二楚。   苏芮白了她一眼,道:“因为我要带你叔叔挣大钱,他感激我罢了!”   实际上,苏芮找乔纳森先生合作,是抱着互惠互利的目的。   若说找达西是因为他的社会地位,那找乔纳森则是为了他背后的人脉。   还有就是,他算是还有些良知的人。虽然不会主动打破陈规,表现得像个异类,但是有足够的远见卓识,并且有商人的本质——重利。   甜菜制糖有着非常可观的发展前景,只有傻子才会拒绝。   只不过,他信中并未清楚的表明态度,足以说明这个人的狡猾程度。   苏芮暂时不想去猜测他的心理,倒是对信中所说的礼物还挺感兴趣。她没有注意到布兰登上校略显阴郁的脸色,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了泰晤士码头。 第39章   泰晤士河, 哺育了英格兰文明的母亲河。   入海口繁忙商船,河道两岸,承载着英国历史痕迹的璀璨建筑, 傲然屹立。纳尔逊海军统帅雕像、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圣保罗大教堂、伦敦塔等,建筑风格独具特色, 陪伴着这条“流动的历史”, 成为英国文化史上灿烂的丰碑。   苏芮对这个地方有着别样的情感,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是在这里葬送了两个对她图谋不轨的醉鬼。   故地重游,先前发生的一幕幕再次浮现眼前, 让她忍不住有些唏嘘。   “怎么到了码头, 你反而没有了刚刚的新鲜劲?”布兰登上校对苏芮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 看见那张明艳的小脸染上一丝愁绪, 便下意识把自己吃了大半罐的醋放到一边,开始安慰苏芮的心情。   “我只是突然觉得,也许在你看来我样样都好, 但实际上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   苏芮停下脚步, 抱住布兰登上校的胳膊,“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的真实面目, 因此不再爱我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放手让你离开。”   “你又在说什么傻话,”布兰登上校皱起眉头,想到自己答应过苏芮尽量少皱眉,连忙换了个不那么严肃的表情:“我相信我的眼睛看到的,你就是你, 我认定了,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他摸了摸她的脸,苏芮乖巧地蹭了几下他的掌心,“那好,我也不会放手。”   跟着乔纳森先生商船的船长一路来到船靠岸的地方,巨大的货轮占据了很长一段河道,船的甲板上,神神秘秘地盖着遮尘布,中间隆起一大块,不知下面藏着什么东西。   船长先生在下面吆喝了一声,两个水手跑过去,站到遮尘布的两边,分别捏住一角。船长一声令下,哗的一声,两人用力扯下遮尘布。   甲板上银光闪烁的巨大机器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光滑的外在,流畅的造型,足见这份礼物的价值有多昂贵。   “乔纳森先生知道您有需要,这台机器是从印度一家甘蔗制糖厂花重金购买的制糖设备。回国之前,他特意吩咐我们,要将机器送到您的工厂。”   苏芮跟布兰登上校一起上了甲板,围绕着机器来回走了一圈。   这可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虽然甜菜制糖的过程在前面几个环节跟甘蔗制糖完全不同,但是之后的步骤几乎一样。   也就是说她把这台机器运回工厂,只要琼斯教授那边解决了糖分渗出问题,工厂就可以直接运作起来。   “请你一定要提我向乔纳森先生说一声感谢,他这份礼物真是送得太及时了。”   苏芮给船长留了工厂的地址,委托他的船走水路把制糖机器送过去。   她和布兰登上校暂时还不能离开伦敦,琼斯教授那里还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她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一周后。   苏芮收到牛津的来信,琼斯教授邀请她到他牛津的家中见面。   苏芮二话不说,跟布兰登上校一起去了牛津,见到了琼斯教授,和他多年的好友生物学教授黑尔先生,并送上了她精心准备的伴手礼。   宛如一个小型图书馆一样的客厅里,沙发上,桌椅上,四处可见散落的书籍废纸,小黑板上写满各种各样的公式,处处充满学术气息。   黑尔教授是个大约四十多岁的黑发男人,瘦高个,鹰钩鼻,留着两撇上唇须。衬衫不打领带,微微敞开,露出修长脖颈。银面马甲包裹着细瘦的身体,衣袖挽得老高,手里还端着一杯威士忌。   与其说他像个学者,不如说他像个风流浪荡的酒徒。   “琼斯先生,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小姐吗?她长得可真漂亮。”黑尔教授看到苏芮,眼前一亮,刚朝她走近一步,就被人高马大的布兰登上校挡住去路。   布兰登上校差点无法说服自己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保持他应有的风度,对方眼底的惊艳实在碍眼,让他即感到骄傲,又不禁恼火。要知道光是他能说得出姓名的情敌就有好几个,他实在不想让这只队伍继续庞大。   苏芮看着他宛如护食狼崽子般的表情,不免有些想笑。也许她真该给足对方信心,不让他变得那么草木皆兵得好。   上前挽住布兰登上校的胳膊,苏芮将亲手做的伴手礼递了过去。   “这是我和我的未婚夫的一点心意,这些糕点里面所用的糖全都是我们自己粗制的甜菜蔗糖,口感非常不错。”   未婚夫这个词让布兰登上校紧皱的眉宇肉眼可见的放松,也让黑尔教授略感可惜。   落座之后,佣人很快奉上茶水,食盒里各色的点心被依次摆在三层点心瓷盘里,甜点种类繁多,不管是精致的外在,诱人的色泽,还是甜香可口的气味,都勾引着两位忘了吃早餐的教授,口舌生津。   黑尔先生首当其中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满脸幸福和惊讶的表情,“哦,琼斯先生,你真该来品尝一下她带来的点心,会让你后悔没有你早点决定帮助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解决了一块儿,又拿了别的口味的,越吃越满意,之后连说话的含含糊糊。   “要是早一步认识你,我一定跟你求婚,真是太可惜了!”   黑尔教授的话成功接收到布兰登上校的一记眼刀,但他并没有因此变得正经一些,继续将苏芮,或者说她做的糕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琼斯先生略显嫌弃地看着好友,半信半疑地拿起一块糕点品尝,挑剔的味蕾瞬间被美味的糕点所俘虏,就连平日冷淡疏离的表情都慢慢变得温和起来。   在他细嚼慢咽享受美食之时,好友却在一边风卷残云,点心瓷盘内的点心极速减少,有好几种他都来不及吃就迅速被消灭。   琼斯教授提起三层点心瓷盘,阻止黑尔教授即将碰到的手,放在只有自己能触碰到的位置。   “这是客人送给我的。”他强调。   黑尔教授不满地嚷道:“你也太小气了,这一周我帮了你那么多忙,你居然连甜点都不舍得,琼斯,你这个老家伙,我要跟你绝交。”   琼斯教授满脸不在乎的表情,“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不下一百遍了!”   两人开始幼稚的争吵,苏芮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   她要是知道这两位教授对美食如此热爱,就不用大费周章地向他们寻求帮助,还要接受琼斯教授的冷脸了。   “两位教授既然如此喜欢这些糕点,我可以将制作的秘方告知你们的厨师。”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能用几张食谱换两位教授的研究成果,在苏芮看来非常划算。   听她这么说,琼斯教授连架子也不摆了,从桌上的一堆废纸里抽出几张递了过去,“这是你想要的东西,是我和黑尔先生经过两周研究的成果,并且已经得到充分的实验证明,可以最大强度的让甜菜当中的糖分渗出。”   苏芮将几张图纸快速看了一遍,感激地朝两位教授鞠了一躬。   “感谢二位的慷慨帮助,你们见证了历史。”   见证历史,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话。   全欧洲乃至于全世界的第一家用甜菜制作蔗糖的工厂,将在他们的帮助下完成,这是多么大的荣光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   苏芮和布兰登上校拿到图纸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德拉福。   跟施工队开会,找机器制造商,招聘工人……紧赶慢赶,甜菜制糖工厂终于在十月底,于苏芮生日当天宣布正式投入生产。   德拉福庄园附近的某个村庄里。   一个沧桑的农家汉面带喜色地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地向妻子以及儿女宣布了这个喜讯。   “伊丽莎小姐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们总算不用担心地里的那些甜菜了。工厂的烟囱即将冒出了白烟,他们已经开始向周围的村落收购甜菜。咱们家今年的收成总算有了着落,等拿到钱,先替孩子举办婚礼,到时候还能给玛丽存一笔像样的嫁妆。哦,我们真是运气好,一再受到威廉斯家的恩惠,伊丽莎小姐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善良,我们要祈祷她越来越……”   “我吃饱了!”玛丽打断父亲的滔滔不绝,蹭的一下站起来,不顾家人诧异到目光,直接收走自己的餐盘,离开了餐厅。   没有人看见她表情中一闪而过的扭曲。   可恶,为什么偏偏又是威廉斯! 第40章   布兰登上校原本以为, 工厂一旦开始正常运作,苏芮应该可以清闲一点,结果她不着家的时间反而变多。每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待在工厂里, 在第一批白糖产出之前,她甚至没有回过家, 生产的每一个步骤, 她都要亲自巡视观摩,并且及时发现问题,跟工人们一起解决问题。   那些有经验的工人,刚开始很反对苏芮指手画脚。结果他们发现, 这位才刚满十八岁的工厂主, 竟然能轻而易举的发现每个环节所出现的细微问题, 眼光毒辣老道, 连他们都叹为观止,渐渐地获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书房里,苏芮正在对账。布兰登上校敲门进来, 将一杯红茶放在她的手边。   “你已经看了好几个小时的账本了。”上校不满地抱怨。   在这之前, 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的情敌是那些年轻漂亮的绅士。结果他现在才发现,他的敌人其实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工厂。   它的魅力太大,吸引了苏芮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简直让他嫉妒的发狂。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当然得对它关心一些。”苏芮就着布兰登上校的手, 喝了一口已经吹凉的茶,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两条修长的胳膊就直接挂在了布兰登上校的脖子上,“我发誓,等我忙完这一阵子, 所有的时间都是你的,好吗?”   “结婚,”布兰登上校说,“等你不那么忙了,我们就举办婚礼吧。”   他放下茶杯,附身抱住苏芮,将头埋在她的肩膀,“我们结婚吧,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可是准备婚礼的话,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啊。”   “所以,你以为你在忙着工厂的事情的这段时间,我在做什么。只要你现在说愿意,我们立马就都能结婚。”   苏芮笑了,“原来你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准备了婚礼?”   布兰登上校默认,早在他求婚成功之后,他就开始幻想婚礼,甚至恨不得马上就结婚。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为此做准备,以防某天小姑娘心血来潮跟他提起结婚的事,而他却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结果,她简直个没良心,丝毫没有那种迫切的想要跟他永远不分离的打算,逼得他不得不一步步退让。   “我真怀疑我要是不提结婚的事,你恐怕永远不会记得我已经跟你求过婚。”   苏芮吐吐舌头,不得不说她的确把结婚给忘了。看出布兰登上校不开心,她讨好地抱紧他,主动送上亲吻,却被布兰登上校精准躲开。   那个吻则落在他的侧脸,苏芮歪着头,不解地问:   “你一定要正式跟我结婚之后才会吻我吗?”   “当然不,但是小姐,这种事情得由男士主动才行。”说罢,他低下头,攫取她的呼吸。   良久,苏芮用力在布兰登上校胸口锤了几下,气喘吁吁地把人推开。   “今天下午琼斯教授、达西先生、乔纳森先生他们都会到,另外我还约了伦敦所有的报纸媒体,会有很多人到访,如果我的嘴唇肿了的话那就不好了。明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第一批甜菜糖就要制作出来,你要陪我一起庆祝,我们下次再继续好吗……”   “No。”布兰登上校严厉拒绝,只是动作比刚刚温柔了许多。   达西先生和乔治安娜是最先到达德拉福庄园的客人,这个时候,苏芮正在跟布兰登上校发脾气。   虽然接吻是由她挑头,但是让她不能见人的罪魁祸首却是布兰登上校。他几乎亲了她一上午,害的她连工作都没有完成。   “伊丽莎,我真是太想你了。”乔治安娜一见到苏芮,就扑过来把她抱住。   “怎么样,继续会学校读书,有遇到什么麻烦事吗?”拥抱结束,苏芮跟达西先生打了招呼,牵着乔治安娜往客厅里走。   老达西先生的葬礼之后不久,乔治安娜就返回伦敦继续读书了。期间她们通了几次信,但对方应该是知道她现在工作繁重,所以从来不会在信中说一些让她烦心的事情,苏芮对于乔治安娜在学校的状况,也就不得而知了。   “哥哥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所以老师很照顾我。至于其他的同学,就像你告诉我的那样,惹不起的话,就尽量避开。之前欺负我的那位小姐已经毕业了,所以我现在也交到了几个朋友,总之勉勉强强说得过去吧。”   “那就好。”苏芮彻底放心。   所有人进入客厅坐下,乔治安娜握着苏芮的双手,对着她的脸打量了一会儿,忽然凑近:“伊丽莎,你今天看上去好像不太一样!”   苏芮瞳孔地震,下意识地看向布兰登上校。他端起茶杯,看似风轻云淡,但耳朵迅速充斥的血液,让他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你都好几个月没有见到我了,我当然不一样。”苏芮含糊带过,唇上火辣辣一片,但脸上更热。   达西垂下眼眸,掩饰一片黯然。   相比于天真不谙世事的妹妹,他在见到苏芮的第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于她而言的幸福,对他来说却是苦涩。   他一面庆幸她遇见良人,一面又恨时运不济。   如果时间可以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候,他一定会做出不同的决定。   到了下午,乔纳森先生以及远在牛津的两位教授,终于来到了庄园。   这不是乔纳森先生第一次来萨默塞特郡,之前他也来过,不过只是作为苏芮的合伙人到甜菜制糖厂转了一圈,就匆匆赶回伦敦,这一次才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拜访。   琼斯教授和黑尔教授同样是第一次。   原本,两人还想到周围探索一番,结果舟车劳顿,累到连晚餐都没有吃。到了第二天,还不得不早早起床,跟苏芮布兰登呢跟上校一起到甜菜制糖工厂参观。   今天除了苏芮和合伙人等,还有来自伦敦的媒体朋友。   世界上第一家甜菜制糖工厂诞生,光这一个噱头,就有无数人闻风而来,共同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苏芮带着所有人进入工厂,先是参观了整个生产流程,最后到达摆放仓筒的车间。经过最后工序的白糖,会全都进入仓筒当中。   所有人静静等待着,屏住呼吸,苏芮给工人使了个眼色,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仓筒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负责这个车间的工人过来,跟大家解释道:“糖制作出来之后,由于是两种不同等级的糖,所以会分别被□□到这两个巨大的仓筒内。”   工人说完,交给苏芮两个杯子,带她到仓筒的开关边,让苏芮分别接满了两杯白糖。   两杯糖的颗粒看上去大小并不相同,精糖更加细腻,尝过之后还能发现,味道也比另一杯更加甜腻一些。   虽然白糖稍逊一筹,可跟市面上的糖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目前甜菜制糖的产量非常喜人,基本上七八个甜菜头就可以产出三十五盎司(1kg)的白糖,按照今年的甜菜产量来看,如果全部收购完毕,生产出来的糖基本可以满足好几个郡一年的消耗。”   现场一片哗然。   这个消息苏芮之前就已经听工人说过了。   实际上现在做成的这一批糖,真正意义上来说应该是第二批。第一批是给大家磨合,有容错的机会,计算成本消耗等。   所以第一批糖出来之后,苏芮就去定制好了包装,预备将精糖和相对较次一点的白糖分开包装,卖不同的价格。   精糖主打上流圈子,价格高昂。而白糖则可以以相对便宜的价格,打入普通群众。   她还准备在工厂附近建一座农场,养些猪牛羊马什么的,用以消耗甜菜制糖的副产品甜菜叶,糖蜜和甜菜渣,这些都是非常好的动物饲料,可以说把甜菜的价值发挥到了极致。   采访完毕,苏芮给每位到场的宾客都准备了伴手礼。送走了记者朋友,剩下的客人都将参加今天的晚宴。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全都聚集在了苏芮的办公室内开会,共同商议甜菜糖的销售事宜。   第二天,热腾腾的报纸送到早餐桌上。   跟苏芮期待的一样,甜菜制糖的历史性一幕,被登上了首版,并用了十分大的黑体字,足以让人在十米之外都能看清。   但是紧跟着那一篇新闻之下,却是一篇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的新闻。   那篇新闻里写,有可靠消息称,甜菜制糖厂的厂主是个作风不佳,道德败坏的女人。甚至直接暴露了苏芮母亲的真实身份,以及对方在离婚前后那一段不堪的经历。   一个冉冉升起的资本新贵,一个表面光鲜亮丽的淑女,她的母亲竟然当过妓/女。   这一条新闻占据的版面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角落,但是造成的影响,恨不得比世界第一家甜菜制糖工厂诞生还要轰动。   这条新闻彻底惹怒了苏芮。   她甚至不用去找负责发表这条新闻的记者,就猜得到这里面的信息是谁提供的。   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中,苏芮从始至终保持着微笑,直到早餐结束,她依旧若无其事地乘坐马车去了工厂,然后找来了工厂的采购。   “我记得周围几个郡的甜菜并没有全部收购完成对吧?”   “是的,因为仓库还在扩建,实在放不下,所以还有一部分没有收回来,不过我们已经全部签订了合同。”   “把你的采购单拿给我看看。”   拿到采购单,苏芮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然后从中抽出一张。   “这一户,以后就从我们的采购名单中划掉。” 第41章   德拉福庄园近来的氛围一直非常诡异。   制糖厂的两款糖如今顺利进入市场, 并因为乔纳森先生强大的人脉关系,—时之间成为全伦敦最炙手可热的调味品。   这绝对是让制糖厂所有合伙人都高兴的大事,但是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原因当然是有关于苏芮的绯闻, 越演越烈,甚至还有不少自称她父亲的男人不知廉耻地跑来认亲。   “伊丽莎小姐, 门外又有—位自称您父亲的人。”   “特纳先生, 以后所有以这种名义登门拜访的客人全都给我赶出去。”   “要是那当中……”真的有您的父亲呢?   特纳先生的话并未说完,就收到苏芮一个令他心惊肉跳的眼神。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势,让特纳先生的呼吸一滞,紧接着, 她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您是觉得我是那种需要父爱的人?还是觉得—个缺失了我童年所有时间的不负责任的男人, 在我发达之后, 居心不轨地跑上门, 我就要两眼泪汪汪地迎接他,不计前嫌地承认他的身份?”   “如果赶不走,那就乱棍打出去!这就是我的态度。”   特纳先生从书房出来,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拍了拍胸口, 转头看到迎面走来的男主人,又被吓了—跳。   “发生了什么事吗?”   “也不算什么大事,伊丽莎小姐让我把自称她父亲的人乱棍打出去罢了。”   “……”布兰登上校诧异了—秒, 并未干涉苏芮的做法,让特纳先生离开, 他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入书房,苏芮正站在窗边,目光穿过还未完全消散的薄雾,落在远处的教堂。微风扬起她的头发和裙摆,她的背影纤弱的让他心疼。   布兰登上校从身后将苏芮拥住, 低头在她耳鬓轻轻落下—吻。   “伊丽莎,不要为那些人不开心。”   苏芮转身,依偎着他,“我没有开心,我只是在担心我的事情会影响到工厂的生意。还有玛丽,我会让她后悔所做的—切。”   书房门再次被人敲响,苏芮皱起眉头,特纳先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伊丽莎小姐,外面……”   “不见。”   “是安德森—家。”   安德森是玛丽的姓。   “那也不见,让她们回去,就说我不愿意跟—个背叛者和—个无耻小人扯上任何关系,除非玛丽登报向我公开道歉。至于她做错了什么得罪了我,我想她应该心知肚明。”   隔天,玛丽·安德森—个人来到庄园。   她被特纳先生带到花园,苏芮难得清闲,正在花园的小池塘里钓鱼,乔治安娜戴着草帽,在她旁边看书。   “乔治安娜,我有点口渴,你能帮我去厨房拿一杯鲜榨果汁吗?”   乔治安娜意识到好友这是在故意支开自己,顺从离开花园。远远地,她回头看了—眼,被管家带进来,站在苏芮不远处那个看上去非常可怜的女人,扑通—声跪在了地上。   乔治安娜倒吸一口凉气,没敢继续往下看,连忙进了屋子。   微风和煦,池面泛着柔波。已经十—月多了,天气渐渐转凉,但玛丽在那儿跪了—会儿,就满头大汗。   反观比她更早来到池塘边垂钓的苏芮,—身绿裙子,皮肤干净雪白,清爽地宛如出水芙蓉。   哪怕她突兀地跪下,那位小姐的脸上也没有露出片刻的惊讶和慌乱,似乎对她的所作所为早已习以为常。   “伊丽莎小姐,请你放我的家人—条生路。”   父亲把所有的宝都压在那几英亩的甜菜上,甜菜酱厂突然停工,他恨不得—夜白头,每天都是满脸愁绪。但自从制糖厂取而代之,并以非常合理的价格收购了家里的—部分甜菜之后,家里所有人脸上都展露出笑容。   然后,很突然的,制糖厂拒不再收家里剩下的甜菜,还说以后都不会跟他们合作。   父母到庄园里来,想要寻一个说法,结果连苏芮的人都没有见到,还知道了这件事背后的主要原因是她。   她被父亲打了耳光,被逼迫着来道歉。   全家的生计重担,—下子压在她的肩上。   她不得不忍受屈辱。   “难道你的父母回家没有跟你说清楚吗?登报道歉,否则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做慈善的吗?”苏芮架好鱼竿,回身半趴在椅背上,有些好笑地看着玛丽。   之前玛丽在她面前出言不逊,她已经原谅过她一次。   在她这里,从来没有事不过三。   第二次就足以判死刑。   “就算我登报道歉了又能怎样,那些新闻本来就是真的,哪怕你再想掩饰,也不能让它不存在。”玛丽大声反驳。   苏芮摇了摇头,—脸可惜,“玛丽,从我发现你的小心思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个聪明人。但是没想到,你能蠢笨至此。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来刺激我,干脆地道完歉走人。因为惹怒我的下场,是你不能承受的。你走吧,明天我要看到结果,否则……什么都迟了。”   说完,苏芮端正做好,拿起鱼竿继续垂钓。   余光里,玛丽满脸不忿,不甘心地离开了花园。苏芮笑着摇头,从小桶里抓了—把鱼食,扔进池塘,—大群鱼儿游了过来,疯狂地抢夺口粮。不知是那条可怜虫,恰好咬住了她的鱼钩。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芮没有回头,柔声道:“乔治安娜,快把桶拿过来,我钓到鱼了。”   小红桶被放在了她的旁边,苏芮慢慢把鱼线拉出水面,在最末端的鱼钩上,挂着—条银光闪闪的小鱼。   她解下小鱼,丢进桶里,抬头寻求夸奖,达西先生漠然的表情,让苏芮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达西先生?”苏芮看向他的肩膀,上面沾着几片花瓣,显然是从旁边的花丛里钻出来。   所以,她刚刚说得话,达西先生全都听到。   “你听到我们的谈话了?”苏芮放下没有—点水的红桶,鱼儿还在里面负隅顽抗。   她弯腰从池子里舀了—瓢水倒进去,随手把瓢也扔在桶里,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除了撤资之外,你什么都可以说,骂我恶毒也可以。不过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苏芮抓住鱼钩,从鱼食里揪起—条活蚯蚓,利落地扯断,穿在上面,然后将钩子抛进水中。   达西当然知道苏芮的真面目,—个彻头彻尾的蛇蝎美人。—朵色泽艳丽,含有剧毒的食人花。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写着—个词——危险,每一个举动都告诉他不能靠近。   但是……   他无法自控。   “我没有评判你的意思。”达西感觉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哪怕看见眼前之人利用权势去压迫别人,他竟然也能做到无动于衷,甚至在心里给她找好理由。   “我听布兰登上校说,你们会在明年开春举行婚礼。”达西开口,换了—个话题。   “是的,毕竟我们已经订婚小半年了。”   结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苏芮正在努力回应着布兰登上校的感情。她内心深处虽然不像布兰登上校爱她那样爱着对方,但自从她认定这个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性。   “明年三月,我想那个时候天气会很适合举办—场室外的婚礼。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和乔治安娜还在不在伦敦,当然我并不是要求你们一定来参加,只是……”   “我会来参加你的婚礼。”我想亲眼见证你的幸福。   后半句话,达西没有说出口。   他的余光已经瞥到,端着果汁的妹妹,正和准新郎说着什么,—边走向他们。   隔天一早,苏芮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当天的报纸。   看到版面中有—小块道歉的新闻后,她满意地放下去吃早餐。   与此同时,安德森家。   玛丽起床后,就看见客厅里放着—堆行李。   “谁要出远门吗?”她询问一旁的哥哥,只见对方表情尴尬,回避了她的眼神。   过了—会儿,安德森先生和安德森太太从房间出来,安德森太太手里拿着—沓钱,当着玛丽的面,放进桌上的行李箱中,然后将行李箱递到玛丽手中。   “制糖厂那边的人说,你道了歉,他们会来收我们的甜菜。但是明年,他们不会再跟跟我们合作。”   “都是你不安分,好好地偏要去得罪人,我们不能看着你把这个家毁了,所以思来想去,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继续待在家里。我们托人给你在别的郡找了—份工作,等吃过早饭,你就走吧,以后尽量别……尽量少回家。”   玛丽不敢相信父母竟然选择把她赶出家门,发疯一样把行李扔在了地上,跟他们大吵大闹起来。   结果她发现,他们早已经是铁了心要赶她走,根本不留情面。   就这样,玛丽不得不踏上了前往某郡的旅程,在某个富商家里做佣人。虽然薪水还过得去,但主人家过于斤斤计较和苛刻,她一个人需要做三个人的活,经常忙到连饭都没有时间吃。   而往往在她又累又饿的时候,她总是想起那位小姐曾经跟她说得话:“……我对我母亲生前的经历全然不知,就算她是一名妓/女,那又怎样。难不成你是个佣人,你以后的子子孙孙都是佣人?”   这句话,似乎—语成谶了。 第42章   化妆室内, 苏芮刚化好妆做好造型。金发挽起,雪白的头纱披在后背,金色的花冠和婚纱上烫金的花纹相映成趣, 在俏丽的基础上增添一抹雍容。   “伊丽莎,你今天真美, 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要嫉妒布兰登上校。”乔治安娜贴在苏芮的侧脸, 透过镜子看着她们两人的身影。   她是今天的伴娘,穿着白色纱裙,在发间点缀一根白色镶嵌珍珠的发带,看上去清新而可爱。   镜子里, 乔治安娜忽然低下头, 垂眸叹了口气, 引来苏芮询问的目光。   “我真是舍不得你, 当初我还想着,你要是能嫁给我哥哥就好了,那样我们永远都不用分开。可是, 我哥哥实在太没用了。”她不满地抱怨道。   苏芮忍不住笑, 摸摸她的脑袋:“我们永远都是朋友,你可以常来看我,而你哥哥以后也会遇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他的小姐, 你们也会成为朋友。”   “不会再有人能像你一样了。”乔治安娜不情愿地松开苏芮,拿出抽屉里的珠宝盒, 从里面取出耳环替苏芮戴上。   正准备为她戴项链时,化妆室的门被人敲响了几声。   乔治安娜跑去开门,只见外面站着穿着打扮一新的达西。   “是仪式就要开始了吗?”乔治安娜问。   达西摇了摇头,不自在地说:“外面人太多,有些吵。”   “那你先进来吧。”乔治安娜伸手将达西拉进来, 伸头往外看了几眼,发现没有人之后又缩了回去,轻轻将门关上。   达西并没有往里面走,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门口,背着手,脚步踟躇。乔治安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哥哥,伸手将他藏在身后的东西给抢了过来。   “乔治安娜!”达西压低声音怒喝。   “礼物要送出去才叫礼物!”乔治安娜丝毫不惧怕哥哥的坏脾气,直接打开了黑丝绒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条蓝宝石项链,设计成水滴形,围绕那颗蓝宝石,周围镶嵌着慢慢的碎钻。造型别致,光芒耀眼。   “虽然你不能成为站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宣示的男人,但是,”乔治安娜合上盖子,将礼盒还给达西,顺势在他胳膊上推了一把,“但是你可以成为第一个看见穿婚纱的男人。”   达西不赞同地看了妹妹一眼,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里走,他手里攥紧了那个礼盒,心情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这是那日在大街上见到苏芮之后,他在一家珠宝店里偶然看到的。当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连今后能不能见到那个少女都不知道,但就是鬼使神差地将这条镶嵌了和她眼睛几乎相同颜色宝石的项链买了下来。   这条项链,他保存了很久,一直都想送出去,却一直没能送出去。   但达西知道,这条项链从始至终都属于一个人。即便他不送出去,也不会送给任何人,还不如趁着对方结婚的机会,当作最后的礼物。   至于妹妹所说,成为第一个看见她穿婚纱的男人,对他来说,也许不是荣耀。   达西的脚步停在了苏芮几米之外,从看见镜子里的她开始,就再也迈不动步伐。她的美丽,让他在内心深处疯狂嫉妒着即将迎娶她的男人。   “达西先生,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苏芮从镜子里看到稍显失神的达西,放下描眉的炭笔,转身看向他。   少女经过精心装扮过的容颜,比平日更胜一筹。介于清纯与妩媚之间的气质,直让人的视线无法离开。   “我……答应过一定会来,恭喜。”   恭喜这个词,达西说得十分沉重。他努力压制真实的情绪,走到苏芮身边,递上那个丝绒礼盒。   “这是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苏芮道了声谢,打开礼盒,看到里面流光溢彩的宝石项链,她不禁睁大眼睛。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苏芮当即拒绝,把礼盒递还回去。   达西没有接,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是朋友,也是合伙人,你难道觉得以我的财力,会买不起这一条项链吗?”   苏芮被说服了,对着项链欣赏了一会儿,“我很喜欢,谢谢。”   “我替你戴上。”达西提议,并未等苏芮回答,就从她手里拿走了项链。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在距离苏芮不到一臂的距离停下。   打开锁扣,长臂伸展,绕过苏芮的脖子,在她颈后缓慢地扣上。整个过程大概只持续了三秒,连肌肤都没有触碰到。   但达西知道,这是他私心想要的一个拥抱。   “蓝宝石,很适合你。”达西发自内心的赞美。   苏芮转身,对着镜子照了片刻,越看越喜欢,又对着达西道了声谢。   婚礼很快开始,宾客全都集中在教堂里。   在圣歌唱响之时,乔治安娜扶着苏芮,慢慢踏上被花童洒满花瓣彩色纸屑的地毯,缓缓走向站在牧师身边的布兰登上校。   今天他的穿着打扮很不一样,一身笔挺的红色军装,搭配金色的绶带,腰间配着军刀,修身的白色裤子和黑色军靴,把他的身材修饰得格外颀长挺拔,整个人呈现出一股比平日更胜三分的端庄和禁欲。   苏芮将手交到他的手中,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立,在牧师的宣示下,最终结成夫妻。   “……我现在宣布,你们正式成为合法夫妇。下面请新郎亲吻新娘。”   牧师的话落音,教堂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布兰登上校笑容满面,掀开苏芮的头纱,在她的额头、鼻尖和嘴唇分别温柔的亲了一下。   “我是不是可以请求你,平时也多穿这套制服呢?”苏芮忍不住摸他胸口的勋章,为军装上校而惊艳不已。   布兰登上校被小妻子取悦,牵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作为丈夫,当然要满足太太的一切要求。”   仪式过后,新人需要乘坐马车先行回到庄园。   布兰登上校洒了两袋钱币后,便在苏芮身边坐下。车夫驱动马车,苏芮在离开的前一刻,用力向身后抛出捧花。她回头,那束花被达西先生接在怀里。   “看来达西先生好事将近。”   两人同时朝着在场的亲友挥手致意,直到车子越来越远,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   教堂离大宅并不远,马车很快就停在了门前。布兰登上校率先下车,将苏芮打横抱下来之后,并未松手让她站在地上。   “我抱你进去。”布兰登上校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苏芮原本觉得自己穿了这么重的婚纱,加上最近又长了个儿,比以前重了不少,布兰登上校的腿有旧伤,抱她很不方便,都不准备为难他的。   结果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好像一点也不吃力就把她抱到了房间。   苏芮被放在床上,布兰登上校附身压上来,带着白手套的大手,捧住她的侧脸,拇指摩挲着柔软的肌肤,嗓音如同加了蜜的葡萄酒般,醇厚醉人。   “你都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布兰登太太,我们终于结婚了,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从今往后,我会向你献上我全部的爱和忠诚,把你视作我今生的唯一,永远的宠你,爱你,尊重你,保护你……”   苏芮抚摸着他制服上漂亮的金属扣子,眸中水光盈盈:   “亲爱的先生,听到你这样说,真是让人感动。但是……你压到我的头纱了。”   “……”   苏芮被拉起来,坐到梳妆镜前。布兰登上校替她解下了头上金色的花冠和头纱,她也将项链脱下,仔细地收进妆匣。   布兰登上校接过那条项链,打量了几眼,“我好像从来没有见你戴过这个。”   “哦,项链是达西先生送的。”苏芮面色坦然地解释,顺手将耳环取下来。   布兰登上校沉默了一会儿,将项链放进妆匣,他弯腰把下巴搁在苏芮的肩窝里,面颊稀疏的胡渣,在她雪白的颈项蹭了几下,惹得她直发笑。   “你今天真美。”项链的事情,他不想吃醋计较。   心仪的人儿都已经被他娶回家,他可以大方地承受别的男人因为爱而不得对他产生的嫉妒和羡慕。而新娘今天所有的注意力,必须得在他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我平时不美?”   “难道今天你还想要跟我抬杠吗?”   苏芮笑着摸摸他的下巴,“据说结了婚的人,总是要拌几句嘴的。”   “我们可以把拌嘴留到以后。”   “那今天做什么?”苏芮明知故问。   布兰登上校附身亲了她一下,抱着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两人晕乎乎的一起倒在床上,笑声不止。   “今天我们要努力为庄园创造一个继承人。”布兰登上校的声音,最终消失在苏芮的唇边。   七年后。   苏芮的甜菜制糖厂,开遍了整个欧洲,而她也成了整个英国最富有的女性之一,并受到国王的亲自接见,被封为女爵,一时间风头无两。   马车里,一个拥有一头浅棕色头发的小男孩依偎在苏芮的怀中,冰蓝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风景。   “妈咪,为什么乔治安娜都要结婚了,我的教父还不结婚呢?”   四年前,苏芮生下她和布兰登上校唯一的孩子,取名乔治,认了达西先生做教父。这几年,达西兄妹二人跟德拉福的关系越发密切,几乎每年都会过来和他们聚上几次。   小乔治很喜欢达西,简直比跟布兰登上校的关系还要亲密。   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布兰登上校作为父亲对儿子的态度总是十分严厉,并且非常不喜欢乔治和他的母亲亲近,因此让他们父子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   “我想这个问题,你到时候可以亲自问问他。”苏芮怜爱地亲亲孩子的脸,下一秒,小乔治就被坐在对面的布兰登上校捞到他的身边。   “乔治·布兰登,你已经不是个两三岁的孩子了,该学着不要时时刻刻依赖你的妈妈!”   才四岁的小乔治:???今天也是想要当带孝子的一天呢!!! 第43章   1855年冬天。   美国, 马萨诸塞州,某个新英格兰小镇。   自从进入十二月之后,天气就冷得不行, 天寒地冻,连窗棂都结了冰。   玻璃上熏满了白色雾气, 一双小手在窗户上擦了几下, 便出现几道清晰的指印,足以让屋里的人看到外面冰天雪地的画面。   其实屋外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白茫茫的雪,便只能看到堆着厚厚积雪的篱笆外, 跟马奇家的破旧风格完全不同的红色豪华石头建筑。   那是马奇家的邻居劳伦斯老先生家, 他是个有钱人, 和孙子住在一起, 但家里常年大门紧闭,一片死气沉沉的。   “贝思,快点, 就等你了, 趁今天大家都有时间,咱们得赶紧把圣诞节要表演的歌剧排练几遍。”   苏芮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不太情愿地向姐妹们走过去。   自从前几天生了一场病,她一直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对眼前这个家倍感陌生,甚至总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儿。   她的名字叫做伊丽莎白·马奇,不过家里人喜欢亲密称呼她贝思。   她的爸爸是一名随军牧师,跟随军队去了战场, 已经很久没有音讯。她如今和母亲马奇太太,老佣人汉娜,以及三个姐妹,梅格、乔、艾美生活在一起。   每一年圣诞节到来之前,乔就会带着家里的姐妹们排练一出歌剧,而她们的观众则是同住在这个镇上邻居家的小女孩们。   今年的剧目同样是乔亲手所写,剧情精彩,令人叹服。由于演员只有四姐妹,所以她们每个人不得不被分配好几个角色。   往年苏芮演绎的都是没什么台词的配角,今年却有所不同。   苏芮不仅分到里面背景板仆人和海盗的角色,还得到了一个有一大段唱词,行为举止妖里妖气的女巫。   天知道,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表演这个角色。   自从有记忆以来,她就是个不喜欢表达的人,由于性格过于害羞,她甚至都没有办法待在学校上课。所以哪怕她觉得姐姐乔的剧本写得精彩绝伦,代入感十足,她也没有办法像其他姐妹那样,声情并茂地说出那些台词。   这可真叫人为难!   苏芮想着,在二姐乔和妹妹艾美之间坐下,空荡荡的手上立马被乔塞了足有几张纸的手写剧本。   “乔,拜托你,我的台词不能再删掉几句吗?”苏芮祈求道,乔是姐妹当中跟她关系最好的,几乎她说什么对方都会满足她的要求。   但是今天,乔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   “亲爱的贝思,你的台词已经是最少的了,这个角色非常重要,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删一个字。而且大家的台词都很多,也不能替你分担,就当是我求你了,努力把她演好好吗?”   “可是我实在不能,我做不到……”苏芮噘着嘴,淡金色的眉头都开始打结。   她努力过了,可她真的太害羞,被人注视着的时候,脸一下子就能红透,然后脑子里便乱糟糟的,什么也记不住。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表演,就是说话都很困难。   乔摸了摸妹妹白皙的脸蛋,凑过来亲了她一下,鼓励道:“贝思,这个剧本对我非常重要,你就当台下的观众全都是萝卜白菜,那样你就不会害怕了。演出的时候,你要忘了伊丽莎白·马奇这个身份,因为你是女巫黑格。你要想象自己就是黑格,一个拥有强大魔法的女巫,无视一切法则,从那些想和你做交易的人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在这个世界里,是最强大的所在,哪怕是男主角,也不得不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贝思,你只需要沉浸在角色里,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乔再次强调。   “是的,就像梅格。”小妹妹艾美在旁边附和,她只比苏芮小一岁,但看上去像个小大人,“梅格的表演总是那么的精彩,不管是男角,还是女角,她都能演出的十分动人。”   被提名的大姐梅格温柔的笑着,顺着姐妹们的鼓舞,也给苏芮说了几句加油打气的话。   苏芮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埋头熟读女巫的台词。在姐妹们开始表演的时候,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将它们念出来。在她的衬托下,就连演技一向浮夸,台词矫揉造作的艾美都显得演技过人。   作为本次歌剧的导演乔对苏芮的表现自然是不满意的。   不过她深知,妹妹已经尽了全力,不能太极端地逼迫她,否则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大家跟她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哪怕苏芮表演的再僵硬再滑稽,姐妹们都不会露出一丝嘲笑,反过来还会安慰她。梅格作为演技最为出色的大姐,更是将她多年的演出心得,全都分享给了这个害羞的妹妹。   “贝思,不要担心,距离圣诞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们都会陪你练习,你只要把自己当成黑格,沉浸在角色里,就一定能成功演出她的魅力。不论你有任何困难,随时都可以问我,我会毫无保留的分享我的经验。”   苏芮红着脸点头,她觉得自己太丢脸了,居然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好。   圣诞节的歌剧表演,是姐妹们最期待的活动的之一,而她进度缓慢,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大家的积极性,这样下去,指不定到圣诞节她们也不能这部歌剧排练出来。   姐妹们越是包容她,苏芮越是自责。   她忍不住暗下决心,一定要克服性格上的缺陷,努力完成乔的剧本。   结束排练,苏芮松了口气,按照惯例去帮女佣汉娜。   她年纪小,又害羞,不太容易跟家人以外的人相处,所以在两个姐姐分别有一份兼职可以做的时候,她只能在家做家务。   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做家务,她的手都因为长期浸泡在洗碗水里而变得粗糙,弹钢琴的时候,手指越来越僵硬了。   可是,她不能跟妈妈要求什么,家里实在太穷,她甚至连买一瓶护手油的零花钱都凑不齐,就更别说换一台琴键齐全,音色标准的钢琴,或是再请一个佣人。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苏芮走到正在熨烫衣服的汉娜身边,小声询问。   她习惯了这样轻声细语地说话,仿佛大一点声就会把自己和别人都吓到一样。   汉娜怜爱地看了一眼脸颊红扑扑的小姑娘,腾出一只大手,摸了摸她柔润的长发。   “衣服我已经快要熨好了,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肉铺帮我买一些猪肉回来吗?你妈妈刚给了我一笔家用,我想孩子们可以稍微奢侈一下,吃一顿美味的大餐。”   苏芮点头答应,汉娜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外边冰天雪地,要是她发生什么意外,一定是个大事故。所以自从结冰下雪以来,家里的菜全都是她出去买的。   “把我上次给你补好的斗篷穿上,虽然只是一件旧斗篷,但是我在帽檐给你缝了一圈白兔毛,就跟新的一样,穿上去肯定特别暖和。”   苏芮乖巧的答应,回房间穿上汉娜说的红斗篷。   这件斗篷是梅格第一个穿,之后传给了乔,现在又轮到她的头上的。虽然布料显得有些老旧,但颜色依旧鲜艳,加上一圈白兔毛之后,看上去更加可爱。   苏芮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长发润泽,白雪反射的天光照耀下,原本棕色的发线颜色浅淡了不少,慢慢趋近于淡金色。而她的眼睛,最近也悄悄发生了变化,原本雾蒙蒙的蓝色看上去更加纯粹。也不知是不是受之前那场大病的影响,她脸上的雀斑少了许多,皮肤更显白皙细腻,像是剥了壳的鸡蛋。这让她本就不算差的容貌,变得更加漂亮,让人移不开眼。   就连四姐妹里最漂亮的梅格都说,苏芮以后肯定比她这个大姐还要好看。   苏芮并不想太好看,甚至有些陷入容貌越发精致的苦恼当中,因为她以前出去买菜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跟她打招呼。而现在,她几乎走到哪里,都有人在注视她,让她深感不自在。   苏芮把斗篷裹紧,挎上菜篮,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便一个人出了门。   大门推开,刺骨的寒意袭来,将她坐在壁炉边烤了半天才拥有的温度全都带走。苏芮打了个寒战,转身关上大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出院子。   路上的积雪早晨起来的时候,四姐妹就合作铲除了一些,由于雪还在一直不停地下,过不了多久,道路就再次被淹没。   苏芮尽量踩在别人踩过的脚印里,但是对方的步伐很明显比她大了很多,她被积雪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压在长发上的斗篷帽子,也被风吹得掉下来。   只是一瞬间,苏芮赶紧将帽子捞回来,盖在她的金发上。搓了搓冻红的手,走向离家大概半里路的肉铺。   她没有注意到,红房子的窗户边,一个拿着书本装模作样阅读的身影,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时,正好目睹了她帽子掉下来的一瞬间。   然后那个拥有一头黑色卷发的漂亮男孩就像失了魂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不见。   “劳里,请你专心一些。”   红房子里劳伦斯男孩的家庭教师布鲁克先生一眼就看见学生走神的呆样,不得不敲敲黑板,让他集中注意力。   西奥多·劳伦斯,更爱别人称呼他为劳里的男孩低下头,强迫自己的视线落在书本上。   白纸黑字,字符悄然变化,变成了冰天雪地里的一抹红色,像极了他在温室里养得那株达拉斯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本篇会有很多改动,跟原著剧情关联不会太大,没看过原著也能看得懂。   开篇时间地点是根据作者本人的出书时间和住址演变的,如果有哪里不对,欢迎指正~ 第44章   天气很冷,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苏芮挎着沉重的篮子,徒步往回走。呼吸出的白烟,在冷空气里飘散, 被冻红的小脸,在雪白的兔毛映衬下, 娇媚可人。   走到院门外, 她正要开门,忽然发现篱笆上插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饱满的花瓣,墨绿色的叶片,色泽艳丽, 为这寂静寒冷的冬天带来一抹艳色。   苏芮低头轻嗅它的香味, 视线环顾一圈, 并未发现有除了自己之外的脚印出现, 便把那朵花拿回了家。   “劳里,你在看什么?”   劳伦斯家,布鲁克先生再次发现学生望着窗外出神。   “没, 没什么!”被抓住小辫子的劳里迅速低头, 只余露在黑发之外的耳尖,慢慢变得通红。   进屋换了鞋子,暖融融的温度让苏芮红通通的鼻头开始发痒, 仰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壁炉前,姐妹们看见她的身影, 连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篮子。   “怎么这么沉?”乔掀开盖在菜篮子上的蓝布,发现里面是一块非常漂亮的后腿肉,还有一个硕大新鲜的橙子。   每个月母亲发薪水的时候,家里总会买上一块肉来犒劳大家。但今天的肉,比以前重了不少。   “天啦, 贝思,妈妈到底给了汉娜嬷嬷多少家用,你居然买了这么大一块肉,还买了一个橙子。”   “橙子是肉铺的亨利给我的。”苏芮红着脸说。   她到肉铺时,店主家的那个有点胖胖的小男孩正抱着一个大橙子,她走过去买肉,对方呆呆地把橙子递给她。   苏芮一再拒绝,结果男孩却把橙子往她篮子里一丢,转身跑得没影。肉铺老板笑呵呵地叫她拿着回家吃,甚至给了比她要求的重量多得多的肉,还没有多收她的钱。   “天啊,我去买菜的时候怎么没有受到这种待遇!”乔大惊小怪地叫道。   梅格上前帮苏芮脱下斗篷,替她整理头发,转移了话题:   “我发现贝思的头发颜色好像越来越浅,快要比艾美的发色还要淡,简直跟爸爸一模一样。”   马奇先生有一头淡金色的直发,而马奇太太的头发则是深棕色。   四姐妹里,梅格和乔的发色遗传了她们的妈妈,是非常顺滑的棕发,而苏芮和艾美则比较像马奇先生。   “梅格,你不说我都没有发现,贝思最近的变化真大,已经出落成一个小美人儿了,难怪会把肉铺的亨利给迷倒。这朵玫瑰花,不会也是他送给你的吧?”   “乔,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苏芮鼓起勇气,从姐妹们身边挣脱出去,满脸羞红和愤慨,把手里的话塞进梅格怀中,“这朵花是插在篱笆上的,我想很有可能是送给梅格的。”   大姐梅格一直是这个家里最漂亮,人气最高的女孩。而且,她已经开始出去社交了,每次去参加舞会,都有很多男孩邀请她跳舞。有人偷偷给她送一支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乔听到妹妹的反驳,立马歉疚地抱住苏芮,亲亲她的脸颊,真诚地说:“对不起,贝思,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但是我们的‘小宁静’居然也开始学会反驳和拒绝了,真是让人惊讶不已。等下次写信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   “你要把什么事告诉你爸爸?”   身后的大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屋外的风雪吹得门边的日历哗哗翻页,穿着斗篷的高挑女人钻进来,站在玄关拍打身上的雪花。   女孩们围过去,替她脱衣换鞋,将马奇太太迎进客厅,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敢于说不,看来我们的小贝思终于迈出了她勇敢的一步。”马奇太太倍感欣慰,她总在为这个不爱说话,过分内敛的小女儿担心,甚至一度担心如果将来她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贝思,我为你感到骄傲。”   乔最近所有的心思都在她的歌剧上,见缝插针地说:“哦,贝思,要是你趁此机会把女巫的那段台词背下来的话,那我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   女孩们瞬间期待地看向苏芮,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不安地揪着裙摆,声音细如蚊蝇:   “我会尽力的。”   话虽这么说,可很多事情并不是尽力就能做得好的。哪怕苏芮已经把女巫台词倒背如流,她仍然说服不了自己在姐妹们的注视下开口。   “事实证明,我根本就不是当演员的料。可是我答应了乔,一定会好好地演出这个角色,早知道我应该拒绝得再强硬一些。”   苏芮非常苦恼,她不敢在家里练习。   毕竟笨蛋也是害怕别人知道她在偷偷努力的,别人努力可能会成功,但她就算每天睡觉之前和早起之后不停地练,到了关键时候仍旧会掉链子。   乔和梅格都说,她还不够投入,没能把自己代入角色当中。   可是,她要怎么才能代入角色呢?   苏芮脚步在往回走的路上停了下来,她的面前出现两条分岔路,一条是通往家里的路,远远地就能望见炊烟。   而另一条则是通往旁边的小树林。   这个天气,树林里不会有人,河床也被冻结,除了偶尔晴天的时候有人去滑冰之外,那里几乎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圣地。   苏芮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提步走向通往森林的岔路。   一路走进去,除了偶尔有几只觅食的麻雀扑腾飞走,将雪花从树枝上弹落在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外,整片被白雪装点的树林里,静谧无声。   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苏芮走了很久,到达一片空地。她将菜篮子挂在树枝上,走到空地的中央。原地转了一圈,冰蓝的眸子向四周打量,确定没有人之后,表情渐渐放松,深深地舒了口气。   “咳咳……内心充满……”刚清了嗓子唱第一句,苏芮就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寒风中微微发烫。   小姑娘软糯的嗓音,听上去有气无力,根本唱不出故事里的女巫应有的神秘和蛊惑,这让苏芮有些恼火和无助。   “没关系的贝思,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一名女巫,是游离在黑暗之中亦正亦邪的角色。对,我是女巫,我是女巫……”苏芮闭上眼睛,慢慢催眠自己,脑海中反复想着乔剧本里的故事,想着她的角色。   女巫很神秘,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但是她拥有无尽的魔法,可以制作出让人心想事成的魔药。   某一天,男主人公找到她,女巫第一眼注意到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迷人的绿眼睛,散发着勃勃生机,她妄图占为己有。   所以她诱惑了勇士用眼睛换取魔法药水,勇士答应了,并告诉女巫一旦他报仇完毕,他的眼睛就将属于她。   女巫放他离开,出于不放心,她伪装成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出现在勇士的身边。相处的过程中,女巫慢慢地爱上他,最终放弃取走他的眼睛。   苏芮要表演的就是变成少女之前的女巫,她很贪婪邪恶,善于用巧妙的言语欺骗世人,获得她想要的东西。道德、情感、权利、地位对她来说都如粪土,她可以轻易得到,也可以轻易放弃,她神秘妖娆,长生不死,唯一的乐趣就是引诱那些来跟她做交易的人自食恶果。   再次睁眼,苏芮的表情完全不同,透着几分厌世和冷漠。   雪白的冰雪世界,在她眼中变成黑黢黢,阴森恐怖的山洞。面前一棵烂木桩变成了跪在地上祈求她赠送魔药的勇士。   苏芮附身捡起一根湿透的树枝,右手拿稳,树枝的另一头落在左手手心,轻轻敲了两下。脚步移动,身体围绕着烂木桩缓缓转了一圈,她扬起下巴,睫羽微垂,蓝色眸子涌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奋和贪婪。   她要他的眼睛,她要引诱他主动奉上。   “内心充满欲望的人啊,不管你是怎么到我身边来,告诉我你的要求,我将帮你实现!   我拥有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不论是英俊外表,还是美女成群环绕,   无论是权力地位,还是富贵金钱,只要你开口就可以立马拥有,代价是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   一大段歌词唱完,中间连一个磕巴也没打,苏芮惊讶地捂着嘴巴,不可置信地笑出声: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可以唱出来,只要多练习,乔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原来,我也可以演得很好嘛!”苏芮丢了树枝,蹦蹦跳跳往菜篮子方向而去,心情愉快地哼着刚刚的曲调。   噗哧——   一道极为突兀的笑声,将停在枝头的麻雀吓得扑腾了几下翅膀。白雪簌簌而落,滑进苏芮的脖颈当中,冰得她打了个激灵。   “谁!”苏芮抓紧篮子,警惕地看向周围。   除了被雪覆盖的树,灌木丛,以及远处冰封的河床,一个人影都没有。   “谁在那里,为什么要偷听!”苏芮壮着胆子。   “偷听?小姑娘,我可是比你先到这里的。是你唱得太难听,打扰到我的耳朵了好吗!”   一个听起来像是少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苏芮被立体环绕,在林间不断回响的“难听”这个词严重伤害了自尊,无法控制地红了眼圈。   “你这个人……”简直太过分了!   但苏芮不会骂人,也从来没有骂过人。难以控制的愤怒和羞辱不停在她脑海中叫嚣,最终化作悲愤的眼泪顺着素白的小脸滚滚而落。   “内心充满欲望的人啊,不管你是怎么到我身边来,告诉我你的要求,我将帮你实现!   我拥有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不论是英俊外表,还是美女成群环绕,   无论是权力地位,还是金钱富贵,只要你开口就可以立马拥有,代价是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   苏芮忘记了哭,被少年华丽的唱腔和声线所吸引,明明他唱得跟她是同一首歌,可是听上去却完全不同。   她仿佛真的被他的歌声所蛊惑,愿意为了那瓶令人心想事成的魔药而付出一切代价的人。 第45章   “我有令你心想事成的魔药, 你想要精湛的演技,还是华丽的歌喉?我都可以满足你。你,要和我交易吗?”   躺在被窝里的苏芮, 脑海中还回响着树林里那道诡异的声音,对她所说出的蛊惑言语。   她无法用溢美之词形容对方富含感情的华丽唱腔, 明明她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到, 都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表情,仅仅只听见他的声音,她就被诱惑,忍不住沉溺。   那个人, 好像乔的剧本里的女巫。   “一个怪人!不要管他。”苏芮这样对自己说。   连着两天, 苏芮都没有再去那片树林。她已经能够张口, 应付排练也许没有问题。   下午, 乔从马奇姑婆家回来,梅格也因为金斯家要宴客,所以提前结束家教课。四姐妹被组织到阁楼上, 为这来之不易的排练时间而做准备。   “我听金斯家的人说, 有一支来自法国的春天歌剧团将在镇上的歌剧院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表演。要是我能买得起门票的话就好了,真想亲自去见识见识。”梅格已经换好了衣服,她演出的角色是男主人公的宿敌。一个男角, 所以特地贴了胡子。   作为男主人公勇士的乔,则在额间绑了一根发带, 手里拿着一把用旧报纸做的大剑。   艾美演的是女巫伪装的少女,穿着洁白的裙子,头上戴着花环,金发浓密,雾蓝色的眼睛大而迷人, 看上去十分纯真。   “短期内,还是别幻想去剧场了,门票太贵,咱们可负担不起,还是演好咱们自己的剧吧。”乔不得不给姐姐泼了一盆冷水,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苏芮的身边,将一条黑色的围巾递给她,关切地问道:“贝思,你的词应该都背熟了吧。”   苏芮为难地点点头,在姐姐期待的目光中,心情颇为忐忑地披上围巾,做简单的伪装,把自己当成是歌剧当中的女巫。   大家的节奏很好,刚开始都没有出错,直到轮到苏芮的女巫角色出场。她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能把所有的词全都唱出来,结果第一个音就跑了调,到后面已经完全没有了节奏,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声音也越来越小。   苏芮泄气地丢下围巾,实在没有办法面对对她抱有的期待的姐妹们:   “对不起,乔,我想,我可能真的不行。”   苏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心里是有一种可以做得好的冲动,但是她羞怯的个性总是不断跑出来打扰她的思路,阻碍她的行为,让她脸红心跳,让她四肢发软,头脑迷糊,好像发泄情绪的渠道除了哭泣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她就像温室里的花,完全不能适应温室以外的世界。   “宝贝,没事的,我们还有时间。”乔过来安慰苏芮,尽管她的心情不算好,甚至开始考虑寻找其他的解决办法。   苏芮歉疚地将她推开。   “对不起,我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苏芮从阁楼出来,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她飞快地下楼,汉娜嬷嬷正在厨房里忙碌,并未注意到她的身影。外面的天还亮着,苏芮取下挂在玄关处的斗篷,开门冲进了寒风中。   雪已经停了,被清理出来的道路,露出下面整齐的青石板。   苏芮沿着道路,一口气冲进了树林,来到她之前练歌的空地。   “你好,先生,你还在吗?你好?”苏芮喊了几声,回应她的是晚归的鸟儿被吓得飞出林子的扑腾声。   好吧,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待在树林里,除非他是个鬼魂。   机会摆在面前时她没有珍惜,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苏芮灰心丧气地蹲下,双手抱住膝盖,把脸埋在当中,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   一直哭了好半天,苏芮才控制住汹涌的泪水。胡乱擦了把脸,她忍不住打了个嗝,抽噎着,断断续续开口。   依旧是女巫少得可怜的那几句唱词,一遍唱完用不了多少时间。   冷风吹着,脸上的眼泪慢慢干了,苏芮的心情稍微恢复了一些,她暗自给自己加油鼓劲,干脆闭上眼睛继续寻找那天想象中女巫的感觉。   风很冷,乌鸦的叫声在黑压压满是枯枝烂叶的林子里,显得突兀而恐怖。   苏芮恍然间好像身处女巫的神秘洞穴,阴森恐怖,诡异怪诞,空气里弥漫着魔药苦涩的气息,人体骨骼制作出来的风铃声音清脆。她摊开双手,任由冷风穿过身体,仰头朝天,手指的关节扭曲成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势,由内而外散发。   她想象中,出现一张模糊的脸。对方的五官是模糊的,唯有那双眼睛,墨绿色,像是达拉斯玫瑰的叶片,像是波斯猫,像一对宝石。   她喜欢宝石,所以她要收藏它。   女巫的歌词,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苏芮感受到了自己对那双眼睛的渴求,也感受到了那种任意玩弄别人的快感。   她是至高无上,无人能够超越的所在,她感受到了绝对的力量所带来的不可高攀的权威。   苏芮完全沉浸在歌剧中,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紧紧抓住女巫的感觉,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唱着那几句歌词。   啪啪啪——   在她唱完,休息的间歇,一阵掌声传入耳中。苏芮睁开眼睛,目光凌厉地射向某一处,饱满的嘴唇勾起一抹轻笑。   “不要再装神弄鬼了,难道你只能躲在暗处不能见人吗?”   苏芮张口就说,完全没有意识到说这句话的语气根本不符合她的性格,而是以她所演绎的女巫的口吻说出来的。   “你已经决定要跟我交易了是吗?我可以教你唱歌,虽然你先天条件一般,但好在还不算不可救药。”少年的声线带着几分青春期的沙哑,更具蛊惑的意味。   苏芮不以为意地拍拍斗篷,雪花纷纷坠落在地,艳红的斗篷成为整个“雪国”唯一的颜色。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可不会跟一个藏头露尾的人做交易,如果你都不肯现身的话,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没有人能轻易见到我的脸。”少年沉默了许久,久到苏芮以为他已经离开,冷冽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寒风,让周围的温度都随之降低。   “那你就像个老鼠一样永远躲在暗处吧!”苏芮傲慢地回复了一句,裹紧斗篷,深一脚浅一脚从树林里走出去。   直到走到大路上,她好像才从属于女巫的那一部分情绪中抽离出来。回想起她代入女巫角色的整个过程,尤其是在那个唱功明显比她好了一百倍的人面前大放厥词时,苏芮全身的皮肤像被开水烫过一样,从头红到脚趾。   脸上温度极高,寒风都吹不散她的热度,让她恨不得一头扎进雪堆里,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当时,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跟人家说那样过分的话呢!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苏芮愁眉苦脸,在岔路口踟躇半天,还是没敢再往树林里踏入一步。没有了女巫人设的加成,她连进入树林的勇气都没有。   “天已经黑了,还是等明天吧,明天我一定去道歉。”苏芮捏紧拳头,给自己逃避的态度找了个台阶。过后,便苦着脸往家走。   “对方应该不会生气吧?我刚刚好像很没有礼貌,要是他生气了怎么办?我是不是该跟他赔礼道歉?”   苏芮这辈子都没有跟别人说过一句重话,她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歉吧。”苏芮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迈开步子,急急忙忙往回跑。   远远地,她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站在她家的篱笆外。   苏芮悄声走近,那人打着伞,遮住了上半身,只能看见下面穿着西装裤和皮鞋,都是非常高档的材质,透着富贵奢华的气质。   “请问你找谁?”   她突然开口,把那人吓了一跳,他猛地转身,雨伞旋转了一圈,插在篱笆上的玫瑰,被碰到了地上。   “你好,晚上好!那个我……”英俊漂亮的劳伦斯男孩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有人出现,结结巴巴地开口。   看到他比自己还要紧张,苏芮反而放松了不少。   “晚上好,天气这么冷,你穿得这么少不冷吗?”苏芮指着他身上单薄的马甲和衬衫,他看上去好像是很临时从家里出来,并准备马上回去的。   视线落在地上那支达拉斯玫瑰上,苏芮恍然大悟,“这支玫瑰是你……”   “不,不是我!”劳里下意识地否认,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又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别人……”   “你是看到别人在这儿,所以才出来的对吗?”这样似乎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连一件外套也没有穿了。   “……是的。”劳里愣了一下,点点头。   “这花一定是别人送给梅格的,”苏芮说着,将花从地上捡起来,“这个人已经连续送了好几天的花,但连人影也没有出现过,请问你看到他了吗?”   劳里的表情有些奇怪,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苏芮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倒是让她忘了刚刚在森林里的窘迫,所以她十分感激地朝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笑了笑。   “又下雪了,你快回家吧,别感冒了,再见。”苏芮进了院子,一刻不停地开门进屋。   站在道路上的劳里,却满脸懊恼。 第46章   一进家门, 苏芮就被姐妹们包围起来。   “我们刚刚看到你跟劳伦斯男孩说话了,贝思,你真勇敢, 你一定问了他叫什么名字对吗?你们聊了什么?哦,幸运的梅格, 你今天又收到了一枝玫瑰, 不用担心自己变成老处女了。”乔笑嘻嘻地从苏芮手里接过玫瑰花,拿去逗弄梅格。   梅格红着脸将她推开,虽然她一直说, 会因为有乔这样毛躁冲动的妹妹, 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但真当讨论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又觉得无所适从。   话题回到大家感兴趣的劳伦斯男孩身上,由于劳伦斯老先生不热衷社交,也命令才搬来镇上不久的孙子不要出门,所以他平常除了跟他的家庭教师出门散步骑马之外,每天只在家里学习, 连集会都不去参加,大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苏芮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问,而且她不太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 连对方的样子都没有仔细看。   “他说他是看到有人在外面才出来的,至于他的名字我忘了问。”   “贝思, 你跟我一样是个小糊涂虫, 上次你的猫跑出去, 就是他给送回来的。我们隔着篱笆聊了几句,梅格把他吓跑了,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的名字。”乔说。   梅格把玫瑰花插进花瓶里, 回身插着腰不满的看着乔:“这怎么能怪我,跟人家聊天难道不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询问对方的姓名吗?”   她们两个吵了起来,苏芮趁机溜回了房间,从床底下摸出她的储蓄罐。   她把所有的钱全都倒出来,全都是面值一美分一美分的硬币,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三块钱,其中一块还是妈妈给她让她买圣诞节礼物的,其他的则是这些年她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原本这次圣诞节,她准备用妈妈给的钱买一本新的乐谱。只是后来跟姐妹们商量,大家一致决定各自的一块钱用来给妈妈买礼物。   苏芮从里面拿了两块钱,用手绢包好放进口袋,把剩下的硬币都放了回去。   第二天,苏芮就带着口袋里的钱,到附近的商店买了要送给妈妈的手绢,以及一堆在别人看来没多大用处的碎布料。   她有一大堆姐姐们不要的破旧娃娃,平常给娃娃缝缝补补,给她们做衣裳,练出了经验,一手针线活做得很不错。   所以她准备给妈妈的手绢绣上图案,再用这些碎布头给姐妹们做点东西。   连着两天,她都在家里做针线活。   为了保留这份惊喜,刺绣什么的都是她背着大家偷偷做的,好在白天梅格大部分时候都在金斯家当家教,乔要去陪马奇姑婆,艾美要上课,妈妈也要上班,家里只有她和汉娜。汉娜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看见苏芮拿着针线包像模像样地在那儿缝补,便以为她在给娃娃做衣服,一般不会过问。   但有一天,汉娜嬷嬷看见苏芮正在缝制一只比家里所有人的手都要大的黑色手套,好奇地拿起来比划了一下。   “黑色的手套,是做给你爸爸的吗?”   “我还没有做完。”苏芮不敢撒谎,只能转移话题。   汉娜低头仔细打量着手套,苏芮在手背上绣了一只比手套颜色还要深的黑天鹅,图案很小,但天鹅的模样活灵活现,甚至每一片羽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贝思,你的针线活真是越做越好了,绣出来的天鹅跟真的一样,多么精致啊,我敢肯定这比大商铺里卖的东方刺绣还要精致。”汉娜毫不吝惜夸奖的言语,语气夸张至极。   苏芮虽然感到脸红,但是这几天做针线活她是的确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不论是缝补还是绣花,都好像突然融会贯通了,每一次下针都如有神助。绣出来的图案,精致程度连她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要是我也能有一件你的绣品就好了。”汉娜嬷嬷一脸期待。   苏芮忙说有,等圣诞的时候再送给她,这才逃过一劫,之后便立马把手套藏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所有的礼物,都做好了。苏芮把它们暂时收进箱子里,准备等圣诞节当天再送给大家。到了快做饭的时候,她提着菜篮出门买菜。   走到那条分岔路口,苏芮向四周看了一眼,确定路上没人看她,偷偷钻进树林。   她来到那片空地,小声地喊着那天被她不礼貌对待的先生。森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苏芮把藏在篮子底下的黑色手套取出来,放在了那棵落满白雪的烂木桩上。   “之前,很抱歉跟你说了那样的话,这是我向你赔礼道歉的礼物,祝你圣诞快乐。如果你还愿意教我唱歌的话,请你给我一些回复好吗?明天下午比现在早半小时,我还会到这里来。”   也不知道对方在不在,听没听见,苏芮放下手套和二手准备,一张手写便签。   她离开之后不久,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在林间响起。一道颀长消瘦的人影慢慢踱步到树桩前,将那双黑色的手套拿起来。   他摘下自己原本的皮手套,将其中一只做工精细,但质量明显很一般的布手套戴在手上,大小居然刚刚好。   泛着釉色的薄唇,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苏芮第二天再到小树林来,看见她留在树桩上的手套和便签都不见了,高兴地笑了起来。   对方拿走了她的礼物,这就表明他愿意教她了。   “先生,你还在这里吗?”   没有得到回应,苏芮习以为常。她已经有了两次演唱的经验,现在进入角色越来越快,感触也越来越深。   甚至她还能把那个木桩当成男主人公,围绕着他做一些很即兴的表演。   缓缓睁开眼睛,幻想中的山洞被银装素裹的树林所取代。冰蓝色的眼眸骤然明亮,苏芮释然地笑开。   “如果圣诞演出能够达到这个程度,那我的表现也算是完美了。”   “完美?如果这就叫完美的话,那你的要求未免也太低了。”少年不屑的声音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显得格外不可一世。   苏芮脸一红,她当然知道自己唱得跟对方唱得有着天壤之别。   “可是……我一当不了歌唱家,二不也会站在大的舞台上,能达到如今这个程度,对我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你怎么知道你成为不了歌唱家,又怎么知道自己不会站在舞台上呢?”少年激动地提高音量,尾音在树林里回荡,“你既然想要让我教你,我便能把你教成舞台上最亮眼的存在,如果你仅仅只是想在桌椅拼搭的舞台上表演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不仅仅是对你的天赋的严重浪费,更是对我的极度不尊重。”   “你觉得我有天赋?”苏芮惊讶地问。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姐妹当中最平凡的一个,没有特殊的才能,也没有突出的个性,哪怕喜欢弹钢琴,也因为没有老师教,没有一架音色标准的钢琴而无法提高技艺。   但现在居然有一个人说她在唱歌上有天赋。   苏芮简直不敢相信,同时又有一种被人肯定的喜悦。   “你的音域很漂亮,只要加以训练,一定能发出令人惊叹的高音。而你对于舞台剧角色的理解,有着非常独特的视角,我观察过你入戏的过程,虽然你的演技仍旧有些青涩,但是却让我看到了巨大的反差。那些角色在身上可以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像是在你身上出现了奇迹,你难道不想将这种奇迹延续下去?你难道你没有在表演中感觉到乐趣?你难道真的甘心耽于平凡,一辈子就这么默默无闻吗?”   “只要你愿意向前迈出一步,我可以把你变成最耀眼的明星。”   少年的声音,一如剧本里的女巫,充满蛊惑。让苏芮热血沸腾,感受到了一股从前没有冲劲。就好像她人生的前十三年都只是茫然地在这人世间打转,然后一下子有了方向和目标。   但她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感,习惯了当沉默的透明人,习惯待在舒适区内。要做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重大改变,苏芮根本不能立马做出决断。   “我想,我得回家了。”   苏芮的逃避心理终究占据上风,一口气跑回家,打开门直接冲进客厅里,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那儿,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哦,亲爱的,你看上去好像身后有一只老虎。”汉娜接手苏芮的菜篮子,疼惜地摸摸她冻红的小脸。   “乔回来了吗?”苏芮喘着粗气问。   早晨乔离开家之前,说今天晚上要排练。   汉娜指着阁楼,“喝一杯热牛奶再上去吧,她们也都刚刚到家。”   苏芮听话地喝了一杯热牛奶,在壁炉边暖和半天身子,舒了口气,缓缓踏上楼梯。   狭窄的阁楼中,女孩们说话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我昨天想了很久,如果贝思真的没有办法完成女巫的角色,那就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艾美你来演,虽然给你增加了很长一段台词,但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到时候只要快速换两种不同的装扮就行了。”   “乔,你这是在为难我。”艾美没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   乔紧跟着乞求道:“你总不忍心这部剧不能完成演出吧,距离圣诞也就只有几天时间了,拜托你了艾美,我会感激你,贝思也会感激你的。”   吱嘎一声。   苏芮用力将门推开,光线昏暗的阁楼里,三姐妹同时看向她,面色惶恐。   从劳伦斯家客厅的窗户,一眼就能看见篱笆那边马奇家门窗里透出的暖融融的灯火。阁楼上的小窗户,窗帘紧闭,但烛火把里面攒动的人影投射上去,不时晃动一下。   马奇家,就算是影子也比劳伦斯家热闹。   劳里略显无聊地趴在窗口,羡慕的视线从暖融融的窗户缓缓滑下,落在不远处马奇家的篱笆上。   今天的玫瑰花,她没有拿走。 第47章   一阵微风灌进阁楼, 摆在正中央的烛台,火光摇曳了几下,被一双小手拢住, 才没有迎接熄灭的命运。   三姐妹紧张地看着突然到来的苏芮。刚刚那一番话,如果被这个心思极其敏感的小女孩听见的话, 她们简直不敢想象她会有多伤心。   乔冲过来, 满脸局促。   “贝思,你听我解释,我并不是觉得你……”   “乔, ”苏芮打断乔的话,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想要再试一次女巫这个角色,如果我真的不可以, 就让艾美接替我。”苏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坚定地表达过自己的情绪,这让面前的三个姐妹都长大嘴,半天反应不过来。   排练开始,所有演员都站到各自的位置。   在男主人公要开始念第一句台词时,苏芮抬手打断了她。   “对不起, 乔,可以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吗?”   苏芮呼出一口浊气,闭上眼睛, 时间缓缓过去,短暂的一分钟几乎片刻就结束了, 等苏芮睁眼, 所有人都察觉到她身上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演员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开始依次说出自己的台词。   越往后,乔就越紧张,毕竟上次苏芮跑调破音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 听她唱歌能忍住不捂上耳朵,完全是因为一家人的血脉亲情和对害羞的妹妹的爱护支撑着。   然而,等乔跪倒在“女巫”面前,诚恳地向她祈求魔药之时,阁楼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女巫没有及时吟唱,乔茫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妹妹,只见她慢慢弯腰,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在她眼皮上轻触了一下,好似拂去一颗不存在的汗珠。她的嘴角挂着圣洁的微笑,但眼睛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让乔忍不住心惊。   旁边的梅格和艾美都为她捏了一把汗,不自觉变得紧张起来。   压抑的气氛中,苏芮的声音幽幽传出:   “内心充满欲望的人啊,不管你是怎么到我身边来,告诉我你的要求,我将帮你实现!   我拥有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不论是英俊外表,还是美女成群环绕,   无论是权力地位,还是金钱富贵,只要你开口就可以立马拥有,代价是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   她的音量由低到高,刚开始是缠绵细语般的蛊惑,之后越发高亢,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振奋。她就像是海上的塞壬,诱惑路过的航海者触礁沉船,将那些被她歌声所吸引的水手们全都吞入腹中。   等苏芮将她所有的歌词唱完,所有人都震撼到说不出话,连对排练一向非常积极的乔,都忘了接她的台词。   苏芮眼里的光有了变化,慢慢从女巫的角色中走出来。她一如往常那般温柔且羞怯地看着所有的姐妹,声音柔软地询问:“怎么了吗?”   乔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抱住苏芮的大腿。   “贝思,你简直就是个天使,你让女巫活了过来,你的表演让她变得有血有肉,天啦,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妹妹艾美过来抱住苏芮的腰,她只比苏芮小一岁,但是却矮了半个头。光洁的额头抵在苏芮的肩膀上,艾美深深地舒了口气:   “贝思,你救了我,要不然我肯定背不完那么长的台词。”   “亲爱的,你唱的太好了,就好像专业的歌剧演员。”梅格也十分兴奋,刚刚苏芮的表演,让她就好像身临其境观看歌剧一样。   苏芮夜不能寐。   她的心情在收获赞美时的激动满足和对未来的未知彷徨中反复横跳。   说实话,被大家众星捧月的感觉非常美妙,她很享受那个过程。但是,家人对她来说太过熟悉,她不敢肯定自己在面对很多陌生人时,依然能开得了口。   当然,就算她可以唱,也没有这样一个舞台提供给她。   苏芮决定暂时不想去舞台上表演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得先完成马奇家的小型圣诞歌剧表演。   第二天,苏芮又准时去了树林,还给那个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面的少年带了一块汉娜拿手的南瓜派。   “你是第一个觉得我有唱歌的天赋的人,我很感激你。”苏芮坐在树桩上,晃动着两条腿:“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做伊丽莎白·马奇,我的家人都喜欢叫我贝思,你也可以叫我贝思。”   “先生,你还在吗?你真的不来尝一块汉娜做的南瓜派吗?我敢说你一定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南瓜派。”   苏芮习惯了自言自语,那位小先生很少回答她的问题,除非她在唱歌的时候有明显的错误需要指正,他才会开口。   他就像个良师益友,跟苏芮的相处方式,让她前所未有的自在舒心,以至于她总觉得树林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知不觉地说出很多话,俨然变成一个小话痨。   到了要回家的时间,苏芮留下剩下的南瓜派,然后离开。第二天再来得时候,看到盘子里已经空了,她的脸上露出笑容。   之后的好几天,苏芮每天变着法的从家里带吃的过来。   在小先生的教导下,她开始从零学习音乐,以及歌剧演员发声开嗓和表演的技巧等。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博学的人,像是无所不知。”   “我并非无所不知,而是你知道的太少了。”少年的声线懒洋洋的,苏芮还听见他打了个哈欠。让他所带给人的感受瞬间少了一股冷情,多了一丝少年气。   “先生,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你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我真想亲眼见见你的样子,当面向你表达感谢。”   “你当真想要见我?”少年犹疑着问。   其实苏芮也就是顺口这么一说,她知道对方不会见他,但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有跟以前一样用沉默拒绝。   她咽下一口口水,“认识这么久我早就把你当成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见一面也很正常吧。你一直在暗处看着我,而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你,似乎不那么公平。”   “的确不公平,但是……你看到我的样子,或许就不会把我当成是朋友了。”   苏芮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思来想去可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长相很抱歉。   “我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你尽管放心好了。”   苏芮说完话,树林里又陷入了冷场。那位先生好长时间没有回话,让苏芮内心的忐忑不断放大。   沙沙,沙沙——   脚踩在积雪上的声音,传入苏芮的耳朵。她越发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不觉握成拳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苏芮可以听见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她缓慢转头,看过去。 第48章   少年身着一袭烟灰色格纹大衣, 里面是绅士套装,衬衫马甲加漂亮的蓝色领巾,双手插在口袋, 笔直优雅的西装裤,熨烫平整, 锃亮的鞋面上, 雪花正在融化。   他的个头很高,头身比例极佳,有着不同于美国本土男孩的优雅气质, 只是普普通通地站在那儿, 就足够吸引人的眼球。更别说他还有漂亮的外表和一头柔顺的棕红色长卷发。   “你……你怎么在这儿?”苏芮惊讶道。   眼前出现的少年,并不是苏芮想象中教她唱歌的神秘少年, 而是住在马奇家对面精致华丽的劳伦斯大宅里的那个总是闷闷不乐的男孩。   苏芮跟他说过话,可以确定他的声音不是一直以来教她的那个声音。   少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他棕红色的头发,眼神湿润柔软,试探着朝苏芮走了两步,令人惊艳的轮廓在她面前放大, 表情里细微的紧张也没能逃过苏芮的眼睛。   “我看书看到有些疲倦,所以出来散散步,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我叫西奥多·劳伦斯, 你可以叫我劳里。”   苏芮点点头,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伊丽莎白·马奇, 但是大家都叫我贝思。”   “贝……我可以叫你伊丽莎吗?”劳里舔了舔唇, 湿润的瞳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芮不忍心拒绝,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别人喊她伊丽莎,非常神奇的是她总有种听过很多遍, 熟悉又亲昵的感觉。她并不讨厌劳里给她取的新昵称,只是,光他一个人这么称呼她的话,好像有点微妙。   “这似乎是个偏欧州风格的昵称。”苏芮找了一个话题。   “是的,我妈妈是意大利人,我在意大利出生,之后去过法国、瑞士……所以,可能……受到了很多影响。”劳里吞吞吐吐地解释。   他一直很关注马奇家,女孩们偶尔从他的窗外走过,或是在院子里互相喊着彼此的名字,他都能看到听到。   他早就知道苏芮在姐妹当中的爱称是贝思,这个名字很美很可爱,但他却想要一份独一无二。   “你还要继续散步吗?那我不打扰你了。”苏芮提起放在一边的菜篮。   劳里突然出现,那个神秘的少年肯定不会现身,之后他也不可能再说一句话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她继续待在这里没有意义。   虽然有些遗憾,但苏芮也莫名松了一口气。毕竟,她是真的不太擅长跟人交流。   “你要回家了吗?或许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天色也不早了,如果我爷爷发现我出来太久,肯定又会发脾气。”劳里委屈巴巴地说。   苏芮忍不住笑起来。   他的目光凝聚在她的脸上,眼神格外认真,像在询问,让苏芮微微脸红。   睫羽垂下,苏芮避开他的视线,尽量使自己表现得镇定一些,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之前乔对你的评价,乔是我的姐姐,约瑟芬·马奇,我们大家都叫她乔,你应该知道她。”   劳里点头,他对乔的评价很感兴趣,紧跟着追问。   苏芮斟酌了一会儿回答:“她说你像是狄更斯小说里的俘虏,看上去非常孤独。”   “她的形容简直精辟不是吗?”劳里笑了起来,“一个人被关在家里,的确像个俘虏。不过,原来你们也会讨论我,真不可思议。”   这个消息,让劳里感到开心。   马奇家的欢声笑语和烟火气,都是他渴望而不可求的,从他住进大宅开始,就渴望能与她们有所交往,但是因为劳伦斯老先生的严厉,他一直苦无机会。只能远远听着那笑声,羡慕她们的亲密和温暖。   苏芮意识到自己不小心透露了一个秘密,脸上越发火热。   女孩子们待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漂亮的男孩也是其中之一。但她可不好意思承认,于是转移了话题:   “你用‘也’字,说明你也在讨论我们?”   “不,我只是用眼睛看,从不用嘴说,”劳里连忙解释,好像怕苏芮觉得他很失礼一样,“因为平常除了我爷爷和布鲁克先生外,几乎没有人跟我聊天。而他们跟我说的话,无外乎看书学习……”   “或许你可以参加下一次的集会,我妈妈邀请过你们,但是……”苏芮耸耸肩,马奇太太的那些邀请,都因为劳伦斯先生的拒绝而石沉大海,以至于大家都非常同情劳里的遭遇,乔甚至背地里称呼劳伦斯老先生为糟老头,觉得他限制了劳里的自由。   “其实乔她们都很希望能和你结识,她比我善于聊天,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那么你呢?你希望跟我结识吗?”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劳里忽然驻足,望着苏芮,像是要将她的蓝眼睛看穿。   他们离得很近,苏芮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她发现劳里的五官真的非常漂亮,鼻梁挺拔,唇红齿白。尤其是那双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窝中,笑得时候弯弯如月,晃动着亮晶晶的光点,柔和了他轮廓中属于欧洲血统那冷硬的部分,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温润可爱。   原本她以为他的眼睛是黑色,但仔细看却发现他眼底透着一丝绿意。现在天色已晚,光线不那么清晰,也许在阳光下,或者再近一些,会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是一双跟乔的剧本里所描写女巫妄图拥有的,和主人公相同的墨绿色眼睛。   漂亮的像是宝石。   “伊丽莎,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劳里的声音打断了苏芮的遐思。   她回过神,握紧篮子提手,注意到他的视线,她的脸越来越烫,声音不自觉降低了好几个分贝,“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那个,我到家了,再见。”   苏芮打了招呼,逃也似的跑进院子。   马奇家的大门关上,劳里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对面的豪华石头房子,背靠着大门喃喃自语,脸上羞涩且甜蜜笑容逐渐扩大。   “她说她也很高兴认识我。”   没过一会儿,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今天他之所以会出现在小树林并不是偶然,而是他关注着女孩近来越来越奇怪的举动,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以前她每天去买菜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但是最近她每次都会比之前早出门半个钟头,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经常都是匆匆忙忙地跑回家,有一次还在路上跌倒。   他很担心她。   当然,他得承认还有一部分是好奇心作祟。   他跟了上去,有了新的发现,她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在树林里唱歌,声音宛如天籁,她不再羞涩,表情冷艳而迷人,眼神里充满妩媚风情,让他深深地为之震撼和着迷。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有一个少年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他们聊得非常开心,就像认识已久的朋友。   劳里突然有了危机感。   或许那是出于男人的警觉性,他意识到如果让他们见面,很有可能迎来不可逆转的局面。   他忍不住阻止了那一幕的发生。   马奇家。   乔从书里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苏芮的手。   “今天没有玫瑰花吗?”她问了一句,随后看向旁边正在帮艾美补习功课的梅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看来你的追求者并没有毅力。”   “乔,闭上你的嘴,是不是我的追求者还不一定呢。”梅格有些恼火,不知道是因为乔的揶揄,还是因为没有收到玫瑰花。   苏芮放下篮子,到她们旁边,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是这样的,我回来的路上碰到劳里,就是对面劳伦斯家的那个男孩,他主动介绍了自己。”苏芮把两人巧遇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隐瞒了自己在跟别人学习唱歌的事情。   并不是不愿意让姐妹们知道,而是在她答应跟少年学习的第一天就向他承诺过,永远不对第三个人提起这件事。   “天啊,他居然主动告诉你他的名字。”乔兴奋地跳起来,“你们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在家里很无聊。”   “整天不出门不接受任何邀请当然无聊,或许我们可以邀请他来看我们的圣诞演出。”   乔的提议,遭到了大家的一致拒绝。   “圣诞歌剧演出是女孩们的活动,我们承诺过不邀请任何一个男孩。”   “好吧。”乔泄气地倒回沙发上。   圣诞节转眼就到了,头一天是马奇家圣诞歌剧的表演时间,邻居家的女孩子们应邀悉数到场,围坐在大衣柜椅子桌子搭建的舞台前,观看了一场非常精彩的演出。   苏芮的歌声得到在场所有女孩的好评。   隔天早晨就是圣诞,大家一起床就收到了马奇太太的礼物,然后兴致勃勃地到楼下圣诞树底下去找自己的礼物。   圣诞节之前,马奇太太给了每人一块钱作为买礼物钱,大家主张给妈妈送一份礼物,之后剩下的钱就不多了,所以送给彼此的礼物只是一份小小的心意。   其中当属苏芮的礼物最让大家惊喜,除了给马奇太太送了一条绣了她的名字和小茉莉的手帕外,她用碎布给每个人都做了一副手套,甚至绣上了不同的图案。   梅格的是一朵粉红色的玛格丽特,乔是一朵黄色的向日葵,艾美是蓝色的矢车菊,就连汉娜嬷嬷也有,上面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手套虽然是布料拼接,但苏芮尽量用了同一块碎布的布料,缝合的时候也十分小心,几乎看不出痕迹。   “天啊,贝思,我真是爱死你了。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一副手套,过了圣诞节,会有很多邀请,我正愁没有一双新手套,上次那副蕾丝的手套,被乔染上了茶渍,怎么都洗不干净,我都准备到时候跟妈妈借一双了。”   梅格热情地在苏芮脸上亲了好几下,迫不及待地把手套戴上。尺寸刚刚好,上面的玛格丽特花非常醒目,让这双手套漂亮精致了好几倍。   大家都爱不释手,恨不得立马就有让她们展示这双手套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小镇上有名的富户加德纳家,在圣诞节的第三天就给马奇家的女孩们发来邀请函。梅格和乔已经到了社交的年纪,几乎每年圣诞期间都会收到邀请。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加德纳家的邀请函上,加上了苏芮的名字。   得知要去参加舞会开始,马奇家的小姐们就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   舞会意味着人多,人多意味着有更多的注视,而马奇家的孩子,要么穷得只能穿姐姐淘汰下来的衣服,要么唯一的礼服还被火燎了几个小洞,要么连一双合脚的高跟鞋都没有。   唯一值得幸运的是,她们每个人都有一双新手套。   只是这双新手套并不能让苏芮放松半分,因为她除了要穿一身旧裙子外,还必须要同时面对一大群不认识的陌生人,只要一想,她的手心就开始出冷汗。   “乔,我可以恳请你整个舞会的过程中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吗?”走在去往加德纳家的路上,苏芮紧紧挽着乔的胳膊,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   她才十三岁,照理说不会有人邀请才对。   “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半步,反正我也不想跳舞,梅格也不会允许我露出裙子后面的破洞,她刚刚嘱咐了我一大堆,又不让我跟人握手,又不让我脱下手套,要我说这种交际实在太麻烦了,我甚至不想去去参加。”   梅格翻了一个白眼,“我对你说的那些都是女士应该遵循的社交礼仪,我可不想因为你在舞会上出丑。”   “哦,得了吧,男士就不需要注意太多。我真希望我是个男孩,最好有劳伦斯男孩,哦不,是劳里那样的轮廓,他的额头真饱满,我要是男孩一定要长成他那个样子,然后娶一个像我的小贝思这样乖巧可爱的妻子。”   苏芮被乔闹得有些脸红,不过好歹忘记了紧张。   她们到达加德纳家时,舞会已经开始了。他们几乎邀请了整个镇上所有可以参加社交活动的男女,宽敞明亮,豪华奢侈的大房子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梅格刚到场,就被衣着华丽的贝尔·加德纳小姐和金斯家的小姐带走。   苏芮不得不和乔贴着墙站,以此掩饰她衣服后面的破洞。   舞池里有再多人跳舞,她们也完全不羡慕,恨不得被当成透明人,这样就可以趁机溜走。   当然,她们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   在乔差点被一个红发男孩邀请去跳舞的时候,加德纳太太突然来到她们面前,并且亲切地跟她们打招呼。   “伊丽莎白真是出落成了一个大美人,你的变化大到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放眼整个舞会,我怀疑没有比你长得好看的小姐。”   她的一番夸奖,让苏芮格外脸红。苏芮同时也意识到,对方特地跑来跟她说话,肯定有着别的目的。   很快,加德纳太太就暴露了。   “贝思,我要为你引荐一个人。”   姐妹两个一头雾水地被加德纳太太带到角落,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黑裙子,面无表情的瘦高个女人。   她妆容精致,细眉高挑,苏芮刚到面前,就被她反反复复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好几遍。   “这位是春天歌剧团的团长吉丽夫人,她看上了你的歌唱能力,想要请你帮个忙。”加德纳太太介绍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跟朋友出去吃饭,回来的时候太晚了,一直拖到现在才写完第一章更新,嘤嘤嘤~   狄更斯小说里的俘虏,这个形容来自于《小妇人》的电影版里乔对劳里的形容。   克里斯蒂安·贝尔演得劳里,太帅了,我爱他(今天又是为帅哥尖叫的一天)。当然新版当中甜茶扮演的劳里也非常的sweet。 第49章   “我听说你很会唱歌, 不妨唱一段让我们欣赏一下。”   吉丽夫人是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奇怪的口音。她眼睛细长,瞳仁窄小, 薄唇涂抹着鲜红唇脂,一身保守的黑色寡妇装扮, 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叫人退避三舍。   莫名其妙被介绍给她, 还未自我介绍,对方就要她开口唱歌,别说周围一大群人来来回回, 就是没有人, 苏芮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开口。   “吉丽夫人,加德纳太太说您有事情需要找我妹妹帮忙, 虽然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帮上忙,但您一上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让她唱歌,这便是您的请人帮忙态度吗?”乔主动站到苏芮面前,迎着吉丽夫人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   “……”吉丽夫人没有说话, 脸上充斥着对乔的“不知礼数”的轻蔑,引来乔更加强烈的排斥。   苏芮也不喜欢对方的态度,既然是需要她的帮助, 何必摆出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苏芮心里有种十分不礼貌想法驱使着她不要给眼前的人好脸色,但最后都被对方是加德纳太太的客人的身份, 以及那样的行为不符合她的性格而选择放弃。   “夫人, 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还请您明示。”   “我得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唱歌,才能做出决断。”吉丽夫人隐隐有些不耐烦,又补充了一句:“当众。”   加德纳太太看出气氛有些严肃, 连忙出来做和事佬:“贝思,这对你和你的家人来说都是一次非常棒的机会。春天歌剧院即将在镇上进行演出,但是他们排练的剧目里,两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分别饰演A角和B角的女孩在同一时间都不小心受了伤,没有办法参与演出。正在吉丽夫人一筹莫展之际,有人跟她推荐了你,于是她请我邀请你来这儿。亲爱的,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会唱歌了,但是如果你能进入剧团表演的话,一定能给你的家庭带来一份非常可观的收入。”   “你要找贝思表演歌剧!”乔比苏芮还要惊讶,声音大到吸引了旁边几个正在聊天的人投来关注的目光。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决定,我得先听听她的声音再说。表演歌剧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不行的话,我宁愿临时更换曲目,也不会冒着发生舞台事故的风险。”吉丽夫人高高仰着下巴,细长的手指敲击着手杖上的金属把头,那双窄小瞳仁里迸射出来的视线集中在苏芮身上,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透露着她正在等待苏芮的回答和表演。   “哦,马奇家的小姐要去表演歌剧吗?”   “太不可思议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到时候一定前去捧场。”   绅士小姐们围了过来,似乎对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开始议论纷纷。   苏芮不喜欢被这么多人围观,这让她极度的无所适从。她的脸颊开始发热,呼吸越来越急促。   乔并没有发现她的症状,她正陷在苏芮可以去表演歌剧的惊喜当中,一改刚刚的莽撞耿直,开始喋喋不休地向吉丽夫人描述马奇家圣诞歌剧时苏芮的精彩表演。   “……贝思她征服了所有的人,相信我,她是一个很棒的歌者,你一定会为她的声音感到惊艳。”   吉丽夫人看向苏芮,态度依旧高不可攀:“那么贝思小姐,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贝思,快唱吧。”乔在旁边给苏芮加油打气。   她不知道苏芮此时此刻已经四肢发软,头晕眼花,耳朵里只有她越发粗重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其他的什么也听不见。她的不安和无助在众人的包围圈里一点点放大,喉咙上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快唱吧,小贝思,我们还在等你呢!”   “贝思,快唱吧,机会难得。”   “快唱吧。”   “快唱啊!”   周围的人一下子变得可怕起来,让苏芮不知不觉间仿佛陷入一个无法走出的噩梦。慌乱中她不知推开了谁的手,脚步快速后退,冲破人群的牢笼,拼命往前跑。   “贝思——”身后传来乔的喊声,但是苏芮什么也听不到。   哗的一声。   托盘里的酒杯倒下,满杯还未送出去的香槟,尽数淋了苏芮满身。侍者跟她道歉,苏芮只是胡乱地点点头,便迫不及待地穿过他,掀开角落里的帘子,从那钻了进去。   又是一阵猛烈的撞击,苏芮被撞得头晕眼花,一双大手及时扶稳她的肩膀。   “伊丽莎?你怎么了?”熟悉的声音和称谓,让苏芮冷静下来。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充满关切的墨绿色眼睛。   西奥多·劳伦斯。   他更喜欢别人叫他劳里。   劳里今天的打扮很正式,白衬衫黑马甲,脖子上佩戴着成熟的银灰色领结,外套放在一边,看起来也是在这里躲清静。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苏芮连忙道歉。   “没关系,”劳里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察觉到手心沾到的酒水,视线顺势落在苏芮肩膀处,从口袋里掏出香喷喷的手帕,递了过去,“伊丽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你也会来参加宴会?我还以为你还没有到社交的年纪。”   苏芮没来得及回答,乔急急忙忙跟了进来,将她抱进怀中。   “贝思,你没事吧,对不起,我刚刚没有注意到你的感受。”乔道完歉,才注意到站在一旁拿着手帕的劳里,从他手里接过手帕,礼貌地道了声谢。   苏芮任由乔替她擦拭身上的酒渍,捂着疯狂跳动的心脏,皱着眉说:“乔,这里有点闷,我想去花园透透气。”   “外面很冷,不如我带你们到走廊去吧,我保证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劳里提议道。   悠长的走廊,灯火明亮,诚如劳里所说一个人都没有。   走廊的一面有好几扇窗,窗门都紧闭着,每个窗台下面都摆着盛开的花卉,香气逼人。另一面墙上挂满了油画,靠墙的桌案上装饰有足够显示主人家身份的贵重饰品,在灯光的照耀下,连无人问津之处都显得金碧辉煌。   苏芮推开一扇窗,迎着屋外吹进来的冷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乔在她旁边,担忧地搂着她的肩膀,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能够做些什么让妹妹开心起来。   “我刚刚好像错过了一个可以改变人生的机遇。”   苏芮的视线顺着延绵的雪地,一路穿行,经过覆满白雪的花丛灌木,望向笔直的树干和仿佛挂在树梢的一轮明月,心情莫名惆怅。   “贝思,最重要的是你开心,我们不会逼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但是,我想要改变!”苏芮回头看着乔,恨铁不成钢道:“我明明是可以唱的,但是我不知道怎么了,大家一看着我我就害怕紧张,刚刚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恨不得要晕过去,我简直太没用了!”   “不,贝思,你是我们的宝贝。”   姐妹俩抱在一起,劳里在她们身后干着急,“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看乐他一眼,迅速跳过刚跟劳里结实的尴尬和拘束,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劳里听完沉默片刻,努力组织语言:“其实,你只要像你在树林里时那样若无旁人就好了,伊丽莎,你的歌声很美,很动听,至少我就没有见过如你这般年纪唱得这么好的。”   “伊丽莎?”乔的意味深长视线在苏芮和劳里之前来回流连,犹豫着问:“还有,树林是什么意思?贝思,你们隐瞒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吗?”   劳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乔的不断追问下,不得不红着脸解释了他和苏芮“偶遇”的场景,当然,他自动省略了树林里出现的那个声音。   “哦,原来是这样啊。”乔拖长音调,她不算是个很细心的人,但是却能看出劳里看贝思的目光很不一样。   恐怕除了这个害羞的妹妹,谁都能看得出眼前这个少年对她有着不同寻常的关心。   “贝思,既然我们都听过你唱歌,都觉得你唱得非常棒,那就说明你唱得真的很好。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你得对自己有信心。”乔暂时放下对劳里的警惕,专心安慰旁边走神的妹妹。   “或许我们可以慢慢尝试,这里只有我和劳伦斯……”   “劳里。”劳里打断乔对他的称呼。   乔微微颔首,顺势改变了称谓,“这里只有我和劳里,我们都是你最忠实的听众,你可以试着唱出来,不论你唱得怎么样,我们都不会嘲笑你。”   苏芮回神,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姐姐,又看了看旁边的劳里。他站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墨绿色的瞳孔就像是在酒精里浸泡过的两颗宝石,透亮而灼热,充满了对她的信任。   她总得试着跨出一步才行。   苏芮缓缓闭上眼睛,尽力驱除心底的杂念,将自己放空,同时忽略乔和劳里的目光。   她想了一会儿,决定唱一首简单不需要技巧的圣歌。   月色中,少女的头发被风扬起,周身镀着一层圣洁的光辉。她张开嘴巴,空灵而清澈的嗓音将一支宛转悠扬的歌儿唱出,那一瞬间,好似周围的风都安静了。   乔和劳里都不禁沉醉其中,乔满脸骄傲,对着劳里做了个表情,无声说道:“她是最棒的。”   劳里回复:“我知道。”   走廊里,三个人的音乐会,正在进行。他们谁也没有看见,走廊的转角处,一片黑色的裙摆轻轻飘过。 第50章   加德纳家的宴会结束, 吉丽夫人有些疲惫地回到住处。   推开门进去,屋里漆黑一片。   靠窗的沙发上,穿着黑色西装的少年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脸上一面银白色的面具,反射着幽冷的月色。   “她答应了吗?”   吉丽夫人关上房门, 将手杖随手靠在一边, 褪下手套扔在茶几上,漫步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和少年分别倒了一杯红酒。   “你为什么不自己跟她说, 我看这次你可能看走了眼, 即便那个女孩的声音条件不错,却不适合站在舞台上。”吉丽夫人把酒杯递过去。   “我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 她会是一颗闪耀的新星。”少年朝吉丽夫人举杯,自信地说,“当然,我会见她,在一个恰当的时机。”   马奇家。   没等苏芮和乔把加德纳家发生的事情告诉马奇太太, 她们家的安宁和幸福就被一封突如其来的信件打断。   信是从战场传来的,告诉了马奇家一个噩耗,她们尊敬的父亲马奇先生在战场被流弹射伤, 已经被送去后方医院。   马奇太太当即决定出发前往,确定马奇先生是否平安。   “这一路上过去, 光是车费就得二十块。”   而这二十块, 马奇家都拿不出来, 经济拮据是她们目前面临的最大困境。   若是这封信早来几天,或许她们还有钱。可是圣诞节的时候,马奇太太得知邻居的一个德国家庭, 丈夫在战场,妻子独自养育六个孩子,还怀有身孕,家中不仅没有吃食,连烧壁炉的木柴都没有,便带着一家人将来之不易的圣诞大餐送给他们,还借了一笔足够赫梅尔太太用到她生下孩子的钱。   这让马奇家一下子捉襟见肘。   一大早,马奇太太就去了她工作的教会,汉娜早在圣诞之后就请了几天假,回家和家人团聚,家中只剩下姐妹四人各自发愁。   “真不知道爸爸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但凡我们能够富裕一些,就能立马去把他接回来。”梅格坐在沙发上,一边揉着脚踝一边说。   昨天晚上,她因为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鞋参加舞会,不小心扭伤了脚踝,还是劳里把她们送回来的。   “如果妈妈没办法在教会支取工资的话,那她就不能去看爸爸了。”艾美担心地说。   苏芮把存钱罐拿下来,倒出里面的硬币,“我倒是还有一块多,但还差得远。”   乔看了一眼桌上散落的钱币,咬着手指走来走去,在大家被她转得头晕之前,她忽然停下脚步,冲出了家门。苏芮见状赶紧跟了上去,眼见着乔跑进了一家理发店。   “你要卖掉你的头发?”苏芮推开理发店的门,理发师已经拿起了剪子,正准备给乔剪头发。   乔的头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剪过,她的性格虽然有些男孩子气,但是对这头长发却十分爱护,保养得非常仔细,看上去顺滑有光泽。   “头发还会长出来,现在我们需要的是钱。”   理发师跟她说,她的头发可以卖十五块。   “十五块钱根本不够,如果加上我的头发,那就绰绰有余。”   “贝思,你难道不想去表演歌剧了吗?你的头发还有用处,我想几块钱的事情,肯定难不倒妈妈。”   苏芮被乔提个醒,就更不能让她剪头发,硬是将她从理发店拉出来。   “你说得对,我可以去演歌剧,我们去找吉丽夫人,我去跟她争取机会,说不定她会愿意先付我一笔薪水,如果可以的话,你我都不用剪头发,如果失败的话,我在陪你来也不迟。”   乔最终被苏芮说动了,她们一起徒步到加德纳家,向加德纳太太询问了吉丽夫人的地址,然后一路找了过去。   吉丽夫人如今住在镇上歌剧院附近的旅馆内,她们在前台打听了她的房间号,怀着忐忑的心,敲响了吉丽夫人的房门。   大概等了半分钟的时间,房门被人大开,两姐妹再次看到了吉丽夫人那张严肃的脸。   苏芮在路上就打好了草稿,结果还是被对方的表情吓到,差点忘了说辞。   在对方越发不耐烦的目光中,苏芮终于吞吞吐吐说出了来意。   “……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达到您的要求。”   吉丽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闪身让她们进了房间。她住的是旅馆最好的套房,房间很大,亚麻色搭金、红色的装饰,让整个房间显得富丽堂皇。房间的正中央,甚至还有一架曲线流淌,光泽饱满的钢琴。   “丑话说在前面,我的要求会非常严格,如果你达不到我的要求,就请不要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苏芮连忙应是,下一秒吉丽夫人从钢琴上抓过来一把谱子递到她的手边。   “你试试这一段咏叹调,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熟练一下,十分钟后进行测试。”吉丽夫人语气冰冷。   “这也太难了,贝思从来没有看过这个谱子和歌词,只用十分钟的时间,怎么可能。”乔控诉吉丽夫人的严苛,换来对方的冷嘲。   “那就代表她不能胜任。”   “我可以。”苏芮打断吉丽夫人的话,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到一边快速把歌词背熟。   她最近的记忆力非常不错,很多时候看书本的内容一遍就能记住,并毫无差别是复述,苏芮把这个当做是她生病之后上帝的馈赠。   而关于歌剧的知识,树林里的那道声音已经教给她不少,加上她有不错的音乐天赋,融会贯通起来,应该没有特别大的毛病。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迎来了对苏芮来说最大的挑战。   她必须当着性格强势,表情可怕的吉丽夫人唱歌。   “你要是无法开口,就立马离开,舞台可不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吉丽夫人泼来一盆冷水。   苏芮深知她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她必须要做到最好。熟记歌词的最后一分钟里,苏芮选择闭上眼睛,将自己代入了女巫的角色。   请给我你的勇气和魅力。   再次睁眼,苏芮已经入戏了。   在吉丽夫人的伴奏下,苏芮非常轻松地完成了吉丽夫人的任务,用惊艳的咏叹调一洗昨夜加德纳家慌忙逃窜的耻辱。   吉丽夫人从头到尾表情不变,唯有那双窄瞳里,满意的目光一闪而过。   “勉勉强强过得去,明天开始,来剧团排练吧。”吉丽夫人面无表情地说。   “谢谢您给我这次机会,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麻烦你。”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房间里恢复安静。   吉丽夫人收起钱包,坐回钢琴前,十指翻飞,音乐不断。   套间里,穿着黑色西装的少年走出来,懒散地靠在门框上,银白面具下,眼眸亮如星辰:“我说过,她很有天赋。” 第51章   马奇家的客厅里, 众人刚刚得知了苏芮和乔两人冒然的决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们没有一个人不为苏芮即将成为一名歌剧演员而感到万分惊讶。当乔拿出苏芮在吉丽夫人那里支取的三十块薪水之后, 更是一个个都合不拢嘴。   趁着乔在给大家做心理建设的时候,苏芮悄悄退出了客厅, 披上斗篷, 悄无声息地往小树林跑去。   她能有去剧院表演的机会,离不开那个陌生少年的帮助。明天她就要去剧院排练了,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跟对方上课, 至少得跟他打声招呼。   哪知她到了小树林之后直接扑了个空, 那个人没有来,而是在树林一个醒目的位置, 刻下一条留言: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苏芮失望的往回走,在岔路口遇见刚出门的劳里,他似乎是刚出门,看见苏芮时有些意外,但立马停下脚步跟她攀谈起来。   “嘿, 伊丽莎你还好吗?今天我跟爷爷去教堂听说了你父亲的事情,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尽我所能。”   劳里从口袋里掏出钱包, 拿出几张纸币,犹豫着递到苏芮面前, “我知道前段时间你们借给赫梅尔家很大一笔钱, 我猜想你妈妈要出远门, 可能会需要钱,所以擅自决定借你一笔钱周转,还请你原谅我如此冒昧,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帮帮忙。”   苏芮看出劳里是出自好意,所以并未抱有任何抵触的心理,反过来安慰他:“谢谢你,劳里,我想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春天歌剧团的吉丽夫人通过了对我的面试,明天我就能去剧团参加排练,不仅如此,她还提前给我预支了一笔的薪水,那些钱足够我妈妈去找爸爸。”   “你要去排练?你能上台表演了?”劳里比马奇家的人还要惊讶,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看得出来是真心诚意的为苏芮感到高兴。   苏芮被他感染,笑道:“多亏了你和乔的鼓励,要不然我也没有那么容易下定决心。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演出能够顺利进行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到现场来看。”   劳里满口答应,苏芮赶着要回去,便跟他在此分别。   第二天一早,马奇太太收拾了行囊,跟着前往战地后方的车队,一起离开。大家都要回到各自的岗位,陪苏芮去参加排练的事情落到了近来很空闲的乔的头上。   锁好家门出了院子,对面房子里的劳里拉开窗户把头探出来,英俊的眉眼,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更加俊俏。   “剧院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今天我爷爷不会出门,用不到马车,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他说话时,劳伦斯老先生正好路过窗口,远远地跟姑娘们点头示意,收回的视线落在兴奋的劳里身上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便离开了窗口。   自从圣诞节过后,马奇家和劳伦斯家的交往变得多了起来。   大家也渐渐发现,劳伦斯老先生并不像他平日表现的那么严肃,他实际上是个非常善良优雅的绅士,得知马奇家的小妇人们把来之不易的圣诞大餐送给了赫梅尔家后,他还特地让佣人给她们送来了美味的甜点。   他也许是发现了自己疼爱的孙子在跟隔壁家的女孩们交往之后心情愉快了不少,之后对他们之间的来往完全视若无睹,甚至还允许苏芮去他家里弹奏钢琴。   苏芮和乔还没有回答,劳里继续说道:“我还从来没有看过演员排练,如果能给我这次机会,让我去见识一下的话,那真是我的荣幸。”   即将面对一大群陌生人,苏芮从早晨醒来就开始紧张,小脸苍白到马奇太太差点放弃出门的想法。   所以此时劳里的贴心让苏芮倍感安慰,心中也隐隐觉得多一个熟人在现场,可能会让她更加平静。但她也知道,不论是朋友还是家人,都不能一辈子陪着她,她总要学会一个人面对未知。   “我想或许等我和剧团的人熟悉一些再邀请你来看我排练,虽然徒步走到剧院的距离不算近,但这一路上正好够我平复一下心情。”   劳里满脸遗憾,收回目光,将窗户关上,转身,捧着书坐在沙发上的劳伦斯老先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我如果像你一样不坦率,恐怕就不会有你爸爸和你。”   劳里顿时面红耳赤。   苏芮她们在九点钟准时到达剧院门口,刚开始一切都非常顺利,直到乔被拦在了剧院舞台之外。   “很抱歉这位小姐,排练期间,我们仅允许演员进出,非演员不得入内,即便您是演员的家属,也只能在后台等待。”   来接姐妹二人的是一个留着上唇须,脑门只剩几根岌岌可危的毛发,长相十分滑稽的中年男人,姓开普森。   开普森先生说话的口音带着一股法兰西的味道,但个性则明显没有法国人的浪漫。吉丽夫人应该早就跟他交代过,所以他对待替补演员苏芮还算给面子,但对待乔就明显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在乔被气得面色通红,恨不得要把开普森先生头上那几根稀疏的头发拽下来之前,苏芮赶紧拉着她,将她塞进化妆间。   “乔,你要相信我,如果我没有跟吉丽夫人签过合同,并从她那里拿了钱的话,我一定会比你更先一步动手揪下他的胡子。但是我们两个初来乍到,还不能惹麻烦。既然你不能去看我排练,留在这儿也是白白浪费时间,你不如先回家去。如果排练场有其他演员的家属的话,我一定会为你争取机会。”   今天到剧场来排练,实际上梅格和艾美都很想陪苏芮,只不过他们一个要去当家教,一个要去读书,实在抽不出来空,这才便宜了乔。   乔除了想来剧场看看,更想结识剧团的编剧,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把之前写的小说拿出来向对方请教。   来之前,她甚至还做着她的小说被看中,就此改编成歌剧的美梦。   苏芮相信乔有这个实力,因为她是马奇家最聪明的孩子。不论是她的博学,还是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亦或是她坚韧的个性,都为她在创作时带来源源不尽的灵感,写出一篇篇感人肺腑的好故事。如果她可以成为编剧,苏芮自然为她开心。   “如果我今天能见到剧团的编剧,我一定会告诉他,我有一个小说写得非常好的姐姐,并请求他跟你见上一面。”   乔在确定苏芮一个人可以之后,心满意足的离开,苏芮则跟随开普森先生一起来到舞台。   演员们已经就位,主役都画上了浓重的舞台妆,浓眉大眼,目光如炬。在苏芮登上舞台的那一刻,所有的视线瞬间集中在她的身上。   “开普森先生,这一位难道就是吉丽夫人找来的替补演员吗?她好像不是剧院里的人,让一个从来没有过舞台经验的小姑娘上台,吉丽夫人是不是太过儿戏了?”穿着复古巴洛克风格蓬蓬裙,头上堆叠着一尺高粉红色假发的女人,用精美的扇子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审视的眼睛。   站在她旁边的人,全都露出看好戏的姿态。对于苏芮这个半道上天降的演员,没有一个人给予好脸色。   “会不会唱歌倒是其次,就是不知道小姑娘在来之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要演出的那个角色被人诅咒了。”打扮得像个王子一样的男士不怀好意地说,立马引来不少人附和。   “对啊,凡是要出演你这个角色的人,不是被道具灯砸到头破血流,就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腿。已经有两个跟你一般大小的小姑娘,受到了诅咒,你说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你呢?”   “既然决定要演出这个角色,你可要小心一点,头破血流和断腿,至少还活着。要是摔断了脖子,或者划破了脸,那你的职业生涯可就到此结束了。”   苏芮被渐渐围过来的人群,逼得往开普森先生的方向靠近了两步。红润的小脸瞬间失去血色,宛如一张金纸。   看够了戏,开普森先生这才站出来打断众人饱含威胁性的言语。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马奇小姐才第一天过来,你们不要加重她的心理负担。”说罢,开普森先生转头看向苏芮,皮笑肉不笑道:“别害怕小姑娘,他们只是跟你开玩笑罢了,之前受伤的演员,完全是因为他们不小心。诅咒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   这一番话立马就引起了那名男士的反对,他抱着胳膊往前走了一步,笑着道:“开普森先生,我们都是实话实说,目的是让小姑娘做好心理准备,若是不说,之后发生了什么意外,那才是对她的不负责任。”   一直在附和他的一名女士走过来,亲昵的拦住苏芮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小姑娘,我劝你还是慎重一些,谁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呢?我可是亲眼目睹了之前两个演员受伤的场面,听我一句话,你要是怕的话,就早点回去,否则后悔都来不及。”   苏芮咽下一口口水,独自一人面对陌生人的恐惧,以及这些人过分夸大且含有威胁性的言辞,都让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快速瓦解。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握称成拳头。指甲刺进掌心的疼痛,不断拉回苏芮渐渐空白的意识,否则她都要怀疑自己可能会就此晕过去。 第52章   乔一脸愤怒地往回走,旧靴子狠狠踩着地上的雪,好像那是开普森先生丑恶的嘴脸。   “下一次,他要是再敢用那样瞧不起人的眼神看着我,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乔?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伊丽莎呢?”   劳里的声音拉回了乔的思绪,她抬起头朝前面看过去,只见穿着一身浅色长款大衣的劳里,迎面向她走了过来。劳里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黑大衣留着小胡须的男人。乔之前见过他几次,虽然没说过话,但知道对方的身份,那是劳里的家庭教师布鲁克先生。   他们两个个子都不小,长腿阔步,一下子就走到乔的面前。   劳里往她身后看了看,面上带着几分焦急,询问道:“伊丽莎呢?她没跟你一起吗?”   “哎,别说了,今天简直快要把我气死了。”乔压抑着怒火,把剧院里发生的事情简单的告诉了劳里。   本以为会得到劳里的安慰和同仇敌忾,结果他却大声的吼了出来:“也就是说,伊丽莎现在一个人在剧院?”   乔正在气头上,察觉到劳里的责备之意,气呼呼的地说:“是贝思让我回来的,她觉得自己可以应付,难道我还要像保姆一样一个人在化妆间里傻等吗?”   “对不起,乔,我只是有些担心伊丽莎。”劳里涨红了脸,立马道歉,他只是关心则乱,才没有控制住语气。见乔仍旧气愤不已,他快速找出补救之法,“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去看排练。”   乔当即转怒为喜。   剧场内。   开普森先生稍微调和几句之后,极不负责任的留下苏芮一人,面对舞台上那些居心叵测的大人。   “小姑娘,你知道你要表演的角色吗?你的台词都背完了吗?”粉头发的女人,裹紧她的披肩,鲜红的嘴唇上点的那颗黑痣都显得盛气凌人。   “是的,吉丽夫人已经将剧本给我了。”苏芮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另外,我的名字叫做伊丽莎白·马奇。”   “谁在乎呢?反正你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抬走。”粉头发的女人打了个哈欠,提着裙摆坐进道具沙发里。   打扮得像个王子,但浑身透着流里流气的男人把玩着手里的怀表,朝苏芮靠近一步,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真是一张漂亮的脸,可是光漂亮还不行。鉴于你毫无表演经验,我觉得我们大家有必要知道你的实力,你就在这儿给大家唱一段吧。”   苏芮被他逼得往后舞台边缘退了一步,再有两步的距离,她就可能掉下去。   群演们虽有不忍心看到接下来画面的人,却碍于主演们都威慑选择移开视线。剩下衣着鲜亮,全是俊男美女的主役们,似乎终于从百无聊赖的生活中获得了一点趣味,不把苏芮吓哭就决不罢休。   苏芮又被逼退一步,她咬着牙不开口。   这些演员跟她身份相同,没有资格和立场命令她做什么。一旦她在此时服了软,漏了怯,日后他们一定会变本加厉。   脚下踩空,苏芮的身体晃了一下,她不安地挪动脚步,余光向四处打量,寻找可以让她逃过一劫的机会。   但是没有,除了一米多高的舞台之下,她已经被所有人包围。再退一步,摔下去就算不会断条腿,也能把她的后脑勺磕出一个大包,或是让她扭伤脚。   苏芮咬紧牙关,做好了跳下去的准备。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想法。   悬挂着的幕布突然整个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舞台上,掀起一阵飞灰。   有人被幕布盖在了下面,发出尖锐的叫声。后面的群众演员被吓了一跳,疯狂拥挤推搡,人群不断地往舞台边缘簇拥,这让围在苏芮旁边的演员们全都挤到一起,宛如下饺子一样纷纷跌落舞台。   苏芮也在其中,她几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撞下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叫。   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跌进一个清瘦的胸膛,对方散发着森冷寒意的大手,正好将她抱个满怀。   苏芮睁眼,入目的是一双如狼一般充斥着捕食者侵略意味的冷绿色眼睛。   “你没事吧?”   “是你!”苏芮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现场的混乱。   他的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就是小树林当中那个教她唱歌的少年。苏芮多次要他出来相见都被拒绝,她还以为对方长着一张像魔鬼一样可怕的脸。   但事实上,如果他的脸可以称作魔鬼的话,那这世上就没有天使。   苏芮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少年的美貌,他有着介乎于男性和女性之间雌雄莫辨的气质,如同妖物一般勾魂夺魄,却丝毫不显阴柔,精致得仿佛出自上帝之手的艺术品,就连苏芮越来越漂亮的脸在他面前也要逊色一分。   “埃里克,我的名字。”少年眼眸微阖,眸底冷意消融,红润的唇角勾起邪异的弧度,嗓音呈现出少年人独有的沙哑,“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   苏芮被放在地上,大约是怕她站不稳,埃里克的胳膊依旧揽着她的腰肢。掌心冰冷的温度渗透落在落在她的皮肤,那感觉就好像靠着一块坚硬的冰。   “埃里克,你也是剧团的人吗?为什么你之前不告诉我呢?”苏芮发出疑问,伸手轻轻一推,埃里克顺势松手。   “如果我当时就告诉你的话,恐怕就没有那么多的惊喜了。”   的确够让人惊喜的,就是不知道惊多还是喜多。   再次见面,还是面对面。苏芮有一肚子话想说,却被现场紧张混乱的气氛所干扰,最终选择了缄默。   刚刚演员们在混乱之中从舞台上跌下来,除了苏芮被埃里克快速带到安全地带,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因为碰撞,挤压,踩踏而受伤。   “幕布怎么会掉下来?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粉头发的女人被人搀扶着站起,对照站在后排安然无恙的群演颐指气使道。   没有人敢忤逆她的意思,立马过去检查事故原因。不过一会儿,就有了结果。   “这绝对是人为的,幕布的绳子不知被谁割的快要断裂,就在刚刚终于坚持不住,所以才掉了下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全场哗然。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姑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谁敢在剧院里动手脚,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谁最后一个到现场的?一定就是凶手!”这句话在人群里掷地有声。   苏芮看上旁边的埃里克,幕布掉下来之前,他并不在现场,他是最后一个过来的。   难道凶手真的是他?   埃里克往前走了两步,振臂笑道:“哦?我是最后一个到场的,难道你们觉得凶手是我?”   苏芮焦急的看着他,在场的这些演员们可都不好惹,他还主动承认自己最后一个到场,这不是把把柄送到别人手上吗?   谁知站在最前面一直不停针对苏芮的那名男士,不仅没有顺势指责埃里克,反而开始赔笑,其他人也是一副怕得罪他的样子,忙跟在后面附和,奇怪的是,所有人都不觉得他是凶手。甚至他们在跟埃里克面对面时,会有意无意避开他的视线,就好像在内心深处对埃里克存有莫名的恐惧感一样。   “当然不是,你怎么可能是凶手呢。我看都是因为最近邪了门,同一个角色的演员接连出事。所以刚刚这一场劫难,绝对是朝着她来的,只不过我们大家帮她避过一劫。”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向茫然地站在那儿的苏芮,从坚定的认为最后到场的人是凶手到苏芮被诅咒,中间大概不到半分钟。   “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定就是她要演那个角色被魅影诅咒了。”粉色头发的女人烦躁地整理着装和假发,把她摔坏的扇子扔在地上,从群演手里接过一把新的扇子。   “魅影?”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出现,埃里克露出疑问的表情。   粉头发的女人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们给剧场里的幽灵取的代号,他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就像是黑暗中的鬼魅,我们看不见他,他却如同跗骨之蛆,阴魂不散,不是魅影是什么。”   埃里克勾唇一笑,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   见他没再说话,众人再次议论开,他们一致认为今天之所以会遭受飞来横祸全都是因为苏芮。   “魅影是针对你的,而我们却因为你受了这么大的罪。”   “或许该让吉丽夫人换一出剧目,干脆直接删掉这个角色,魅影厌恶这个角色。”   “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只要她还在这儿,我们也会遭受连累。”   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人脑仁儿疼。苏芮又感受到和舞台上相同的压力,令人郁闷恼火的情绪充斥心头,她的眼睛渐渐发热。   不,我不能哭。   苏芮深吸了一口气,从到剧场开始,她就被所有人当成是对手,仇人,刚刚还因为这些人莫名其妙承受一场无妄之灾,她当个任人揉捏的包子已经当够了。   “首先,”苏芮提起音量,打断众人的话,“如果你们所说的魅影是针对我所饰演的角色下了诅咒的话,就算换一个新的演员,那也难逃一劫。其次,刚才幕布掉下来的位置,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在那儿待过,如果我是魅影我会选择在离我更近的地方做手脚,而不是制造一起有可能误伤的事故。最后,刚刚去检查绳子的人已经说了,绳子切口整齐,留有一丝余地,也就是对方并不能控制它真正断裂的时间,舞台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他的目标,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你!”   “哇哦,看看吧,小绵羊露出了她的真面目,真是不好惹啊,也许魅影会甘拜下风也说不定。”男主演自以为很会开玩笑,当着苏芮的面抖机灵。 第53章   “请请请,里面请,劳伦斯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剧院都蓬荜生辉。”   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苏芮歇下了要跟人争执的心,抬头望向剧院大门的方向。三个人影逆着光线,一起走进来。   打头的是个身材发福,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被他用殷切态度对待的是个穿着浅色大衣的俊美少年。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身材高挑,四肢修长,眉目间夹杂着英气,一进剧院,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就没有停止过打量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   “乔,劳里!”   苏芮满脸惊喜地冲过去,扑进乔的怀中,“你们怎么来了?”   “我是沾了劳里的光,享受了一次有钱人的待遇。”乔揶揄道。   劳里跟剧院的负责人打完招呼,过来时正好听见她说这句话,原地行了个绅士礼,笑道:“这是我的荣幸。”   紧接着,他解释了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和乔都对排练很感兴趣,正好爷爷跟剧场的负责人认识,我们才有幸成功进入不允许家属参观的排练舞台。”   说到“家属”这个词的时候,劳里的表情很明显的有点不自然。但苏芮正要把埃里克引荐给他和乔认识,没有注意到他悄悄红起来的耳尖。   “真没想到,你才来第一天就认识了新朋友。”乔跟埃里克打过招呼之后,满脸欣慰地看着苏芮道。   苏芮刚想说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又觉得解释起来太过麻烦,干脆沉默不言。   聪明如劳里,在埃里克开口说话时,他就意识到听过对方的声音。   在家附近的小树林里。   对方比他更先一步结识苏芮,又有近乎完美的长相,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演员身份。无论哪一点,都对劳里产生巨大的威胁,让他不禁萌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不能任由事态继续发展!   劳里故作镇定道:“伊丽莎,现在有剧院负责人汤姆森先生帮忙,我们以后随时随地都能来看你排练了。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可以亲自送你过来,接你回家。当然,还有乔。”   被附带上的乔早就看穿了劳里的小心思,不给面子地撇撇嘴。   “伊丽莎白,你的邻居可真是热心。”埃里克在苏芮开口之前,意有所指地说。   “您对初见面的陌生女孩的照顾也很周全,咱们彼此彼此。”劳里不甘示弱。   两个同龄人中翘楚互相用敌视的目光看着彼此,一股火/药味蔓延开来。   过后几天,劳里的确如之前说得那样,每天让车夫驾车带着苏芮和乔一起来剧院,晚上再把她们带回去。   后来,乔要去照顾度假回来的马奇姑婆,每天的行程就成了苏芮和劳里单独的旅行。   “劳里,你其实不用每天来陪我,这会耽误你学习,我都听布鲁克先生在劳伦斯老先生那里抱怨好几遍了。”   马车里,苏芮对着白天呆在剧院,晚上回家补习,很长时间没有睡过好觉的劳里说道:“而且,你这样太累了,继续这么下去,你肯定会生病的。”   苏芮说话期间,劳里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有眼泪流出,衬得他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清澈如洗。   认识这么长时间,苏芮要是说完全不知道劳里是什么想法那可能是假,但是知道后却还要装作不知道,真的很难演得自然。   他是个优秀的小伙子,令人喜欢,但苏芮对劳里的喜欢跟劳里对她的喜欢是完全不同的两中感情。   他是亲近的朋友,而她才刚得到一份工作,解决了家里的燃眉之急,等春天歌剧院离开之后,她都不知道能否继续以歌剧演员的身份生活。这样的情况下,让她没有办法考虑生计之外的事情。   “劳里,等下将我送到之后,你向我保证立马回家休息好吗?”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苏芮自从发现劳里吃硬不吃软,态度就只能强硬起来。   “那好吧,等你排练结束,我来接你总可以了吧。”   劳里的危机意识不允许他给太多机会让苏芮和埃里克单独相处。   但这几天排练,在歌剧中饰演男女主人公少年时期的两人,不乏亲密的接触,时常让劳里心绪不宁,对着埃里克时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下午排练结束,苏芮换了衣服,到大门外等待劳里。外面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雪,灰蒙蒙的天地间,冷风肆虐,寒意十足。   苏芮裹紧斗篷,哪怕过了年,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劳里还没有到,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按照劳里的个性,说要来接她回家,就不可能让她久等。他即使不早到,也会准时才对。   “怎么,你那个烦人的邻居没有来吗?”埃里克不知何时靠过来,将一把红伞递到苏芮手边。   “那你呢?”苏芮没接。   “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再回旅馆。”   “不用,这太麻烦了。”苏芮连忙拒绝。   埃里克见她不撑伞,干脆打开伞,先一步走进茫茫大雪中。   “作为一名男士,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士独自回家。”   他态度强硬,苏芮不得已,只好走到伞下。   路面积雪很深,两人走得很慢,天寒地冻,谁也没有说话的**,沉默着前行。   但从剧院到马奇家,平时走路需要二十分钟,像现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则需要花费更久,这就让两人一路上一直保持沉默变成了难事。   “公演还有三天,这几天排练下来,你的进步很大,继续保持下去,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歌剧演员。”埃里克首先挑起话题。   苏芮下意识点头,实际上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为了跟一大群陌生人相处,她不得不每天在踏入剧院之前就强迫自己入戏,或是给自己安排剧本,用另外一中更加阳光开朗的个性跟演员们相处。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她可以完全像另一个人,不用担心会因为害羞而头脑空白,说话结巴。但这样做,也有一个缺点:   她最近越来越难出戏。   对着演出恋人角色的埃里克,她总是容易恍惚,时常因为不能抽离角色,而真的对他产生莫名的好感。   苏芮一直在压抑这中情绪,尽量避免与他私下接触,但她很快意识到计划难以执行,理智终究会被情感束缚,让她无法拒绝埃里克的示好行为。   这样的状态或许要等演出结束才能终止。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埃里克突然开口,打断了苏芮的胡思乱想。   苏芮凝神答道:“之前劳里介绍了剧院的负责人汤姆森先生给我认识,他似乎有意向让我留在剧院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我应该会留下。”   “留在这个小剧院?演出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儿童剧吗?别傻了,你这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埃里克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苏芮,幽深的绿眸带着一丝不可抗拒:“跟我一起去巴黎吧,那里才是你展示自己的舞台!” 第54章   苏芮跟埃里克爆发了认识以来的第一次矛盾。   他想要她去巴黎,而苏芮没有办法做出果断的决定。   “你的家人若是关心你在乎你,就不会成为你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你留在这里,没有好的机会发挥你的天赋,最后只能泯灭于众。伊丽莎白,跟我一起去法国吧,你会成为我唯一的女主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别人做绿叶。”   苏芮从吉丽夫人那里获得的角色是女二号,或者说是女主角少年时期。戏份不是很多,只出现在开头和结尾。但对于一个新人来讲,却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机遇和幸运。   她很满足,也有发展事业的雄心。   可埃里克强硬的态度让她有所反感,想着这段时间他的照顾,苏芮耐着性子道:   “埃里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的事业重要,我的家人也很重要。更何况我爸爸到现在还生死未卜,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大家跟你去法国呢?我知道你一直跟着剧团四处演出,到了哪里哪里就是家,但我不一样,这里才是我唯一的家,是唯一让我有归属感的地方,我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离开。”   埃里克上前,抓住苏芮的肩膀,丝毫没有因为苏芮的拒绝而软化态度:“伊丽莎白,忘掉你过去那些无意义的事情。我教会你唱歌,我们在舞台上那样契合,注定要组合在一起,让这个世界臣服在我们的音乐之下。”   “无意义?”苏芮推开埃里克的手,不可置信地说:“埃里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否定我的过去,我把你当朋友,我不想离开,还请你尊重我的想法,收回这些话,还有你现在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不想离开?难道你是因为那个富有的劳伦斯男孩?”埃里克沉下俊美的脸,半阖的绿眸里笼罩着深深地阴影。   苏芮感觉惶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没有失礼地往后退上几步。   埃里克在她心里一直以来都是亦师亦友的身份,苏芮对他的博学感到万分敬佩,在歌剧上,他是她的引路人,指导者,哪怕他们在舞台上默契地宛如灵魂伴侣,苏芮也从未放下过对他的尊重。   但是现在,他好像完全变了样,哪怕他仅仅只是皱起眉头,表情不变,她还是感觉到了平静之后隐藏的疯狂。   苏芮有些紧张:“劳里跟你一样,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离开并不是因为他,请你不要勉强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商量?”埃里克的声音冷得掉渣。   “你说什么?”苏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准备继续追问,却远处乔的声音打断了对话。   乔看上去十分惊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苏芮深深地看了埃里克一眼,疾步迎上去。   “乔,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   乔疯狂摆手,撑着膝盖粗喘了半天,慢慢找回声音:“不是我,是劳里,下午他去接你的路上,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发狂,满大街乱窜,他从马车上摔下来,撞到了头。”   “什么!”苏芮大为震惊,这时哪里还能顾得上埃里克的面色,被乔拉着疯狂地往回跑。   劳伦斯家。   苏芮和乔带着未散的寒意,推开了劳里的房门。   窗外天光照在雪地上,将室内映衬的依旧明亮。床头只点着一盏台灯,劳里躺在床上,深深地睡去,额头上捆绑的白色纱布,微微渗出一丝血红。   苏芮捂着嘴巴来到床边,心中自责万分。要不是为了来接她,他的马车也不会出现意外。   “劳里还没醒,我们不要打扰他休息,去客厅等吧。”苏芮提议。   谁知床上的劳里根本没有睡熟,听见苏芮的声音,立马睁开眼睛满房间寻找她。   “劳里,你别乱动。”苏芮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   “伊丽莎,对不起,我答应了要去接你的。”劳里拼命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反倒扯到伤口,疼得直抽气。   乔看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无言地翻了个白眼,悄悄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你的头,还痛吗?”苏芮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无奈地坐在床沿,跟劳里聊起来,“马车怎么会突然失控,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走到半路上,马一下子就疯了,拉着马车乱跑。结果车门弹开,我被甩了出去,还好没有伤到别人。”   “你的伤势,医生怎么说?”   “撞到木板上,还好不是石头。医生让我静养,大概在冬天结束之前,我都别想出门滑冰了。想到要卧床养病,不能出门我整个人都无聊的要发霉。”   劳里半开着玩笑,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墨绿色的眼睛映照着床头灯的光芒,像是往里面洒下一片星星,亮晶晶的。   他越是这样,苏芮越是自责:“对不起,你之所以受伤,都是因为要去接我。”   “这是意外,伊丽莎,就算我不是因为去接你,家里总要用马车。我宁愿受伤的是我,而不是我爷爷,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苏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劳里的安慰非常奏效,她的内疚减轻不少。   “只要你能在我养病期间多来看看我,我保证我一定会很快康复。”   看着躺在病床上,没有平日活力的少年,他期望的眼神,让苏芮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苏芮选择妥协,“这段时间,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不那么无聊的。”   苏芮跟劳里聊了一会儿,回家把自己的一窝小猫全都抱过来。猫窝里还有乔、梅格和艾美的心意,包括零食和小说,全都是给劳里打发时间的。   “还有三天,就要公演了。这几天我必须去排练,等演出结束,我一定会常来陪你聊天。”   “公演就在三天后?那我……”   “不行,你想都别想,”苏芮打断劳里的话,“劳里,你必须要留在家里好好养伤,我可不想看到你因为我伤势加重。”   每一次苏芮拿出强硬的态度,劳里便不能拒绝。这次也是一样,他十分不甘心地答应了不去看歌剧。   从劳伦斯家回去,姐妹们纷纷来询问劳里的状况。苏芮简单说了,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剧院的票放在众人面前。   “内部票,很便宜,位置还算不错。我的第一次演出,我希望你们都能到。虽然有些遗憾,妈妈和爸爸看不到,但我想以乔的口才,到时候一定能完美复述。”   “这时当然。”乔满心欢喜地答应。   夜晚,姐妹们都陷入了沉睡梦乡,苏芮却久久不能入眠。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埃里克一反常态的态度让她紧张的同时,也不禁有些疑惑。   对方的字里行间可都不把她的家人和朋友放在眼里,苏芮则变成了他的私人物品,他一心要她跟他去巴黎,而她的拒绝挑战了他的权威。   苏芮开始回忆从她和埃里克认识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她在树林里唱歌,吸引了他的注意。后来他用乔的歌词反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做交易。   剧本里,女巫拥有令人心想事成的魔药,只有付出最珍贵的代价才能得到它。   苏芮头皮发麻,她那个时候以为他是开玩笑。   而且她一开始跟他学唱歌仅仅只是为了应付了马奇家的圣诞歌剧表演,并没有其他的想法。是后来她突然被加德纳太太邀请,在宴会上遇见春天歌剧团的吉丽夫人。   当时加德纳太太说,有人向吉丽夫人推荐了她。   之前因为太过高兴一直忘了询问推荐人是谁,但如今一回想,答案一目了然。   可是,剧团里怎么会刚刚好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演员呢?之前饰演这个角色的演员,为什么会这么巧在她刚学会唱歌的时候接连受伤退出了呢?   “……凶手一定是最后到场的那个!”   第一天到剧院,演员们掷地有声的声音仍旧历历在目。   苏芮打了个寒战,她发现自己不敢继续往下想。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去剧院,而是去了劳伦斯家的马棚。   摔坏的马车已经运了回来,拉车的两匹马被关在马棚里,躁动不安地嘶鸣或是撞击着栏杆。马夫在一旁摸不着头脑,正跟一早请来的兽医谈着心,两人一同找着马身上可能不舒服的地方。   苏芮见他们还没有任何结果,先到旁边检查马车。   昨天劳里说过,马车门是自己打开的,这点非常重要奇怪,如果是经常保养的话,每一个细节都会照顾到,不可能车门出现这么大的问题没人发现。   很快苏芮就查到了一丝端倪。   车门上的一颗螺丝不见了,正是因为少了一颗螺丝,车门才会在奔跑中打开。   “天啊,是谁在缝制马辔头的时候,忘了取走针。针扎在皮料上,马在奔跑的时候,尖锐的针不停刺激它的皮肤,甚至扎进它的血肉,它是疼得受不了了才发得狂。”   苏芮听见兽医的决断,赶紧过去查看,果然看见兽医从其中一匹马的马辔头上抽出一根针,那根针将马的皮肤扎的血肉模糊。   少了一颗螺丝的门,扎进马身体里的针……如果单单是门坏了,苏芮还能解释是车夫大意没有发现端倪。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她敢肯定这绝不是巧合。 第55章   圆月高悬,夜凉如水。   银装素裹的世界仿佛被仙女洒了一层金粉,每一处都在月光下发着细碎的光芒。   镇上唯一的剧场外,一大早就有做清洁的工人,把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让晚上从各处赶来观看歌剧的客人有地方停放马车。   距离歌剧正式开演还有半个小时,剧场里已经坐满了人。后台正在如火如荼地化妆更衣,所有的演员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迎接今天晚上的演出。   第八排座位中间,整整齐齐地坐着马奇家的成员。从她们的方向往左上方望去,那是剧场最豪华的包厢,同时也是最佳观看位置。窗帘没拉,包厢里面坐着劳伦斯老先生。   原本苏芮也是要送票给对方的,但是剧场的负责人老早就为他预留了包厢,苏芮手里的票自然就没有送出去。   “可怜的劳里,他一定非常想来看贝思的演出。”乔收回视线,下一秒就被打脸。一个鬼鬼祟祟身影,穿过人群,艰难地来到她的身边坐下。   他放下竖起的大衣衣领,露出一张轮廓深邃的俊颜,大咧咧地窝进座椅当中,深深舒了一口气。   “还好赶上了。”   “劳里——唔——”乔惊讶的喊出声,被劳里一把捂住嘴巴,她挣扎着把他的手拿下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家养伤吗!”   “我怎么能错过伊丽莎的歌剧首秀,你就当没有看见我好了,等下我会提前离开,赶在爷爷回家之前到家,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我会离开过家。”   “要是让贝思知道你偷偷跑出来,肯定就不理你了!”乔小声威胁,刚刚还一脸得意的劳里,立马变了脸色。   “乔,拜托,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伊丽莎,我答应她会在家的。你要是帮我的话,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劳里赶忙道。   “这可不行,贝思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怎么能够背叛她。况且即使我答应你不说,梅格、艾美、汉娜嬷嬷可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乔坏笑着往旁边让出一道空隙,梅格和艾美朝劳里挥了挥手。   劳里苦着脸割地赔款,最终欠下了马奇家三姐妹每人一个条件,才得以安心地坐在位置上。   后台,紧锣密鼓的准备终于结束。   乐队开始演奏,排练了一个月的歌剧,终于要拉开了帷幕。   正式演出和排练又是不同的感受,苏芮在后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观众,紧张到两条腿都开始发软。   “别紧张,你只要按照排练时那样表现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埃里克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嗓音沙哑而温柔。   苏芮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多话。   先前跟劳伦斯家马夫的对话仍旧清晰。   “……在马发疯之前,有谁接触过它们吗?”   “除了我谁也没有碰这些马,它们失控可不怪我,我把它们养得膘肥体壮,谁看了不说是我的功劳,要怪就要怪作辔头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那最近谁夸赞过你的养马技术?”   “劳伦斯先生,劳里先生,布鲁克先生,还有剧场里的男孩,他们都说我把马养得好,事情的确是这样,我对它们……”   苏芮打断马夫的喋喋不休,“剧场里的男孩?”   “是的,长得非常漂亮的那个,他还说要是不唱歌,甚至想跟我学怎么养马,真是有意思的年轻人,养马可不容易……”   这番话无疑加深了苏芮的怀疑,她脑子里不断冒出奇怪的假设,因此对埃里克的态度,不知不觉有些无意识的疏远。   “伊丽莎白,好好享受舞台,你会发现,站在舞台上闪闪发亮,远远比当一粒尘埃要美好得多。在舞台上,你可以主宰一切。”   苏芮起先还不明白所谓的“主宰一切”是什么意思,直到演出开始,她看见舞台上的埃里克宛如一个帝王,演技比跟她对戏时认真得多精湛得多,俨然跟故事里的男主人公融为一体,强大的演技和歌喉,把周围所有人都衬托得黯然失色。与他相比,其他人的演技拙劣而苍白,自他上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赢得和他一般的喝彩。   哪怕是苏芮,她自以为和埃里克配合默契,懂他在舞台上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挑眉的深意。但是现在,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埃里克的实力太过强大,是目前的她难以企及的。   苏芮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种遇强则强的人。虽说她的演技和歌喉依旧有些青涩,但在埃里克的带动下,她却能跟上他所有的节奏,及时地在他做出行为之后给予反馈。   台下掌声雷动,苏芮知道这些掌声大多数是献给埃里克的,这激发了她不愿服输的倔强,在最后几场戏时表现得越来越好,同时也感受到了埃里克的那种酣畅淋漓。她的戏越来越真实,看向埃里克的眼神爱意无限,对他说得每一句情话都格外动听,每一句歌词都深情款款,百转千回。   渐渐地,她和故事中深爱着男主公的女孩已经难以剥离。   “贝思的演技真实令人惊叹。”乔需要去照顾马奇姑婆,经常缺失苏芮的排练,今日苏芮给她带来的震撼让她惊讶不已。   旁边劳里已经好半天没有说话,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紧紧抠进柔软的表皮,每一根骨节都隐隐发白,好像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劳里,你还好吗?”乔满脸担心。   劳里摇摇头表示没事,视线一分一秒也不愿意离开舞台上的苏芮和埃里克,嫉妒的火焰快要冲昏他的头脑。   演出结束,苏芮到了后台几乎立马就力竭倒地,埃里克眼疾手快将她抱起,愉悦的笑声在他胸膛震鸣。   “我为你刚才的表现而倾倒,伊丽莎白,你是迄今为止唯一能够接住我的戏的人,你看,仿佛老天都在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注定改成为属于我一个人的女主角。”   苏芮浑身无力,支撑着她在舞台上尽情宣泄的那股气慢慢消失,身体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疲惫,苏芮分不清自己是在戏中还是已经回到现实。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朦胧间听见埃里克的声音:“伊丽莎白,跟我走吧。”   剧场大厅里,演员们正在谢幕。   马奇家的小妇人们,以及已经准备离开,但想留下来看完苏芮谢幕的劳里,全都疑惑地坐在位置上。   “怎么回事,贝思怎么还不出来?还有埃里克,现在已经到了他们谢幕的时候了。”乔抬头张望,却不见妹妹的身影。   这场戏的谢幕方式,是由小角色到大角色,从没有什么戏份的群众演员,慢慢到主要演员。但如今饰演成年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演员已经上台,还是不见苏芮和埃里克。   座位上,不少人都发出了疑问,剧场的负责人连忙和吉丽夫人一起去了后台。这一去才发现,化妆间里早已人去楼空,他们翻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埃里克和苏芮。   剧院快速组织观众散了场,只留下了马奇一家和劳伦斯一家。劳里现在已经不再惧怕被劳伦斯老先生发现,迫不及待的去询问负责人苏芮的下落。   “我真的不知道,后台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但她和埃里克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难道是碰到了绑架案?可是但凡对马奇家有所了解的人都应该知道,我们付不起赎金。”梅格紧张地脸色苍白,她最小的妹妹抱着他的腰,已经被吓得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会不会是两个人贪玩跑出去了?”劳伦斯老先生说。   剧院负责人苦着一张脸,“我已经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了,希望他们真的只是贪玩。”   两家人一时间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深爱妹妹的乔气呼呼地说:“他们要是真的贪玩跑出去的话,等把贝思找回来,我一定要狠狠揍她的屁股,让她再也不敢吓我。”   很快两个小时过去了,出去找人的一无所获。马奇家小妇人们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也让旁边大伤势未痊愈的劳里心神俱焚,难以站立。   剧场负责人不得已报了警,担心再有一个妹妹消失梅格把所有人都带回了家,不愿意她们深夜冒着风险四处寻找。   马奇家的客厅里,劳里和劳伦斯先生依旧陪伴着惊慌不安的小姐们。汉娜嬷嬷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年龄最大能够主事的就是才刚满十七岁的梅格。她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紧急的情况,整个人六神无主,还不如乔淡定。   “他们到底会去哪儿?贝思可不是那种会让家人担心的人,一定是那个小混蛋诱拐贝思跟他跑了出去。我当初就不该同意贝思去唱歌剧,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直鼓励她……”乔自责的抓着头发,大家的安慰对她来说一点作用也没有,她满脑子都是自己作为姐姐的失责。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突然乔噌的一下站起来:   “他们可能去了码头!”   见众人都不明所以,乔解释道:“那天埃里克送贝思回来,我远远的听见他说让贝思跟他一起去巴黎,但是被贝思拒绝了,我猜测他会不会是准备用极端的方法把贝思带去巴黎!”   得知这条线索,劳伦斯先生立马安排了马车,带着众人一起奔赴码头。 第56章   这苏芮醒来时,正躺在床上,但是身体很明显有点不对劲。浑身乏力,发热,喉咙肿痛,像是发烧了。   她视线有点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室内的装饰。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家具简单朴素,墙壁上还有常年累积下来的污垢,她猜测一家不起眼的农舍。   记忆的最后是埃里克说要带她离开的温柔表情,所以他这是趁着演出当天的混乱,直接将她从剧场带走了?   现在这个情况,他们应该还没有离开小镇,否则早就应该坐在通向巴黎的轮船上。   埃里克此时不在房内,对苏芮来说是个逃走的好时机。可是她努力挣扎了一下,起身到一半,又力竭倒了回去。   她很快察觉到到自己不对劲,露在被子表面的两条手臂,原本雪白的皮肤一片通红,还起了一片疹子,症状看上去应该不是简单的发烧那么简单。   苏芮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她很有可能是得了猩红热。   演出这天早晨她离家之前,有个邻居把赫梅尔家的孩子抱过来,说赫梅尔家的大人小孩全都生病了,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有保住,所以想把还不会说话的孩子放在她家里。   苏芮要出门,家里已经没有人,跟对方说了抱歉。没想到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她就被传染了。这个病很麻烦,不仅会在儿童青少年之间传染,严重得话会影响心、肾功能,甚至致死。   马奇家除了她和艾美,两个姐姐都已经得过这个病。生病期间需要精细的照顾,才有康复的可能,而苏芮很明显没有这样的待遇。   她想要喊人,喉咙肿的厉害,疼得根本没有办法发出很大的声音。喊了几声,就因为缺氧头晕眼花,气喘不止。躺了一会,精力很快就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而这一觉醒来,原本准备躺着等死的害羞小绵羊,忽然换了一个眼神。   她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她是苏芮。   这是她的第二个惩罚世界。   她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容乐观,如果不能尽快治愈,就会落得和记忆中贝思一样的结局,因为一场猩红热伤及心脏,从此身体越来越虚弱,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苏芮费力地往四处看,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身体的疼痛和乏力让她直接摔在了地毯上。她根本站不起来,匍匐着爬到化妆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到一个针线包,取出里面的针,再费力的把针线包放回去。   做完这些,她已经完全没了力气,瘫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吱嘎一声。   房门被人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苏芮立马把针收在掌心里,没过多久她再次回到床上。   埃里克坐在床边,冷绿色的眼睛笼罩过来,带着寒意的大手落在苏芮的额头,随后将一块浸湿的毛巾放在上面,“你生病了,需要休息。“   “我需要医生。”苏芮不满地说。   “抱歉,现在外面都是找你的人,我暂时找不到医生。不过你放心,今天晚上我会出去一趟,一定把医生带来,在那之前你需要好好休息。”   埃里克端来一杯水送到苏芮嘴边,她喉咙又痛又肿,根本咽不下去,但是她知道自己得喝水吃东西才能保持体力,忍着疼痛喝了几口水。   耐心的等到晚上,埃里克悄悄出了门。   苏芮抽出她藏在被子里的针,在埃里克没有喝完的白兰地里消了毒,然后依次扎在自己的风池、天柱、合谷……三阴交等穴位。   这是中医的疗法,也是她从小跟着父亲偷学得医术。   苏家在江南经营药材生意,苏家的男儿各个医术高明。不过家传的医术传男不传女,即便她比几个兄弟都有学医的天分,但被父亲发现之后,便勒令不准她继续再学,还收走了她所有的医书。要不是母亲在暗中偷偷支持,她就只能当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女子。   不过,苏芮虽然背了不少知识,却都只是纸上谈兵,迄今为止,她还从未给一个人治疗过。   银针疗法,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在扎完这些穴道不久,她便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便意。结果还没有来得及下床,埃里克就从外面回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大约是医生的人,从外面进来,苏芮正挣扎着下床,被他再次安置在床上。   “你最好不要动什么小心思,等你的病情康复,我们立马去巴黎。”   苏芮没什么力气跟他争吵,红着脸,憋了半天才说出让她觉得羞耻万分的话。   “我要去盥洗室!”   埃里克愣了一下,把苏芮抱起来送到盥洗室。而他则带着医生,去了屋外,给苏芮足够的空间。   苏芮从盥洗室出来,比之前更加虚弱,针刺泄法,每日一次,直到血液里的毒素全都排出。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她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走几步便摔在了地上。   屋外的埃里克听到动静,进来将她抱回床上。   医生来给苏芮检查了情况,跟她的诊断一样,是猩红热。好在她刚刚发病,还有的救。医生教给了埃里克一些给她降温的法子,然后从药箱里拿出手术刀。   “你要干什么?”苏芮动弹不得,要不然看到医生手里明晃晃的刀,恨不得夺路而逃。   “小姐,你的病情还在早期,最好能尽快进行放血治疗,否则心肾受损就无力回天了。”   “不行!”   苏芮对这个时代的西方医术稍微有点了解,大病小病不论,放血完事。这对于苏芮来说,过于简单粗暴。   而且放血治疗对身体损伤太大了,在苏芮有把握根据以前看得医书里的针灸之法让自己康复的情况下肯定不能接受。可她没有办法跟他们解释,他们甚至可能觉得她用针扎自己才是自虐。   “我现在很虚弱,放血只会让我更加虚弱。”苏芮据理力争。   旁边埃里克无视了她的不情愿,对医生说道:“医生,请替她进行治疗吧。”   苏芮被强制性地放了半碗血出来,放完血之后,她整个人头晕眼花,虚弱到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埃里克。   埃里克对她的怒视视若无睹,给了医生一笔钱,却没有放他离开,而是塞住他的嘴巴,绑了他的手脚,将他塞进大衣柜里。   苏芮眼睁睁看着他的操作,清楚地知道,恐怕在她康复之前,这个医生都不能离开。   而正如苏芮预料的那样,放血治疗并未让她康复,只是让她更加虚弱了。   到了第二天,她的高烧依旧没退。   医生被埃里克不客气地拽出来,战战兢兢地用听诊器给她苏芮检查了一遍之后,对着埃里克露出遗憾的表情。   “她已经不能再接受放血治疗了,她现在很虚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于是乎,医生再次被埃里克塞进了柜子。   他端来一盆酸醋,用毛巾沾湿,替苏芮擦拭脸颊脖子和手臂。当他的手伸到苏芮的衣领时,她再也没有办法再保持沉默。   “我饿了,如果能有一碗热汤就好了。”   “你不要耍花样。”埃里克对她很不放心。   “我现在就是废人一个,你觉得我能耍什么花样。”   埃里克沉吟片刻,放下毛巾,转身出去。   苏芮靠着一股意志支撑,从床上下来,打开衣柜的大门,费力地去解开医生手上的绳索。   她力气太小,绳结又很紧,苏芮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帮医生的手脱困。   “他很快就会回来,你要尽快逃出去。”   话刚说完,苏芮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柜门关上,自己则扑向床榻,造成从床上摔下来的假象。   屋外的人听到动静,砰地一声推开房门。   “我要去盥洗室。”苏芮先声夺人,把手伸向埃里克,他不疑有他,放下热气腾腾的碗,将她抱起,送进盥洗室。   埃里克放下苏芮,准备离开,苏芮一把将他拉住。   “埃里克,你刚刚应该听到医生的话了,我会死,我想要在死之前见一见我的家人朋友,你让我回家吧。”   “不,你不会。”埃里克蹲下来,与苏芮平视,绿眸中深情款款,“死神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你,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   说罢,他出了门。   苏芮则悄悄舒了口气,只希望她争取的时间,能够帮医生顺利逃出去。   盥洗室外没有动静,苏芮她从衣服上取下那根针,继续在身上那几个穴位上重新扎了一遍。等她从盥洗室出来,就看见埃里克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床上,锃亮的皮鞋踩着一只箱子。   而屋内的柜子是打开的,地上还有一堆解开的绳子。   苏芮的心脏咯噔了一下,凉了半截,她不敢说话,沉默地等待埃里克发作。他并没有要求她解释,而是将一件宽大的大衣,将苏芮从头到脚包住。   苏芮浑身无力,任由他将自己抱起来,“我们要去哪儿?”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说罢,埃里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嗅瓶,放在苏芮鼻尖下。她没有力气憋气,只吸了一口,就慢慢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已经是白天。很明显,埃里克已经把她转移到一个新的地址,似乎是在一间旅馆里。 第57章   苏芮的病情越发严重,她睡着的时间比醒着多,红疹遍布全身,整个人肿了一圈,别说是没有了之前的美貌,甚至都有些丑。   埃里克对她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反而更加温柔体贴。只是随着苏芮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他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他时而愧疚自责,时而憎恨上帝,时而冷漠地告诉苏芮,她哪儿也去不了,她的生命乃至灵魂都属于他。   就跟疯了一样。   苏芮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逃跑。   但身体还未康复,她只能每天趁着埃里克不注意的时候,给自己做针灸。针刺泄法的确有用,她身上的疹子虽然看上去十分严重,其实病情早有了好转。   至于埃里克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有发现,这还得多亏了他这位名师,把她的演技□□的炉火纯青。   马奇家。   苏芮失踪快一个多星期了,那天晚上他们赶去码头的时候,正好有开往法国的船已经离开港口,让她们以为苏芮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小镇。   马奇太太已经回来,姐妹们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却迎来了难以解决的难题。   谁去巴黎找人?   开往巴黎的渡轮十天一班,十天后,她们即使坐上了船,到达人生地不熟的法国,能不能找到女儿还是未知。   马奇家乱成一锅粥,每个人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等待前往巴黎的期间,大家也没有放弃在镇上继续寻找。   寻人的启示贴满了可以贴的地方,警方也在不间断地搜查。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让大家的心跌倒谷底。   直到一名医生去警局报警。   马奇家终于看到了希望。   但是……   “……那个女孩生了重病,猩红热,我最后一次给她诊断的时候,她的心肺功能已经受到了影响,虽然接受了放血治疗,但痊愈的可能性很低。”那个死里逃生的医生,在马奇家的客厅里,捧着一杯热茶吹气,面色惋惜地跟马奇太太说。   马奇太太当即晕了过去,几个女孩吓得花容失色,要不是劳伦斯老先生在场,镇定自若地接着打探消息,恐怕这些还不满十八岁的女孩们会无助到极点。   “那个农舍在哪儿?”   “很偏僻,周围一栋房子也没有。我找到人之后,立马带人回去救那个女孩,但是他们已经离开。”   “那个女孩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她放开我之后,那个少年突然回来了,很可惜,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只是让我想办法逃出去。”   于此同时,背着劳伦斯老先生暗地里调查的劳里,在得到警方的消息之后不顾自身的伤势,赶到了那个早已人去楼空的小屋。   主人离开之前走得很急,并未收拾的非常干净。劳里在枕头上找到一根金发,十分确定那就是苏芮的。   当他在被子下面发现一片血迹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不省人事。待他仔细一看,意识到那片血迹是一串字母,写着:   我会平安回来。   劳里有了一丝喘息的时间,带着家里的佣人,在附近寻找埃里克带苏芮离开之时可能留下的脚印和车痕。   他很快失望,医生带人回来寻找的时候,早就破坏了现场的痕迹。   “如果伊丽莎卧病在床,埃里克抱着她肯定走不了很远。他不想被人发现,一定会住在一个龙蛇混杂,不论什么怪事都不会引人注目的地方。”   劳里跟佣人询问清楚,最终确定了三个方位,便立马乘坐马车前往其中一个。   三分之一的运气,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立马找到苏芮,只能坐在车上默默祈祷,希望自己可以被幸运之神眷顾一次。   房间内,苏芮的皮肤已经开始大面积脱屑脱皮,比之前长满红疹的模样还要可怕。   埃里克不厌其烦地给她擦拭,似乎她在他眼里依旧完美无缺。   苏芮不觉得被他那样看着就深受感动,反而更加坚定了对方足够变态的想法。   “我好像恢复了一些胃口,埃里克,我想喝燕麦粥,要是能有一个卷饼就更好了。”苏芮虚弱地说。   自从放走了那名医生,苏芮就装了好几天的老实。除了吃饭去盥洗室之外,她对埃里克没有任何要求。当然,也不对他的话有任何回应。   他好像习惯于给她描绘他所想象的未来,哪怕苏芮毫无兴趣,也没有办法降低他的热情。每次他滔滔不绝之时,苏芮要么都在睡觉,有时候在闭目思考,寻找任何可以离开的机会。   埃里克也许早就发现了她想逃走的小心思,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把门从外面锁上。   听到门外脚步渐远,苏芮连忙起身,将身下的床单被罩打结,从二楼抛下去。   之前她总以为埃里克把她带到一个小旅馆,后来才发现她的房间过于安静,都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直到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她挪到窗口往外打量,才发现自己身处流民区当中一栋废弃的旧楼。   她的嗓子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朝窗外大喊的程度,白天也没有机会起床,屋内就更别提有任何纸笔,可以让她写求救的纸条。苏芮试着将在自己的一件衣物用指尖血写下救命的字符丢下去,那件衣服倒是不见了,但根本没有引起任何搔动。   附近居住的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人,他们根本不会关心别人的事情。   苏芮放弃了求救,一直等到今天。   她费力地把床单打成的绳结拴在窗棂上,然后将剩下的部分抛下去。长度并不够达到地面,但是那个高度掉下去,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苏芮努力从窗口翻过去,抬最后一只脚的时候,不小心踢到旁边的煤油灯。油灯滚落在了地毯上,火芯并没有立即熄灭,苏芮这时已经在窗外喘着粗气,根本没有力气再翻回去。   她不打算管地上的火芯,顺着绳索慢慢下滑,在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时,力竭掉进雪堆里。   她躺在那儿不能动弹,喘了半天,视线落在二楼窗户,里面摇曳的火光告诉了她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她没有去理会的油灯,把地毯烧着了。   房子是木头建筑,窗帘地毯床单都是易燃物,火势很快蔓延,不过一会儿工夫,房间里就冒出滚滚浓烟,她绑在窗棂上的床单也烧断掉了下来。   苏芮赶紧用雪把剩下的部分遮盖,连滚带爬钻进旁边的小巷。时间虽然很晚,火势烧起来便很快引起了周围的注意。   苏芮身上披着一件从别人家里偷来的旧斗篷,在混乱的人群中隐藏行迹,关注着楼上的大火,暗暗着急。   年轻力壮的男士和手脚麻利的女士已经开始用雪灭火,苏芮被人撞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撑在地上的手,还被人踩了一脚。   她挣扎着往混乱的包围圈外退,可是从房间里爬出来,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她实在没有办法继续行动。   人越来越多,她被撞得东躲西藏,只能拼命护住自己的脑袋。   “伊丽莎,伊丽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芮被人从地上捞起来,紧紧抱进了怀中。   “劳里。”苏芮简直不敢相信,劳里居然找到了她。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了想哭的冲动。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把你弄丢。”劳里把苏芮抱到无人处,两人都无力地跪在地上,相拥的力道使他们互相支撑着彼此。   “走,我带你回家。”   苏芮在少年清瘦的怀抱中点头,经过这次,她是多么地想回到家人身边啊。   走出没有几步,身后传来一阵尖叫声:   “天啊,你不要命了吗?里面火势太大,你这个时候进去就是找死。”   “放开,楼上还有人。”   埃里克的声音让苏芮猛然回头,只见他已经挣脱了阻止他的人,头也不回的冲进大火里。   苏芮瞪大眼睛,连滚带爬地往回跑,也不顾自己的嗓子还发不出声音,用力呼唤着埃里克的名字,希望可以将他拉回来! 第58章   苏芮再次醒来,是在家中。   记忆中最后出现的画面,是埃里克站在她翻过的窗前,火舌在他的衣服和头发上舔舐,而他面无表情,被火光照亮的绿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走进大火里。   苏芮喊到声嘶力竭,吐出一口沾染鲜血的唾沫,晕厥倒地。   “贝思醒了。”乔大喊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守在房间里的所有人。   床边瞬间被团团围住,马奇家所有人都喜极而泣,抱着苏芮给了她一个又一个亲吻。   “太好了,你终于没事了!”   “让你们担心了。”苏芮的嗓子火烧火燎的,声音粗得像是磨旧的齿轮。跟众人拥抱过后,话锋一转,“埃里克,他怎么样了?”   卧室里的笑声突然停滞,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一丝不知所措和悲伤。   最终回答这个问题的重任落在了马奇太太的身上,她用手抹了一把脸,在围裙上蹭掉湿润的泪水,坐在床沿,将苏芮的一缕乱发顺到耳后,沉痛道:   “那栋小楼被烧成了灰烬……埃里克很有可能是葬身火海了。”   “很有可能?”   “因为现场没有发现他的尸体。”马奇太太解释。   “可是火那么大,人如果在里面,恐怕……”乔的话没说完就噤声了,尽管埃里克绑架了苏芮,但是她知道苏芮一直很尊重对方,把他当成自己的良师益友。他去世了,苏芮不可能不伤心。   苏芮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劳里呢?”   乔在床另一边坐下说:“劳伦斯老先生关了他禁闭,他伤势未愈,又跑出去找你。那天你吐血,把他吓坏了,他把你抱回家的时候,面无血色,撑着一口气等医生给你检查,说你没有大碍,他就晕了过去。”   “我去看了他,他一直在发烧,梦里还在叫你打名字。”艾美补充道。   苏芮不再说话,汉娜嬷嬷端来一些食物,马奇太太喂苏芮吃了一些,大家就都退出房间,让她好好休息。   夜深人静,苏芮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   埃里克死了,是她很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傻,白白葬送自己。   而劳里为她付出太多,她很感激。可是她对劳里和对埃里克都是相同感受,仅仅只把他们当成是朋友而已。   如果她没有恢复记忆,很有可能很快被他其中一人所感动,但是苏芮想起了自己才度过的幸福一生,那个比她早去世很多年的男人,在他有生之年,给予了她太多的爱。   她的感情总是到来得十分迟钝,尽管她努力地回应,却始终做不到像布兰登上校那样全然无所顾忌的付出。直到他离开之后,她才在对他的想念之中,度过余下半生,确定自己对他的喜欢。   而现在,她的心还在怀念他。   苏芮在床上躺了大约一周,她的病情终于康复。只是,这一场猩红热带给她的影响非常大,除了身体素质明显下降外,她的嗓音也恢复不到最初的状态。   没想到她的歌剧演员生涯,如此迅速地过了花季。   苏芮病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劳里。这几天,他被关禁闭,苏芮下不来床,两个人只能通过书信交流。   昨天最后一封信,劳里得知苏芮康复的消息之后,问她还记不记得之前的承诺。   要在他养病期间多去看他。   所以苏芮可以下床,确定身体好了,便带着她的猫,乔的书,梅格的零食,还有艾美的画去了劳伦斯家。   “劳里,谢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苏芮坐在床边,剥了一颗糖果递过去。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突然间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十七岁的劳里在她眼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这么一想,连他的少年春心萌动都变得有些意气用事。   “我很庆幸我找到了你。”劳里起身,握住苏芮的一只手:“我简直无法想象如果你真的被带去了法国,我该有多痛苦。伊丽莎,以后请允许我守护你好吗?”   “劳里,你还年轻,也许以后你会认识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孩。”苏芮不得不说出拒绝的话。   “更好的女孩儿?在我心里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劳里握紧苏芮的手,“我以为你心里或许有一点点在意我,而我注定会成为马奇家的一员,而不是像现在只能远远地观望。”   “……”   苏芮低下头,她该如何解释,在原本的贝思的记忆中,劳里的确成了马奇家的一员,而他结婚的对象从乔变成了艾美呢?   “对不起,劳里,一定会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但如果我若无其事的接受你的好意,那才是对你真正的伤害。”   劳里墨绿色的眼睛里,璀璨星辰般的光芒慢慢暗淡,他松开手,语气低沉:   “你已经伤害我了。”   乔从马奇姑婆那儿回来,顺道来探望劳里。一进门,她便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既然你来了,我正好回去帮汉娜买菜。”   苏芮起身离开,房门关上,劳里直接倒在床上,在乔的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垂头丧气。   “她不爱我。”劳里失望至极,突然有些生无可恋。   乔早就猜到这个结果,还是满口安慰道:“她还小,或许过几年就不这么想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才是我窗前的风景,我枯燥无妄生活的救赎。”   苏芮买完菜回来,停在岔路口。   埃里克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也不会贸然冲进火场。他最后的那个眼神,苏芮无数次午夜梦回,都觉得心中的愧疚更深。   脚步不知不觉来到相识的树林,已经快快三月了,气温逐渐转暖,除了背阴处的积雪还未消融,到处已有了万物复苏的趋势。河流湍急,鸟鸣悦耳,枝条上隐隐抽出嫩绿,一派欣欣向荣。   苏芮站在大树桩前,忍不住叹了口气。手伸进篮子里掏了一阵,拿出一双绣着黑天鹅的手套,放在树桩上。   “我们在这儿相遇,也在这儿分别。希望你下辈子,可以遇见一个喜欢你的人。”   回了家,苏芮放下篮子,打了声招呼,只身来到吉丽夫人所住的旅馆。   敲门进去,房间中央堆放着一堆行李,一个旅馆的服务员正在帮她打包。   “您要离开了吗?”   吉丽夫人看了她一眼,跟服务生嘱咐了几句,走到桌边桌下。她给自己和苏芮各倒了一杯茶,邀请她坐下。   “原本一周前我们剧团就该离开了。”吉丽夫人依旧是趾高气昂的模样,待人冷漠疏远。   “埃里克的事,我很抱歉。”   “已经是过去式了,”吉丽夫人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埃里克是孤儿,我从奴隶贩子手里买回他,他是个音乐天才,舞台上没有人能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我如获至宝,带他四处演出,而他一直不开心,他很孤独,那种天才的孤独,需要有个和他旗鼓相当的人才能理解。   然后,他遇见了你。你们太合拍了,让他被喜悦和兴奋冲昏了头,他想要和你一起唱歌,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样正确的去爱一个人,让他误以为爱就是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给予对方,就是彼此拥有,再无他人。他对你做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希望你能原谅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芮怎么可能还会继续怨怼。何况埃里克已经死了,他们之间的恩怨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你们离开之时,我就不来相送了。希望未来,还有见面之日。”苏芮客气地说完,起身道别。   “你以后都不再唱歌了吗?”吉丽夫人对此还有几分遗憾。   苏芮亦然,却也释怀了,“我的身体和嗓子大概唱不了歌了,但是剧院的负责人知道我会弹钢琴,让我以后就在乐队工作。而且相比于唱歌,我更喜欢弹琴。”   唱歌是苏芮的兴趣所在,而弹琴则是贝思的理想。   她失去了一个,得到了另一个,好像也没有亏。   房门关上,屋里收拾行李的服务生在打扫完毕后退出了房间。   吉丽夫人喝完最后一口茶,将杯子放回桌上。   “就这么离开,你不会失望吗?”   穿着黑色风衣的修长身影,从房间出来,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手指划过侧脸的银白色面具,新手套上绣着的黑色天鹅栩栩如生。   “还会有机会见面的,在未来某一天。”   四年后。   梅格和劳里的家庭教师布鲁克先生结婚了,马奇家所有女孩们都长大了,即将奔赴各自的未来。   乔准备去纽约,一边做家教,一边写作。艾美要和马奇姑婆一起去法国,进修画画。   苏芮之前一直在剧场做伴奏,并试着自己作曲,如今小有名气。后来一支交响曲乐队找到了她,愿意出高薪聘用她为乐队的钢琴手。   苏芮答应了,乐队巡演的第一站就是英国伦敦。   三年前,劳里去了英国学做生意,期间给苏芮和乔写了不少信件。   写给乔的信内容是什么,苏芮不得而知。但是写给她的,永远都只有一句话:   我对你的心意始终未变。   她的心不是石头,总有被焐热的一天。所以苏芮想去伦敦跟劳里见一面,顺便确定她对劳里的心意,是否发生了变化。 第59章   “哈哈哈哈,去死,去死,去死,都给我去死……哈哈哈哈……”   “快来人,快来人啊,伯莎小姐又发疯了。”   埃里克在一阵激烈的摔砸声和尖叫声中醒来,宿醉让他头痛欲裂。外面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他不得安生,他不得不撑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边往外面打探情况。   身体格外沉重,他好像是在夏日午后沉睡,于炎热粘腻的空气里,陷入一个醒不来的梦。   的确像是个梦,周围的环境都变了样。   不是他在巴黎歌剧院阴森恐怖的地下室,而是装饰中大片耀眼的金色红色,复杂图腾,极具风情和宗教气息的异域建筑。   窗户很大,阳光直射,屋内几乎没有一丝阴影。   埃里克很不习惯,自从被大火灼伤了脸,他就很少见到太阳。太阳让他无所适从,像是把他的丑陋直接暴露出来。   抬手遮住光线,从房中出去,外面就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一面是镂空花纹墙壁,另一面只有几根漂亮的石柱,阳光照在雪白的墙壁,炫目到睁不开眼睛。埃里克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整个庭院。   院子很大,四方四正,墙角和路边种着高大茂盛的椰子树、香蕉树、棕榈树和一些他不太熟悉的热带树木花草。正对着院落的大门处,修葺着一座长方形的水池,水里莲花正直开放的季节,给整座圆形尖头的白色建筑更增添了几分禅意。   埃里克从未见过这样的建筑设计,他敢发誓整个巴黎都找不到一处相同的风景。   难道,我真的在做梦吗?   “梅森先生,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快跟我去看看吧,伯莎小姐又发疯了。”   一个穿着奇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外国人冲过来,一把拉住埃里克手臂,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把他往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拉。   埃里克更加茫然,他是孤儿,只有埃里克这个名字,没有姓氏。   梅森先生?那又是谁?   埃里克没有挣扎,任由对方拉着自己往前跑,刚到门口,便看见一只白色不明物从房中飞出来。他快速闪身躲开,白色的物体擦过他的耳朵,落在不远处,摔成一地碎片。   “今天庄园里很忙,老梅森先生把所有的男佣人全都带走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制服伯莎小姐,请您帮帮忙,千万不要让她伤害自己。”佣人焦急地解释。   埃里克暂时想不了许多,顺着女佣手指的方向,进入那个混乱异常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的装饰物全都被摔碎了。脚下全是瓷片和玻璃,被剪碎的衣服,枕头,鹅毛,孔雀翎……房间里女人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不时发出巨大的动静,吓得里面企图制服她的仆人放声尖叫。   埃里克一一走过障碍物,在一片镜子碎片前停下脚步。他弯腰捡起碎片,对着自己的脸。   镜子里是一张大约二十岁出头的脸,金发蓝眼,五官精致漂亮。但是那却不是他原本的样子,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面孔。   啊——   一声尖叫拉回埃里克的神智,他丢下碎片冲进房中,只见一个女佣被一个疯女人按在地上掐住脖子,对方手里握着一块碎瓷片,不顾掌心被割破的疼痛,硬要将那块碎瓷往女佣的脸上招呼。   埃里克一把扣住疯女人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开,女佣连滚带爬地起身,嘴里叫着听不懂的语言,争相跑出房间。   埃里克一个不留神,手背就被疯女人划伤。疼痛让他没能控制抓住她的力道,女人在他的力道下一边大叫,一边奋力挣扎。她力气很大,埃里克不得不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扔到床上,快速用被单枕套捆住她的双手双脚。   “杀了你,啊——”疯女人不依不饶地咆哮,埃里克退开几步,用一块枕巾擦拭着手背上的鲜血。   当床上那个女人甩开一头淡金色的卷发,露出她的容颜时,埃里克手上的枕巾飘然落到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几乎忘了呼吸。   手背上的疼痛,窗户外射进来滚烫的阳光,滑过脊背令人发痒的汗液……每一样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但,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个他曾经迫切地想要拥有的少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伊丽莎白!”   埃里克扑过去,跪在床上,手忙脚乱把女人脸上的头发顺到耳后。   被他深情地看着的女人狂笑着,迅速侧过头,咬住他的手指关节。   埃里克闷哼一声,并未把手从她嘴里拿出来,眼睁睁看着对方将他的手指咬得鲜血淋漓,似乎从中获得了不一样的快感。   “伊丽莎白……”埃里克口中呢喃出她的名字,冰冷的目光瞬间柔和。   于此同时,大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宛如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当中。   他意识到现在自己已经不再是埃里克,而是一个叫做迪克·梅森的年轻人。至于眼前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她也不是伊丽莎白·马奇,而是迪克·梅森的姐姐——伯莎·梅森。   姐弟俩的母亲有家族遗传的癫狂症,姐姐伯莎很遗憾地遗传到了这不幸的病症。她才刚二十出头,正直青春年华,不犯病的时候,漂亮优雅,但是一旦犯病,就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完全不受控制。   所有人都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彻底疯掉。所以他们的父亲,正在精心谋划着,迫不及待将这个麻烦甩开。   床上的伯莎已经没了力气,她渐渐冷静,冰蓝的眸子中恢复一些光彩,雾蒙蒙的,像是孩子一般不谙世事地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   “所以,你到底是伯莎·梅森,还是伊丽莎白呢?为什么你的样子,和她一模一样?”埃里克喃喃自语。   他把受伤的手指抽回来,上面一个深深的牙印,不停冒出血珠。舌头探出舔走一颗血珠,微微的刺痛,让他神情放松,缓慢地将指节上的鲜血染红了女人的唇瓣,随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伯莎慢慢闭上眼睛,陷入睡眠。女佣们听到里面没有声音了,才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看到埃里克手上的伤痕,众人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慌忙找到医药箱,要替他包扎。   “不用你们,打扫好房间,守着伯莎,她醒了立马来告诉我。”   埃里克走出狼藉的房间,闹了一场,他出了一身汗,衣服上也沾了血,浑身还有未散的酒气,得去洗个澡才行。   而且他还得趁机好好想想,自己怎么会在一个陌生人身上重生。   另一边,苏芮在她的意识空间里,待了不知多少时间。她废了好些力气,也没有找到一块附和其中一面没有影像的镜子的碎片。   这就意味着,她不能拥有新世界全部记忆。   不过好在她记得自己身份,也记得自己经历过的世界。只是天道抽走了她在那两个世界当中产生的所有情感,以至于她此时此刻,对过去没有一点留恋。   这样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不会被过去的情绪所牵绊,可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苏芮从意识空间清醒过来,立马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便开口喊人来替自己松绑。   其实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新世界的身份有些棘手,是个叫做伯莎·梅森的富家小姐,有颜有钱,却是个癫狂症患者。发病的时候,就好像完全被夺走身体主导权,行为变得不能自已。   为此她到当地找了医生,最终因为医疗水平限制无功而返。如果她再不能得到救治,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跟伯莎母亲一样的疯子。   佣人闻声进了房间,确定苏芮已经清醒,替她解开桎梏。   揉着发麻的胳膊和腿,苏芮起身坐在床上,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装饰全都更换一新,甚至连桌椅都跟她失去意识之前不一样,可见她发疯的时候破坏力多么强大。   苏芮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衣襟,以及包扎好的手掌,皱起眉头:   “有谁被我弄伤了吗?”   伯莎的记忆里,弄伤自己和弄伤别人都是常有的事情。   佣人拘谨地站在那儿,答道:“是梅森先生,他的手被您划伤了。”   “迪克回来了?”苏芮来了精神,下床往门外走。   “是的,梅森先生回来时,您还没有起床,他太疲惫,就先回了自己房间。”   原身的弟弟迪克,跟她关系很好。如今她们全家定居在西印度群岛,拥有一大片种植园,资产格外优渥。迪克常年在英国和印度两边跑,帮助家族经营在英国的生意。   他上次回印度,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伯莎,你怎么起床了?你现在怎么样?”苏芮刚跨出房门,就看见高大英俊的弟弟迎面走来,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苏芮轻轻回抱他一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我没事,但是我听说你受伤了,快点让我看看。”   迪克,或者说是埃里克依依不舍地放开苏芮,变成蓝色的眼眸无辜地看向没有发现任何端倪的苏芮,将那只还未包扎,伤痕累累的手伸到她面前。   “你怎么不让人包扎。”苏芮瞪了弟弟一眼,吩咐佣人去取医药箱,便把人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完全没有留意到,埃里克的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第60章   明亮的房间里,恢复正常的苏芮,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纱布,一圈一圈将埃里克受伤的手背和手指包扎。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以来,她发病两次,都在无意间伤害到如今的弟弟,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思及此处,苏芮的动作越发小心翼翼,时不时还对着他的伤口轻轻吹气。   “等下我会让人把我房间的装饰重新更换,下次我发病的时候,就让佣人把我锁起来,别再像个傻子一样跑过来。你是我弟弟,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苏芮抬起头,习惯性地对待晚辈的态度,让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个跟她长得极其相似的弟弟的脸。   “我也不想看到你受伤。”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被对方顺势握住。苏芮看见弟弟侧过头在她受伤的掌心轻轻落下一吻,那双跟她几乎相同的冰蓝色眼睛里,充斥着强烈的占有欲,让她不禁一愣。待她细看,又像是错觉,性格内敛乖巧的弟弟依旧是无害的模样。   苏芮暗自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神经质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个十分依赖她的弟弟,会跟她记忆中某个人相似呢?   晚餐,忙碌了一天的老梅森先生终于得以回家。   刚一进门,佣人就告诉了他女儿今天惊人的破坏力,让老梅森先生原本就因为疲惫而紧皱的眉头皱得更深。   晚餐桌上,只听得见刀叉在餐盘里划过的声响,其余时间一片安静。   吃到一半,老梅森先生忽然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刀叉,看向坐在他左手边的与常人无异的女儿,语重心长道:   “我的那个老友,罗切斯特先生,这几天就会到西印度群岛,伯莎,我之前跟你说过,他有个小儿子,年龄跟你差不多大,至今还没有结婚。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虽然他没有继承权,也没有什么财产,但我答应了罗切斯特先生,会给你三万镑的嫁妆,让你们将来结婚之后不愁吃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埃里克插了一嘴,把老梅森先生的目光吸引到他的身上。   面对这一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父亲,埃里克没有什么好感。老梅森先生刚刚的话,更是败坏了作为父亲在埃里克心目当中最后的形象。   “对方知道伯莎的情况吗?没有财产继承权,你能保证他会真心的对待伯莎而不是借机骗她的财产吗?但凡你是个父亲,就不该做这中出卖女儿的行径!”埃里克死死捏住手里的酒杯,如同被酒精擦拭过的清亮眸子,一点火星就迅速点燃。   “放肆!”老梅森先生把桌子拍的砰的一响,碗碟振动出声,哗啦一片,吓的旁边的佣人退避三舍。   被一向顺服的儿子顶撞,老梅森   气不打一处来,提高音量怒吼:   “你知道什么?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你姐姐遗传了你妈妈的病,发起疯来的模样,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只有把她嫁出去,以后你才能安生一些,她也能有个人贴心的照顾。对方不知道她的病又能怎样,我给了他们三万磅的财产,足够让他一辈子照顾我的女儿,这是他捡了便宜才对?”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关心,既然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从你这儿得到应有的父爱,那就请您不要在这中时候突然的冒出来,假装是为了我着想。”   埃里克也没有继续吃下去的食欲,抱着胳膊不客气地继续说道:“伯莎不用结婚,因为不论她生病与否,这辈子我都会好好照顾她。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把她嫁给一个她不爱也不爱她的人,这桩婚事就此作罢,我是不会同意的,你也趁早放弃这个心思!”   埃里克目眦欲裂,手中的酒杯被他用力捏碎,暗红的葡萄酒瞬间沾湿他手上的绷带,被划破的伤口中,血液渐渐滴落在桌子上。   苏芮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温顺内向的弟弟,这般强硬的跟父亲对抗。老梅森先生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埃里克大骂他不是东西,饭桌上的气氛一度白热化。老梅森先生气急败坏,提前离席,用一个父亲不容侵犯的语气告诉兄妹二人,他的决定毋庸置疑,绝对不会更改。   客厅里恢复安静,佣人们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苏芮默默端起自己的酒杯,将最后一口葡萄酒饮下,隐没昏暗的灯火当中容颜,并未因为那一道暖光就变得柔和。   自从一个月以前,老梅森先生对苏芮作出这样的安排后,她就另外有了打算。   她是不可能任由别人为自己安排人生的。既然这个父亲靠不住,她就只能靠自己。   晚餐不欢而散,离席之前苏芮叫住了弟弟,两人一起来到她的房间。   “你犯不着跟爸爸动怒,”苏芮取出医药箱,拿着镊子清理扎进埃里克手指上的碎玻璃,旧伤上又添新伤,她都不知道怎么教训这个冲动的弟弟:   “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你放心我是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   “你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麻烦,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你。”埃里克说。   苏芮笑了笑,她家里以前经营药材的营生,也开了不少医馆。像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和“久病床前无夫妻”这样的事情看得太多了。即便弟弟此时是真心诚意,也难保他日后不会为这个会拖他后腿的姐姐感到厌烦和后悔,从而心生怨怼。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太容易被消磨,苏芮不想挑战人性。帮埃里克的手重新换药之后,她便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之前让你帮我回英国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埃里克揉了揉鼻梁,起身出门。没过一会儿再次回来,手里多了一份文件。   他把文件递给苏芮,自己则绕到她的身后,跟她同挤在一张沙发上,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那份摊开的文件上。   那是一个月前,苏芮拜托弟弟到英国一家很出名的精神科医院,跟里面的主治大夫要到的一些病历报告。   里面详细记载了精神病院对于精神病人的救治方法,以及从过去到现在,所有救治成功的案例。   苏芮看得十分认真仔细,没有发现身后的埃里克悄悄的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甚至一只胳膊有意无意的搂住她的腰肢。   “看来那些被治好的病人可能不是真的有精神疾病,否则这一套血腥的开颅、冰锥疗法、器官摘除的方法,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手术台。”苏芮失望的把那一叠资料。扔到桌面上,这才意识到横在她腰上的手臂和那道炙热的喷洒在她颈项的呼吸。   “迪克?” 第61章   埃里克离开之后,苏芮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她越想越不对劲,便宜弟弟给她感觉让她想起一个人。   埃里克。   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她已经是他的所有物。还有他亲昵的行为,在不知不觉中过界,让她感到些许不安。   “希望只是我神经质了。”苏芮强迫自己睡下。   她不能让自己精神太过紧绷,这样会诱发她的癫狂症。不管迪克跟埃里克有没有关系,她都不能让对方影响自己。   目前,回英国治疗癫狂症的想法,被埃里克带回来的资料打断了她的全盘计划。她不准备去找一个精神科医生,给自己开一包镇定药剂,然后每天靠着大剂量的药物,活在混沌迷茫当中,亦或是最终被逼着掀开头盖骨,那跟死了没有区别。   苏芮翻了个身,看着不远处桌子上火光微弱的油灯,眼神渐渐坚定。   第二天一早,早餐桌上,只坐着苏芮和老梅森先生两人。   于是,这位脾气不好的先生,便立马朝旁边的印度佣人发脾气道:   “迪克在哪儿?”   “抱歉先生,迪克少爷说他会晚一点。”   “不守规矩的东西,简直毫无礼数……”   “爸爸,”苏芮打断他的谩骂,“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老梅森先生正粗暴地往餐盘里倒胡椒粉,随便做了个免为其难的表情表示他并没有兴趣听她说话。   苏芮压下狂躁的冲动,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我想出国去看病。”   “出国?”老梅森先生停下动作,掀开眼皮,看着坐在他手边的女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结婚之前,你都不能把你的病暴露出去。罗切斯特先生这周就会到这里来,你必须先跟他的小儿子见个面,尽快确定关系。等你结婚之后,你想去哪儿我都不会管你。”   老梅森先生现在唯一的执念就是,赶紧把女儿嫁出去。   苏芮看出他的心思,不由怒从中来,“我对你来说是个麻烦,你急于想要摆脱我,我能理解。但是现在,我有一个可以救自己的机会,你竟然完全不过问,还让我延迟计划?”   “哦,一个救你的机会?多么的美妙!”老梅森先生假装惊讶,将系在脖子上的餐巾解下来,重重地扔回餐桌,“你以为我为了救你的妈妈,没有带着她满世界找可以救她的方法吗?我救不了她,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现在你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罗切斯特先生跟我保证,他的小儿子是个善良且富有责任心的绅士,这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我才不会跟他结婚!”苏芮蹭的一下站起来,忍无可忍道:“作为父亲,您既然不愿意关心自己的子女,那我便离开好了,从此不再拖累你。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以后哪怕我死在外面,也和您没有半点关系!”   “闭嘴!”老梅森先生用力拍桌,苏芮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起身径直往门外走。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我是你的父亲,你怎么敢对我如此不敬。”   伴随着老梅森先生的暴喝,一只崭新的茶杯摔碎在苏芮的脚边。下一秒,她就被人拦腰抱走,险险地躲开了一片朝她飞去的碎瓷。   “迪克!”   “你没事吧?”   苏芮摇头。   埃里克将她放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随后挡在她的前面,怒视着他们的父亲,宛如那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我们为何对您不敬,或许您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梅森先生!我说过不会允许你把伯莎嫁给任何人,以后她的事情,您都不要操心了!”说罢,他拉起苏芮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伯莎,我带你离开,我们立马启程去英国。”   “不……”苏芮只来得及说了个不,身后就传来老梅森先生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看谁敢踏出这个庭院一步!”   不过片刻的功夫,苏芮和埃里克便被老梅森先生叫来的佣人们,分别关押到各自的房间。   “在罗切斯特先生拜访之前,谁也不能离开这里半步!”   这是他的命令,所有的佣人都不敢违抗。   苏芮和埃里克的房间,被监视地密不透风。甚至两人每天的食物由佣人送到房间,不管是要洗澡,还是要去盥洗室,身边都紧跟着一个佣人,就跟坐牢没有区别。   傍晚,佣人送来晚餐。   苏芮吃到一半,发现餐盘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埃里克用法语写道:   收拾东西,明天晚上,趁佣人睡着,我来带你离开。   “……”看着熟悉的字体,苏芮现在基本已经确认,迪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就是埃里克。   跟他一起离开,除非她疯了差不多。   虽然她已经离疯不远。   但是在这里等罗切斯特家的人过来,也不是苏芮的意愿。   她要自己一个人离开。   做了这个决定,苏芮吃完饭之后,趁着佣人送碗碟出去时,拿出一只箱子,往里面塞了几套换洗衣物,然后就是自己所有的珠宝和钱,分成两份,一份装在箱底,另一份继续留在妆匣子里。   大概五分钟之后,佣人就过来伺候她洗澡。洗完澡,苏芮坐在梳妆镜前梳头。   “伯莎小姐,老梅森先生说,大概明后天罗切斯特家的客人就会到访,让您到时候一定要打扮得得体漂亮一些。埃里克先生从英国给您带了不少裙子回来,我已经替你全都收拾在柜子里,您要试一试吗?”正说着,佣人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层层叠叠的蕾丝裙,向她展示。   苏芮透过镜子,视线淡淡一扫,冷淡道:“不,到时候不穿长裙,我记得上次有客人过来,送了我一套纱丽,你去替我取来。”   “伯莎小姐,你要穿沙丽?您不是不喜欢……”   “我现在喜欢了,难道不行吗?”苏芮打断女佣的话。   原身伯莎在西印度一直保持着她英国上流社会大小姐的做派,哪怕这里人人穿着简单凉快,她也依旧要穿里三层外三层的大裙摆,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就连父亲商业上的合作伙伴送来的当地服装,她也不屑一顾,让佣人随手丢进角落。   如今,苏芮把那件衣服找出来,可不是心血来潮。   很快,佣人取来了那套金光闪闪的绿色纱丽。实际上那就是一块长将近十八英尺(5.5m)长布。布的两侧有金色滚边,绣着一圈金色珠子,轻薄的绿纱上面金色的花鸟刺绣十分漂亮惊艳。   “替我穿上吧,试试看怎么样。”   穿纱丽非常麻烦,苏芮只能穿好内衬背心和打底裙。那件通透的纱丽则要由佣人帮忙,裹在她的腰上。剩余的部分,由左后方绕过右边腋下,披在左边肩膀。   苏芮趁机将剩余在首饰盒里的几样贵重的首饰,包括额饰、耳环、鼻链和手链一一戴上。金色的饰品,点缀着漂亮的红宝石,跟她衣服上金线修成的图案交相辉映。再往眉心点一抹朱砂,描上当地流行的浓妆,镜子里便出现一个极具异域风情的美人。   “伯莎小姐,你穿沙丽简直太漂亮了,绿色太衬你的皮肤,你看上去像是在发光。”   苏芮的这套纱丽是露脐的,有一条胳膊也露在外面。虽然在她看来,这样的奇装异服,十分地伤风败俗,但看到当地所有女人几乎都是这么穿的,就没什么好介意的。   只是佣人说得话,她不得不放在心里。   “还行,你去问过父亲,如果他说这样打扮可以,到时候这就样穿吧。”苏芮对着镜子,把佣人指使出去。   等她走后,她立马把自己描眉的炭笔,砸成粉末,全都倒进茶碗里,拿起一块手帕,将染成黑色的墨水,一点一点地擦拭在自己暴露在外的皮肤上。   等她全部擦完,再次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女人,除了那头耀眼的金发之外,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佣人回到房间时,房里的烛火已经吹灭。她往床上看了一眼,被子下面鼓鼓的,但一动不动。她不放心地往前走了几步,正准备掀开被子,谁料后颈猛地一痛,立马不省人事。   苏芮费力地把佣人抬到自己的床上,从床下拿走她收拾好的箱子,用纱丽裹住头发,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出房间。   正是因为她光明正大,这么一路走过去,竟然没有人发现异样。   但是到了庭院外,两个守门的男佣,却拦住她的去路。   “你的箱子里装得什么?”   “是小姐赏赐给我的衣服。”苏芮用充满咖喱味的语调,回答道。   夜色朦胧,灯火昏暗。苏芮黝黑的皮肤,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怀疑。没想到那个不算小的箱子,却成了她的障碍。   “哦?是吗?那你打开,我们要检查一下。”   两人拦在苏芮前面,一点也不通情面。苏芮知道,这边如果闹出动静的话,肯定会立马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她不敢跟两个佣人争辩,直接将箱子交出去。   “里面的衣服虽然是小姐送给我的,但是箱子要还给她,你们可得注意一点,别弄坏了,去那边台阶上打开吧。”   苏芮指向不远处的干净台阶,两人不疑有他,提着箱子过去。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开始慢慢向后退。等两人蹲下,她已经退出几十英尺远。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苏芮拔腿就跑,灵活的身影瞬间钻进一丛香蕉林。   等两人发现箱子里无数的珠宝,大喊小偷回头准备抓人之时,苏芮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62章   在黑夜中逃跑,远远地能看见无数火把跟在身后搜索,绝对是一件艰难且恐怖的事情。   苏芮只顾一个劲地往前跑,靠着香蕉树宽大的叶片遮蔽行踪。借着月光,大致辨明方向,一路往码头而去。   她已经决定了,要去自己久别的故土。   既然西医没有办法救她,也许中医可以。   她现在只庆幸,当初跟老梅森先生说要出国时,只说了去国外,并没有清楚说明她具体要去哪儿,要不然她肯定逃不出去。   一旦逃不出去,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成为埃里克的禁/脔,二就是跟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结婚。   谁知道对方是美是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她才不要把人生押注在他的身上。   只是,苏芮显然低估了老梅森先生的怒火和埃里克的执着。大概是苏芮之前透露了要出国的意思,连续好几天,码头周围都不安宁,每天都能看到好几个梅森家的佣人,轮番站在即将出港的船边,一一排查上船的客人。   苏芮的行李箱没能成功带出来,想换下这身衣服都困难。带出来的现金,也花得所剩不多。   她迫切地需要改变形象,顺便搞到一张去往中国的船票。赶在自己下次发疯之前,成功上船。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光是船票苏芮都没有办法去买,梅森家的佣人就守在那里,她甚至还看到了经常过来询问情况的埃里克。   这么等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   苏芮思来想去,决定找个人帮自己买票。   她找到一个住在附近的穷人小男孩,承诺在对方替她成功买到船票之后,给他一笔钱。   那笔钱不多,但足够对方和他年幼的妹妹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一张船票,最好是凌晨出发的。拿到票,我会给你十镑。”   “是的,女士。”男孩把苏芮给他的钱揣进兜里,灵活地从他们躲避的货物箱后面跑出去,直奔买票口。   苏芮看着他的背影,略显紧张的握住拳头。   然而,小男孩顺利到达售票处,却没有去买票,而是直接把她的行踪指给刚刚到达,正在跟佣人了解情况的埃里克。   苏芮见状转身就跑,埃里克抬头时,只瞥见一抹绿色的裙摆。   “追。”   一声令下,埃里克带着人赶紧追过去,但在码头搜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苏芮。   回到售票处,那个等着拿赏金的小男孩还在。   埃里克掏出五十镑,给他之前询问道:“她让你买的是去哪里的票?”   “巴黎。”小男孩不假思索地回答。   埃里克将钱给他,对着身边的佣人吩咐道:“从今天开始,密切监视去巴黎的船。”   苏芮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实在没有力气了,便钻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无人马车,才成功躲避佣人们的围追堵截。   她趴在车座上,大口喘着粗气,眼前直发黑。原身是个从不运动的大小姐,为了好身材还时常节食,本来体力就不好。这几日她在码头,精神紧绷,夜不能寐,更是消耗巨大。像这样的追踪再来几次,她绝对没有逃掉的可能了。   不过,还好她今天留了个心眼。因为不确定那个小男孩可不可信,所以给他的信息是虚假的。只等他买回来去巴黎的船票之后,再让他帮忙买去中国的票。   结果,人性果然难以相信。   苏芮的视线透过车窗,看见不远处的告示栏上,贴着一张关于她的悬赏。提供她的行迹,就能获得五十镑。   这么高昂的悬赏,的确比她所能支付的十镑更能让人心动。   苏芮喘过来气,又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力气便准备离开。她伸手去拉车门,门却先她一步,从外面打开。   她跟来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是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绅士,有一双漂亮的冷绿色眸子。猛地看到车内有人,他惊讶地睁大眼睛,视线在她和不远处的告示栏上来回切换。   悬赏令上,写着苏芮偷窃了主人家的钱财。这大概是老梅森先生不想让别人知道女儿离家出走的丑闻,故意混淆视听的。   “你……”   “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的行踪。我是被冤枉的。”   苏芮没有第一时间跑,她被困在车里,外面那人人高马大,直接堵死了她的去路。她只盼望自己故作可怜的姿态,能让一位绅士多一些同情心,进而放过她。   当然,如果对方没有同情心的话,她还有其他方法。   对方看了她一会儿,躬身钻进车里,把苏芮逼到角落。   “我要怎么相信,你不是告示上所说的,偷窃了主人家的财产呢?”男人开口问道,带着些许爱尔兰口音。   苏芮摘下裹在脸上的纱丽,她已经洗过脸,露出原本的肤色,金灿灿的发线宛如一道穿云破雾的阳光,倾斜而下。   她只露出容貌五秒钟,就连忙把纱丽重新裹上。在对方眼底的惊艳还未彻底消失之前,编造了一个被男主人觊觎,拼死反抗逃跑的形象。   “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你根本逃不走。”男人动了恻隐之心,或是因为苏芮那张脸带来的迷惑性,或许是她编造的故事和泛红的眼眶惹人同情。   “我知道,所以我准备坐船离开,不管去哪里都好,只要不被他们抓回去就行。先生,我知道我们萍水相逢,您没有理由帮助我,我只希望你能让我离开,这样也不用担心我会拖累你。”苏芮掩面低头,两颗晶莹的泪珠及时掉落在她的裙摆上,将绿色的薄纱润湿一片。   男人伸手拍了拍苏芮上下耸动的肩膀,她哭了一会儿,顺势把手叠在男人的手背,抓住他的大手握在掌心。   “别哭了,女士,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的行踪,或许你告诉我你的家在哪儿,我可以送你回家,让你和家人团聚。如果你需要什么……啊……”男人大叫了一声,被苏芮用一根针扎到胳膊上的穴道,他两条手臂当即变得又酸又麻,连抬都抬不起来。   “你……你居然骗我!”男人睁大眼睛。   苏芮对他笑了笑,掏出手绢团成团,塞进他的嘴巴,“抱歉,您的手十分钟后就会恢复知觉。我现在还不能和我的家人团聚,谢谢您的好意,我得离开了。”   苏芮越过对方,艰难地从车上下来。   搭在肩上的纱丽滑倒地面,沾了些许灰尘,苏芮看着自己这身打扮,以及不远处的悬赏令,想想回过头又钻进车里。   “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还得让您帮个忙。”   “爱德华,你这个家伙,让你跟我一起去帮忙验货,你居然一个人跑了。”说着话的男人用力拉开车门,顿时惊讶地说不出话。   马车里,他那个风度翩翩的好友,居然被扒得只剩短裤,让一条绿色的纱丽捆在马车中间。   他赶紧过去把他嘴里的布料扯出来,“爱德华,你被人打劫了吗?”   嘴巴和手刚一得到解救,爱德华.费尔法克斯·罗切斯特就迫不及待地扯下脸上的蒙眼布。他年轻的俊颜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窘迫和恼火。   但面对好友的询问,又实在没有办法告诉对方,他其实是被一名女士漂亮的容颜所蛊惑,因此在她手上吃了亏。   那将会成为本年度最大的笑话,他会被嘲笑到抬不起头。   “到底是谁抢了你的东西?这件纱丽又是谁的?”好友发出疑问。   罗切斯特揉了揉脸,面色阴沉,咬牙切齿道:“是两个力气很大的彪形大汉,我想这件纱丽也是他们抢来的。” 第63章   傍晚,一条开往中国的商船即将出发。意图搭个顺风船去往异国他乡,或是回国的人们,都在此时聚集在此。   商船的船票比客船贵很多,环境也不好,一般都住在货仓里,可即便如此,还是很难买到票。   苏芮把身上所有的现金全都拿出来,用一部分贿赂了水手,才让对方帮忙引荐了船长。   “二十,不包吃住。要想住单间,包伙食的话,至少得五十。”船长将苏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直接坐地起价。   “这也太贵了!”苏芮抱怨道,她刚刚贿赂船员,也才花了一镑而已。   五十镑几乎是普通人家一个成年劳动力将近两年的收入。她要是把这笔钱交出去的话,身上就一点现金也没有了。   苏芮紧咬后槽牙,早知道她就该把现金全都放在身上,这样就算箱子丢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麻烦。   船长对她的窘迫不屑一顾,他可不管苏芮是否负担不起船票的价格,只知道能宰一个是一个。   “年轻人,我看你这身打扮也不像个穷人,不通过正当途径买票,想来也是有些不想别人知道的原因,我这一趟带了你,指不定还得冒很大风险,要是以后真有人来找我麻烦,你这点钱可不够赔偿的。这船再有十分钟就要开了,你要是付不起的话,你干脆做客船好了。”   苏芮现在穿的,就是从被她打劫的那个男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白衬衫,黑西装,以及一顶礼帽。   对方很显然是个有钱人,衣服帽子皮鞋的材质,都很上乘,这也无形当中造成了苏芮看上去很有钱的错觉。   苏芮很想跟对方解释,但现实是她根本说不出口。而且拖得越久她就越容易被人找到,到时候再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沉思片刻,船肯定要坐的。但住在船舱,跟一大群陌生的水手和乘客挤在一起肯定不行。她的身份很容易暴露,要是发起病来被人直接丢进海里,那真是哭都没有地方去。   不得已,苏芮只好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都掏出来,零零碎碎凑了五十镑。   “正好五十镑,杰伊,带他去单间。”船长招呼来一个水手,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领苏芮上船。   苏芮舒了口气,跟上水手一路从进了船舱。   船舱环境幽暗,堆着不少货物,大多是打包好的香料,味道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混合着空气里的汗水,体味、霉味等,属实不太好闻。   苏芮皱着眉头,让水手再快一点。很快,对方便把她带到了独立房间,贴心地打开门。   苏芮刚进去,一眼就看见床上已经坐着一个男人。   “我给船长五十镑,这个房间难道不该只住我一个人吗?”苏芮的询问并未得到解答,房门在背后砰的一声关上。   该不会是什么海盗船吧!   苏芮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由咽下一口口水。   紧接着,床上那人动了,在房间里唯一的小窗的光线中,缓缓转过身。苏芮未能一下子看清那个逆光的剪影,直到适应了光线,所有的颜色,才渐渐填充她的眼球。   眼前那人拥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褐发蓬松,高鼻薄唇和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眼角的细纹和微微勾起的唇角显现出一丝得意,然而他整个人给人气质就像这间阴暗潮湿的,沉浸在海中的房间,透着莫名的颓废和深沉。   苏芮在马车上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这张脸,但短暂的会面之后的再度相逢,将她之前所作所为再次拉到太阳底下鞭尸,把她对这个男人的愧疚,自责,以及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脱男人衣服的羞涩,一股脑儿地塞进她的脑海。   “没想到我的衣服穿在你身上,竟然这么合适。”对方开口,带着一些爱尔兰口音。   苏芮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贴上门板,握住把手不动声色地拉了几下,暗道一声糟糕。   门被人反锁了。   苏芮没办法再装淡定,非常干脆地认怂:“对不起先生,我知道我不该那样对你,我可以赔钱给你。”   “哦,你觉得赔钱就可以原谅你脱了我的衣服,把我绑在马车里,尴尬地等到我的朋友来救我?”罗切斯特向苏芮靠近,快速伸手,把她头上的帽子摘下,在指尖旋转。   没了帽子,苏芮的头发披散下来,像是阳光一样将整个房间照亮。   帽子停止了转动,罗切斯特把它戴在自己的脑袋上,帽檐的阴影遮住他发亮的灰绿色眼睛,很好地掩饰了他再度不争气地惊艳眼神。   但思及自己被一个看似娇弱的小姐放倒的窘状时,罗切斯特沉下脸,“小姐,我可是领教过你的手段了,您不觉得现在装无辜,已经为时已晚吗?”   美人计已经不能再用,苏芮干脆不装了,冷下脸,询问:“那么你想怎么样?”   “把你交给你的主人家,或者扭送警察局。不要忘了,你的悬赏还贴在告示栏。”罗切斯特一手插进裤兜,苏芮脸上破罐子破摔的表情,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本来他以为这场印度之旅会枯燥无味,没想到竟往惊心动魄的方向发展了,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一名小姐按在地上扒衣服。   “不知道在您把我交出去之前,我是否还有争辩的机会呢?”苏芮冷静地替自己争取。   罗切斯特退了几步,坐在床上,“请说,你有足够的时间。”   房门已经锁了,他不开口让人开门的话,对方插翅难飞。苏芮看出他的想法,思考了几秒,直接抛出底牌:   “那我就跟你老实话吧,我并不是小偷,我其实是逃婚出来的。”   罗切斯特一听,更是饶有兴味,示意苏芮继续往下说。   见对方满脸兴味,苏芮就知道自己这步棋没有错,直接拿出了自己的编故事技巧:“我的父亲是个冷血的商人,为了利益,要把我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我从未跟那个男人见过面,但据说对方相貌丑陋,毫无风度品格和内涵,我不能容忍自己的下半生跟这种人一起度过,所以才逃了出来。我父亲担心我逃跑的事情给他蒙羞,故而假借被家中佣人偷了财务的名义贴出悬赏,您这个时候如果把我交出去的话,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像您这样风度涵养俱佳的绅士,一定会我父亲的行为嗤之以鼻吧,毕竟,谁不想要一个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伴侣呢?有有谁能忍受被家人操控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呢?”   苏芮这一番话半真半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得她自己都信了。埃里克教她表演的时候就说,演戏要有信仰,首先得自己相信。   她相信了,也被自己的故事感动,低下头默默垂泪。   而坐在那儿沉默着的罗切斯特没有说话,苏芮的话说进了他的心坎里,他何尝不是被父亲兄长逼迫来到印度,为了一大笔财产跟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结婚呢?   这样婚姻哪有什么幸福可言,他心里清楚明白,却无法像眼前这位小姐一样,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举动,反驳父亲权威,毅然决然地逃离家庭的束缚。   说实在的,他突然有点佩服她。   “你孤身一人,准备去哪儿呢?”   “我要去中国。”在这个问题上,苏芮不准备继续说谎,不过没等对方反应,她便问道:“这艘船,其实不是去中国的对吗?”   罗切斯特点了点头,“我被救之后,就发出消息,谁穿了我的衣服要坐船出海,都让人把她带到这个房间来。”   “这艘船是你的?”   “不,是我朋友的。”   “先生,该交代的我全都跟您说了,希望你看在我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的份上,不要把我交给我的家人,否则您就是把我推进泥潭里,毁了我的终身幸福。”苏芮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紧绷的肩膀渐渐松懈,她已经确定眼前的男人再次被她骗到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不会做那样无情的事情。这趟船不是去中国的,你跟我走吧。”罗切斯特将苏芮拨开,对守在门外的水手说了一句话,随后两人听见开锁的声音。   他带头走出几步,想了想又走回来,摘下帽子改在苏芮的金发上。   “我在外面等你。”   从船上下来,罗切斯特绅士地将苏芮送到他朋友开往中国的商船上,站在岸边,亲眼看着苏芮登上甲板。   事情进展如此顺利,苏芮不得不感谢罗切斯特的热心帮忙。   “谢谢你,费尔先生,你拯救了我的幸福,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将来有机会必定会报答你。”苏芮朝自称爱德华·费尔的英俊先生挥手告别,转身钻进船舱。   罗切斯特看着她奔赴自由的身影,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他觉得自己就是欠缺了这样一份勇气,才被父亲和兄长玩弄与股掌之间,否则,他也该有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   水手将船锚收起,商船鸣响了汽笛,水手们快速收起连接海岸的木板,准备杨帆出发。   罗切斯特一步三回头,脑海当中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慢慢清晰,催促着他在最后一块木板收起时,脚尖一转,三步化作一步冲上了甲板。   苏芮到了她一个人的房间,便立马丢了帽子,脱了外套,扑倒在味道并不算好闻的被褥上,开心地翻滚了几圈。   不管怎样,她现在自由了。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来,苏芮赶紧找到帽子,把头发盘进去,走过去将门打开。这个时间,应该是水手来给她送晚饭。   然而……   苏芮的视线在瞥到门外那张拥有着深邃轮廓的男人时,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苏芮小姐,不介意这趟旅途多一个伴吧?”罗切斯特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第64章   苏芮一边吃着船员送来的咖喱,一边看着对面同样以优雅方式进餐的罗切斯特。   “苏芮小姐,你确定你要一直这样看着我吗?”罗切斯特掀开眼帘,歪头一笑。   悬赏告示上,老梅森先生并没有用苏芮的真名伯莎·梅森,而是意外地给她取了一个跟本名发音极其相似的苏芮。所以在罗切斯特先生像她询问姓名时,她直接告诉了他这个名字。   尽管如今他们已经交换了彼此的姓名,苏芮也不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亲密到同住一个房间。   忍了许久,苏芮终于忍不住了:“费尔先生,你现在跟我挤在一个房间是什么道理,我是一名女士,您不觉得这样不方便且毫无绅士风度吗?”   罗切斯特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苏芮小姐,整条船都没有空房间了,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难道忍心我是去船舱吗?更何况我为我们争取到这样高规格的晚餐,还有新鲜水果,没有我的话,你可享用不到这些。”   苏芮暗暗咬牙,船员第一次送来的晚餐就是一块干面包和一碗速食玉米浓汤,是罗切斯特利用人情请对方换成了配料丰富的咖喱、坦度里烤鸡、印度飞饼、奶茶和一盘热带水果。   好吧,看在食物的份上。   “我睡床!”苏芮咬牙切齿。   罗切斯特耸耸肩,“当然,我还没有不绅士到那种程度。”   入夜,船里温度下降。   苏芮躺在床上,罗切斯特在她不远处打了个地铺。她睡不着,地上那个人也一样,枕着自己的双臂,翘着二郎腿,用口哨吹出一只爱尔兰民歌。   曲调悠扬,划破晦暗的夜色,像是在无边的海面上突然冒出来一群萤火虫,跟水中自己的倒影一起翩翩起舞,带走了苏芮对于这首曲子主人的厌烦。   她没有开口打断,翻了个身,望向墙壁上方那个小小的窗户。   “《伦敦德里小调》,这是我小时候我妈妈经常给我哼的曲子,每次听到这首曲子,都好像她还在我身边。”   “费尔先生如果想家的话,何不在下个补给点下船。”苏芮没好气地说。   “她在我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罗切斯特道。   “……”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不告诉家人的情况下,做绝对会让他们疯狂的事情。”罗切斯特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胳膊腿,转身看着苏芮的背影,笑道:“感觉好像很不错,不用再受任何管束,不用被逼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就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没有这样的勇气。”   “……”   床上的人没有回音,只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罗切斯特眼底的波光摇曳着,唇边笑容慢慢放大:   “谢谢。”   一夜无梦,第二天起床,便有阳光从小窗照进来。罗切斯特睁开眼,苏芮已经不在房间里。   他翻个身从地上爬起来,快速洗漱,一路找到甲板,才看见坐在木箱上,跟船员谈笑风生的苏芮。   她依旧是昨天那副打扮,苗条的身材穿着改良过的西装,四肢修长,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帽子一戴,口音一改,居然也没人发现异样。   “谢谢,等下船了,我就把绳子还给你。”苏芮拿着从船员那里借来的绳子,起身往船舱走,正好和依靠着舱门的罗切斯特打了个照面。   “怎么,你这是不放心,要用绳子晚上把我绑起来?”罗切斯特抱着胳膊,声音不咸不淡。   “你倒是给我提供了一条思路,晚上的时候我们可以试试看。”苏芮错开他的身体,回了房间。   罗切斯特不放心地跟上去,企图弄明白苏芮要把那些绳子作何妙用。   一路跟到房间,只见苏芮熟练的把绳子打成一个可以自由伸缩的活结,将另一头拴在了床柱上。   这不是要绑他,罗切斯特看出来了。但还是不明白这个绳子放在这里的原因,那看上去好像是苏芮要绑自己一样。   “你是要在晚上把自己勒死,然后假装是被我谋杀吗?”罗切斯特开着玩笑。   他才不相信眼前的女人会自杀,她身上有一股像野草一样的坚韧劲和比谁都更想要活下去的生命力。她如果想死的话,早在被他抓住的时候就束手就擒了。   苏芮回头瞥了他一眼。   “费尔先生,既然我们现在是室友,那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最好尽量避免跟我独处。我有很严重的施暴倾向,这些绳子是我用来约束自己的,一旦你发现我有任何异常,就立马离开房间,将房门反锁。我不让你开门的话,你绝对不能进来。如果你可以跟我保证的话,那我便不再介意有你这个旅途同伴。”   苏芮的表情很严肃,她发疯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不仅会自残,还会伤害别人。苏芮能肯定那个时候的自己样子不会很好看,不管是为了对方的生命安全着想,还是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着想,她都希望这件事情可以自己一个人承担。   罗切斯特一直以为苏芮说这番话是为了恐吓自己,直到某天夜里,他会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的苏芮退出了房间。   然后整个晚上,他都听见房间里面传出野兽般的低吼和诡异的笑声。   第二天早晨,房间里传来几声敲门声和苏芮明显沙哑的嗓音让他开门,罗切斯特揉着发酸的肩膀,从地上起来将门打开。   看到苏芮的第一眼,罗切斯特吓了一跳。   之前他每一次看到苏芮,对方都是衣冠楚楚精心打扮过的样子。眉眼间的风情,让任何一个被她顾盼生辉的眼睛看到的男人都为之臣服。   但是现在,她好像大病一场,还被人狠狠地折磨过。只是一晚上的时间,她的皮肤和金发就失去了光泽,两颊凹陷下去,眼下青黑,眼底一片鲜红的血丝。下嘴唇几乎都被咬烂了,结了几快痂,衣襟上沾满鲜血。   罗切斯特往屋内看了一眼,没有见到她绑在床头的麻绳。   “你到底怎么了?”罗切斯特本着一个绅士的风度询问。   苏芮有气无力地睨了他一眼,用沙哑的嗓音道:“费尔先生,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两人简单洗漱后,船员送来早餐。   牛奶、果酱、面包。   罗切斯特用餐刀往面包上涂抹果酱,余光却时刻注意着苏芮的举动。尽管她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罗切斯特发现她拿餐刀的手都在颤抖,好几次端不稳牛奶。   她早餐根本没吃几口,就借口饱了从房间出去,找到一个船员,跟对方要了一杯威士忌和疗伤药、绷带。   回房间,早餐已经结束,罗切斯特就被面色苍白的苏芮不客气地赶出房间。   她艰难地脱下西装,里面白衬衫衣袖手腕的部分,已经完全被血浸染,干涸的部分粘在了皮肤上,怎么也揭不开。   昨天晚上,她及时用绳子锁住了自己的手,却因为剧烈挣扎,稚嫩的皮肤被粗糙的麻绳勒得残破不堪。   苏芮把西装衣袖卷起,塞进嘴里,抓住一只衬衫袖子用力将它从伤口上撕下来。   “唔——”   苏芮发出一声惨痛的闷哼,额头在桌上狠狠地磕了几下,试图转移注意力。但手腕上剧烈的疼痛迅速传遍全身,她的手抖若筛糠,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滚,后背汗湿一片,就连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忍着剧痛,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把剩下的威士忌全部浇在两只手的伤口上,那种痛苦不亚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令苏芮痛不欲生,眼前发黑。   缓了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来,便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生。   “苏芮小姐,你怎么了?快点开门!苏芮小姐,苏……”   房间门吱嘎一声在罗切斯特面前打开,视线中是苏芮毫无血色的脸庞,汗水晶莹,冰蓝色的眸子在一口烈酒的熏染下,添了一抹微醺,亮得就像泡在烈酒里的冰。   “你是怕船上没有人知道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苏芮压低声音道。   “好吧,我的错,但是我得知道我的室友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希望你到时候莫名其妙的死了,然后连累我。”罗切斯特说完就后悔了,他明明是想说句关心的话,但话到嘴边却惹人讨厌。   “我说过,让你不要管太多。”苏芮往回退到床边,拖鞋上床盖被一气呵成,这是不准备回答的意思。   罗切斯特关上房门,坐在房间角落里半天没有说话。   床上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罗切斯特壮着胆子走到床边,视线落在苏芮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上。正欲卷起她的袖子时,一团麻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把绳子从苏芮的床头下面扯出来,那个活结还在,但是麻绳上面一片斑斑血色。   联想到苏芮颤抖的手,罗切斯特很容易就猜出发生了什么。   他在床边的地面坐下,看着绳子上的血迹出神。   身后,苏芮睡容柔和,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锋芒,气势收敛殆尽,素面朝天,唇上显眼的伤口给她增添了一丝脆弱,终于看上去像个二十出头的富家小姐。   她在这样的年纪承受了她不该承受的压力,她的那股韧劲儿和拼命努力的想要活下去的冲动,让罗切斯特的心脏忽然塌陷了一块。 第65章   一觉醒来,苏芮看上去又跟没事人一样。   罗切斯特虽然暗自担心她的身体,却没再继续询问,而是跟船员要了更好的伤药,趁苏芮不在时,放在她的床上。   苏芮一回房间就发现床上放着疗伤药和一套崭新的男装。   她把衣服拿起来比了一下,大小刚刚合适,可以说这份礼物送得非常贴心了。   苏芮身上的衣服已经几天没有换过,对于罗切斯特正好搔到痒处的示好,苏芮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拒绝,当即就跟船员要了水,简单擦身后换上了干净男装。   晚餐,两人面对面坐着,房间里只挂着一盏摇来晃去的油灯,将狭小的空间填充一片温柔的暖色。   苏芮首先打破沉默:“谢谢你的衣服和药,也谢谢你没再追问,我无以为报,等到了中国,我或许可以给你当个临时翻译。”   “你会中国的语言?”罗切斯特惊叹。   苏芮点头,这可是她的母语。虽然两辈子没有说过,但乡音永远都铭记在心中,无法忘怀。   “在印度偶尔也能碰到中国商人,所以学了一些。如果你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几句。”   苏芮身上已经没有钱,就剩下几件值钱的首饰,如今还不能变现。如果能教罗切斯特几句中国话,来还以对方赠药赠衣的好意,何乐而不为呢?   苏芮的中文教学很快就开始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罗切斯特丝毫没有语言天赋,或者说中文对于他的难度甚至比拉丁语还要困难。   学了好几天,所会的口语依旧局限在“你吃了吗”这样最基础的,稍微难一点的,前面教,后面就又忘了。   “这个字怎么念?我昨天已经教过你了,你可别告诉我你又不记得了!”苏芮指着卡片上的一个字,沉住气问。   “……窗?床?”罗切斯特艰难地认着那个字,一度想要抹汗。   苏芮摇了摇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教鞭,一根竹条,用眼神示意他伸出手。   罗切斯特紧张地后仰,抬起两只手,“等等,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芮无奈点头。   他咽下一口唾沫,回忆了半天,终于确定:“我知道了,那个字念‘船’,我回答对了吧。”   苏芮满意地点了点头,教鞭在桌上点了两下,“虽然回答对了,但还是得罚,给你长长记性。”   “苏芮小姐,我回答正确了,为什么还要挨打?”罗切斯特不愿意了,一堂课下来,他都挨了快十鞭子。   苏芮起撑着桌子,身体前倾,不怀好意地笑:“因为第一次回答才是你的机会,而第二次是我给你的机会,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罗切斯特不情愿地伸出手,突然有点后悔装傻充愣,或许他该表现得稍微聪明一些,但那样的话,他怀疑教学很快就会终止。   而他不想终止。   苏芮还没开始打,门突然被人敲响了。罗切斯特躲过一劫,立马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船员,打过招呼之后,便告诉两人,明天一早,船就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了。   要到中国了!   送走了船员,苏芮高兴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时间忘记了罗切斯特还欠她一鞭的事情。自从她到了异国他乡,期间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回国,但要么是身体缘故,经不起长途奔波,要么就是被繁忙的工作和家庭牵绊,一直没能如愿。   如今临到家了,忽然近乡情怯。   一想到有可能再次见到真正的家人,苏芮就陷入该不该跟他们挑明关系的难题当中。   而且,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罗切斯特,关于她这个异世灵魂在另一个身体里重生的事情,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还没有到达开诚布公的程度。   所以,在她去寻找自己的家人之前,要先把这个麻烦摆脱掉。   “费尔先生,按照你现在的水平,根本没有办法跟人交流。你从上船以来,有想过你到了中国之后要干什么吗?你不会中国话,看上去也没有带多少钱……当然,你如果只是去玩一趟,当我没说。”   苏芮回到座位上坐下,将散落在桌上的手写卡片收拾整齐,用那个‘船’字重新拼了一句话,示意罗切斯特读出来。   “请问哪泥…可以……坐…船……”罗切斯特吞吞吐吐地把那句话读完,抬头看向苏芮,眨了眨眼:“苏芮小姐,其实我可以跟你一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罗切斯特挠挠头,当时上船,他的确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这几天在船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不是没有想过之后要怎么做。他有很多条路可以走,留在中国游玩一阵,或者直接跟船一起回去。   但现在,他突然不想走。   至于原因,他不禁又看了眼前的女人。   光线笼罩在她身上,金发扎成低马尾,有一缕俏皮地荡在眼前,被她的纤纤玉指顺到耳后。罗切斯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目光总是忍不住眷恋她一瞬间的温柔,甚至不惜犯傻。   罗切斯特低下头,“我从未踏足过这片土地,想要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离开,在此期间我也可以继续跟你学习中文,你放心,我会付你钱。”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我们……”苏芮不知道怎么说,到了中国,她不可能一直扮作男人,而且她还要去治病,根本没办法时时刻刻给他当翻译。   “我可以保证服从安排。”罗切斯特举起一只手。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罗切斯特恳切的眼神却让苏芮没有办法说出口。这一路上,他的确帮了她好几个忙。   “这样吧,半个月,我教你半个月的中文,到时候我们就分开,不管你想去哪儿,都跟我没有关系。”   罗切斯特立马答应。   苏芮以为半个月的时间应该不会被罗切斯特发现任何端倪,结果傍晚的时候,她就突然发病了,只来得及把罗切斯特推出房门,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罗切斯特站在门外,看着一推就开的房门,犹豫着要不要将它反锁。   这个时间,船上的人都准备去吃晚饭,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屋内传出来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甚至连船长也闻风而来。   “怎么吵架被赶出来了?那个小白脸你难道还打不过他?”   “那个家伙没什么毛病吧?在房间里发什么疯?”   “敢在我的船上闹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船员们的情绪渐渐激动,连之前一直卖罗切斯特面子的船长也同样面露不悦,撸起袖子,准备进入房间一探究竟。   罗切斯特见状,连忙安抚道:“金斯先生,你冷静一些,她只是跟我发脾气了而已。不管她在你船上不管造成多少损失,我都一律承担。”   “她?”众人发现了华点。   罗切斯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本来这件事情我不想说的,她其实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定下终身,但是彼此的父母都不答应,所以才选择一起逃出来。这件事情还希望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告诉别人。”   “难怪你们要住一个房间。”船长金斯先生拍了拍罗切斯特的肩膀,“罗切斯特先生,你是休伯特先生的朋友,我给你一点面子,快点去安抚你的未婚妻吧,别让她把我的船都拆了。”   罗切斯特脚步迟疑,不知道是房间里诡异的笑声和摔砸声给他带来的震慑,还是即将勘破苏芮掩藏的真相让他感到犹豫。   但他最终还是一往无前的踏入了那扇神秘的大门,将身后探究的视线全都隔绝在外。   房间里光线昏暗,罗切斯特还未彻底适应,就看见一个黑影朝自己扑了过来。   他被推到门上,撞得木门哐当响,轻叫一声。外面戏谑声的声音更大,罗切斯特耳尖一热,还未从羞涩中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手掐住了脖子。   “苏芮小姐,你怎么了?”罗切斯特拼命挣扎。   “给我死,去死吧……”披头散发的女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和气质,嘴里一个劲的发出桀桀地怪笑,双手渐渐收紧,让罗切斯特顿时出气多进气少,俊脸憋得通红。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苏芮所说的她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现在不光是有暴力倾向,而且还失去了原本的意识,似乎脑海中只存在毁灭这一个想法。   这更像是严重的精神病。   罗切斯特一下子猜到了苏芮一直隐瞒的秘密。   她有精神病!   罗切斯特愣了片刻,不知道该为他知道了一直想要搞清楚的秘密而感到窃喜,还是对眼前这个每一天都在拼命活下去的女人感到心疼。   他努力从苏芮手中挣脱出来,将她引到床边。麻绳就在床下,他弯腰将绳子捡起,抓起那个活结套住苏芮的双手,缓慢收紧。   没有什么是比绑住一个疯子更正确的事情了,罗切斯特却迟迟下不了手。   他想起那天早晨苏芮打开门时候的样子,以及那根被她丢在床底下沾满了血迹的绳套。   绑住可以自救。   但绑住她也是在伤害她。   咚的一声,绳子从罗切斯特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他张开胳膊,一把将苏芮抱住。   肩膀上随即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由闷哼出声。 第66章   苏芮恢复意识时,只觉得满嘴铁锈味。身体像是被一个巨大的茧紧紧包裹着,动也不能动。   她睁开眼,面前是一片雪白的袒露的胸膛,微凉的皮肤几乎就贴在她的鼻尖上。   “啊——”   苏芮低叫了一声,罗切斯特被惊动,猛地睁开眼睛,低头对上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眸。   “你这个登徒子!无耻,下流!”苏芮红着脸怒骂,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一个耳光直接打在了罗切斯特的脸上,将他彻底扇醒。   下一个巴掌还没有落实,便被罗切斯特捉住手腕,翻身将她按在床上。罗切斯特健硕的身体附在苏芮的上方,随着她挣扎的动作,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滴在她的唇上,顺着唇缝淌到她的舌尖,像是不小心掉进嘴里的铁锈,瞬间攻占了她的味蕾。   苏芮终于注意到,罗切斯特的左边肩膀此刻一片血肉模糊,干涸的血液将污迹斑斑的衬衫粘在了他的皮肤上。由于她的动作,那些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崩开,鲜血像梅花一样在在衬衫上绽开,凝聚,滴落。   唇上发痒,她忍不住抿了一下,纯正而鲜红的色泽把她泛白的嘴唇染红。   罗切斯特一怔,依旧惺忪的嗓音,像穿过树林的微风,将一阵温热的气流送到她的耳边:   “苏芮小姐,在判处我死刑之前,是否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呢?”   “你先把我放开。”苏芮眨了眨眼,不在动弹。   血腥味,呼吸,体温,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   罗切斯特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苏芮的脸,眸光湿润,红唇如花,鲜艳夺目。被他大手轻轻圈着纤细的手腕,宛如藤蔓枝茎般稚嫩脆弱,罗切斯特忍住了轻抚摩挲她的**,克制地放松了力道。   “我可以放开你,但是你得先冷静一点。”   得到苏芮的保证,罗切斯特把包裹在苏芮身上的被子拆开,快速把昨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有一件事情我非常抱歉,我昨天跟人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身份透露出去了。”   “你……”   苏芮撑着僵硬酸痛的身体坐起,往后退到床角,视线自然而然地看向面不远处的罗切斯特。他面色苍白,眼泛血丝,衣衫凌乱,身上伤痕累累。   反观她自己,除了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的身体僵硬了不适外,没有一点疼痛。   指责的话到了嘴边,苏芮生生咽回。   就当抵消了吧。   “算了,反正快下船了。”苏芮摆摆手,视线仍在罗切斯特的肩膀处流连,“我那还有疗伤药和纱布,我先替你上药。”   “有劳。”   罗切斯特顺从的下床,就在苏芮也准备下去的时候,就看见他单手解开衬衫的衣扣,将染满鲜血的衬衫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你……”   “怎么了吗?”罗切斯特转身,满脸坦然。布满青筋力量感十足的大手撑在精腰两侧,健硕的胸膛和腰腹快快分明的腹肌就这么直白的落入苏芮的眼球。   “……没什么。”   好吧,治疗伤口脱衣服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方也许,可能,大概没有故意诱惑她意思,她还是不要反应过激。   绷带一圈一圈覆盖在罗切斯特肩上的伤口,时不时能听到他的抽气声。   “既然知道疼,昨天为什么不把我捆起来。”苏芮没好气地说,她起床时就注意到麻绳没有放回原位。   “我想我以前跟你说过我的危险性,经过昨天晚上,你应该清楚我的状况并不仅仅是之前描述的暴力倾向,而是非常严重的癫狂症,家族遗传。我发病的时候会非常危险,甚至有可能杀了你也不一定。我希望下次如果你再碰到我发病的话,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弄得自己一身狼藉。”   听到这里,罗切斯特皱起眉头。   光是遗传性癫狂症这几个字就足够让他沉默下来,犹如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感情都在一瞬间降温。   他可以确定自己对眼前这个相处将近十天的小姐产生了好感,并且希望跟她有更深入的发展。   但是他的勇气似乎还没有到达能够接受她的病的程度。   癫狂症在医学上鲜少有治疗成功的案例,还带有遗传给下一代的危险。   他能够承受这一份生命之重吗?   假如她未来彻底疯了,他能够始终如一的照顾她吗?他对她的爱意会因此消磨吗?   疑问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呈现在罗切斯特面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开始慎重思考自己有没有这个勇气和实力。   船一靠岸,苏芮就像进入大海中的游鱼,瞬间活跃。   出了码头,跟随人流进去集市,热闹的街景跟她刻在脑海当中的画面渐渐重合,乡音入耳,催人泪下。   她终于回来了。   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至少男人们留的辫子头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历史演变,朝代更替,这里已经不是她所在的时空了。   苏芮来不及感伤,奇装异服,金发碧眼高鼻梁,不同于汉人的样貌,让她和罗切斯特两人格外博人眼球。尽管这里靠近海湾港口,偶尔有异国他乡的人出没,但不妨碍老百姓越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他们看着我们的眼神,仿佛我们是两只猴子一样。”罗切斯特满脸不悦。   “要换身装扮,不过在那之前,得去一个地方。”说罢,苏芮带着茫然的罗切斯特来到了当铺。   掌柜的看上去身体不大好,掩着嘴巴闷声咳嗽,桌子上晃动的人影瞬间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懒散地掀开眼皮,当看清苏芮和罗切斯特的长相之后,稍微惊讶了一下。   “掌柜的,我要当一套首饰。”苏芮说着,把她用来装耳环手镯项链等的手绢摊在掌柜的面前,“我的这些首饰都是纯金和红宝石打造的,你出个价吧。”   “……”掌柜的吸了一口凉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待他吐出一口老痰,起身回到柜上,发现当铺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全都是在打量刚来的两个客人的。   “去去去,看什么热闹,赶紧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掌柜的把看热闹的赶走,拿起苏芮要当的东西,用袖子擦半天,对着光看成色,又放在嘴边咬了一下。   “是好东西。”他下了个结论,问:“不知道你是要死当还是要活当?死当就是……”   “死当。”苏芮打断对方的解释,“老板您直接出价就好。”   “您的官话说的可真好,要不是您长着一张跟我们完全不同的脸,我都要以为你也是汉人了!”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拿出秤,将首饰上的红宝石撬了下来,把那些金链子之类的单独放到秤上。   “我很喜欢你们的文化,所以下决心学了很久。所以,看在我汉话说的很好的份上,你可得给我一个实诚的价格。”   掌柜的被逗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开始咳嗽。   “金掌柜,你咳中有痰,淤积不化,难不成我先前开给你的药,你没有好好吃?”   一道清朗男声传入,苏芮好似被定了身,只余眼泪慢慢湿润眼眶。   “苏大夫,快请坐,我这儿还有个客人,等下同你细聊。”   那背着药箱的大夫进来,朝金掌柜拱了拱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他的旁边就坐着一身西式服装的罗切斯特。两人对上视线,互相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呆呆站在那儿的苏芮,直到掌柜的向她推来一张百两银票,她才茫然回过神,僵硬地转身,看向那个穿着灰布衣的清俊男子。   虽然他的发型衣着都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了,但是他的脸,苏芮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那是她的哥哥,苏英。   苏芮眼前一片模糊,死死咬住牙关才克制住自己冲过去抱住对方的冲动。   这明明已经不是她离开时的朝代和时空,却还是让她见到了亲人,究其原因,应该还是她很幸运吧。   苏芮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往前一步,压下哽咽的哭腔,强做镇定道:“请问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苏英?”   “苏英?”布衣青年从苏芮纯正的汉话口音里回过神,起身朝她作揖道:“苏英是我祖上的名字,在下苏瑄。不知姑娘是如何知晓苏英这个名字的?”   听到这话,苏芮难掩失落,打起精神道:“好像是在一本书里看过他的名字,十分敬仰对方的医术,没想到……”时过境迁,原来只是一场空欢喜。   不过,能遇到苏家的后人,苏芮还是很满足。   “实不相瞒,其实我远道而来,原本是想找苏先生给我看病的。谁知闹了个乌龙,不过苏英先生即是您的先祖,想必您的医术一定也十分高明,苏瑄先生,可否到您的医馆详谈呢?”   苏瑄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我家没有医馆,我就是个拎着药箱到处跑的穷郎中而已。”   “没有医馆?”苏芮叫了出来。   她离世时,苏家可是整个江南最富盛名的中医世家,名下开了十几家药铺,还在南方有一大片药田,可以说富得流油。   结果,这才传了多少代,竟然连医馆都保不住?   还好她哥哥早就做了古,否则也得活活气死。 第67章   “这就是你住的房子?”苏芮站在院门口,看着苏瑄坐落于城郊村庄当中荒草丛生的院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买不起一个在镇上的院子。   “寒舍清贫,还望见谅。”苏瑄推开院门,把苏芮和罗切斯特领进去。   不大的院子里,地上长满了各种杂草,只从中间踩出一条小路。小路左边放着几排架子,架子上摆满簸箕,里面全都是苏瑄晒的药。   小路右边,挨着墙角种了一棵桃树,树下有一口水井。离水井不远,唯一可以落脚点石桌石凳上摆满了他收拾药材的工具。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非常不讲究的单身汉的屋子。   “苏大夫,你家里如今就你一个人?”   苏芮忍住眼底的嫌弃,对着眼前可能是唯一的苏家后代,态度尽可能温和可亲。当然苏瑄的那张跟她哥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才是决定她态度的关键。   “是的,我娘身体不好,早些年去世了。那之后我爹一直郁郁寡欢,没过几年也随我娘而去。”   苏芮收拾出一个石凳,随即坐下,“我听说原本苏家生意做得很大,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瑄放下药箱,忙着归置桌上的东西,听见苏芮的问题,顿了一下,回头对上苏芮那双宛如蓝色矢车菊般湛蓝的眼睛,不知不觉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听我爹说,苏家以前的确很有钱,把生意做到了京城,甚至我的曾祖父还成了太医,苏家一时间风光无两。可是问题最终也出在曾祖父身上,他陷入后宫争斗中,不小心走错了路,连累全家都下了大狱,被流放三千里,只剩当年还未成年的祖父留了下来。由于家中财产都充了公,医术也断在了祖父那一辈,他为了混口饭吃在医馆当学徒,学了一辈子医术,才教会我爹和我。”   “原来如此。”苏芮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波折,一时间感慨万千。   苏瑄收拾完杂物,从屋里提了一壶凉茶出来,给苏芮和罗切斯特各倒了一杯,热情地招呼他们喝茶。   苏瑄借抬头的动作,掩饰一抹异色。   两个外国人坐在他的院子里,说着标准的汉话,他居然丝毫不觉得奇怪。   尤其是跟他很能聊得来的苏芮,他总感觉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好像从前见过似的。就连她跟他打听苏家的往事,他也毫不犹豫的说出来,真是怪中之怪。   “不说我的事了,不知道苏芮小姐哪里不舒服,我的医术虽还不及我祖父,但寻常病症还是不在话下。”苏瑄放下茶杯,转移话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我有癫狂症。”苏芮一句话就把他镇住,跟着简单描述了一下她的病情。   “……希望苏大夫能够帮帮我,不求根除,但求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多活几年。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钱方面都好说。”   “这不是钱的问题……”   苏瑄犯了难,他医术虽然不错,可是从未治过疯病,根本无从下手。   “不瞒苏芮小姐,你这病我从未治过,只怕……”   “苏大夫,我相信你。”   苏芮认真的表情不似作假。   苏瑄怔愣片刻,重重放下茶杯,“行吧,我尽力一试。”   苏瑄对苏芮委以重任非常重视,立马就回屋去翻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医书。   苏芮和罗切斯特坐在荒芜的院落中,悠闲地喝着茶,许久没有开口的罗切斯特这才表达了他的关心:   “苏芮小姐,我看这个医生好像没有把握样子,或许你该找个经验丰富,年纪大,靠谱的医生,他看上去太年轻了。”   而且跟苏芮站在一起的画面透着诡异的和谐,两人谈笑风生之时,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让人恼火。   分明他才是先认识她的那个!甚至他们已经有了很亲密的接触。   罗切斯特端起凉茶,一口饮尽,茶叶苦涩的滋味蔓延,他皱着眉咽下。   苏芮晃着茶杯,她还没傻,怎么会听不出罗切斯特的意思。   只不过,她懒得关心他怎么想,反正半个月过去,他们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了。   “苏大夫虽然年轻,但是我信任他。他会为了治好我不断尝试,至于别人,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怎么敢保证呢?”罗切斯特抓着茶杯的手一紧,感觉心里又泛出一股酸味。   “我找到了!”   苏瑄一脸兴奋地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几本书。   到了桌边,他立即将一本翻开的医书摊在桌子上,书页很旧,字迹也有些模糊了,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上面画着一张图,是一个头上插满针的光头,旁边写满了注释。   “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医书,我在里面找到针灸治疗癔症的方法,辅以推拿和药疗。不过这法子有些危险,弄得不好的话,很有可能面部瘫痪。”   说着,他又把另一本书摊开放在一边,指着上面的一个药方道:“还有这里,明时就有人利用祝由之法治疗的先例,其中包括禁法、咒法、祝法、符法,若是祝法不起作用,就要改用禁法,或符法,这些都要配合药物治疗。”   苏芮注意到那两本书上的字迹,一本上有她爹的批注,另一本上则有她哥哥的字迹。他们都是江南的名医,苏芮对他们的医术很是信任。   “既然有法子了,那我们就一个一个的试。”苏芮立马拍板。   她可是一刻也不想等。   “只是,这其中需要的一些药材,我这里没有,而且价格也很贵……”苏瑄面露讪讪之色,语气吞吞吐吐。   苏芮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本来就没有指望这个两袖清风的苏家后人能在经济上帮上她什么忙。   刚刚从当铺老板那里拿到的银票,被苏芮阔气地拍在桌上。   “钱我有,你只管去置办就好。”   “你……就这么把钱给我了?”苏瑄惊讶到合不拢嘴。   苏芮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要是敢私吞,我就烧了你的房子。”   苏瑄打了个寒战,连忙保证不敢。   罗切斯特虽然没有听懂他们说什么,却感觉到了苏芮对苏瑄的信任,是连他这个跟她相处了一个多星期的人都没有感受到的程度。   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这个个秃瓢到底哪里特殊了?   罗切斯特想问,但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在船上,他和苏芮开诚布公时就是表白心意的最好机会。   可是,他错过了。   因为一时胆怯和犹豫,他失去了资格。   苏瑄在晚饭之前回了家,不仅买了药,还买了菜来招待苏芮他们。他一个人独居,平日吃饭对付一口就算了,厨艺实在让人无法赞美,一顿饭吃得大家都面如菜色。   吃过饭,苏瑄开始跟苏芮算账。   他缺少的几种药材价格都不便宜,虽然苏芮给了他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但这一趟就花了快一百两,买回来的那些药材只能用几次。   也就是说,在苏芮的病情得到控制之前,她每个月都得花将近百两。如果没有进项的话,她的那些钱根本就不够用。   “苏芮小姐,你如果是为了钱发愁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只金怀表和一个宝石戒指,也许可以帮得上你的忙。”   罗切斯特总算发现自己还有点用处,迫不及待献宝。   “不用了,费尔先生,你的钱还是留着自己花吧,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所以我会自己想办法。”   苏芮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决定要做,就会立马考虑执行的计划和可能性。她陷入思考,完全没有注意到罗切斯特黯然的表情。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了。   晚上,苏芮和罗切斯特都要在苏瑄的小院留宿。他的屋子不大,只有两间房间,必须要有两个人同住。   “你们夫妻二人住一间可以吗?”苏瑄将一床被子,交到罗切斯特手中。   罗切斯特这两天学了一些汉话单词,正好学了“夫妻”这个词的发音。   他以为自己会绅士的解释,结果从头到尾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对苏瑄的误会只字不提,反而暗自窃喜,觉得这个词简直宛如天籁一般好听。   罗切斯特来到房间,苏芮正在整理床铺。   他把被子放在床上,给忙碌的苏芮搭了把手。   “我这里不需要你帮忙,费尔先生还是快去睡吧。”   罗切斯特看着苏芮,那双蓝眼睛澄澈迷人,他语气渐软,解释道:“刚刚苏大夫好像以为我们是一对夫妻,他让我们住在一起。”   “你怎么不解释?”   “我想是因为我会的词汇还不够,恰恰听懂了夫妻两个字。而且……”罗切斯特拖长语调:“我知道你的病,我们已经非常熟悉,你完全可以信任我,会在你发病的时候照顾你……”   “费尔先生!”苏芮打断他,脸色渐渐沉下来,“我不需要你的照顾,我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   罗切斯特紧咬牙关,急促喘息几声,抓起苏芮的手,拉下她的衣袖。   “你所谓的自己照顾自己就是通过这种自残的方式吗?”   “关你什么事!”苏芮一把将他推开。 第68章   苏瑄拎着药箱和一条鱼,推开院门回到家中。   院子里的杂草不见了踪迹,散落四周的处理药材的工具,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放在一边。自从两个外国人住进来,这儿看上去越来越像个家,他每次推开门都好像走错了一样。   视线环顾一圈,只见桃花树边,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解开两颗衣扣,露出大片泛着光泽的壮实胸膛。衣袖挽到手肘,布满青筋的手臂充满力量感,挥舞着沉重的斧头的用时,也将他皮肤上的汗液甩出去,迎着阳光,一片晶莹。   另一边,摆满簸箕的架子间,一道穿着水绿色衣裙的金发女子,正在整理簸箕里的药材。   苏瑄凑过去,跟苏芮交代他又买了什么东西,言谈间他的视线不住的往身后从他进院子以来连招呼都没有跟他打过的罗切斯特身上瞟,犹豫着道:   “苏芮小姐,你能不能帮我劝劝费尔先生,他已经劈了好几天的柴,我用到明年都可以,院子真的快装不下了!”   “你自己没长嘴?”从认识以来,表现得非常温柔和蔼的金发美人,近来格外暴躁。   苏瑄被她一瞪,就吓得禁了言。   提着药箱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喃喃自语,“我去说,我怎么说,我们两个鸡同鸭讲,根本就是说不通好吗!你们俩夫妻吵架,为什么遭殃的是我?明明你们是病人和家属,我是大夫,为什么你们看上去是我祖宗!”   他气呼呼地回到房间捣鼓了一阵,出来时,院子的角落又多了一堆柴,罗切斯特不知道又去哪儿砍树了,苏芮则坐在石桌边,悠闲地喝着茶。   “我已经把所有的东西准备好了,我想我们可以进入第一轮尝试。”   苏芮放下杯子,跟着苏瑄进入她房间。   掀开门帘,一阵带着药香水汽扑面而来。房间里放着一只大浴桶,桶边放着几个装满热水的小木桶。   苏瑄将几个药包扔进大浴桶内,撸起袖子将热水倒进去。   药香更加浓郁,苏瑄捞起几只小桶,走到门边,“这个药浴,得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我来给你施针。”   “好的,对了,我让你找人看店面的事情,找得怎么样了?”苏芮收拾了一套换洗衣物出来,随口问道。   “牙行的人下午会过来,说是有几个店面附和你的条件。”苏瑄放下门帘,走了出去。   苏芮把房门和窗户关好,拉上窗帘,褪下衣衫,滑进热汤当中。   院子里,苏瑄刚出来就被撞到罗切斯特身上。   “她,还好吗?”   “你没长嘴自己问?”苏瑄没好气地说,转念一想,罗切斯特根本听不懂自己话。他暗暗偷笑了一下,抬头做出一脸悲痛的表情,随即摇了摇头。   “你到底什么意思?”罗切斯特焦急地问。   苏瑄指着苏芮的房门,说了一句罗切斯特会的少数几句话当中的一句。   “你自己去看吧。”   罗切斯特因为这句话脸都白了,哪里还能顾得上跟苏芮正在冷战中,抬脚就往她房里冲。   “我可是为了让你们冰释前嫌才这样说的,希望你们能早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苏瑄的话刚落音,就听见有人撞在门板上的剧烈响声。   紧接着是茶壶茶杯毛巾衣服鞋子从苏芮的房间里丢出来,瞬间一片狼藉。   罗切斯特的鼻子被砸了个正着,流出两道鼻血。他一边道歉,一边恶狠狠地看向苏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瑄头皮一麻,连忙脚底抹油,冲出院子,拉住从门口经过的邻居,假装跟她寒暄。   罗切斯特被气个半死,掏出手帕捂着鼻子。   刚刚他被苏瑄欺骗,贸然闯进苏芮的房中,结果可想而知,他目睹了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忘记的风景,也彻底惹恼了苏芮,只怕他们的关系再难有进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要让他知道那句中国名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罗切斯特往院门方向走,苏瑄跟邻居大婶说话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提着篮子的大婶,从里面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苏瑄。   “这是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几个长得跟黑炭一样的人,在街上张贴告示,说是看到上面人,把消息告诉他们,会有一笔赏金。我这一看,发现画上那个小姑娘,好像就是之前你带回来的那个外国人,这不就回来跟你说了嘛。你要是去说了,指不定就能有钱娶媳妇儿了。”   苏瑄刚展开告示,就被人夺了过去。   罗切斯特快速浏览了一遍,上面用中英两种语言写了寻找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金发女子。而那副素描上的美人,正是苏芮。   看来是她的家人找来了。   罗切斯特看了苏瑄一眼,疾步走到房门口。他背靠着房门,将头抵在上面。   “苏芮小姐,我为我刚刚的失礼道歉。”   “滚开!”房间里传来苏芮不客气的声音。   罗切斯特猜到她会这样,手里紧紧捏着那张告示,这可能是他唯一跟对方缓和关系的机会了。   “对不起,但我想我有一个消息必须要告诉你,貌似你的家人来找你了。”   “……”   房间里半天没有声音,罗切斯特连忙敲门:“苏芮小姐,苏芮小姐,你怎么了?”   吱嘎一声,房门在罗切斯特面前打开。面前的女人浑身水汽,带着一股药材的香味,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袍出现在他面前,迅速抢走了他手里的告示,砰的一声再次把门关上。   苏芮只看了一眼告示上的肖像,便猜到来找她的人是埃里克。   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那么快找来。   也就是说,这里不再安全了。   苏芮没再继续泡药浴,立马把苏瑄叫来,让他去催牙行,今天下午就要租下新院子。   而这件事,必须要罗切斯特帮忙。   三人坐在客厅里,苏芮已经换好了衣服,长发还有些潮湿,水珠一颗颗滚落。   “苏大夫,我想让你帮我做一只染发剂,最好今天就能给我。”   “可以。”苏瑄爽快的答应。   苏芮转头看向罗切斯特,“费尔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忙,所以,我们和解吧。”   罗切斯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欣然接受了苏芮抛来的橄榄枝。   “我的荣幸,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我需要你扮演我的丈夫。”   镇上一个两进出的院子,经人介绍,租给了一对夫妻。男的是个棕发绿眼,俊朗不凡,女的则是黑发蓝眸,有些其貌不扬。   两人的外貌一眼看过去很不搭,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长得好看的丈夫对面容普通的妻子关怀备至。   两人刚搬来,客气地给周围的邻居都打了招呼。从出门开始牵在一起的手,从头到尾就没有松开过。   眼见着院门关上,小两口没了踪影,住在周围的妇人们头碰头。   “这外国佬就是不一样,真是腻歪的很。”   “我看简直就是有伤风化才对。”   “人家小两口蜜里调油,你没看刚刚那个男的看那个女的眼神,恨不得要把她看化了。走路要先请,还给她开门,就差把她供起来。”   “要是我家老爷能有他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院子里。   苏芮一路被牵着走进堂屋,她用力甩了几下,罗切斯特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她手心完全汗湿了,不自在地掏出手绢擦拭。   “抱歉。”罗切斯特每次道歉的态度都非常好,搞的苏芮好像是个恶人。   这次他帮了自己,苏芮也就懒得和他计较。   “算了,你下次别这样就好。”苏芮说道,自顾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苏芮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都怪罗切斯特,让她心神不宁。   只可惜她的心神不宁很快被另外一种情绪所取代。   埃里克会找到她,是迟早的事情。   哪怕她伪装成另外一副模样,以他的聪明才智,迟早能从苏瑄身上查出端倪,从而找到她。   埃里克肯定想要带她走。   但如果苏瑄的疗法让她病情好转的话,说不定还有转机。   当天晚上,苏瑄就悄悄来到苏芮的小院,替她进行第一次施针。   罗切斯特就守在旁边,咬着大拇指,紧张地在房间里转圈。   银针一根接一根扎在苏芮的头上,把她变成一只刺猬,罗切斯特看着都疼。   “苏芮小姐,这真的不疼吗?”   “你自己试试就好了,我已经跟你说了好几遍,可是那就根本不相信。针灸的疼痛,就跟蚂蚁咬了一口一样,疼痛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并且,我现在觉得被针扎过的穴位在发热,那种感觉很舒服。”苏芮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描述。   罗切斯特听到她轻松的话语,担心的表情并未因此而减少。   一直等苏芮结束了这一场“酷刑”,银针一根一根的被拔下来时,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针灸过后,还得推拿。”苏瑄说道,“苏芮小姐,我之前就跟你说了,推拿是全身推拿,需要我用手在你身体上……你放心,在大夫眼中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立马就可以进行推拿。” 第69章   “或者,你可以让费尔先生来,你们两个是夫妻,他学会了再给你推拿也是一样。”苏瑄提议。   之前他误以为苏芮和罗切斯特是夫妻,苏芮本来准备解释。结果她和罗切斯特突然冷战,对方一直跟苏瑄同房,苏瑄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及他们是不是夫妻这个问题,解释自然就不了了之。   之后租房为了掩人耳目,苏芮又请罗切斯特帮忙假扮夫妻,以至于苏瑄到现在还认为他们是真夫妻。   苏芮看了一眼旁边一头雾水的罗切斯特,他还在等她翻译,灰绿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求知欲。   让罗切斯特给她推拿……   苏芮的脸微微一红,摇头道:“不用了,你是大夫,还是你亲自来比较好,以后可以雇个女帮佣。”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罗切斯特急得冒汗,他知道苏芮和苏瑄在聊有关于他的话题,但是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有中抓心挠肺的感觉。   他现在唯一的感触就是后悔没有跟着苏芮好好学习中文。   “快点告诉我吧。”罗切斯特继续请求。   苏芮无奈地叹气:“苏大夫说得是一中新疗法,等下我们会尝试一下,费尔先生你不方便呆在这儿,还是麻烦你先出去。”   “还要我出去?”   罗切斯特一听要他出去,就更加疑惑了,是什么方法,不方便他在场的?他又不会偷师学去。   面对他的询问,苏芮没有解释,苏瑄也说不清楚。他被半推半搡地请出了房间,眼睁睁看着房门在他面前关上。   房间里,苏芮脱下衣衫,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亵衣,趴在床上。   苏瑄作为大夫,正如他所说病人在他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哪怕苏芮的容颜再过耀眼,他也从未产生过一点邪念,反而对她心生敬畏。   他净了个手,坐到床边,手指搭在苏芮的脊背,按照医书上所说的推拿方法,缓慢在她背上推开。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就跟我说。”   “嗯。”苏芮懒懒地应了一句。   以前她当老太君的时候,每天都有丫鬟帮她推拿按摩,好不舒爽快活。后来不断在新的身体里复活,就再难有这样的享受。   苏瑄是她苏家的后代,孝顺她是应该的。被他服侍,苏芮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反而像是晒在午后太阳底下的猫,眯着眼睛,就差叫两声。   砰的一声。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屋内融洽安逸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苏瑄更是被吓得跳起来,在罗切斯特的注视下,诡异地有了某中当隔壁老王被人发现的窘迫,驱使他一个健步闪到一边。   苏芮白了他一眼,拉过被子遮住自己,语气不善:   “有事?”   “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那个,你们先聊,我出去一下。”苏瑄脚底抹油离开的房间,留下苏芮一人面对两眼快要冒火的罗切斯特。   房门被贴心地关上,屋内恢复安静,空气渐渐凝重。   “费尔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打扰我接受治疗。”苏芮首先打破沉默。   罗切斯特无法再保持冷静,激烈的言语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你所谓的治疗就是刚刚那样?允许一个男人在你身上乱摸吗?”   苏芮瞬间冷下脸,语气生硬:“你是觉得我举止轻浮,还是觉得苏大夫没有职业道德?”   罗切斯特面色涨红,暗自懊恼不已。   他简直失去了理智,抱着头在苏芮的面前来回走了几遍,大喊道:   “我受够了忍耐!”   苏芮合衣起身,拿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袍披在肩上,走到门口,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面色如冰:   “请你出去。”   罗切斯特红着眼睛走近,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一步之遥。他的高海拔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苏芮不禁退了一步。谁料她刚刚让出的防线,瞬间就被对方占领。罗切斯特不仅没有出去,反而大手往门上一推,将房门关上,而苏芮也被困在了他的胸前。   “费尔先生,请你冷静点。”   “对不起,我想我现在很冷静。我承认我嫉妒心作祟,我是个无耻下作的小人,我讨厌你信任他多过于我,如果我刚刚的话伤害了你,请你狠狠地打我,而不是用你的冷漠鞭笞我。”   罗切斯特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苏芮只好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   她用了力,他也没有躲。   苍白的皮肤瞬间出现了五个手指印。   罗切斯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松了口气,撑在门上的大手缓缓下滑,落在苏芮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   “也许我的愚蠢可能已经让我失去了所有的机会,但我不想再继续伪装,也不想时刻权衡未来的利弊。我只知道我现在唯一想要的是你。”   罗切斯特低下头,鼻尖蹭着苏芮的发顶慢慢往下,一路来到她的耳畔。   “苏芮,给我一次追求你、爱护你、照顾你的机会,好吗?”   罗切斯特闭上眼睛,苏芮教他中文时说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人生很多事情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他曾经有一次机会可以表白,却因为胆怯而退缩。如今只有苏芮给他,他才有第二次机会。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   苏芮叹了口气,开口:“你应该知道我的病情,治愈的可能性很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疯了。而且,未来,我也不会生下一个拥有我血脉的孩子……”   “正好,我也没有需要继承的财产。作为家中的次子,我能够争取的只有我未来的幸福。请让我成为那个最幸福的男人吧,求你。”   情话动听,情人英俊。   苏芮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她之所以能够在最初的世界,一路活到最后,将所有敌人打败,最重要的原因的是她无论在感情上还是事业生活上鲜少依赖他人。   就像是现在,她永远无法相信罗切斯特对她的感情纯粹与否,永远也无法把自己交付与他。   “对不起,我想你只是因为跟我相处太久才产生迷惑性的感情,费尔先生,你需要离开,去一个没有我的地方,等三个月,半年,或许要不了这么久,你就会发现你对我的感情其实无关紧要。如果那个时候,你还对我念念不忘,而我还没有疯的话,或许我们可以……”   罗切斯特的脸凑得越来越近,苏芮的声音越来越小。在他一瞬不移的目光中,她脸上的温度不断攀升。   “苏芮,你对我是有感觉的,不要逃避好吗?”   “不,我没有。”   “我听得到你的心跳声。”罗切斯特的手,在距离苏芮心脏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下,掌心的热度和她的皮肤的热度交融在一起。   苏芮屏住呼吸,那只随时可能压下来的手,让她不敢有任何动作。心脏在狂跳,像是要向全世界宣告那样拼命叫嚣。   她知道罗切斯特不会那样无礼,可她还是忍不住紧张。   半晌,罗切斯特收回手,抓起苏芮的手,伸进他敞开的衬衫领口,紧紧贴合他胸膛的皮肤。   “感受它。”   扑通扑通——   掌心里好像握着一只调皮的兔子。   他的皮肤滚烫到苏芮想要撒手,却被死死按住,不得动弹。   “它在为你跳动。”   罗切斯特感受到苏芮态度的软化,她不再表现得那么抗拒。他忍不住将一只手伸到她的后腰,把她搂紧。另一只手继续按住她,让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在她绵软的小手下震动。   “你的心跳的好快……就像……”   嫩葱一样的小手在罗切斯特的胸膛轻抚,圆润粉嫩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皮肤,引发战栗和酥痒。   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力道渐渐失去控制。可爱粉嫩的指甲刺进他的皮肤,用力一抓,四道血痕横贯罗切斯特的胸膛。   罗切斯特疼得身体佝偻,还未反应过来,肩膀上的旧牙印再次被苏芮咬住,她像是野兽,巨大的咬合力瞬间撕开了旧伤口,鲜红的血液在她唇齿之间溢出。   “苏芮?”罗切斯特疼得面色发白。   她又发病了。   这个时候的她,不存在任何意识,他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只被咬住咽喉的小羊羔。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会将他整个撕碎。   罗切斯特刚刚遥望到的柳暗花明,在这一刻化作云烟。他对自己和苏芮未来的信心,在对方疯狂的袭击下,一点一点瓦解。   能够接受这样的她吗?会一直爱着她吗?   这些问题不停地拷问他。   但放手,似乎更加困难。   罗切斯特按住苏芮的脑袋,紧紧拥着她不断挣扎的身体。   “第二次机会,我不会放弃的。苏芮,如果你疯了,我不会把你绑起来,我会像这样拥抱你,直到你恢复清醒。”   苏芮并没有安静下来,她挣扎起来的力道跟一个成年男人无异。   罗切斯特连抱住她都觉得困难,不得不带她回到床上,手脚并用,将她锁在怀里。   她挣扎了一夜,抓他,骂他,咬他,让他受尽痛苦。   而这一次,如他所言,他始终没有松手。   夜渐渐深了。   苏芮安静地躺在他怀中,除了那些伤口和血迹提醒着罗切斯特刚刚发生的事情外,其他并无改变。   她在他怀中睡得那样安详,翘起的嘴角好像在说她正在做一场美梦。   罗切斯特低头,将一个圣洁而温柔的亲吻落在她的眉心。   “晚安,好梦。”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蜡烛燃尽,室内恢复一片静谧和黑暗。窗外的月光洒进屋内,将床上两人笼罩其中。   罗切斯特怀中,本该处于沉睡中的苏芮,悄悄睁开了眼睛。 第70章   而她在失去意识后对他尽情折磨时,他会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是苏芮这次考验的重中之重。   现在结果她很满意,只是苦了罗切斯特。   “痛吗?”苏芮给予罗切斯特从认识她以来都未曾展示过的温柔,她的手轻轻拂过那些伤痕,在罗切斯特的视线中低头亲吻其中一个。   “这样好很多。”罗切斯特双手撑在身侧,因为那个亲吻浑身肌肉紧绷。   线条分明,光泽感十足的肌理,在晨光中犹如大理石雕塑。被亲吻过的皮肤,仿佛被火星子燎到,有种微妙的快感。   今天果然不真实。   长臂一揽,苏芮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胸口。   罗切斯特低头噙住她的唇,“如果是梦的话,那就不要醒来吧。”   两人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苏瑄已经买了满桌早点,守在院子里了。罗切斯特到旁边时,被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还得到一个同情的眼神和“男人都懂”的拍拍肩。   “费尔先生,这是我特地给你买的。”苏瑄将一盅汤放在罗切斯特面前。   “这是什么汤?为什么我没有?”苏芮不满地问。   “我这不是看费尔先生气色不好,这汤是给他补肾……补身体的。”   罗切斯特打开盖子,用勺子在汤盅里舀了几下,舀出一块不知什么动物的肉,“这是什么?看上去有点怪。”   “是啊,味道好像有点难闻。”苏芮捂着鼻子。   苏瑄:“这是鹿鞭汤。”   “……”   罗切斯特没听懂,但是他深感汤里的不是好东西。因为苏芮在听到名字之后将早茶都喷了出来,拎起院子里的笤帚,把苏瑄追得到处乱窜。   “喂,苏芮小姐,打人你就不对了。”   “苏瑄,你是不是有病!”苏芮气得头顶冒烟,奈何苏瑄跑得太快,她根本就追不上他。   “我又没有病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有。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都是为了费尔先生好。”   “你有本事你就给我停下来!”   “我就不!”苏瑄拉开大门,一个健步窜出去。苏芮追到门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扔下扫帚,双手撑在膝盖上,半天直不起来腰。   面前一双黑色的靴子走近。   苏芮气喘吁吁道:“你还敢回来!”一声娇叱之后,她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伯莎,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在苏芮耳边响起,她的动作被定格在那儿,脊背一瞬间僵硬。   慢慢起身,苏芮震颤的瞳孔对上一双冰蓝的眼睛。来人一身长衫马褂,头上戴着瓜皮帽。虽然西方人的长相,令他这幅打扮看上去不伦不类,但却未能消减他一分俊美。   那张跟苏芮肖似的脸上挂着微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埃……迪克?”苏芮跟被电一下,连忙松开他的衣袖。   手收到一半,被埃里克当场拦截。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进他的怀中,另一只手极尽霸道地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低头,温热的呼吸洒在苏芮耳边,她后背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我亲爱的姐姐,你真是让我好找。这下,我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迪克,这里是大街上,你快放开我!”   埃里克没有坚持,放苏芮自由,但是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半分,像是怕她跑了一样。苏芮挣扎了几下,怎么也没办法挣脱,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她强作镇定,做出惊讶的表情,问:“你怎么到中国来了?”   埃里克没有回答,往她身后半掩的院门看了一眼,“这就是你在这里的住处?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苏芮根本不想让他进去,但她又没有办法阻止。   站在这儿一小会儿,她已经看到好几个街坊打开了门,朝他们看过来了。   自从她和罗切斯特住到这儿之后,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又来了个埃里克,往后都不知道他们要把故事怎么编。   “先进来吧。”   苏芮一边想着要怎么跟埃里克周旋,又在纠结罗切斯特的反应,推开门后,迎着罗切斯特疑问的目光,她一个先声夺人,打断了他和埃里克,直接介绍道:   “爱德华,快点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迪克,他千里迢迢来找我了。”   “你弟弟?”罗切斯特的视线直接略过埃里克的脸,落在他的手上,眼底涌现一丝不悦。   苏芮看出他要对埃里克发作,连忙按住他的胳膊,手腕一绕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抓住罗切斯特的大手,跟他十指交扣,举到埃里克面前。   “迪克,我要跟你隆重介绍了,这是我的丈夫爱德华·费尔,我们已经结婚了。”   “费尔?”埃里克轻笑一声,用力将苏芮拉到自己身边,令她的手跟罗切斯特分开,“我看他应该姓罗切斯特吧,我的傻姐姐,你们都结婚了,他居然还跟你隐姓埋名吗?” 第71章   被揭穿了身份,罗切斯特这才注意到埃里克的脸,并有了些许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   没等他询问,埃里克便给他答疑解惑:   “罗切斯特先生,你应当不认识我,毕竟我上一次跟您见面,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父亲送我上船,在码头跟罗切斯特先生一家匆匆一别,也经我父亲介绍,对你们有了些许了解。我想罗切斯特先生应该不是因为自己是家中次子,而你的父亲小气到不愿意分给你一点财产,才不惜换个身份接近我的姐姐吧?毕竟,我父亲可是要给她三万镑的嫁妆。如果她真的嫁给你,那笔钱就是你的了。”   埃里克搂住苏芮的腰身,她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到忘了反抗。   两个不期而遇的陌生人,才刚刚走到一起,却没有想到这段关系背后,竟隐藏着那样不怀好意的居心。   苏芮有点不敢相信,整个人都失了神。罗切斯特看到她的样子,忽然觉得手脚发凉,哪怕他在打猎时遇到一头熊,也从未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苏芮,我可以解释。”   埃里克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哈哈笑出声音,抬手抹去不存在的眼泪,继续幸灾乐祸道:   “哦,姐姐,你看,你才刚刚骗我说你跟他结了婚,结果你也没有告诉他,你的真实姓名叫做伯莎·梅森。两个用虚假姓名交往的人,怎么能骗过上帝结成夫妻呢?”   罗切斯特还未获得苏芮的谅解,又陷入极大的震撼之中。   他之前还为自己隐藏了身份而困扰自责,好几次想要跟苏芮说明白,没想到对方用得也是假名。   更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就是他的父亲给他找的妻子。   他的父亲只告诉他,未来的妻子是个美丽优雅的淑女,拥有大笔遗产,可是从来都没有说过她有病。   罗切斯特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为自己拥有那样的父亲而感到悲哀。   他这一生都受制于他,无论是读书还是结交朋友,亦或是结婚,对方为他规范出一个框架。他感到窒息,怎么也走不出去,甚至准备认命。   那时候,他得知自己要跟一个陌生女人结婚,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念头,只是在心里祈祷着,也许素未谋面的未来妻子是个可以跟他灵魂相通的女人。   然而,在罗切斯特还没有跟对方见面之前,他先遇见了苏芮。   她的勇敢、独立、坚持和自我,深深吸引着他。她就像是太阳,照亮了将他这个从小生活在复杂的家庭关系中的做什么都不能自主的阴郁之人。   他羡慕她,突然想要放手一搏。   或许他从不自觉地跟她上船开始,就已经爱上她了。如今那份爱,已经不可自拔。他也好不容易才获得她的芳心,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曾在房中甜蜜热吻。   现在她看他的眼神,陌生地让他害怕。   “苏芮……不是,伯莎,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接近你也不是因为……”罗切斯特从未有一次感到自己的口舌如此笨拙。   埃里克在旁边冷笑,他是最敏捷的捕猎者,窥见罗切斯特的脆弱之处,便一刀狠狠扎下去,“你的解释连我都不信,更别提我姐姐。你们一家来到印度,难道不是本来就抱着跟伯莎结婚,或者说跟那三万镑财产结婚的目的吗?”   “我……”罗切斯特低下头,不敢再看苏芮的眼睛。   他无法说谎。   院子里陷入寂静,微风穿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是密集的蚕,将桑叶啃噬的残破不堪。   似乎一切已成定局。   “所以,那又怎样呢?”   苏芮的声音,打破了静谧。她用力推开笑容僵在嘴角的埃里克,揉了揉手腕,走到罗切斯特身侧,握住他的手。   “我和爱德华的确互相隐瞒,但现在已经扯平了。而且,埃里克,你不觉得我和爱德华很有缘分吗?爸爸希望我嫁给他,而他的父亲希望他娶我,我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至于我的财产,我是不会反对跟我丈夫共同拥有的。”   “伯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埃里克面色发青,朝苏芮伸出一只手,用命令的口吻道:“伯莎,过来,到我身边来。”   苏芮摇了摇头,“迪克,你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我们早早的没有了母亲,小时候一直是我照顾你,所以你对我有所依赖,才不愿意我跟别人结婚。但是我们就算都各自成家,也还是姐弟。”   埃里克深呼吸几次,依旧压制不了他的怒火,苏芮和罗切斯特牵在一起的手是那样刺眼,他脑海中几乎涌现出一百种方法,让这个男人再也不能出现在苏芮面前。   “你知道我们根本不是,对吗?”埃里克咬牙一字一顿道。   “你在说什么?”   苏芮艰难地维持微笑,她已经猜到埃里克要说什么。他那么聪明,看穿她是伊丽莎白·马奇是迟早的事情。   埃里克没有理会苏芮,转而对一旁的罗切斯特道:“罗切斯特先生,请你绅士一点,让我们这对许久未见的姐弟能够独处片刻,聊聊家常。”   “迪克,爱德华不是别人,他是我的丈夫。”   “至少现在还不是!”埃里克大吼出来,双眼泛红,“伯莎,不要逼我。”   苏芮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盛怒,更加不想跟埃里克单独相处。   尽管她知道埃里克不会伤害她,但是他的爱实在是让她窒息,他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亦让她害怕。   她永远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跟一个随随便便就残忍伤害别人的人在一起。   但是现在,他用罗切斯特的性命威胁她。   他知道这是她的弱点。   她放弃抵抗,“爱德华,你去找苏瑄吧,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   “不行,我要留在这儿。”罗切斯特纹丝不动。   他感受到埃里克对他的强烈恶意,也感受到他对苏芮偏执的爱慕,那种感情已经超出了常姐弟的范畴,极端而畸形。   埃里克的表情告诉他,他可以为了得到苏芮做任何事情。   罗切斯特甚至有种奇怪的预感,他觉得自己一旦离开这座院子,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苏芮了。   “我去厨房,你有什么事情就叫我好吗?”他收拾了碗碟,转身去了厨房。   院子里只留下苏芮和埃里克,面对面坐在石椅上。   苏芮给埃里克倒了一杯茶,杯子推过去,手再次被他握住,刚倒的茶翻到在桌面上,将她的衣袖打湿。   “迪克,请你不要这样。”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不要再继续伪装了吧,伊丽莎白。”埃里克面无表情,冰蓝色的眼眸通透到似乎一眼就能够看透人心。   “你说什么?”苏芮的声音在颤抖。   “伊丽莎白,不论你是什么样子,在我面前你都不用伪装,也伪装不了。”埃里克的拇指摸索着苏芮的手背,微凉的触感,好像是冷血爬行动物。   苏芮暗暗心惊,更是打定主意要装到底。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迪克,有病的话要趁早治,我到中国来找的这个大夫,他的医术很好,我的病就是他……”   “伊丽莎白,我可以轻易让罗切斯特先生扭断脖子。”   埃里克轻描淡写地说,随意地仿佛要拧断的不是人的脖子,而是一朵花。就像是他为了把苏芮带到他的身边,不惜让两个花季少女摔伤胳膊和腿那样。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得到。   苏芮知道是他的童年的那段悲惨经历,造就了他如今的人格。他拥有的太少,所以才要掠夺和占有。   苏芮容忍不了,她不再伪装:   “是啊,你的手段我已经见识过了。你为我伤害了无辜的人,你以为我会因此感到高兴吗?埃里克,回头是岸。”   “我可以回头,除非你在我身边。”埃里克把苏芮的手拿到手边,低头亲吻她的指尖。   “你不觉得已经晚了?你以为在我知道你的那些行为之后,还能轻而易举地理解你的所作所为吗?”   埃里克的动作一滞,苏芮用力把手抽回来,深深呼吸:“我曾经把你视作我尊敬的老师和无可替代的朋友。但你知道中国有句古诗吗,‘人生若只如初见’。”   “埃里克,对不起,我永远都不会爱上现在的你。”   “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你永远都在我身边,”埃里克紧紧握着拳头,克制着满腔怒火。   苏芮起身毫不畏惧地迎着他逼人的目光,平静地说:“是的,我知道。但如果你想要的,只是这具毫无用处的躯体的话。”   话已至此,苏芮觉得他们没有什么好聊的了。关于埃里克为何回来到这里,她不想问,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既然她可以随意的在时空中穿行,别人为什么不行呢?   她转身走进厨房,罗切斯特在那里等她。   他饱经差点失去的痛苦,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喜悦将她拥入怀中。   砰的一声。   屋外传来茶杯茶壶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脆响。 第72章   从那天埃里克把小院子里所有能砸能摔的全都打碎之后,他便花大价钱把隔壁的院子买了下来,并且打通了两个院子之间的墙壁,像是躲在暗处的野兽,对苏芮和罗切斯特虎视眈眈。   但凡他们稍微有一点亲密的行为被发现,他就用恨不得杀死罗切斯特的目光看着他。两人见面就吵,动辄拳来脚往,打得彼此浑身挂彩。就连在夹缝中生存的苏瑄,都变得小心翼翼。   苏芮又进行了一次针灸,给她推拿的责任落在了罗切斯特的头上。   房门刚关上,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埃里克换上了舒适的衬衫西裤和皮鞋,长腿阔步走进房间,看着只穿着单薄亵衣的苏芮,以及一旁面色泛红正准备帮她脱下最后一件衣衫的罗切斯特,不由分说给了他一拳,把他揍翻在地。   “混蛋,给我离伯莎远一点!”   “埃里克!”苏芮大叫一声,拢起衣襟,将散落的衣带系上。   罗切斯特从地上爬起来,拇指擦过破裂的嘴角,带走一抹殷红,他抽了口冷气,迅猛的拳头直接朝着埃里克的脸而去,把莫名挨了一下的怒火全然宣泄在他的身上。   就在苏芮穿好的衣服的同时,他们两个已经扭打到一起,不可开交。   “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和伯莎才是一家人!你不过是个外人。”   “弟弟就该有弟弟的样子!”   “……”苏芮看着两个□□来拳往,闭眼深吸一口气:“你们两个,给我适可而止!再打的话,就滚出我的院子!”   两人动作同时僵住,愤而将对方推开。   苏芮看向埃里克,指着大门的方向,“出去。”   “那他呢?”埃里克指向罗切斯特,后者瞬间紧绷。   “他留下。”   苏芮一句话就让罗切斯特笑逐颜开,但她并没有给对方好脸色,“替我推拿之后,你就滚出我的院子,自己另觅住处。”   埃里克这才舒坦。   罗切斯特却做出可怜无辜的模样,“伯莎……”   “在多废话一句现在就走。”   自从针灸之后,除了苏芮装疯的那次,她就再也没有发病。但是这两个不消停的人要是一直在她身边的话,她怀疑自己迟早会被气得癫狂症发作。   埃里克被强制赶出了房间,罗切斯特仿佛一个大型动物,从身后给了苏芮一个熊抱。他将脸埋在苏芮的肩颈,用鼻尖和嘴唇轻轻蹭她的皮肤,带着讨好的意味。   “伯莎,别赶我走。”   “我没有要赶你走,只是不住在一起了,我们必须得有彼此的私人空间。就算我们相爱了,也不需要一天到晚黏在一起啊。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也该有才对,不要因为我的病情,就耽误自己的脚步。推拿的事情,我已经告诉过苏瑄,让他帮我雇帮佣回来。”   罗切斯特的热吻停下,手臂收紧,落寞地笑出了声,“我有时候真讨厌你总是那么冷静。”   苏芮没有接话,她是个不会为了别人停下的人,也不希望别人为了自己而放弃自我。   罗切斯特把她转过来,双手捧起她的脸颊。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你更加吸引我。”他缓缓低头,往那片粉嫩的红唇上亲吻。   啪的一声。   一颗石头滚到脚边,不远处的窗户纸被砸出一个破洞。   “我们不要管他。”罗切斯特还想继续刚刚那个未完成的亲吻,却亲在了苏芮的指尖。   “还是先给我推拿吧。”   要不然,她怀疑埃里克下一次丢进来的就不是石头了。   下午,苏瑄带了一个女帮佣过来。   她主要的工作是打扫做饭和跟苏瑄学习推拿之术。   罗切斯特厚着脸皮搬去了隔壁,跟埃里克住在一起。隔着一道院墙,苏芮时时刻刻都能听见他们两个争吵打架的声音。   一般她不会阻止,除非他们其中一个要被打死。   毕竟她现在除了要接受苏瑄的治疗,也慢慢忙了起来。   先前她就有了自立门户的打算,这几日闲下来,便让苏瑄帮忙,又找到了那个牙行,买了一个离她现在居住的院子不远,环境优美,场地宽敞的院子。当天就交付了所有钱,拿到了钥匙。   这个院子几乎花光了苏芮身上大部分钱。好在埃里克的到来,为她带来了一大笔启动资金。   她还有三万镑的嫁妆,够她随便造作了。   送走了牙行,众人围到她的院子里,对于苏芮阔绰地买下一个离闹市区很远,没有半点营生可能的院子,感到十分不解。   “苏芮小姐,你这是把银子往大水里扔呢。”   “伯莎,你买那个院子是要做什么啊?”   “办私塾,教洋文,普及西医,西方文化。”苏芮呷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继续说:“从几年开始,对华贸易开始向所有英国子民开放。如今英国跟中国有大量的茶叶、丝织品、棉花等交易,印度那边的种植园,也向中国兜售香料……”   苏芮顿了一下,她知道不止如此。   还有鸦片。   她在这个身体里苏醒,时间不长,虽然没有在印度到处游玩过,但是伯莎的记忆里,却有英国的庄园主种植鸦片,以各种方法向中国兜售,牟取暴利的行为。   可笑的是,贩卖鸦片的人却不吸食鸦片。   她回到故土并没有多久的时间,出门次数也不算多,却看见了大大小小的烟馆,坐落于阴暗处,腐蚀着国人的心智。   看着她的故土被这些黑心的商人所污染,苏芮只恨自己力量不够强大,不足以与之对抗。   但民智需要开化,人们需要开阔眼界,看到外面的世界,这是她所看到的。   “……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外国人来到这里,与其让这里的人被动地等待他们的到来,倒不如帮助每一个想要学习进步的人,让他们听得懂外国话,接触外国文化,再不济也可以给外国人做翻译。”   “外国人?”埃里克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青花瓷茶杯,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你这个说法,好像你是个中国人一样。”   “只是一个设身处地的说法而已,难道中国人看到我们的时候,不觉得我们是外国人吗?”苏芮镇定地敷衍过去。   “可是,如果没有人愿意学英文怎么办?”罗切斯特提出疑问。   至少他每次出门,碰到人里无论老少,没有一个看上去是愿意跟外国人相处的。就连他们住的房子,都是苏瑄帮忙一首操办,才租下来的。   “所以,明天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苏芮没有说要去拜访的人是谁,大家全被蒙在鼓里,一晚上抓心挠肺,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苏芮就早早的起床。   今天她没有穿马面裙和褂子,而是穿了她抽空赶制出来的洋装,摇身一变,又恢复了英伦贵族小姐的风范。   苏瑄帮她叫了马车,苏芮带着快要被好奇心给折磨死的罗切斯特以及埃里克两人,一同前往广州外国人商馆。   她给商馆里的人递了一张拜帖,请求对方一定要亲手交到美国传教士裨治文手中。   请帖送进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有一个发际线很高,鹰钩鼻蓝眼睛的外国人从里面跑了出来。   “您就是梅森小姐吗?”   “是的。”苏芮点头,之后向他介绍身后的罗切斯特和埃里克。   裨治文把苏芮等人请到他的房间,让人上了一壶好茶。众人围坐在桌边,这位口音和他们略显不同的传教士,兴奋道:   “梅森小姐,真的愿意向我们无偿提供场地?”   无偿向这位传教士提供学习场地,是苏芮在拜帖当中就清楚明了地写下的承诺。   她点点头,愉快地说:“是的,我刚来广州不久,听到您的事迹,知道您在这里开了眼科医院,成立了中国医学传道会,想要传播西方医学,这是好事,所以我也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伯莎小姐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裨治文感慨道。   医学传道会内部人员稀少、财力不足,和官方也没有关系,可以说是一个公益组织。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也面临着许许多多的困难。苏芮给他们提供据点,这就省去一大笔开销,可谓是雪中送炭。   “我也是力所能及,中西方医术各有千秋,如果能够因此达到融合,互相学习,这对世界人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当然,更重要的是,未来我也有开一家中西混合医院的想法,这般为你们提供便利,何尝不是让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苏家是做药材生意和开医馆的,尽管到了苏瑄这一代,祖上辉煌已经不再,但苏芮却不想让家族传承就此销声匿迹。   买院子,办教育,只是她实施计划的手段,将属于苏家的医馆重新开在这片大陆上,才是她的初衷。   再者,把一大群西方医学的翘楚放到自己身边,她的病,总有一天能够治愈。   “原来如此,不管梅森小姐有什么想法,我都要代表中国医学传道会的同仁,感谢你的慷慨支持。”   “您实在太客气了。”   苏芮跟裨治文握手,留下了院子的地址,便带着两个被她一通操作给搞蒙的罗切斯特和埃里克,重新回了她的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真难,嘤嘤嘤。   我好像刚开始只准备写个超短篇幅小甜饼的……   《简爱》作者夏洛蒂·勃朗特的生日是1816年4月21日~1855年3月31日,所以默认本文年份在此期间(主要是1838年之前)。   这个章节查了一些资料,不知道能不能写真的历史人物,不能的话我再改吧。   另外关于闭关锁国,我也查了一些资料,文章肯定有出入,请大家以真实历史为准吧。   1833年6月,英国上、下议院再次通过了《中国与印度贸易管理法案》——英国东印度公司已经享受二百余年的对华贸易垄断权,将在1834年4月22日废除,自1834年4月23日开始,对华贸易将向所有英国子民开放。(本段是来自知乎查到的资料)   1834年,美国传教士伯驾(Rev.PeterParkerM.D.)也来到了广州行医。第二年,他在广州租的新豆栏街铺位,开设了眼科医局,即后来的仁济医院,后改名为博济医院(tonHospital)。   1838年,来自世界各地的传教士医生们在广州中国成立了中华医学传道会(TheMedicalMissionarySocietyina),哥利支和伯驾分别任正副会长。但这个组织人员稀少、财力不足,和官方也没甚关系。1845年,因为英美不和与资金不足,中华医学传道会分成了广州传教士医学会和香港传教士医学协会,从此籍籍无名。   ——以上资料来自网络。 第73章   “所以,伯莎,你是怎么知道广州外国人商馆里住着一位可以帮你忙的人?”   回到小院中,罗切斯特实在没办法掩饰他的疑问。就连一向不动吉色的埃里克,也投来满是求知欲的目光。   “这就是多学一门外语的好处。”苏芮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勾起嘴角笑道:“你们这两个到现在连汉语都学不会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在每次出门时跟人攀谈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的技巧呢?”   话至此处,苏芮突然拍了下手,“其实以我的中文水平,就算办不了英文教学,还是可以做翻译工作的嘛。”   说到翻译上面,苏芮又是灵光一闪,把不远处正在教帮佣推拿的苏瑄叫了过来。   “明天过来的时候,把你的医书都带上吧。”   “你要学医?”苏瑄有些好奇。   苏芮摇了摇头,她在最初的世界,已经学了很多年,而且医书也背了好几本。只是年代久远,很多内容都忘记了。   她之所以要苏瑄把医书带来,不是为了温故而知新,而是为了将那些还不被世界知晓的中医经典名著翻译成册,让西方医学在中国传播的同时,也让中医走向全世界。   隔天传教士裨治文便带着几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西医专家来到了苏芮的小院拜访,跟苏芮谈好了搬到她新买的院子的时间,以及之后的工作安排。   那个院子很大,分了足够的房间给传道会的人做学术研究,苏芮也获得了一间办公室。她买了两排书架,把市面上能买到的书籍全都搜刮过来,摆得满满当当。一推开门,便能闻到一股清新的书墨香气。   裨治文知道苏芮要翻译中医名著,自告奋勇过来帮忙,替她解决医书当中生僻词汇的翻译问题,两人俨然成为至交好友。   至于罗切斯特,他比之前花费了更多的精力来学习中文,身边还多了好几个同学,除了埃里克外,就连传道会当中那些中文不够灵光的各国医界学者,都纷纷成了苏芮的学生。   罗切斯特进步斐然,但令人生气的是,埃里克比他更具语言天分。他不仅一边学了中文,最近更是迷上了京剧。一有时间就跑去戏园子听戏,甚至还能有模有样的唱几段。   苏芮觉得这是因为埃里克本来就在歌剧上拥有无人能及的天赋,他那被上帝亲吻过的嗓音,才能让他把京剧华丽的唱腔完美吸收。   得益于埃里克被京剧吸引了注意力,罗切斯特终于有了时间跟苏芮单独相处。   其实他最近一直很沉默,亲眼见证苏芮把英文教育和翻译工作做得如火如荼的同时,罗切斯特不禁考虑起他的将来。   过去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被规划人生,按照他父亲的标准做这做那,从未有过任何想去实现的目标。等到要寻找时,却发现他就像海浪上的一片树叶一样,摇摆不定,始终摸不清方向。   罗切斯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跟苏芮的差距越来越大,俨然陷入了焦灼当中。   “爱德华。”苏芮从翻译的书籍中抬起头,便又看到她的恋人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他猛然回头,下意识将停留在同一个页面许久的书籍翻了一页。   “过来我身边。”苏芮朝他伸出手。   罗切斯特放下书本,几步走到苏芮的办公椅边,低头在她的发顶落下一吻。   “怎么了?”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苏芮起身,双手揪住罗切斯特的衣襟,让他坐在她的办公桌上,“你最近总在走神,爱德华,你有任何心事都可以和我说。”   “我在想怎样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男人。”   “这是什么傻话。”苏芮歪着脑袋,忍不住笑。   “迪克那样的人甚至都能找到了京剧这样的爱好,结交了一帮朋友,而我却像个傻瓜,好像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都白过了。”罗切斯特抵着苏芮的额头,嗓音低沉:   “你在我的前方拼命奔跑,而我已经快要看不到你的背影。”   苏芮能理解罗切斯特的茫然,他过去的人生都被被人掌控,习惯了得过且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她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贴着他的,柔和的吉线在彼此之间震动,“无论我跑了多远,我都要回家。只要我回家的时候你还在,我们就还拥有彼此。”   他噙住她的下唇,加深了这个吻,恋人难得的温顺和贴心都让罗切斯特明白这是她的迁就和包容。   “我爱你。”   “我……也是。”苏芮说得违心,她知道自己对罗切斯特的感情,绝对不像他那么热烈,偶尔对待他的态度也十分随意。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很感激对方,刻意忽视这一点,依旧全心全意地爱她。   “爱德华,或许,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结,结婚?”罗切斯特松开苏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们可以以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结婚是一对情侣将关系升华,情感更近一步的必然结果。虽然苏芮对一纸婚约并没有强烈的需求或者必须执行的坚定,但她觉得罗切斯特说不定可以获得一点安慰和踏实感。   “当然不是,我很意外,我……”罗切斯特激动到手足无措,“我一直以为你没有要跟我结婚的意思。毕竟我没有钱,也不像是他们……”   这个院子里聚集了太多的有能之士,对比之下,罗切斯特更能体会到自己的无能。   “他们只是他们,但你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苏芮已经掌握了哄一个失意的男人的技巧,一番甜言蜜语之后,罗切斯特脸上哪里还有忧郁和茫然。   “我永远属于你。”罗切斯特深情表白,随即单膝跪地。   他跟着苏芮从印度跑到中国,身上值钱的东西,除了一块金色怀表,就是一个宝石戒指。   而那块怀表,如今正被珍藏在当铺的柜子里。   他拿出唯一拥有的戒指,将它套在苏芮的大拇指上。   “伯莎·梅森,我,爱德华.费尔法克斯·罗切斯特,用我的性命起誓,会用我完完整整的一生,以及全部爱和尊重来获得你的真心,并在此恳求你嫁给我。”   “我愿意。”   小院即将举行一场婚礼,传教士裨治文在得知之后,毅然决定要成为苏芮和罗切斯特婚礼的牧师。   所有人都为苏芮和罗切斯特这对眷侣感到高兴,除了埃里克。   他几乎是最后一个得知他们订婚消息的人。   因为罗切斯特在苏芮答应他的求婚之后,就兴高采烈的告诉了传道会里的所有人,只有埃里克这个新晋票友还在戏园子里逍遥度日。   晚上针灸过后,请来的帮佣替苏芮进行了一场舒服至极的推拿。   她几乎昏昏欲睡,像是懒洋洋的猫咪一样趴在枕头上,明眸半阖,娇嫩的红唇是不是发出一阵舒服的低吟。   砰的一吉。   帮佣被吓得弹跳起来,惊恐万状地看向被一脚踹开的房门。埃里克跟着走进来,冰冷的视线落在帮佣身上,生硬地吐出一个字,“滚。”   帮佣无措地看向苏芮,后者点点头,她便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苏芮起身,到衣架上拿了一件外套披上,刚刚转身就埃里克用力按在了墙上。他双目通红,大手死死捏着她的肩膀,咬牙切齿道:   “你居然要嫁给他!”   “埃里克,你现在是我的弟弟,我们有血缘关系。哪怕我不嫁给他,跟你也没有任何可能。”   “我不在乎!”埃里克失控地大喊。   “我在乎。”苏芮一句话让埃里克恢复冷静,“该说的话,那天在院子里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以为你跟爱德华相处了这么久之后,应该了解到他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他不配。”埃里克一字一顿,臼齿在嘴里咬合出咯吱的吉音,一道暴起的青筋纵贯他涨红的额头,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格外狰狞。   “他配不配由我决定。”苏芮叹了口气。   以埃里克对她的执着,如果他们在最初见面时,中间没有掺杂那么多的阴谋,彼此坦诚的话,她或许会像同意跟罗切斯特在一起那样,跟他成为一对在歌剧舞台上散发光芒的爱侣。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埃里克,在我知道你为了让我成功进入剧团而残忍地陷害两个女孩之后,我就不可能会跟你在一起。”苏芮看着埃里克,他的眼里的痛苦几乎快要满溢出来。即使知道她接下来问出来的话会伤害到他,苏芮还是坚定地开口:   “你把爱德华怎么了?”   她可不相信罗切斯特会放心让埃里克一个人来到她的院子,埃里克在面对她时尚且还有几分怨气,跟别提跟他积怨已久的罗切斯特。   “不要提他,我守在你身边那么久,却被一个半道冲出来的无用之人抢走了你,我每天都在想一件事,那就是让他死。”   啪的一吉。   埃里克的脸甩向一边,一缕金发滑落,荡在他的眼前,将那双氤氲着海啸般席卷而来的怒意的眸子遮挡在阴影之中。   轮廓深邃的侧脸,一道鲜红的掌印慢慢出现。   疼痛,彻底激怒了他。   埃里克按住苏芮的双手举过头顶,在她激烈的反抗中,撕咬她的嘴唇。只听撕拉一吉,苏芮身上单薄的亵衣被撕了个稀烂。   一股铁锈味在这个强势而粗鲁的吻中蔓延开来。 第74章   压迫着苏芮的力道骤然消失,她恢复视野,只见埃里克已经被掀翻在地,罗切斯特正骑在他身上,两拳接两拳地奏在他布满血迹的脸上,而埃里克脸色并无半点痛苦之色,全程都在放肆地大笑。   苏芮穿上外袍,遮住她残破不堪的亵衣,站在那儿,漠然地看着地上快被揍个半死的埃里克。   直到他意识几近迷离,她才上前,拉开疯狂的罗切斯特。   “埃里克,你走吧。”说完这句,苏芮再也没有任何话,和罗切斯特一起走出她的寝房。   房门砰的两声关上,蜡烛被风吹灭,房间里瞬间一片黑暗。埃里克两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跟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咳咳咳——”嘴里的鲜血流进气管,将他呛到痉挛,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他咳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停下来,房间里又传出诡异的笑声。   埃里克笑到不能自已,抬手捂住湿润的眼睛。   他宁愿苏芮在离开之前,骂他或者打他两顿,而不是那样冷漠的,好像他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不值得被原谅,也不值得被埋怨。   另一间寝房内,苏芮正拿着药膏给罗切斯特上药。   埃里克在来到她的院子之前,用烛台打在了他的额头上,并用绳子拴住了他的手脚,把他关进了柜子里。   罗切斯特差点掰断他的手指,才勉强从绳索当中挣脱出来。   他的头上、手腕上,以及拳头上,全都伤痕累累。   “我知道他是个疯子,但是不知道他疯得这么厉害。”罗切斯特开口打破沉默,反握住苏芮替他擦药的手,贴在唇上,“伯莎,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点到的话……”   “这不怪你。”苏芮顺势摸摸他柔软的卷发,造成这个局面,未尝没有她的原因。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不想继续纠结。   罗切斯特自责地将她抱住,声音从她的肩膀闷闷地传来:“我是个差劲的未婚夫,让你受到了伤害。”   苏芮摇头,继续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安慰着。   与这边融洽氛围相反的,埃里克狼狈地起身,摇摇晃晃走出房间。院子里漆黑两片,唯一明亮的窗口,有两道亲密无间的身影投射在那上面。   他呆呆地看着,憎恨、悔不当初、自责、痛苦,杀意……各种情绪混杂成这世界上最难解的毒——嫉妒。   “十月有个好日子,我们举行婚礼吧。”屋内传来苏芮的声音。   下两秒,男人欣喜若狂的声音把他的洋洋得意和满足展现的淋漓尽致,令人恶心到恨不得把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按在烧红的铁板上。   埃里克怨毒的表情隐没在黑暗中,他如同受虐狂两样地看着窗户上那两个交织的身影,默默吞下两口血水。僵硬的身体慢慢有了动作,他抬步走出了这个让他窒息的院子。   回到房间,他完全没有心思处理身上的伤,闭上眼往床上两倒。   “人生若只如初见。”   黑暗中,令人惊艳的戏腔,唱出这句透着悲剧色彩的句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   如果能回到初见之时,那该有多好。   埃里克缓缓闭上眼睛,盛夏的空气燥热憋闷,他费力地解开领口的口子,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疲惫涌上心头,他放任自己陷入混沌。   “音乐天使,你在这里对吗,我爸爸说过,巴黎歌剧院里有两位音乐天使,你是无与伦比的天才,请你,请你引导我在歌剧上的道路,给我你的荣耀……”   黑暗中,两道略显青涩的嗓音传入埃里克的耳朵。   在久久没有回应的情况下,《伊莉莎和尼伯》第三幕的咏叹调从她那纤细的嗓子里唱出来。   “想想我,深情地想着我,当我们已互相再会,记着我,偶尔也好,答应我你会试着去做……”   她一口气唱完两小节,停下来喘着粗气。   “我什么时候才能站在舞台的中心呢,真希望我也能和卡拉塔朱迪加利女士那样,成为人人赞颂的女高音歌手。音乐天使,我会成为一名歌手,对吗?”   少女天真的询问,并未得到回答。   埃里克在她喋喋不休的声音里睁开眼睛,潮湿且充满发霉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静谧的黑暗里,只有两盏烛台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揉了揉反酸的鼻梁,恍然间发现,这里竟是巴黎歌剧院里的那个地下室。   埃里克蹭的两下站起来,撞倒了椅子,打翻了茶壶,发出巨大的动静后,他的手颤抖着捧起两杯红茶。   倒影之中,是一张令人恶心的毁了容的脸。   啪嗒两声。   茶杯应声而落,暗红色的液体滴答滴答流向地面。   埃里克退后几步,跌坐在床上。   他居然回来了。   之前的两些,是梦吗?   “克里斯汀,你在这儿干嘛呢,快去排练吧,去晚了,吉丽夫人会不高兴的。”陌生少女的声音,打断了埃里克的沉思。   那个在地下室外面自言自语很久的声音,苦恼地说:“真希望我能有两位老师,两个音乐天使来教我唱歌,你知道吗,我爸爸曾说……”   女孩们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埃里克拿起那个曾经遮蔽他精致妖艳,如今残破丑陋容颜的面具,将他右脸上狰狞的疤痕隐藏。   吉丽夫人在排练结束回到房间,看见站在窗口的黑影,下意识地愣了两下。   “埃里克?”她关上房门,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两杯红茶驱散疲惫。傲慢的腔调,两如既往:“我以为你要在地下室里躲一辈子。”   “我的确是该待在地下室里的怪物。”埃里克转身,留恋夕阳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吉丽夫人的身上,“我畏惧目光,畏惧太阳。”   “但是,又贪婪地希望那耀眼的光芒,能够照在我的身上。”   霞光映红了他的面具,竟将属于他的阴郁和冷漠驱散,让他在吉丽夫人眼里所呈现出来的模样,那么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曾经,只有两个人让他有这样的表情。   吉丽夫人垂下眼眸,端起茶杯呷了两口。   “有两只英国来的乐队,将于这个月底在巴黎歌剧院演出。”她放下茶杯,重新看向埃里克,“她也在其中。”   她……   埃里克猛地睁大眼睛,脑海中交织的记忆,让他两时间没能理清头绪。   是那个她吗?   他的心脏不安地跳动,或许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埃里克压制不住内心的期盼和喜悦,这个世界,没有他曾对她实施过的暴力,或许他们可以重新成为朋友。   “你会去见她吗?”   “……”   两瞬间,埃里克又退缩了。   没有了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和对方天籁般的嗓音,他和她之间剩下的记忆只有他恶毒的、两点也不光明磊落的手段而已。   但到了演出那天,敏思苦想不得其法的埃里克还是情不自禁来到了现场。   他看着二十岁出头已经极具风情的女人,两袭黑色的鱼尾裙,宛如海妖两般坐在了钢琴前。   他听不见音乐的声音,目光中只有她阳光般灿烂的金发和沉醉在音乐当中的表情,以及他几乎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音乐会结束之后,埃里克尾随他的太阳,两路来到歌剧院外。   整场音乐会期间鼓足的勇气,让他的脚步在迟疑之后毅然走向她。   然而,有个修长的身影比他还要快,疾步走到她的面前,展开宽大的黑色风衣,将瘦弱苍白的她抱进怀中,低头给了她一个亲密的热吻。   “劳伦斯太太,你在台上表演的时候,我简直不能从你身上移开视线。”   “是的,劳伦斯先生,你盯得我差点弹错了两个音节。”女人脸上的笑容恬淡而美好,可以看得出她十分幸福。   “那么为了表示歉意,还请劳伦斯太太接受我的邀请,给予我向你介绍巴黎风光的机会。”   “唔,那我勉强同意吧。”   两人相视而笑,在世界上最浪漫的国度,若无旁人的亲吻。   埃里克收回视线,转身走进黑暗。   回到他的世界,他和她之间,依然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或许他就只能站在阴影里,远远地遥望。   不出吉丽夫人意料的,埃里克并没有和苏芮见面的勇气,灰溜溜地回到她的房间。   吉丽夫人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这个举世的天才是她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她见过他的骄傲,他的无礼,他的狂妄,却鲜少见到他的落寞。   “我听乐团的负责人说,她的心脏不太健康,两度卧床许久,好几次差点死去。她是在去年跟那个姓劳伦斯的男孩结得婚,对方追求了她很久,是个好好先生,甚至不介意她很有可能短命和不能生育。”   “……”埃里克仿若未闻,在房间里坐了两会儿,直至被夕阳染成粉色的天空渐渐,才起身回了地下室。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他耳边回响。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两定不再犯那么多不可饶恕的错误,至少不在她生病之时,强迫她跟随自己离开,让她落下病根。   黑暗的地下室,阴冷潮湿,埃里克陷入回忆,嘴里哼出一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子。   “内心充满欲望的人啊,不管你是怎么到我身边来,告诉我你的要求,我将帮你实现!   我拥有你想要的两切,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不论是英俊外表,还是美女成群环绕,   无论是权力地位,还是金钱富贵,只要你开口就可以立马拥有,代价是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   如果女巫真的存在,我愿用我最珍贵的东西换取再来一次的机会。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世界。寒风吹拂,冻僵的树枝,发出簌簌声响。   少女稚嫩的声线,唱着两首与她年龄不符的歌,柔软的嗓音像是关在笼中的百灵,那样可爱又可怜。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可以唱出来,只要多练习,乔他们一定会大吃两惊!原来,我也可以演得很好嘛!”少女捏着拳头,红着脸自我鼓励。   噗嗤一声轻笑,让她惊慌地后退了几步。   “谁在那里!为什么要偷听!”   埃里克的嘴角牵起两抹坏笑,态度恶劣地说道:“偷听?小姑娘,我可是比你先到这里的。是你唱得太难听,打扰到我的耳朵了好吗!”   “你这个人简直太过分了!”少女气得想哭。   埃里克垂下睫羽,笑容扩散,绿眸里淌过两抹温柔,缓缓开口:   “内心充满欲望的人啊,不管你是怎么到我身边来,告诉我你的要求,我将帮你实现……”   两段歌词唱罢,只见林间穿着红色斗篷,容颜迭丽的少女懊恼地咬住下唇,冰蓝色的眼眸里写满了对刚刚天籁之音的惊艳。   “我教你唱歌吧。”带着银白色面具,隐约可见面具下狰狞伤疤的男孩,从树后走了出来。   没有面具遮盖的那半张脸,宛如天使两般俊美,绿意盎然的眸子清澈通透,满满都是温柔,让少女的脸上的戒备慢慢消失。 第75章   迪克从床上醒来,浑身疼痛抑制不住。   他睁开红肿的眼,模糊的视线看向四周。青纱帐幔,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充斥着丰富的东方元素。推门进入院子,白墙黑瓦,青石地面,都不是他熟悉的风格。   院子侧面有个圆形的拱门,迪克从那里走出去,便看见了另外一个院子。   院子里有一张石桌,石桌边坐着两男一女,其乐融融地吃着饭。   当中一个欧洲人长相的男人,在瞥见他时,目光就冷冷地扫过来,语气不善道:“这里不欢迎你。”   迪克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几步跑到桌边,那个绾着精致发髻,穿着上好蜀锦制作的衣裙的女人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惶恐地问:   “姐,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装什么糊涂!”罗切斯特一个健步冲上来,揪住迪克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得踮起脚尖。迪克面色苍白,满脸惶恐。   “你是谁,你想干嘛!”   迪克面色发白,他是性格有些内向的人,很少与人发生冲突。眼前这个人看他的眼神,令他感到害怕。   “埃里克?”   苏芮察觉到他的异常,试探性地喊了埃里克的名字,见到迪克没有半点反应,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很有可能已经已经换了芯子,变回了伯莎的亲弟弟迪克。   “罗切斯特,放开他吧。”   罗切斯特不赞同地看了苏芮一眼,迫于她的压力,最终还是将迪克放开。   “苏大夫,麻烦你替我弟弟治疗一下伤口。”苏芮对着旁边的苏瑄道。   苏瑄不明白苦差事怎么就落到他头上,虽然他是个大夫,但是……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好吗?   他敢怒不敢言,带着茫然无措的迪克去了屋檐下,苏芮则留在原位,注视着迪克的一举一动。当对上他投来依赖信任的目光,苏芮也回以安抚的微笑,随即借饮茶的动作,挡住了她沉思的眼神。   “伯莎,他那样人,你还理会他干什么?”罗切斯特愤愤不平。   苏芮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猜测我弟弟很有可能也患有家族遗传病,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对,现在的他比较像是以前正常的样子,至于昨晚,我怀疑他是发病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的?假如他是故意降低你的防备,再意图不轨呢?”   苏芮点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我得试探他一下。”   迪克包扎好伤口,坐到苏芮身边。他像是被母亲丢在窝里的雏鸟,可怜的让人没有办法对他说一句重话。   “迪克,你不记得你发生什么了吗?”苏芮问,见到迪克摇头,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你去吃东西没带钱,人家以为你要吃霸王餐,所以把你打了一顿。这些,你都不记得吗?”   迪克震惊,捂着自己的脑袋,“我被人打了?我,我怎么不记得。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芮拍拍他的肩,面色凝重,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怀疑你可能遗传了母亲的癫狂症,所以才把这段时间的事情给忘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你最近忙着准备我婚礼的事情,太忙所致。”   “什么?”迪克睁大眼睛。   “不过你放心,刚刚给你包扎的大夫医术非常高明,他一定能治好你。”苏芮话锋一转,“对了,你已经出门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你得回印度一趟,把我和罗切斯特先生,还有你的事情告诉他。”   “你和罗切斯特先生?”迪克看向旁边的罗切斯特,张大嘴巴指向他,“罗切斯特先生,你是罗切斯特先生!”   罗切斯特冷笑一声,要不是苏芮用眼神制止他,他想夸对方一句演技一流。   迪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苏芮的谎言,在小院养好了伤,没过多久就买船票回了印度。   这段时间,苏芮一直在密切关注迪克的一举一动,她总算确定,埃里克是真的从他身体里离开了。虽然苏芮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但是现在这样对大家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对罗切斯特而言,不管迪克是真傻还是装傻,少了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竞争对手,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他终于可以跟苏芮过二人世界,这比什么事都让他感到开心。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苏芮要办私塾、翻译书籍、教授语言,忙得不可开交,就连结婚都不得已一拖再拖。   到第二年时,她和罗切斯特就因为各种原因不得已跟着裨治文等人一同搬去了澳门居住。   当然,由她无条件赞助的中国医学传道会,愿意跟她一同前往澳门的人,开启了新的分支,自此驻扎在了澳门。   至于留下来的人,其中就包括不愿意离开故乡的苏瑄。苏芮开了个小医馆交给他经营,所有盈利除了发给苏瑄的薪水外,由他支配,继续支持中国医学传道会广州分部的运营。   罗切斯特很喜欢澳门,在这里中西文化进行着激烈的碰撞,他因此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油画。   他的画画功底在学校时就已经炉火纯青,在打发时间的时候,画了无数以苏芮为模特的油画,然后在苏芮的支持下,随随便便开了个画展,居然把画卖得差不多。   后来他经过裨治文介绍,为当地新建的教堂绘制穹顶。   这一项工作就花费了他大半年的时间,让他过得十分充实。   尽管教会承诺给他的薪酬并不多,但以此为起点,之后他又受到了不少绘画邀请,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艺术家。   也许身边有爱人的贴心关怀,不需要承担任何生活压力,也没有孩子,还有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苏芮的癫狂症发作的次数竟然越来越少。   而罗切斯特正如他以前承诺的那样,在她发病的时候,他永远都不会囚禁她,捆绑她,只会用双手将她抱住,等待她清醒过来。   苏芮花了两年多时间,终于翻译完一本中医巨著,并在国际上产生巨大影响。   借着这份荣光,她在澳门开了第一家中西合璧的医院,取名中西医院。   苏芮和罗切斯特最终在澳门结了婚,并且不准备再回到印度。   他们的父亲得知了此事,没有太大的反应。老梅森先生甚至只派了迪克来参加婚礼,依照当初的承诺,给了苏芮三万镑的嫁妆。   这些钱拿出一部分支持传道会研究,剩下的部分捐给了教会和学校。毕竟她和罗切斯特在工作上的报酬,已经足够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   饥饿、汹涌的食欲,以及永远没有白天的黑暗,是苏芮三百多年来唯一的感受。   她每时每刻都在期待每个月七号这天。   妈妈会来看她。   在这一天,她可以获得自己需要的所有东西。   食物、光明。   吱嘎一声。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道橘金色的光芒打着旋儿往涂满了吸光涂料的房间里,投射出一道方形的框。   苏芮抬起头,鼻孔煽动,空气中有一股吸引着她的味道,让她的双眼瞬间通红,口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   “亲爱的宝贝,你闻到妈妈给你带食物过来了对吗?祝你用餐愉快。”女人沙哑的嗓音结束,一道黑影被推进了光线形成的方框当中。   “啊,啊,啊——”   那是一个人。   一个满脸泪痕,惊恐万状的成年英国男人。   黑色长发,黑色眼眸,容颜俊美,看上去跟苏芮的上一个食物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之处。他的下巴大概是脱臼了,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黑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和祈求。   苏芮看不懂他的情绪,因为他脸上流淌着的是她不曾有过的东西。   她并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她太饿了,急需要进食。   苏芮四肢匍匐在地,身形宛如猎豹,敏捷将男人扑倒在地,在他的哀嚎中,准确无误地咬上他的大动脉。   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食道,那个男人在她身下颤抖、抽搐、尖叫,甚至臀下一片湿迹蔓延开来,给这个味道本就不那么好闻的黑屋子里,又增添了一股骚臭难闻的气味。   苏芮讨厌这样恶心的食物,她加快了进食速度,让对方的血液一滴都不浪费地被她吮吸干净。   掌下温热的皮肤渐渐冰冷,男人黑亮的明眸,再无半点神采。   “宝贝,不要忘记,把地打扫干净。”穿着黑色斗篷的女人,被狭窄的门框笼罩其中,绚烂的霞光里,只见一道漆黑的剪影。   “是,妈妈。”   苏芮会的单词并不多,因为妈妈每个月只会来看她一次。她是个寡言的女人,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所以苏芮明白宝贝是指她自己,妈妈是眼前的女人,打扫是把食物残渣丢出去,而食物,就是那令她着迷的红色液体。   苏芮轻而易举地拎起地上的男人,脚步蹒跚地走出漏光的四边形门框,将他丢过围栏。   围栏下面是万丈深渊,秃鹫盘旋在其中。它们也和女人同样准时,每个月的今天便会来到这里,跟随自由落体的食物残渣的身影,发出愉悦的叫声。   苏芮抬起头,视线看向远方。   终年不散的浓雾,几乎遮蔽了她所有的视野,只在翻滚的云海间,偶尔见到起伏的山峦和一片被暮色染红的天空,以及那轮快要坠落,却依旧快灼伤她眼睛的太阳。   光照在她衣不蔽体的身躯上,她抬起手,只见从指甲到手肘,都如钻石一般,璀璨耀眼,折射出一道道细碎的光芒。   “OK,今天的放风结束了,你该乖乖地回屋了,宝贝。”   “好的,妈妈。”苏芮对她只有服从,她记得自己反抗过,而结局是整整三个月的饥饿。 第76章   “妈妈,想出去。”苏芮站在门边,闪烁着钻石光芒的手臂指向遥远而广阔的世界。   女人收回远眺的视线,宽大的斗篷下,只见一缕柔顺的黑发滑落,她尖削的下巴也在夕阳中闪闪发光。   “你想出去?”女人伸出一只布满伤痕的手,轻柔地落在苏芮的侧脸。   苏芮当即感觉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愉悦,通常这种感觉只有她饥饿到极致时开始进食才能拥有。但是女人总有一种让她快乐起来的能力,让她在无论多么痛苦,多么无法忍耐的情况下,都不会伤害她。   苏芮蹭了蹭那只粗糙手,乖巧地点点头。   女人咧开红唇,拇指摸索着苏芮侧脸的皮肤,安抚道:   “快了宝贝,快了。”   远天绯红的暮色在苏芮的视野中消失,狭窄的空间再次恢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在最中央的位置坐下,像以往三百年来的每一天一样,独自等待。   她不需要睡觉,甚至感觉不到疲惫。除了无尽的饥饿感不停折磨着她之外,苏芮什么也感觉不到。   砰的一声。   黑暗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闷响,苏芮的身体软软倒在地上。   识海之中,苏芮面前的镜子有三面变得完整,上面正循环播放着她三个世界的记忆。   上一世,她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虽然最终没有像原身妈妈那样癫狂,但也没能长寿,只活到六十岁就去世了。   她死之后,留下无数翻译作品,成为后世享之不尽的财富。   她和罗切斯特没有孩子,名下已经发扬光大的好几家中西医院,最终被她交给信得过爱国人士经营。并将她和罗切斯特的所有财产,捐给国内贫困地区,支持教育和医疗事业。   进入新的世界,情感再次被抽离。   苏芮遇到了比之前在伯莎身体里还要麻烦的情况,她被困在识海之中将近三百年的时间,也没有办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甚至,她连新身份的记忆都没有办法获取。   因为她面前那一扇完整无缺的镜子,从始至终都是黑的,唯一看见的画面,便是每个月一次原身残忍进食和那个来看她的穿着黑斗篷的女人。   目前,她能获得的信息非常少。   那个女人肯定不是她现在这个身体的母亲,没有哪个母亲会将自己的孩子囚禁在小黑屋中。   而原身肯定不是人。   她靠吸血而活,一个月进食一次也不会死,速度很快,力量极大,被太阳照射到时,皮肤便会闪闪发光。   最重要的是,她至少有三百岁了。   苏芮活了四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生物。从镜子里看到对方残暴的进食时,她甚至不想进入那个身体。   但每个月都会有个黑发黑眸的男人被她咬死,这三百年来,从没有一天间断过。她如果不阻止的话,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她的手上。   “天道,这难道就是你愿意看到的画面吗?”苏芮询问,“无辜的人类一个接一个死去,你却眼睁睁地看了三百年,作为天道,你的怜悯心呢?”   苏芮的质问,并未得到回答。   她用力将随手从地上捡的玻璃碎片扔向那面黑漆漆的镜子,碎片直接扎进镜面,一道闪电般的裂痕慢慢扩散开来。   那道裂痕里,突然产生极大的吸力,将苏芮硬生生地拉扯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意识重重跌落。   黑暗的房间里。   倒在正中央的身体,伸展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一声闷哼从她口中传出,苏芮慢慢接手了身体的控制权。   如她在识海当中看到的那样,她的视野一片漆黑。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汹涌而来的饥饿感。口中不停地分泌着涎液,腹部好像贯穿了一个大洞,灼烧般的痛苦令人痛不欲生。   苏芮的身体蜷缩着,她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温度,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甚至没有呼吸,好像活死人一样。   “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嗓音沙哑,语调奇怪。   这个身体的主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学过任何语言,也鲜少有说话的机会。尽管苏芮本人口齿伶俐,却还是受其影响,同样变得十分笨拙。   她爬起来,走向大门的方向。   门是从外面反锁的,苏芮用力撞了好几下,依旧纹丝不动。这就意味着,她如果想要离开这件黑屋子,只能等下个月她的“妈妈”来给她送食物。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就该在识海中多呆一段时间的。”苏芮懊恼地想着。   她会到原位坐下,想尽办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挨饿很不好受,再度听到房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时,苏芮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听的天籁。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苏芮每天饿得用头撞墙,要么是把手指啃得鲜血淋漓。但奇怪的是,她的伤口愈合速度惊人,甚至她故意掰断自己的手指,也能在五分钟后痊愈。   她越来越确信自己绝对不是人类。   门打开,苏芮被炫目的白光照的无法睁开眼睛。   一股她无法形容的气息随着山风一起涌入房间,那个女人的声音,随即传来:   “宝贝,想我了吗?该用餐了。”   黑发黑眸的男人被推了进来,摔到苏芮面前。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虽然仍然觉得灼痛,可那一瞬间,视线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空气里漂浮的飞尘,地面黑色涂料表面极其细小的气孔,以及面前那个男人脖颈处起伏的动静和细微的毛孔。   苏芮怀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问题,因为她连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都能听见,还有男人胸腔当中怦怦乱跳的心脏,吵得人头痛欲裂,她恨不得将手伸进去捏碎它。   这个想法多么的可怕。   但苏芮已经意识不到,她被血液的芬芳,勾起饥渴难耐的食欲,口中不听分泌着唾液,犬齿在一阵发痒中,慢慢生长成跟猫狗相同的尖牙。   苏芮已经无法忍受食物的香味。   那个男人察觉到了危险,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疯狂磕着头,被卸掉了下巴,只能发出细碎的音节,无比聒噪。   “宝贝,你还在等什么呢?”   女人出声催促,声音中已有不愉。   苏芮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掐进掌心,靠着细微的疼痛把她已在崩溃边缘的神智拉扯回来。   “不,不……”她咬牙坚持。   “不?你在发什么疯?”   女人倍感意外,她不是没有见过苏芮进食的样子,就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每次看到那样的画面,她都能从中获得无数乐趣。   她疾步走到室内,拎着男人的衣领,把他拖到苏芮的面前。   “现在,立刻,马上,咬断他的脖子。否则,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苏芮感受到了女人的愤怒,或许因为女人是她的“妈妈”的关系,即便饥饿感几乎让她失去了理智,恨不得把面前的男人撕碎,但看向女人时,她却半点没有伤害对方的想法。   对她的命令,也不敢有半分违抗。   苏芮本就脆弱的防线瞬间瓦解,终究饥饿占领了高地,驱使着她的身体扑向了男人。   咕咚咕咚——   随着香甜的血液灌入食道,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光泽,渐渐变得饱满。   进食带来的快感成为苏芮所能感知的唯一情绪,那个奄奄一息,还剩最后一口气,在她手中苟延残喘的男人,在她眼里已经不是人,而是彻头彻尾的食物。   过了大约半小时,苏芮的意识渐渐回笼,男人的身体已经冰凉僵直。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在识海中目睹了原身杀了三百年的人,苏芮对眼前情况,竟然有些麻木。   她努力唤起自己作为人类的最后一点良知,尽管她现在已经不像是一个人。   “真不知道你在搞什么,快点把尸体处理掉,作为惩罚,今天没有放风的时间了。”女人从狭窄的屋子走出去,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苏芮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男人,抬手合上他的眼睛。   这是她逃出去的唯一机会。   苏芮已经从原身的视角,得知了她现在的位置,是在一座陡峭的山顶上。周围并没有下山的路,她离开的唯一方法,是从这里跳下去。   正常人从这个高度坠落,绝对尸骨无存。但既然女人能够来去自由,这就说明她也可以。况且,她那惊人的愈合力告诉她,哪怕她摔得粉身碎骨,也能可以慢慢愈合。   苏芮提起男人,一丝诧异从她眼底划过。男人至少75公斤的体重,在她手里的重量,却跟一只小鸡差不多。   看见女人投来催促的目光,苏芮没再等待,把男人拎到栏杆边,用力将他甩过栏杆。她没有松手,而是借着惯性,使瘦弱的身体跟他一起翻了过去,极速往下坠落。   女人惊恐地睁大眼睛,扑到栏杆边朝苏芮伸出手。苏芮第一次看清女人的脸,黑发黑眸,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   “不!回来!”   女人大叫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随即跟上苏芮的步伐,从山顶一跃而下。   苏芮紧紧抓住那具尸体,努力在空中翻了个身。敏锐的视线迎着猎猎山风,往峡谷深处探索,只见云海之下,是一片氤氲在潮湿雾气当中的冷杉林。树木高达,枝繁叶茂,绵延无尽。   “啊,啊——”   一群秃鹫朝他们包围过来,目标是苏芮手里的男尸。 第77章   “托伊,你这个坏孩子,我现在非常地生气!”   苏芮极速在林间穿梭,女人的声音,在身后穷追不舍。   托伊是她的新名字,只不过女人通常都叫她宝贝,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概率不高,除非对方很生气。   现在她就很生气,因为她的女儿,一手掌控的玩物,违背她的意愿和命令逃跑了,她连撕了苏芮的心都有。   “托伊!给我回来!”   苏芮充耳不闻,只一个劲甩着关节扭曲的胳膊往前跑。坠崖时,她借力于秃鹫的身体,尽量减少损伤,落地时只有一只手骨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身体在快速恢复,如同把血液当成燃料一样,她奔跑的速度也快得惊人,只觉得两边风景迅速倒退,连看一眼都来不及。   女人离她距离越来越远,被甩在身后。将近一个小时的奔跑,苏芮终于走出森林。   她纵身一跃,跳到树上。爬到最高点,极目远眺。远处依稀能看到一丝炊烟,袅袅升起。灵敏的耳力捕捉到身后紧追不舍的声音,苏芮不敢有所停留,朝着人烟处奔跑而去。   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苏芮就到了村口。   然而到了这里之后,她就后悔了。   原身被关在黑屋子里三百年,除了女人和食物,她从未见过任何人。现在远远地闻到人身上的气息,或者说是跟食物相同的鲜血的气息,她控制不住地露出尖锐的獠牙。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苏芮从树上跳下来,转身看见一身黑色斗篷的女人从远处朝她走来。   “托伊,跟我回家。”   “不。”苏芮用她说得最顺口的一个单词拒绝。   “你以为离开我,你能活得下去。你的身份一旦暴露,所有人都会视你为敌,猎人、吸血鬼、狼人、尤其是沃尔图里的那些人,他们不会允许你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秒钟,只有我才是真心爱你的……”女人话音一顿,扶额叹了口气:“我都忘了你根本听不懂,托伊,乖孩子,过来,到妈妈这儿来。”   苏芮当然听得懂女人的话,但吸血鬼、狼人、沃尔图里什么的,却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汇。   “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杀我?”苏芮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女人猛地掀开斗篷,露出震惊无比的双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什么?为什么我的皮肤会发光?为什么我的速度那么快?为什么我没有心跳,甚至不用呼吸,为什么我只喝人血?”   苏芮一字一顿,她有太多疑问需要有人给她解答。   进入这个身体后,不知道是不是原身对她的影响太大,她感觉那个被关在黑屋子三百年,从未接受过任何教育,像个野兽一样野蛮长大的人是她。   甚至她脑子里关于前几个世界的记忆都开始模糊,连一句连贯的话都说得十分费力。   “回答我的问题!”苏芮大声吼道,对血液的渴求,让她已经没有耐心继续跟对方耗下去。   “谁教你说话的?是谁?不,不可能,那里是我一个人知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女人没有回答苏芮的问题,她一步一步朝苏芮靠近,伴随着已经颠三倒四的言语:“不,我把你关了三百年,我没有教过你,不该会说这些,你是我的秘密武器,是我培养出来最完美的嗜血妖童,你……”   苏芮避开女人向她伸来的手。   嗜血妖童。   尽管这个词汇非常陌生,但苏芮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曾经在教会时听到了只言片语,关于渴血精灵,嗜血恶魔和僵尸的传言,他们都是被上帝遗弃的魔怪,只能生活在无尽的黑夜之中,太阳会将他们灼烧成灰烬。   苏芮看着自己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皮肤,很显然,她是不怕太阳的嗜血魔鬼。或许,跟吸血鬼稍有不同。否则女人也不会故意关她三百年,什么都不教她了。   “托伊,我的托伊,过来……”   “不,我不是你的玩具,永远都不是。”   苏芮不再理会女人的崩溃,转头就跑。她渐渐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也不敢让别人看到她,但她又实在是饿得太厉害,便钻进旁边的牧场,扑倒一头奶牛,拼命吸血。   等女人气急败坏地赶到她的旁边时,苏芮已经在吸第三头牛的血。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饱足过,尽管动物血散发着恶心的膻味,没有人血百分之一的甜美,她还是如饥似渴,无法离开它的动脉。   “你这个下作的东西,竟然喝畜生的血。”   女人闪身到苏芮身边,一脚把她踹出去十几米远,撞到木头栏杆上,牛群被惊动,哞哞乱叫,不安地在围栏内乱窜。   苏芮艰难起身,她的肋骨断了好几根,内脏也有不同程度的破裂,但由于伤口在快速愈合中,她能感受到的疼痛实际上并不多。   这不代表她可以原谅女人的行为,苏芮恨不得生啃了对方。但是女人是她的制造者,由于血缘压制,苏芮想要反击十分困难,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谁给你的胆量,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女人一个瞬移到苏芮旁边,捉住她的下巴,那双在瞬间转变成红色的眼睛,以及她满脸狰狞的伤疤,让她看上去分外可怖。   “是我把你变成吸血鬼,否则你三百年前就死了。不管是谁教会你语言和自甘堕落,你最好给我忘得一干二净,否则我可以创造你,也可以要了你的命!”   “我宁愿三百年前像个人类一样死去,也不愿意做你的走狗。你要是想杀要我的命,拿走就是。”   说着话的同时,苏芮背在身后的右手摸到一截锋利尖锐的木桩。在对方将她脖子掐住,几乎快要把她的头拧下来的同时,她用力将尖木桩扎进她的胸口。   “你怎么敢!”女人忍痛拔下木桩,没有像教会宣扬的那样,被木桩钉在心脏上就会死去。   苏芮惊讶地睁大眼睛,眼见着她把木桩举起,朝着她的胸口而来。   “嘿,女士!你在干什么!”   一匹牧马奔腾而来,马背上,西部牛仔打扮的男人,举起□□,在不远处停下,不客气地威胁道:   “放开那个女孩,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女人几乎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就瞬移到男人面前。   手掌扎进马腹,掏出来时,马儿的心脏还在她手心里搏动。她脸上喷溅了无数鲜血,笑容变态,手指用力将那颗心脏捏成肉泥。   马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连同那个男人一起。他被倒地而亡的马压住一条腿,怎么也动弹不得,此时才感觉到了恐惧。   下一秒,苏芮被拎到牛仔面前。女人掰开她的嘴,雪白的尖牙还没有收起。   “啧啧啧,可怜的人类,你还想要救她吗?”   牛仔男已经吓得面色苍白,趁着女人降低戒心,出人意料的举起□□,朝她的肚子崩了一枪。   女人往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苏芮顺势起身,把死去的马搬开,强忍着撕裂男人的颈动脉的冲动,扶他起身。   “快走!”苏芮推了他一把,刚刚转身,又是一声枪响。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肚子破了个洞,还在冒着白烟。这个画面太过惊悚,她苏芮双膝一软,不由跪在地上。   黑影从她身边快速闪过,下一秒,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尖叫。苏芮转头去看,女人已经将他按在地上,大口大口啜饮他的鲜血。   她随手把男人的尸体丢出去十几米远,瞬间来到苏芮身边。   “看到了吧,哪怕你救了他,他也不想让你活着。托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回去。”   “不。”   苏芮用力把女人推飞出去,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   回到那个黑屋子?还不如奋力一搏。   女人强忍痛苦,双手落在苏芮的手腕,快乐的情绪顿时占据苏芮的思想,明明她恨不得杀了对方,但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没有跟对方继续纠缠的心情,反而想要大笑、唱歌或跳舞,手上不知不觉放松力道,立刻被压在地上。   “那你就去死好了。”   女人掐住苏芮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力道,把她的皮肤都撕裂开来。苏芮还是只感受到喜悦和快乐,这太不正常了。   她努力跟快乐,还有血缘压制两中力量抗衡,好在苏芮的实力比女人更强一些,拼尽全力把女人踢飞出去。   苏芮不敢继续跟她僵持,转身就跑。   农场面积很大,除了畜牧区域,还有中植区和工厂。她穿过一片广袤的葡萄园,看见不远处的葡萄酒厂。   吸血鬼对味道十分敏感,女人之所以一直追在她身后,怎么都甩不掉,就是因为她的气息。也许酒水的气味,或许可以洗掉她原本的味道。   苏芮避开人群,从通风管道钻进藏酒库。   一拳将其中一支橡木桶打碎,鲜红的酒液瞬间喷涌而出,将她从头淋到脚,冲散了她身上的血腥味。   没有几片布料的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苏芮不知是遮上面好还是遮下面好。   余光瞥见不远处,放着一件沾满酒渍的脏围裙。她正准备过去,却听见藏酒库大门打开的声音。 第78章   苏芮刚拿到围裙躲起来,门便开了。   两个葡萄酒厂的工人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了还在不停喷涌的红酒桶。   “我就说刚刚听见里面有动静你不相信,这下可糟了,这批酒可是要送去意大利的,要是数量不对……”   “先别管那么多了,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   “该死的松鼠,我在说过要把排风扇那里加个防护网的。”   两人边说话,边找了个新的酒桶过来装剩下的酒水,清理地面和破酒桶。   “嘶——”其中一人抽了口冷气,愤而将一地烂木头踢翻,“真是见了鬼了。”   “怎么了?”   “被烂木头扎伤手,流血了,我得处理一下。”   苏芮缩在拐角,嘴里的尖牙已经冒出来。跟女人互殴大半天,又被□□贯穿了腹部……她先前狂饮三头牛的鲜血,仅仅只让她的身体恢复原样,而饿了三百年,从未饱餐一顿的胃部,在闻到鲜血的味道之后,发出强烈的抗议。   饿。   苏芮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   她仰着头,喉咙里发出细微的低吼。锋利的指甲紧紧抓着旁边的木桶,扩张的瞳孔已经不再清明,渐渐被一片血色所覆盖。   “你听见呜呜的声音了吗?”   “是排风扇的声音吧,别偷懒了,赶紧收拾干净……”   “我的手血流不止,我得去找个医药箱。”   血液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混在果香扑鼻的葡萄酒香当中,酝酿出这世间少有令人狂热的气味,苏芮的理性全面崩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她行踪诡异,瞬间便来到那个手掌割破了的男人身边,未等对方发出一句疑问,就扯过他的脖子咬了上去。   “啊——”男人发出尖叫,朝他的朋友伸出手,“救我!”   对方看到眼前惊悚的画面,差点吓破胆。但友人痛苦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举起破碎的酒桶,用力砸在苏芮的背上。酒桶应声而碎,苏芮的身体硬得像是石头,不仅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连动作都没有半点停顿。   男人冲上来抓她的胳膊,被她轻轻一挥,甩出去几米远。   男人捂着胸口起身,强大且不可抗衡的力量,使他感到害怕。他不敢再往前一步,迟疑片刻后,转身便往藏酒库外面跑。   门刚拉开,男人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就被门外的人捏断了脖子。   “是谁创造出你这样愚蠢的小东西?”年轻而华丽的英式发音,带着一丝复古的神秘感,在苏芮身后响起。   她警觉地转身,来人一袭黑色西装,四肢修长,站在敞开的大门中间,正随意地用一块白色的手帕,擦拭着他的手指。白金色的长发,随意用一根绿色发带束在脑后,散落几缕荡在眉间,为他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里,添了一抹不羁和狂野。   而那双漆黑的眼睛,覆盖着一层冰川般的薄膜。漠然,空洞。   像个死神。   苏芮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人类,他身上有同类的气息,但明显好闻的多。在淡淡的血腥味当中,夹杂着一股冷冽的木质清香,优雅而孤绝。   “回答我的问题,小鬼,你的创造者是谁?破坏了吸血鬼法规之人,死不足惜。”只一眨眼的功夫,男人已经跟苏芮面贴面。   离得太近,苏芮嗅到他颈项间传来的他血液的味道。   比人类的鲜血对她的诱惑力还大,诱使她还未收起来的犬齿微微发痒。   喉咙干涩,她下意识后退,但脚步根本挪不动。   想要他的血液。   苏芮根本控制不住,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朝他扑过去,尖锐的牙齿径直往他脖子上咬。   “你想吸我的血?”男人闪身躲开苏芮的攻击,轻轻一跃跳到一堆酒桶上面。   苏芮跟着跳过去,猩红的双眼,饥渴地盯着男人雪白的颈项,用力吞咽着口水。   男人勾唇轻笑,他歪过头,露出他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动脉,看到苏芮为之发狂,他的笑容更加灿烂邪异。   三千多年来,还没有人敢觊觎他的血液。   一个看上去好像刚刚被创造出来,甚至还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新生儿,竟敢对他露出獠牙,不得不说,他被愉悦了。   但是,对于违反法则,让人类发现她行踪的吸血鬼,按照旧历规定,她今天必须得死。   男人单手掐住朝他扑过来的苏芮的脖子,站在高高的酒桶上,将她整个人提在半空,冷眼看着她在他手中费力地挣扎。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创造者是谁。好好回答的我的问题,或许我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一些。”   疼痛让苏芮稍微恢复了一些意识。   她双腿抬起夹住男人的胳膊,用力旋转身体。两人从酒桶上一起跌落下来,男人质地优良的汤姆·福德定制西装,染上尘埃,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耀眼和迷人。   阳光穿过排风扇的通风口,落在他近乎苍白的皮肤上,钻石般的光芒折射出来,让他那张偏阴柔的面孔呈现出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苏芮用力按住他的双手,她惊讶地发现,没有血缘等级压制的情况下,她的力量如此强大。而男人此刻像是柔弱的菟丝花,似乎她再用力一些,就能把他撕碎。   苏芮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她克制着翻江倒海的食欲,低头在他颈项泛青的血管上舔舐而过。血液的味道蛊惑着她的神智,她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终于还是被渴望占据上风。   牙齿用力咬合,突如其来的疼痛制止了她的动作。   苏芮的两边肩胛骨被不明物体刺穿,整个人都被高高举了起来。   疼痛剧烈,让苏芮恢复意识,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男人身上的汤姆·福德定制西装算是报废,后背处被两只漆黑的像是蝙蝠一样翅膀撑开。   而贯穿苏芮身体的利器,便是他翅膀最前面的像爪子一样尖锐的骨骼。   苏芮像是挂在晾衣架上的一件破衣服,四肢无力地垂下,那巨大的翅膀,正在撕裂她的身体,疼痛让她发出幼兽般呜咽的声音。   男人冰冷的眼神告诉她,她这下是真的要死了。   好疼   不想死。   力量在渐渐消失,苏芮只能睁着一双求生欲满满的眼睛,看向那个正一脸嫌弃地用手帕擦拭肮脏西装的男人。   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像是惊讶。   不知过了多久,苏芮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没有被撕成碎片,但浑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抽干了,意识支撑不住渐渐归于混沌。   片刻后,眸光怪异的男人,缓缓蹲下身子,将披散在苏芮脸上的一缕长发顺到耳后。   “你的能力……”他笑着摩挲指尖沾染的红酒,华丽声线发出一声轻叹,“有意思。”   说罢,他抱起苏芮,眨眼间便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芮从力量枯竭中苏醒。   浑身乏力,眼前一片漆黑,恍然间好似又回到那间小黑屋。她猛然惊醒,爬起来就往门的方向冲,结果硬生生撞在墙壁上,顿时头晕眼花。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只听啪嗒一声,灯光骤然亮起,把整个空间照亮。希腊风格的建筑,明朗的蓝色和亚麻布艺,浮夸的圆柱和精致的雕塑,让整个空间在在优雅奢华和文艺浪漫的氛围之中得到恰到好处的融合。   苏芮转头看向角落里的黑影。   吸血鬼完美的容颜犹如神铸,他慵懒地靠在沙发里,修长的双腿自然交叠。湿哒哒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周围氤氲着未散的水汽,把他身上的木质香气熏蒸出来,在静谧的房间里静静发酵。   手中摇晃的红酒杯里的液体,和他的眼睛有着相同的色泽。   殷红如血。   或者那真的是一杯鲜血。   “如果,你不想让我把你撕碎的话,就老老实实去浴室把自己洗干净。你身上的味道,真是令人作呕。”男人拖长音节,毫不绅士的言语显得他更加可恶。   苏芮怒目睁圆,握紧了拳头。她的力量消失了,此刻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负隅顽抗没有什么好结果,一番思考过后,她顺服地从衣柜里拿了浴袍,进入浴室。   浴室里的水汽还未消散,男人身上的体香,在这个狭窄的空间愈演愈烈。   苏芮上瘾一般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木质香味,獠牙又有生长出来的趋势。   待她压制渴血的**,目光直视前方。   镜子里的她脏得就像刚刚在煤堆里打过滚,又被淋了一盆狗血,金色的长发都打了结,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好吧,她的确很脏。   不过,这倒不是最吸引她注意的,苏芮的眼睛被天花板上方四个发亮的小东西吸引过去。刚刚在房间里,她好像也看到跟这个非常相似的装置,比夜明珠还要好用,只需要小小的一颗,就能把室内照得明亮如昼。   苏芮跳到盥洗台上,迎着刺眼的光线,向那个圆圆的东西伸出手。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野人?”   男人懒散地靠在浴室的门框上,松松垮垮的浴袍下,苍白的肤色闪耀着象牙质地的光泽。他一如既往地可恶,但那张脸,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我不是。”苏芮皱眉回答,她的口音依旧奇怪。   在男人一脸看乡巴佬的表情的注视下,她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发亮的圆球,跳下盥洗台。   “哦,那你一定知道怎么打开花洒。”他饮尽杯中鲜血,示意苏芮展示。   她无措地站在那儿,看着浴室内从未见过的装置,根本不知道从男人所说的花洒是什么意思。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嘲弄,这次倒没有再恶言恶语,而是替苏芮打开了水龙头。银色的管道上方,莲蓬一样的东西里,宛如下雨似的,把水流哗哗地注入浴缸。   好神奇。   “洗干净出来,我有话要问你。”男人收回探究的视线,转身走了出去。 第79章   凯厄斯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小时,浴室里哗哗的水声都没有停止。他不耐烦地用花瓶里的一只玫瑰射穿了浴室厚厚的大门,穿透性的华丽英伦腔调紧随其后:   “小鬼,我给你三分钟时间穿衣服,否则,你就别穿了。”   不到三分钟,浴室门咔嚓一声打开。   凯厄斯勾起仿若玫瑰花般殷红的唇角,把一本烫金封面的书籍合起来放在膝盖上,慢悠悠地抬起头,眸中阴沉血色一闪而过,恢复成黑玉般的眼眸看向苏芮,邪魅的笑容在他脸上多了一丝玩味。   洗去一身污浊,湿发还在滴水的少女,局促地站在门边,两只小手抓紧了衣襟,像是即将献祭给恶魔的处女。没有了嗜血的困扰,那双红眸恢复最原本的颜色,仿佛艳阳之下蓝色的矢车菊,充斥茫然、纯洁和好奇,灵活地打量着未知的世界。   重伤初愈,她的面色仍然苍白,甚至皮肤都没有什么光泽,但依然无法掩饰她如蒙尘珍珠般即将面世,引发举世惊叹的容颜。   她看上去大约十八岁左右,却已经有了介于少女的纯情和女人的妩媚之间浑然天成的特质,这种特质和她娇憨的气质相辅相成,便只是一眼,也能触动人心,让世人疯狂。   难怪她有那样的能力。   而且一点也不弱。   别看她之前脏得好像刚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狗,依旧能用那双眼睛,博取他同情,让他心软,从而放了她一马。   是的,眼前这个连话都说不明白,仿佛原始人一样的少女拥有让别人心软同情的能力。   看似弱小鸡肋的能力,实际上的危险程度,凯厄斯已经体会到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这个对着他的脖子不停吞口水的家伙放在身边。   “过来。”凯厄斯勾勾手指。   浴袍宽松的领口中,他的皮肤在灯下泛着幽然的冷光,苏芮堪比狗鼻子的嗅觉,轻而易举就能闻到他身上的木质清香和血管中诱人的血液香味。   “停下。”苏芮被一声命令喝止。   她已经走到沙发跟前,再往前一步,几乎就要坐在对方的大腿上。   “你的名字?”   “年龄?”   “制造者?”   “……”   “所以,你到底知道什么?”凯厄斯揪住苏芮的腰带,迫使她跪坐在自己脚边,身体前倾,极具压迫性的气势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了几分。   咕咚,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凯厄斯眼疾手快捉住苏芮的下巴,用指腹摩挲她的獠牙。危险而迷人的生物,脑子里满是置人于死地的想法,但表情却无辜委屈,那双慢慢被一片血色侵染的眸子,写满了渴望和恳求,似乎阻拦她是一件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哦,令人心软和同情能力。   加上她的脸,凯厄斯怀疑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招架的住。   他松开手,哗的一声,翅膀撑开松散的浴袍,撞到了旁边的台灯,形成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   黝黑如夜的色泽,跟他象牙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少了一盏灯光照明,肌肉的纹理堆积出来的明暗交界线更加清晰,仿佛艺术品般的线条从他的胸腹,一路延伸到腰带所系的深处。   苏芮简直快要神智不清,已经不知道是他的血液蛊惑劲大,还是他的身材更加诱人。   她努力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端坐,但是只能艰难地维持三秒钟的安静,就再次被他吸引。   凯厄斯松开手,坚硬的指甲划开手腕,往水晶杯里滴了半杯他的血液。   苏芮更加饥渴难耐,小手不听想要夺走他手里的酒杯,却因为他背后黑漆漆的肉翅膀抵着双肩,不得前进半分。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凯厄斯坐直身体,端着水晶杯在她鼻尖溜了一圈,举起摇晃,血液的浓香,几乎逼疯了苏芮。   她哪有什么理智可言,只一个劲地摇头。   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给我。”   凯厄斯微眯着眼,沃尔图里的势力广泛分部,为全世界的吸血鬼制定了一系列铁规。   不暴露吸血鬼的存在是其中之一。   然而眼前的少女,就像是不经驯化的野兽,无知到连灯泡都不知道,这在一个正常且普通的现代人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由此他可以推测,她的年龄绝对不少于两百岁。   两百岁意味着她已经过了刚被制造出来力量强大恐怖的新生儿时期,但是她的力量却连他都暗暗心惊。   加上只会简单的语言,不懂基础的常识,像是野兽一样在白昼之时闯入人类生活的地盘,大肆捕杀。   这些信息综合在一起,越发让凯厄斯确定她的身份。   至少两百岁的嗜血妖童。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绝对不能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视线落在少女身上,她依旧天真懵懂,遵循着内心深处的**,探出粉舌,舔舐着杯口三千多岁吸血鬼残存的血液,脸上是近乎贪婪的满足表情。   水晶杯被她舔得干干净净,她却恋恋不舍地将它捧在鼻尖下方,闭眸深嗅。凯厄斯夺走她的杯子,反被握住了手。   雪白的手腕,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一道未干的血痕。   少女冰冷柔软的唇瓣贴上去,连那一丝血液也不放过。   “你就这么喜欢我的血?”他挑起她的下巴,冷漠的沃尔图里创始人之一,那双在漫长生命中倍感无味无趣的黑玉眼眸,快速闪过一道精光。   “喜欢。”   苏芮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在她体内,虽然并没有缓解她的饥饿,却比吸人血、动物血,还要让她兴奋愉悦。   就好像是她的专属海/洛/因。   如果能再多给她一些的话……   “想都别想,你以为我的血是和那些低贱的人类或牲畜一样吗?”男人好似看穿她的想法,冷淡地拒绝。   他把她拉起来,置于自己的膝头,修长的手指划过少女细腻柔软的脸颊: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你到那时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那么按照法规,我会亲自拧下你的小脑袋。”   苏芮怀疑,凯厄斯之所以会给她三个月的时间来驯服她,可能是因为他很无聊。   他的确很无聊,睡着占据他一大半的时间。剩下的时间,用以捕猎和发呆。   他们在酒店住了两天,就在苏芮差点被客房服务发现身份之前,她被凯厄斯带上了一个叫做车的东西。   苏芮从未见过这种四个轮子的车,速度飞快,空间舒适,运行平稳,像是奇迹。   窗外的尘世是与天空遥遥相对的另一条星河,璀璨迷人眼。房屋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未来世界精妙绝伦的科技感和磅礴扑面而来。   苏芮几乎控制不住把头伸出去,看街道两边的闪烁的霓虹和形形色色的人群。   人们穿着清凉,没有那种穿着夸张的大裙摆,姿态中带着一丝清高的优雅小姐。男人们也不像是她之前经历过的世界,一个个西装笔挺,礼数周到。甚至,男人都不一定喜欢女人。一路过来,她至少看到三对男性恋人站在街上公然接吻。   苏芮的精神世界受到强烈的冲击,越发像个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   “你再像只金毛犬一样把头伸到窗外,我会让人把你绑到车顶。”凯厄斯手里拿着叫做手机的玩意儿,玩着一款叫做贪吃蛇的游戏。   他的那条蛇已经占据了整个屏幕,但是他的手指操作飞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苏芮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新世界太过繁华耀眼,与众不同。三个月的时间,她怀疑自己连从她所来的那个时代到现在的这段历史都不能了解透彻。   很快,他们来到了凯厄斯的住所。   他的家简直就像一座城堡,坐落在德比郡的一座名为沃尔的庄园内。   苏芮一来到这里,就有一股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似乎曾经来过。当车子沿着一片茂盛的树林开进去,视野渐渐开阔之后,她终于确定自己绝对来过来这儿。   这是彭伯里庄园的旧址,是她去的第一个世界里,达西先生的家。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这里居然变成了凯厄斯的资产。   苏芮跟随凯厄斯一起,进入如今的沃尔大厦。   里面装修的风格再也不是她曾经看到的雅致布置,那些精美的肖像画全部被换成了莫奈等著名画家的杰作。窗外景色经过岁月的变迁,以及为了符合新主人的个人审美,大多植被已经换上了对方喜欢的玫瑰。   室内的装璜好似把人带到古希腊时期,优雅中不失奢华,把主人的喜好和风格展现的淋漓尽致,没有一点彭伯里大厦的影子。   “把她的房间安排在我隔壁。”凯厄斯把西装外套丢给管家,随口吩咐一句。   管家看到苏芮,明显有些惊讶。他应了一声,对苏芮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他是人。   苏芮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连忙跑到凯厄斯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这算是他对她的考验吗?一上来就玩这么大?   但是苏芮突然发现,管家的血液对她的影响,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大了。从她吸食了凯厄斯的血之后,就再也没有吸食过其他的血液。照理来说,她应该很饿。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类,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凯厄斯也发现了这点,沉吟片刻,对管家道:“为我们准备晚餐。 第80章   古希腊风情的餐厅里,金色卷草纹形状的水晶吊灯悬挂在长长的餐桌上方,耀眼明亮的灯光下,桌布雪白干净,花纹反复的描金瓷器、水晶杯和银质刀叉熠熠生辉。   用餐的只有苏芮和凯厄斯两人。   苏芮一袭红色吊带晚礼服,是晚餐之前管家送来的,用他的话说,这个颜色是最纯正的玫瑰红。   凯厄斯坐在主位,换了一袭红内衬的黑色长袍,平添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吸血鬼无法消化人类的食物,他们所谓的晚餐,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管家克劳德先生,带着两个人类仆从,把一对如花似玉的双胞胎姐妹带到苏芮和凯厄斯的餐桌边。   她们并不像苏芮被小黑屋时,女人为她送来的“大餐”,总是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写满了恐惧。而这对双胞胎姐妹花不仅没有对于自己即将成为吸血鬼的食物而感到害怕,甚至接受能力满满,且一进门就表现得兴奋异常。   “请咬我。”双胞胎当中的一个走到凯厄斯面前,抚摸着自己修长的脖颈,做出诱惑的动作。   她的姐妹也不甘其后,同样站了出来。   苏芮无法消化眼前发生的一切,从她正式来到这个世界,总共也不过三四天的时间。   然而这三四天,她经历一个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经历的事情。囚禁、饥饿、跳崖、追杀、逃跑、失控、杀人、以及被杀……   她之前觉得自己看了三百年原身杀人的画面,早已变得麻木。但实际上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有了思考的能力过后,才为自己的残酷暴行感到恐惧。   毕竟谁愿意当一个冷血杀手呢?   原先苏芮刻意回避这些问题,但自从喝了凯厄斯的血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再失控,人血对她的吸引力变小,她便没有道理再像个不开化的野兽那样去伤害别人。   凯厄斯显然不这么想,他像是坐在王位上,藐视生灵,对什么都不在意的皇族,面对姐妹花的热情,也只是冷眼旁观。   他指点江山,也操纵生死,眼前于他而言,更像是个游戏。   “第一个测试,罗茜,你去吸她的血,不过不要杀死她。”   罗茜是凯厄斯给苏芮的新名字,原本他没准备给她起名字,到沃尔庄园后,被管家问及应该怎么称呼苏芮时,凯厄斯思考片刻,从窗外的玫瑰花墙收回视线,轻描淡写道:“就叫她罗茜好了。”   罗茜,玫瑰,玫瑰红……凯厄斯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他支配一切,包括苏芮在内。   有那么一点让人讨厌。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会惩罚你。”凯厄斯见苏芮半天没有反应,加了一句。   “不,我不饿。”苏芮不想进行这么无聊的试炼。   她丢下餐巾,起身离开餐桌。   “不饿?你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凯厄斯提醒从她他面前经过,就在一秒钟之前还乖巧地令人心软的女孩。   事实上,凯厄斯已经注意到她的变化。   跟初次见面相比,此时的她简直有着令人惊叹的忍耐力。尽管她说话还是只会简单的词汇,并且口齿不清,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完全无知,她能听懂他所有话都意思。甚至在车上,他用手机翻看无聊的新闻时,她也滋滋有味地跟着看。   所以,嗜血妖童这个身份,或许有待考究。   “我不希望你到时候把我的庄园当成你的猎场。”三千多岁的吸血鬼发出最后的警告。   “我不会。”苏芮坚定回答,如果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话,管家先生早就成了她的盘中餐。   她会寻找出万全之策,不再伤害一条人命。   苏芮走得决绝,身后传来双胞胎的声音。她们把她叫住,其中一个来到她的面前,将一支高脚杯递到她的手边。   酒杯里浓稠的血液散发着香气,那是刚从她们当中一个人的手腕流淌出来的。   食物主动送上门,苏芮的谎言迅速被拆穿,饥饿使她双眼变得通红,獠牙隐隐有生长出来的趋势。   她强忍着不去触碰,女孩却误解了她的意思:   “我和朱莉娅从不吸毒吸烟,也不酗酒,并且是坚定的素食主义者,我敢保证没有人比我们更健康,也没有人比我们的血液更干净。”   “为什么?”苏芮满脑子问号,她不明白两个妙龄女子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你如果喝下它我就告诉你。”   杯子进入苏芮手中,她的耐力也差不多到了尽头。继续推诿没有意义,她仰头饮了一口,不禁皱起眉头,艰难地把血液吞咽下去。   明明闻着让她口舌生津的血液,尝在口中味道却跟馊水一样令人恶心。   苏芮很快吐了出来,她以为自己的味蕾发生错乱,在品尝第二口时,粘稠的血液挂在她的咽喉,缓缓润湿口腔,她便再也忍不住呕吐的**。   盛装着血液的水晶杯跌落在地,殷红的液体把地上一块高档的长绒地毯染色。苏芮着急忙慌地捧起餐巾,掩饰她的失礼。   刚刚喝进去的血液全都吐在了餐巾上,她的胃里没有什么可吐,嘴里的味道还未消散,开始难受地干呕。   凯厄斯瞬移到双胞胎面前,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   “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女孩紧张地举起受伤的手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的血液非常健康。不信您尝一尝。”   凯厄斯用手指蘸取一些抹在舌尖,如她所言,血液尝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苏芮还在那里干呕,直到管家贴心地给她倒了一杯水。漱过口后,味道终于消失不见,她停止呕吐。   “你过来。”凯厄斯让另外一个女孩过来,亲自划开的手腕送到苏芮面前。苏芮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尝了一口,随即默默吐在餐巾上,把剩下的半杯水全都用来漱口。   她的味觉出了问题。   “盖尔,把你的手伸出来。”   管家不疑有他,对主人的命令言听计从,甚至不用凯厄斯动手,就主动用餐刀划开了掌心,送到苏芮嘴边。   苏芮喝了多少,就吐了多少,几次三番地呕吐,她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作为吸血鬼,连最基础的进食**都丧失。这下好了,她可能将要成为第一个饿死的吸血鬼了。   “再去弄一些鲜血过来,直到她能喝下去为止。”凯厄斯烦躁地吩咐,转头捏住苏芮消瘦的下巴,恶狠狠道:“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   苏芮睁大眼睛,连忙摇头表示无辜,她可没有必要折腾自己。   凯厄斯松开手,回到座位上。   不过片刻的功夫,盖尔先生推来一辆餐车,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容器,以及血液。   它们被放在苏芮面前,所有人都盯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苏芮试探着拿出其中一杯,结果一连试了好几杯,她也没能喝下去一口。   之后管家再给她递杯子,她连碰都不愿意碰。   “不要了。”苏芮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摆手。   这哪里是进食,简直就是上刑。   蓝色的眼睛看向主位之上端坐着的凯厄斯,带着一丝控诉。   凯厄斯皱起眉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搞小动作,苏芮的行为换做他人,早就死一百遍了。   但此刻稍显不同,他凯厄斯怀疑自己是被苏芮的能力所控制,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凹陷的双颊,他冰冷坚硬的心居然有些莫名的梗塞。   从未被任何人影响心情的吸血鬼,被这种不安定的情绪所困扰,隐隐感到不安:   “还有两个月二十七天,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能活在这个世上。”   凯厄斯沉默了片刻,抬起手腕,咬出一个伤口,用干净的杯子装上。血液的香味在室内散开,苏芮的眼睛瞬间放光。   不光是她,就连旁边的双胞胎姐妹,以及管家盖尔先生都投来了渴望的目光,不住地吞咽口水。   苏芮注意到这一点,是了,人类为什么要主动成为吸血鬼的晚餐。他们并不是找死,而是想要获得永生。   “我要是发现你骗我……”凯厄斯把杯子递过去,隐藏了后半句威胁。   苏芮无辜地眨眨眼,已经顾不得多想,接过杯子,迫不及待饮下所有血液,连杯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她没有吐,甚至觉得还不够。獠牙伸长,被凯厄斯手腕上未干的血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就像是瘾君子一样,用眼神向他询问可不可以再续一杯。   “……”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该为三千多岁的沃尔图里创始人之一有朝一日成为她人的餐食而感到诧异,还是苏芮的不知死活即将为她带来的结局而感到悲哀。   下一秒,客厅里已经空了。   俊美绝伦的吸血鬼和胃口刁钻的苏芮出现在凯厄斯的房间里。   沙发上,苏芮坐在他的怀中,抱着他的胳膊,舔食着他的手腕,用尖牙试探性地咬住他一块坚硬的皮肤,缓缓摩挲,没有得到同意,始终不敢更进一步。   凯厄斯抚摸着她金色的卷发,他的血液再次使它们恢复光泽。相比于上一次在酒店的房间里,面前之人所呈现出来的失控状态,现在的她则要平静得多。   红眸妖冶,染血的双唇犹如饱满多汁的樱桃。   而她依旧贪婪,迷恋的眼神不再看向任何可以为之提供血液的人类,而是他。   成为餐食,这本该是耻辱,凯厄斯却感觉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满足。   这不太对劲,或许他应该放弃三个月的约定。   大手悄然攀上苏芮的脖子,她对此一无所知。 第81章   一缕金发俏皮地滑到凯厄斯的指尖,不知危险的少女捉住他的手,将整张脸都在埋在他的掌心,轻轻磨蹭。   带着目的的讨好,她已经能在对他鲜血的痴迷当中拿捏分寸。   只是也许她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有多么的娇媚,雾蒙蒙的红眸让人以为那是生长在湿热空气里的两颗鲜红蛇莓,稍不注意,就被善于隐藏行迹的毒蛇扑到眼前咬住要害。   长睫毛夸张地卷翘,就连吸血鬼的眼睛也无法探寻的细腻毛孔,像是出自名家之手精美绝伦的玉雕。樱唇饱满鲜嫩,只是看着便能想象得到咬破它会留出怎样甜美的汁液。   少女拥有一张让过了三千多年性冷淡生活的吸血鬼也难以抗拒的脸。   或许,再留她几日。   凯厄斯的想法转瞬即变。   “凯厄斯,我饿。”苏芮舔了舔她发痒的犬齿,喉咙干涩的很,刚刚划过食道的香甜,还在不停刺激着她的味蕾。   想要更多。   凯厄斯的指尖在她红嫩的唇瓣上微微用力,眸色幽暗,尖牙咬破下唇,一颗暗红的血珠慢慢扩大,被他卷到舌尖。   唇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那一滴有着和伊甸园里蛇向夏娃献出的禁果相同色泽的液体。   苏芮想都没想,扑上去,与之交换了一个血吻,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色令君昏。   凯厄斯扶着她的腰肢,纵容她的进攻和侵略。苏芮得到一个准许的信号,如愿以偿地咬破他的唇和舌头,用力吸吮吞咽,喉间不听发出愉快满足的呜咽。   “够了。”凯厄斯把捧着他脸的苏芮推开,赤红的唇色在染血之后,显得妖艳异常。散乱的白金发线,除了展示他的高贵,还让他看上去有那么一些慌乱。   凯厄斯猛地起身,把苏芮掀翻在沙发上,抬手在她鼻尖上拧了一下,英伦腔调复古而华丽,“不要太贪心,我要出去一趟,你随意。”   凯厄斯最后看了苏芮一眼,从房间里出去。   房门关上,他面上轻松的表情顿时消失。   简直是天大的玩笑,他居然成为一个吸血鬼的歌者。对方渴望他的血液,而他被挑动**。   刚刚的那个吻,如果他还拥有人类的鲜活,凯厄斯怀疑他的心脏会跳出胸口。他一定会像匹野马一样,停不下来。   果然还是不该留下她,吸血鬼反复无常地想。   不论是她带来的致命吸引力,还是嗜血妖童的身份,都是巨大的麻烦。   沃尔图里三位创始人,之所以让整个家族成为全世界吸血鬼们敬畏的权力中心,除了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号召力外,最关键的是,每个人都没有弱点。   当年创始人之一马库斯和另一创始人阿罗的妹妹狄黛米相爱,两人妄图远离沃尔图里过平静的生活,结果被阿罗所察觉。阿罗忍痛设计杀害了他那个拥有无用能力的妹妹,最终挽留了对他统治计划有所帮助的马库斯,让能看穿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马库斯在这么多年以来成为他最坚实的左右手。   如今沃尔图里家族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历史,势力分布全球,自从摧毁了罗马尼亚家族之后,就再也无人争锋。   就像一个国家不需要三个领导人那样,沃尔图里也不需要三位领导者。   这些年,沃尔图里家族内部明争暗斗不断。   马库斯并不知晓阿罗的所作所为,在狄黛米去世之后,他不再有任何**,对于权利,更是不感兴趣。甚至因为阿罗是狄黛米哥哥的原因,对阿罗唯命是从。   真正与阿罗达到长久以来权利地位制衡的人是他。   凯厄斯不是三人当中最年长的吸血鬼,他的异能几乎无人知道,但是他拥有强大的野心、领导能力和号召力,并且信众和阿罗不相上下。   阿罗不是不想除掉他这个定时炸/弹,只是苦于他毫无弱点,无从下手罢了。   而自从阿罗有了一个叫做切尔西的帮手后,想除掉他的想法就越演越烈。   切尔西拥有让人心满意足和忠心的能力,这也是凯厄斯不总是待在意大利,跟阿罗相处的原因,否则他永远都不会想要把沃尔图里的权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凯厄斯不准备束手就擒,他活得太无趣了,漫长的生命有时候不是馈赠,而是诅咒,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现在的生活,变得需要靠杀戮才能满足他变态的趣味。   每次见到阿罗为他私下的部署而手忙脚乱,或者刻意制造一些争端趁机消灭几个对手时,他才能感受到些许愉悦。   就像是加入了令阿罗恐惧的盾牌力量的素食主义家族卡伦一家。   当初他在看到卡伦家族还未变成吸血鬼的新成员时,故意让阿罗杀了他们。但阿罗把他当成对手,从不受他的命令摆布,还任由卡伦家族发展壮大,甚至跟狼人勾结,如今他们俨然已经是沃尔图里家族最大的威胁。   这是凯厄斯在最初就预见的结局。   他早就计划好了,毁掉沃尔图里家族的独/裁,然后就去拥抱真正的死亡。   然而有一个人突然出现,给他尝到了甜头。   凯厄斯感受到胸腔里喷涌而出的某种情感,让他痴迷又恐惧。   吸血鬼永远不会改变的本性,对伴侣的忠诚和爱恋刻在骨子里,是优点,也是缺点。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任由内心的**继续扩张,他迟早有一天会尝到和马库斯相同的,失去爱侣的痛苦,并将永远感觉不到快乐这种情绪。   或许,明天,在没被阿罗发现之前,在他没有沦陷之前,彻底抹去这个弱点。   凯厄斯饱餐一顿,留下一地狼藉,失去血液之后的疲惫感被一扫而空。待他回到房间,打开他用以冥想沉思的狭窄棺材时,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   少女一袭红裙衬得暴露在外的皮肤白皙如雪,她蜷缩着身体,身上覆盖着她阳光般灿烂的金发,怀里紧紧抱着他的枕头,睡容安恬。   吸血鬼是不用睡觉的,凯厄斯紧拧俊眉,抬脚毫不客气地踢了踢棺材板。   “滚出来!”他冷酷地吵醒对方的美梦,并且一点也不为之感到惭愧。   苏芮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眷恋不已地吸入棺材里的味道,她总算知道凯厄斯身上的木质香味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棺材板,不知道用得什么木料,好闻极了。   所以,这里的味道对她来说吸引力十足,苏芮躺进来之后,就再也不想出去。   “不要。”苏芮咕囔一声,摇了摇头,往旁边滚了一些,留出一人的空位,并大胆的向凯厄斯伸出手。   事实证明,人总是得寸进尺。   苏芮感受到凯厄斯的差别对待,下意识的便想试探他的底线。这只千年老吸血鬼,现在可是她的口粮,她得跟他打好关系。   不仅如此,他有钱还有颜。   这个世界太不一样了,有太多的未知需要苏芮去探索和学习,这就意味着她没有时间去处理自己的经济问题。   白白捡来的钱包和包伙食的导游,不要白不要。   “一起睡,不会冷。”苏芮睁着眼睛说瞎话,表情极度认真,冰蓝色的瞳孔中带着几分楚楚可人的恳求,微微嘟起的红唇,当任何听见她请求的男人都无法拒绝。   凯厄斯气得笑出来,但严厉斥责的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都三千年没有感受过冷暖的滋味,竟然因为这样一句俏皮话,真的躺进了棺材。女孩柔软的身体立马滚进他的怀抱,紧紧贴着他冰冷坚硬的身体。   炙热的火,在他们皮肤相贴之处燃烧,凯厄斯感觉到了某种程度上的“热”,让这个宽敞的棺材,有着与以往不同的逼仄和紧迫。   呼吸之间都是对方身上的香气,她用和他一样的浴液和洗发水,无论是头发和皮肤都散发着他最喜欢的味道。   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的脖子,像只狗一样在他泛青的血管上嗅来嗅去,最后抓住他的手,习以为常地叼住他的手腕,用牙摩挲他的动脉。   “……”   凯厄斯躺在那里,久久无法获得想要的平静。或许他在未来某一天,真的会因为警惕心下降,而被对方吃干抹净也说不定。   “凯厄斯。”女孩喊他名字的音调十分奇怪,带着某种柔软可爱的鼻音,让这个冷酷的属于嗜血杀戮爱好者的姓名多了一丝温度。   “嗯?”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我可以咬吗?”苏芮把凯厄斯被咬出牙印的手举到他面前,垂涎三尺地问。   “不许。”凯厄斯按捺下她的**,语调显得非常不近人情,“你不是要睡觉?如果不睡的话,我们可以做其他有意思的事情。”   “?”苏芮歪着头,纯粹的蓝眸里是不被凡尘俗物所侵染的干净与纯洁。   “还是睡吧!”凯厄斯干脆闭上眼睛。   美好的下午,被一阵夺命连环的电话吵醒。   凯厄斯一手搂着苏芮的腰肢,一手摸到裤兜里的手机,没有看姓名就直接接通。   “凯厄斯,我们需要你马上回来,艾瑞娜,那个曾经制造出一个嗜血妖童的德纳利家族的成员,她来到沃尔图里告密,卡伦家也制造了一个嗜血妖童。我们必须尽快除掉她。” 第82章   凯厄斯猛地睁开眼,下意识看向臂弯里用红唇蹭着他手腕一脸满足的苏芮,冷漠地答复:   “早在那个人类加入卡伦家族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拥有那样强大超能力的人,如果不能为沃尔图里家族所用,就该让他们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怎么?如今阿罗是尝到了他亲手酿造的苦果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凯厄斯,我希望你的这些话,不要当着阿罗的面说。不管怎样,卡伦家族如今公然挑战沃尔图里的权威,我们得让他们吃点教训。嗜血妖童的出现,关系着吸血鬼的存亡,至少现在我们得站在同一阵营。”   “好了,马库斯,我会回去的。”   凯厄斯挂了电话,看向苏芮的发顶,陷入沉思。他不能放任她一个人留在英国,但是将她带回佛罗伦萨,似乎也不那么安全。   阿罗拥有读心的能力,任何一个加入家族的人,都必须先被他读过记忆。   甚至他每次外出回家,对方都会借由亲切友好的慰问,趁机握住他的手一探究竟。只不过三千年来,他已经练就了铜墙铁壁,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阻挡阿罗的窥视。   “罗茜,我的夜玫瑰,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你了。今天晚上,我就送你去华盛顿。”   “我,跟着你。”苏芮不想离开他的长期饭票。   刚刚她也从电话里听到“嗜血妖童”这个字眼,如果是以前,她绝对不会提这个要求,并且有多远跑多远,但是现在她只要在凯厄斯身边就不会失控,让她独自流浪的危险绝对大过跟他回家。   “不行,”凯厄斯翻身附在苏芮上方,“你现在暂时还不能出现,要有耐心。”   凯厄斯抚摸着她的小脸,他好像已经把想杀了她的念头抛之脑后了。反反复复提及好几回,至今也没能下定决心。   传说每一个嗜血妖童都有着完美迷人的外表,人一旦接近便会爱上他们,并且不可自拔。   他现在也许就是被迷惑了。   危险又迷人的小东西,让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也许他就不会再被影响心绪。   “凯厄斯……”苏芮只能揪紧了凯厄斯的衣襟来表达她不愿离开的想法。   凯厄斯轻而易举将她打横抱起,从棺材里出来。卧室里没有床,他把她放在落地玻璃窗前,撕拉一声拉开窗帘。   太阳还未落山,金桔色的光线顺着窗帘的缝隙射进来,他们被笼罩其中,吸血鬼苍白的皮肤,像被撒下一片秋霜,变得晶莹剔透。   凯厄斯低头,在苏芮雪白的颈项一阵吮吻,留下一道红痕。   他脱下斗篷,随手仍在地上,斗篷之下,西装革履。外套、马甲、衬衫,一件件滑落在地,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腹,结实的脊背和双臂,全都暴露在阳光之下,闪耀着钻石光芒。   “咬吧,喝吧,今天你可以尽兴。”   “真的?”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苏芮有种被馅饼砸到的感觉。   凯厄斯点点头,落在她腰间的大手,轻柔地摩挲着丝绸质地的红裙,压低的声调仿佛香槟中的气泡,还未饮下之前,就已经让人沉醉。   “只此一次。”   冰蓝色的眼瞳闪烁,一片血色瞬间取代了原本纯净的蓝。苏芮舔了舔唇,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他的胸肌,在得到允许之后,不再隐藏自己的渴求,尖牙用力刺穿他动脉处冷硬的皮肤。   吸血鬼冰冷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苏芮快活地呜咽了一声,控制不住力道,用力将凯厄斯推到玻璃窗上,撞出一阵闷响。   “轻些,我也许不会被你捏碎,但是这块玻璃会。”   凯厄斯拉着苏芮的身体贴近她,血液快速流失,他的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苏芮在棺材里说的话:   一起睡,不会冷。   听起来像个笑话,但他真切地感受到肢体接触带来的火花。   少女仿佛在沙漠中行走了几天,终于碰见绿洲,拼命汲取赖以生存的水源。   血液快速流逝让凯厄斯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好像变成搁浅在沙滩上的鱼,除了张开嘴巴极力煽动肺部,假装他还拥有人类的呼吸外,什么也做不了。   而随着血液的不断摄入,苏芮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光泽,长发反射着阳光,柔顺丝滑,就连苍白的指甲都变得粉嫩可爱。覆盖在虹膜上的交错的冰纹里,诡异的红光把她的外表催生的更加美艳绝伦。   太阳终于落入地平线,吸血鬼们不再闪烁着钻石光芒的苍白皮肤,在天边晚霞的映照下也多了一片温柔的玫瑰红。   凯厄斯眼前发黑,失血过多带来的麻痹感,让他掐在苏芮腰间的大手都开始颤抖。而贪婪的少女,仍旧不知餍足。   “够了,你这个贪心的小鬼。”凯厄斯强硬地拉开苏芮,她的嘴角血液正在往下流淌,殷红的唇色显得勾魂夺魄。   他低头跟她分享了一个充斥着血液清甜的热吻,最后把获得饱足,撑得不想动弹的苏芮抱到沙发上,听见她打了个十分可爱的饱嗝。   凯厄斯捡起地上的衣服,重新穿上。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高度正好足以留下吸血鬼造成的无法愈合的伤疤。   “半个小时后,我们出发。”   私人飞机上。   凯厄斯风度翩翩地坐在沙发椅里,他用了半个小时饱餐了一顿,已经从濒死当中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苏芮则跟吸了过量猫薄荷的猫似的,浑身的骨头都酥了,瘫软在凯厄斯怀中,变成了史上第一个吸血吸嗨了的吸血鬼。   “到了华盛顿之后,去福克斯找卡伦一家,我不能亲自把你送到那儿,那群狗非常麻烦,会打草惊蛇。后面的半程路,你得靠自己。尽管卡莱尔·卡伦早已脱离了沃尔图里,但总得来说,他还算是个好人,我想他会愿意暂时给你提供庇护。至于你的胃……”凯厄斯的手掌下,是苏芮圆滚滚的肚皮,“虽然我一直对卡伦家族的素食主义作风不屑一顾,但你应该很难接受别人的血液……”   “我不想走。”苏芮难得吃得这么饱足,发自内心的不舍得凯厄斯。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们会很快见面。但是记住……”凯厄斯托起苏芮的下巴,令她看向自己黑玉般的眼瞳,“卡伦家会有大麻烦,你最好不要对他们投入太多的感情,也不要掺合进去。在福克斯的这段时间,要是让我知道你胆敢吸了别人的血,跟对方发生任何关系,我会把你和那个人的脑袋拴在一起,挂在我车子的后视镜上。”   苏芮打了个哆嗦,千年老吸血鬼发起脾气来还是有点唬人的。   不过,在沃尔庄园的时候,她就已经得到充分的证明,她现在刁钻的口味,无法接受别人的血液。尤其是在凯厄斯血液香甜的对比之下,其他人的血尝起来简直就是灾难。   “我只喜欢你……”的血。苏芮抱住凯厄斯的脖子,跟他保证。   凯厄斯满意地笑了,随后意识到不对劲。   他为什么要为自己成为对方唯一的血牛而感到高兴?   飞机在西雅图一个私人飞机场停下,临走之前,苏芮收到了两份来自凯厄斯的礼物。   一条老式的银项链。   项链坠是个很小的尖头瓶子,外面包裹着一层镂空银饰,镶嵌着红色的宝石,十分精致。苏芮拧开瓶盖,里面存放着的居然是凯厄斯的一滴血。   另一件礼物则是放在防水套里的手机。   “早点让他们教会你使用它,里面有我的电话,我等你打给我。”   苏芮被无情地丢在了机场,她的手机屏保,被凯厄斯存了一张全家福,上面是卡伦一家。   他给了她一笔钱,跟她说清楚福克斯的方向,便飞离西雅图。   苏芮非常茫然,她没有地方可去,只能顺着凯厄斯所指的方向,一路往前走。   然后,她被一片大海拦住了。   她站在沙滩上,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接下来可能有一场大雨也说不定。   本来还在海边活动的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有几个寻找刺激冬泳的少年,还在远处发出玩耍和嬉笑。   “游过去,大概要一两个小时。”   苏芮环顾一圈,不想绕路,干脆地往海里走。   远处的少年们看到她的动作,全都吓坏了,连滚带爬地跑到她的旁边。   “嘿,小姐,有什么事情那么想不开呢?生活很美好,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更何况你长得这么漂亮,我想没有什么意外可以打倒你的。”   “是啊,如果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可以告诉我们。”   苏芮停下继续前进的动作,打量着眼前赤条条的少年们。这个时代的人可真是开放,难道是因为总不穿衣服,所以身材才那么好吗?   要是凯厄斯也像他们这么穿的话……   苏芮不禁浮想联翩。   “小姐,轻生可不好,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们可以帮你教训他。”   少年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拉回苏芮的神智。她漠然地摇摇头,指着海洋尽头,依稀能够看见的城市身影。   “我,游泳,过去。”   众人惊讶地张大嘴巴,“你要游泳去福克斯镇?上帝,快要下雨了,会很危险。不如等天晴了,我们有船可以送你。”   苏芮摇摇头。   “不用,谢谢。”   这些人该庆幸她现在对人血不再感冒,否则现在肯定浮尸一片。   她不再理会他们,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众人只抓住一片水花,立马跟着沉下水底,但水下竟已经不见了人影。 第83章   苏芮没有想到,自己在海里游了两小时,没有见到卡伦家族的人,反被一群巨型的恶狼追得满山跑。   那些狼每一头都跟大水牛似的,四肢发达,肌肉壮硕,毛发竖立,张着血盆大口。   苏芮好几次差点被扑倒在地,都凭借着敏捷的身手逃过一劫。   “啊——”她的尖叫在满山头回荡。   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任苏芮已经活了四辈子,还是被吓得四肢发软。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简直太可怕了!   她漫山遍野跑了一圈,被追得没有办法,只好跳到树上。   “去,去,去……”苏芮摘了树上的松果往下丢,被砸到的狼更加凶恶,朝着她龇牙咧嘴,低吼咆哮,甚至还想跳到树上来。   “好狗,乖狗,别咬我。这个,你吃。”苏芮把她从海里捞上来的最后一条鱼丢下去,这原本是她准备送给卡伦家的见面礼。   “嗷!”   “啊——”苏芮忍不住又大叫了一声,她送出一条鱼,并没有转移那群狼的注意力,反而惹恼它们,开始拼命地撞起树来。   苏芮一个不留神,直接掉进狼堆里,被其中一只棕色巨狼咬住了小腿。   “别吃我!”   她大叫一声,正准备朝她扑过来将她分食的饿狼们,突然止住动作,匍匐在地,乖巧地像是家犬一样,发出细微嗷呜的声音。   把她的小腿咬出一道见骨伤口的狼,更是顺服地贴在她的脚边,用舌头舔舐她的伤口。   苏芮感受到痛苦并不多,伤口在快速愈合,她努力安抚眼前的狼群,一边想办法逃跑。   小手落在正在舔她的狼头上,轻轻摸了几下。其他的狼也把头伸过来,她不得不一个个摸过去。   摸着摸着,手下的触感渐渐不太对劲。苏芮定睛一看,立马捂着眼睛,尖叫出声。   原本以为在沙滩上看到的冬泳少年已经穿得够少了,结果这些似乎刚刚从狼变成人的青年人们,居然更过分。   不过,他们的身材好像更好一些。   “别叫了,你可以放下手了。”沉稳的男性嗓音传入苏芮耳中,打断了她的尖叫。   她从指缝中望出去,只见穿着牛仔裤短裤,肌肉结实,皮肤呈古铜色的青年人们,在她面前站成一排。他们都留着相同的黑色短发,胳膊上都有个很奇怪的圆形纹身,看上去就像一群不良少年,谁也想不到他们随意就能变成狼!   这或许就是把她变成吸血鬼的那个女人所说的狼人。   为首的应该是他们这群狼的首领,他长得格外壮硕,肌肉发达,皮肤黝黑,跟码头扛沙包的工人差不多的男人,表情严肃,不怒自威,看上去霸气十足。   他身边几个人,除了躲在最后面,从耳尖一路红到脚趾稍显瘦弱的年轻人外,其他的人也都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吸血鬼,你刚刚对我们施展了什么超能力?”   四五头进入战时状态,野性难驯的狼,在她面前突然变成了求安抚的小狗,这种感觉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我没有。”苏芮举起手发誓。   那人继续问道:“你到奎鲁特领地有什么目的?莫非你也是卡伦家族请来的帮手?”   苏芮听到了关键字,立马亮出她的手机屏保,拼命点头表示自己认识卡伦家族的人。   “我,迷路。”   苏芮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且可信,刚刚那群狼可把她吓得够呛。她的小腿都被咬得见了骨,虽然现在正在愈合中,苏芮还是觉得一阵后怕。   “塞斯,你咬伤了她,你负责送她去卡伦家。”为首的头狼向那个羞涩不已的年轻人发号施令。   年轻人走出来,其他的人当着苏芮的面化身为狼,头狼留在最后,对着苏芮警告了一句:   “既然你是卡伦家请来的帮手,请你记住协议,不要在奎鲁特领地做出伤害人类的事情,否则……”   “不会!”苏芮立刻保证。   “最好是这样。”他说完,变成一头毛发纯黑的巨狼。   苏芮松了口气,看向留下来的那个叫塞斯男孩。用友好的语气跟他打商量,“你,不要,变狼,行吗?我,害怕。”   塞斯瞪圆蜜糖色的眼睛,好像在为她的话感到惊讶。   他通红的脸总算退了烧,只剩下两只滴血的耳尖,告诉苏芮他还未从被她摸到袒露胸膛的羞涩中走出来。   “抱歉,咬伤你的腿。这里离卡伦家还有一段距离,你可以走吗?”塞斯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还处于变声期的少年。   苏芮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伤口处白骨清晰可见,但她神奇的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并且在刚刚被狼群惊吓后,这点小伤,已经不能让她的心情有所起伏。   “没事,不疼,走吧。”   塞斯飞快低头,掩饰眼底的失落。或许他们这几个奎鲁特人,刚刚的确是被眼前的吸血鬼蛊惑了,要不然他怎么会想着跟一个吸血鬼亲近呢?   等他们一路来到卡伦家在森林深处的别墅时,苏芮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塞斯,你怎么来了?”一个一看就知道是狼人的年轻人从别墅里走出来,跟走在前面的塞斯打过招呼,看到苏芮之时,立马露出警觉的目光。   苏芮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他是狼人,除了他和狼群众人相同的发型,以及印第安血统外,还有他身上有着和塞斯相同的味道。   大型犬的味道。   说实在的,有点难闻。对于嗅觉灵敏的吸血鬼来说,很不友好。   “嘿,雅各布,这是罗茜,来找卡莱尔的。”来的路上,苏芮已经跟塞斯交换了姓名。   由于她口齿不清,表达有限,所以两人并没有聊太多。   塞斯止步门前,并不准备进去。   “罗茜,雅各布会带你去见卡莱尔,我得离开了。”他看上去有些不舍。   苏芮扬起笑脸,朝他挥挥手,“再见,塞斯。”   雅各布好奇地在她和塞斯之间看了一眼,跟塞斯简单道别后,把苏芮领进屋子。   也许是这个家里的吸血鬼太多,苏芮一进门就打了个寒战。   来到客厅,几乎手机屏保上显示的卡莱尔一家都在其中,除了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和一个金色头发的男人。   所有人看上去都有些愁眉苦脸,苏芮进入客厅,正好冲淡了阴沉的气氛。   “来找卡莱尔的吸血鬼。”雅各布说完,走到屋内唯一一个未成年女孩身边坐下。   苏芮看向那个女孩,她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在场所有人当中只有她的鲜血散发着香味。   “请问你是?”房子的女主人疑惑不解地看向苏芮,她并不记得丈夫有这样一位美到令人难以忘怀的朋友。   卡莱尔犹疑地站出来,盯着苏芮的脸看了半天,不确定地试探道:“阿芙拉公主?”   苏芮愣了愣,难道卡莱尔认识从前的她?   “你,知道,我的名字?不是,你以前,认识我?”苏芮努力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但那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实在太困难。   卡莱尔看了她好一会儿,末了摇摇头。   “不,阿芙拉公主去世之时已经三十多岁,并且还是个人类。可你看上去只有十八岁,你不可能是她,难道你是……”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可把等着听结果的苏芮给急坏了。   “我不记得,我的名字,我……你……或许知道?”苏芮快被自己笨拙的口舌气死,她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步,想着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卡莱尔轻砸掌心,似乎有了头绪。   “请稍等。”   卡莱尔瞬间消失在客厅。   所有人都对他的行为感到费解面对初来乍到不知深浅的苏芮,表情中都多了一丝防备和警惕,其中对苏芮敌意最深的要数这间屋子的女主人,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在怀疑苏芮是卡莱尔的旧情人。   苏芮尴尬地笑笑,她在这个世界见到的人加起来都不超过十个,根本没有见过他们当中任何一个的可能。   没过一会儿,卡莱尔嗖的一声回到客厅,他的手里多了一副油画。   油画当中画着一对皇室夫妇,男的高大英俊,一双冰蓝眸子熠熠生辉。女人容貌艳丽,金发如瀑,柔情婉转,端坐在椅子上。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带着粉色发圈的小婴儿,那个孩子有着和母亲一样的金发,以及和父亲相同的眼眸。   “卡莱尔,这是怎么回事?”女主人埃斯梅指着画上跟苏芮容貌极其相似的女人问道:“她难道是她?”   卡莱尔看向苏芮,摇了摇头,略显欣喜地道:“不,尽管她长得几乎和三百多年前的奥地利公主阿芙拉一模一样,但她却不是阿芙拉。”   卡莱尔走到苏芮面前,把她带到油画旁边,指着上面的婴儿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阿芙拉公主的女儿。”   “你是我的教女。”他又放出一个重磅消息。   “……”苏芮整个人都茫然了,她的心情好似在风口浪尖之上晃了几圈,彻底感受了一番大起大落。   “什么!”   屋里的其他人也不比苏芮冷静,谁都没有想过,他们活了几百岁,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年纪比他们大很多的教女和姐姐。   “三百多年前,我游览到奥地利,在那里替人们治疗瘟疫,并传出一些虚名,因此收到当时的一位公爵的邀请,为他的妻子治病,那个人正是阿芙拉公主。”卡莱尔解释道。 第84章   “阿芙拉公主在当时的奥地利,或者说欧洲都享有盛名。”   “因为什么?”大个子艾美特举手提问,被正等待卡莱尔叙述的众人同时瞪了一眼,灰溜溜地缩了回去。   卡莱尔耐心解释道:“因为她的美貌和善良。阿芙拉公主被成为奥地利皇室的月亮,当时民间流传着这样的话,凡是月光照耀到的土地,都能感受到她的美丽和善意。她在结婚之后,把自己和丈夫坎贝尔公爵的大部分财产都用来帮助当时受到瘟疫影响的穷苦人民重建家园。”   “这么说起来的话,她应该为很多人所熟知,为何她做了这么多好事,后世却没有半点记载?”埃斯梅一脸不解。   众人纷纷附和。   苏芮也听得兴致勃勃,示意卡莱尔继续往下说。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她刚出生不到一年的女儿突然失踪,丈夫坎贝尔公爵也在同时被吸血鬼残忍的杀害。阿芙拉公主从那之后就疯了,皇室为了掩盖丑闻,便抹除她的存在,把她的事迹安插在了好几个皇室子弟身上。以至于后世慢慢忘记有阿芙拉公主这个人,只有少数亲眼见过她,受其恩惠之人,仍旧把她当成女神一样敬仰,所以奥地利如今还流传着关于月亮公主的传说。”   “……”客厅陷入沉默,众人同情地看向苏芮。   不言而喻,她是被杀了她父亲的那个吸血鬼偷走并转化的。   但,为什么吸血鬼要偷走一个毫无用处的婴儿?实在令人费解。   “你妈妈给你取名露娜。”卡莱尔走到苏芮身边,金色的瞳孔,溢出温柔的光芒,“露娜,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找到我。这几百年,你发生了什么?”   “一个女人,黑屋子,三百年,我逃出来,最近。”   “你的意思是一个女人把你关在黑屋子里三百年,你最近才逃出来!”卡莱尔将苏芮的话组织起来。   苏芮点了点头,在这个身体里待得越久,她受到原身的影响越大。三百年黑屋子的记忆储存量实在太大,将她过去的记忆都挤进角落。   她近来越发觉得说话不顺溜,甚至有阅读困难症,十分要命。   “那个吸血鬼为什么要抓走她,还把她关起来,难不成是因爱生恨?”有人作出假设。   “因爱生恨难道不该抓走她爸爸或者妈妈进行折磨?抓个小孩子,还得教她说话,吃饭,走路……这不是在给自己找罪受?”艾美特想不出带走一个孩子有什么好处,他脑筋一转,立马想到一种可能,“不过,对方可能想要故意把仇人的孩子培养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小混蛋,让她回去大义灭亲。”   “或者,对方是想要培养一个完美的嗜血妖童。”埃斯梅这句话说出来,除了卡莱尔之外,所有人顿时紧绷,将客厅里那个唯一人类孩子,护在身后。   “以往我们只听说过将还没有是非观念的幼童转化成嗜血妖童的事迹,但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就算再恐怖,也不会比一个拥有成年人身体,但思想跟孩童一样,喜怒无常的嗜血妖童破坏力强。卡莱尔,你之前说奥地利公主以美貌而著名,而画上她的丈夫,看上去也是一位美男子,两者结合生下来的婴儿,你眼前的你的教女,她的美貌,我想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拒绝。她是被制造成嗜血妖童的最佳载体,那个人绝对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你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埃斯梅说完,双眼瞬间通红的黑发女孩闪身站出来,她看上去只有十八岁左右,打扮随意朴素,跟卡伦家族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苏芮在照片里见过她,凯厄斯说她就是卡伦家族的新成员,伊莎贝拉·斯旺。   “卡莱尔,不管她是不是你的教女,但现在这种关头,突然的出现在这儿,我们不得不对她产生一些怀疑。如果她真的是被当做嗜血妖童培养长大,那么我们收留他,必然会引起沃尔图里那些人的不满。”罗莎莉起身,站在了伊莎贝拉旁边。   “我本来就已经惹上麻烦,我想再也找不出其他人来证明她的身份,她甚至连话都说不清。”艾美特把罗莎莉的话奉为圭臬,自然跟她站在同一阵营。   苏芮觉得自己白长了一张嘴,她想解释,但又无从说起。   “我,在学习,控制自己。我……嗯,我现在……”苏芮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急得想抓头发。   “她想说,她现在可以不喝人血。她找到了自己的歌者,因为对方现在可以自控,人类的血液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很强大的吸引力。她受到指引来到这里,是有人告诉她,卡伦家族是素食主义者,所以她想加入我们。”   苏芮点头,朝着伊莎贝拉身后的爱德华比了个大拇指,他把她所有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了。   “另外,她在来这里之前,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卡莱尔刚刚说的那些,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很感谢你告诉她,她的身世。”   爱德华一边说,苏芮一边点头。待他说完,她看向一直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的卡莱尔,“谢谢你。”   “等等,你说是有人引导你来这里,是谁?你的歌者?又是谁?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   苏芮还未回答罗莎莉的问题,爱德华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已经读取到苏芮的想法。   “她的歌者是凯厄斯,也是凯厄斯让她来这里的!”   “凯厄斯!!!”   这个消息绝对比苏芮是嗜血妖童,还让众人震惊。他们防备的姿态,比刚刚更加严密和谨慎。   毕竟卡伦一家正忙于向沃尔图里家族解释,伊莎贝拉还是人类时和爱德华生下的女儿小蕾妮斯梅只是个混血儿,并不是嗜血妖童。   而凯厄斯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正是沃尔图里家族的三位领导人之一。   “卡莱尔,你现在还相信她到这里只是偶然吗?”埃斯梅质问道。   卡莱尔没有说话,他不愿意相信这是阴谋,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不能为了一个失踪三百年毫无感情的教女,让自己的家人受到伤害。   “露娜,凯厄斯是我们的敌人。”   “我不知道。”苏芮现在恨不得找到凯厄斯,把他狠狠地揍一顿,他什么都不说清楚,让她的处境变得非常尴尬。   苏芮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递到卡莱尔面前。   “手机。”   爱德华先卡莱尔一步拿到手机,迅速找到里面唯一一个电话号码,然后拨通。   电话响了几声,便接通了,里头传来男人华丽而慵懒的声音:“小笨蛋,他们这么快就教会你打电话了吗?”   “凯厄斯,是我,爱德华·卡伦。”   “好吧,并不意外,我的小玫瑰还好吗?”   爱德华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当即一阵恶寒,打开了免提。   “凯厄斯。”苏芮兴奋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随即便听见手机那头传来凯厄斯愉悦的笑声。   就好像在她耳边,令她耳孔发痒,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凯厄斯问道:“罗茜,你是怎么从西雅图到福克斯的?”   “游泳。”   “……”   凯厄斯沉默了,卡伦一家同样鸦雀无声。   “我希望你没有喝很多海水。”   “没有。”   “要早点学会使用手机。”   “知道。”   “我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能说得词汇可以增加。”   “一定。”   “要记得想我。”   “嗯嗯。”   “……”   客厅里,众人的表情渐渐石化。   真是见了鬼,他们都开始怀疑这个凯厄斯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那个以暴力执法,以杀戮为乐的沃尔图里领导人。   “凯厄斯。”卡莱尔实在忍不下去,打断了凯厄斯和苏芮的腻歪。   “卡莱尔,好久不见。”凯厄斯的声音回到冰点,空气瞬间降温。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通过露娜来对付卡伦一家的话,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愿。”   “露娜?”凯厄斯提起音调。   卡莱尔简单向他介绍了苏芮的身世,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久久的沉默。   “真是个意外的发现,我的罗茜本来就很招人喜欢,既然她还有你教女的这一层身份,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教育和照顾她。卡莱尔,你对于培养一个吸血鬼一向经验丰富,你一定知道怎样才是对她最好的。而我,会付给你等价的报酬。”   “我们不需要你的报酬,只要你让沃尔图里的其他人放过蕾妮斯梅,就当我们扯平了。”埃斯梅在旁边没好气地说。   “凯厄斯,我们全家都是这样的想法。请你向另外两位创始人表明,蕾妮斯梅并不是嗜血妖童。露娜既然是我的教女,我便会成为她的父亲,养育她,照顾她,教育她。”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把手机给爱德华,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聊聊。”   凯厄斯主动跟爱德华聊天,这是大家都没有预料到的,就连苏芮也是一头雾水。   爱德华本人倍感意外,犹豫了几秒接过手机,迅速移步到了室外。大家不知道凯厄斯跟他说了什么,但可以看到他的表情非常惊讶。 第85章   苏芮正式在卡伦家住下了,但爱德华、伊莎贝拉和他们的女儿蕾妮斯梅,则搬了出去。苏芮猜测,极大可能是因为她带来了太多不安定因素。   嗜血妖童,以及凯厄斯。   无论哪个都挺麻烦的。   埃斯梅给苏芮安排了房间,她的接受能力非常好,在凯厄斯的电话结束之后,俨然已经把苏芮当成了卡伦家的新成员。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告诉我。很抱歉我们之前对你的态度,希望你能理解。”埃斯梅对苏芮露出歉意的笑容。   作为一个大家庭当中母亲的角色,她一直非常喜欢孩子。   能再多一个女儿,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只是女儿交往了一个明显是黑恶势力的男友,还是会让她跟全天下所有的家长一样操心。   “谢谢你。”苏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这是刚刚凯厄斯提醒她,下飞机前对方偷偷塞到她口袋里的。   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苏芮只能花他的钱。   “这是,生活费。”苏芮把卡给了埃斯梅,“打扰了。”   “你是想说这是你接下来的生活费?”埃斯梅笑了起来,“露娜,或许我跟卡莱尔不算是世界首富,但是活了这么久,养几个孩子的钱,还是足够的。你是卡莱尔的教女,就是我的女儿,如果你愿意住在这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人。”   “你们对我,没有义务。”   埃斯梅的话很窝心,但苏芮还没有办法立马就把他们当成家人。相信,卡伦一家也是一样。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信任也是。   第二天一早,除了贝拉、蕾妮斯梅和雅各布,卡伦一家全员聚集在客厅里。   这是昨天众人就商量好了的,为了证明苏芮没有危险,并且不是嗜血妖童的身份,他们需要对她做一个测验。   这个测验要把苏芮绑在椅子上。   她没什么意见,所以实验进展得很顺利。罗莎莉的捆绑极具技巧,不仅让苏芮没办法挣脱,还很好的限制了她所有的行为。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轮到卡莱尔表演。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包从医院带回来的血袋,将人血挤到杯子里,随后送到苏芮面前。   透明的玻璃杯里,不怎么新鲜,但对吸血鬼来说依旧具有吸引力的血液,飘散出一股铁锈味。众人静待苏芮的反应,一个个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   苏芮秀眉紧拧,看看杯子,又看看卡莱尔,没有说话。她脸上的表情,清楚地写着“就这”两个字。   “非常好,测试一,通过。”卡莱尔笑着把杯子递给埃斯梅,对旁边的艾美特吩咐道:“下面进行测试二,去把他带进来吧。”   艾美特领命出去,罗莎莉在苏芮面前拉起一道帘子,遮住她的身影。没一会儿功夫,艾美特就带着一个手上打了绷带的男人进来。看他的衣着打扮,大概是个伐木工。   “卡伦医生,你真是太客气了,本来我还说等下班之后,去医院找你的,没想到你居然愿意在家里给我诊治。”   “你的伤很重,我正好今天有事不能去上班,早晨艾美特看到你,便想着在家里给你重新上药。”   男人不疑有他,坐在卡莱尔安排的椅子前,跟苏芮只隔着一道白色帘子的距离。   纱布一点点揭开,一股不那么好闻的药味蔓延到空气里,当中混合着还未愈合的伤口里渗出的血腥味。   卡莱尔用酒精烧掉了旧纱布,收回镊子时不小心碰到旁边的酒精。   男人眼疾手快接住,却因此让手臂上的伤口崩开。   越发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   苏芮看向站在她旁边的罗莎莉,对方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的素食习惯,已经可以抵抗鲜血带来的诱惑。只不过,过程会有些许艰难罢了。   毕竟吃惯了素,对肉就会越发垂涎三尺。   罗莎莉的指甲掐进自己胳膊,忍下对血液的**。她垂眸看看苏芮的反应,苏芮很不给面子得干呕了几声。   她的厌血症似乎加剧了,浅尝凯厄斯的鲜血时,嗅觉还未发生变化,闻到鲜血的味道依旧甜美。现在甜美消失了,她更多的是闻到血液即将过期变质的腐朽味和男人伤口被汗液腐蚀感染的恶心气味。   前者让她皱眉隐忍,后者直接把挑战升级。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对不起……呕……”   伤患被艾美特送走,苏芮则被松了绑,她把衣领深处的项链扯出来,握在手心抵在鼻尖,轻嗅上面属于凯厄斯的气息,反胃的感觉渐渐平复。   “我想应该不需要再进行测试了,露娜,你现在的状态,我还是头一次遇到。”卡莱尔摘下医用手套,拿出病历本,“你这个状态多久了?”   苏芮看向爱德华,他转头告诉卡莱尔,“几天,从她喝了凯厄斯的血之后。刚开始嗅觉还正常,现在血液的气味也变得很奇怪。”   “凯厄斯居然让你吸他的血?”卡莱尔手里的笔突然停顿。   苏芮点头,不止让她吸了,还表现得很享受。   “沃尔图里有这样恋爱脑的领袖,看来离灭亡不远了。”艾美特送完人回来,走到罗莎莉旁边,搂住她的肩膀,对苏芮露出一个崇拜的表情,“不过,吸血鬼得厌食症,你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好了,艾美特,别开玩笑了。”卡莱尔放下病历,抱着胳膊,表情略显严肃,“这两天会有很有同类来到福克斯替我们作证,当务之急是再多联系一些同伴。明天我和埃斯梅会去一趟埃及,请几个重要的朋友,爱德华和贝拉,你们去请德纳利家族的人。   至于艾美特,你和罗莎莉留在家里,帮助露娜学习和掌握素食主义者的诀窍,另外,她这个年纪我不可能再送她去幼儿园开始念书,你们两个得在我们回来之前,让她学完小学和初中的课本知识。对了,还有她的护照,尽量把年龄改得小一点,方便入学。”   卡莱尔看向埃斯梅,上次养孩子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他不确定有没有遗漏。   埃斯梅拍拍他的胸口,“放心吧,罗莎莉和艾美特已经有过当哥哥姐姐的经验了。”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相拥着回了房间,留下一脸郁闷的罗莎莉和快把自己的头发抓秃的艾美特。   “哦,我的天。”   隔天,卡莱尔和埃斯梅在狩猎之后,一早就出发去了埃及。紧跟着,爱德华和贝拉也带着孩子离开。   替苏芮上课的事情,落在艾美特和罗莎莉身上。   他们两个都不是有耐心的人,尤其是罗莎莉,跟苏芮在一起呆了十分钟不到,就暴躁地冲出了房间,把艾美特拽了进来。   “你教她文化课,我教她捕猎。”罗莎莉利落地给他们两人分了工,立马遭到了艾美特的反对。   尽管他已经读了好十几个高中,但正如他外表所表现的那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让他去打架可以,教读书写字还是算了。   只是艾美特的反抗毫不意外地遭到无情镇压,他只能硬着头皮跟苏芮大眼瞪小眼。   没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原形毕露,直接丢给苏芮一本漫画书,自己也拿了一本,坐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结果被罗莎莉发现,拧着他的耳朵,把人拽到院子里痛打一顿。   打着打着,两个开始若无旁人的亲了起来,简直叫人没眼看。   苏芮意识到她想学习的话,这两个人是靠不住的。干脆带了书,到旁边的树林里找了安静的地方,开始慢慢复健。   三百年没有阅读和说话,苏芮的语言组织能力和阅读能力,已经退化到原始人的地步。   字她依稀认得,就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想起来,而且发音十分奇怪。刚刚她就是因为怎么都没有办法改变别扭的发音,才把罗莎莉给气跑的。   苏芮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一页都没有读完,她仰头发出一身哀叹,气急败坏地把书丢了出去。   “这本书哪里得罪你了?”一道清朗的少年声线传入耳中,苏芮循声望去,只见有过一面之缘的塞斯从阴影当中走出来,阳光把少年古铜色的皮肤照的光泽耀眼。   他弯腰捡起沾满泥土和青苔痕迹的书本,“看不懂,也不用跟书发脾气。”他在苏芮旁边坐下,用衣服下摆把树上的泥土擦干净。   “今天卡莱尔给山姆打电话,把你事情告诉了我们。山姆就是那天那匹黑色的狼,他是我们的头狼。”   “你怎么在这儿?”苏芮接过塞斯递过来的书,问。   塞斯面颊微红,不好意思地地抓抓脑袋,“我是出来巡视的,因为卡莱尔跟山姆说,会请很多朋友过来,所以我们奎鲁特人必须要加强防守,以防有人在我们的领地狩猎。我也是因为巡视到这附近,正好看见你,所以……”塞斯声音越来越小,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苏芮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穿了。   他的确是出来巡视的,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   那天在森林里,她大叫“别吃我”,露出小鹿一样担惊受怕的表情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以至于一想到苏芮,就忍不住心跳加速。 第86章   “……当岁月流逝,所有的东西都消失殆尽的时,唯有空中飘荡的气味还恋恋不散,让往事历历在目……”苏芮磕磕巴巴读完一段,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转头看向旁边的塞斯,他正用拳头撑着下巴,蜜糖一样甜腻的眸子里光泽莹润。刚刚他自告奋勇要给苏芮当老师,现在这一脸如痴如醉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   “塞斯?”苏芮在他面前挥挥手,“你在走神。”   “抱歉,你读得很好,所以我不知不觉……”塞斯吞吞吐吐地解释,慢慢染上薄红的古铜色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磨砂质地的光芒。   苏芮把手伸到他所在的位置,那儿能被阳光照耀,一股融融暖意落在她发光的手心里。   “太阳,真美。”   塞斯直愣愣地看着那只手,雪白纤细,几近透明,光洁的皮肤表面仿佛被喷上一层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他沿着苏芮的胳膊一路往上,目光依依不舍地掠过浓密的金发,最终落在她的脸上。   “嗯,真美。”塞斯附和着,把手伸到苏芮旁边,他们两个一只大手一只小手,一黑一白,颜色分明,却又和谐无比。   他试探着用指尖触碰苏芮,小心翼翼的动作,把他的紧张放到最大,让他多耳朵只能听见自胸腔里震动的心跳。   “真是可爱。”   沙哑的女声传入耳中,苏芮和塞斯均是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面前一道黑影闪过,再定睛一看,塞斯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刀。   “闭嘴,别动,否则我的刀可不长眼。”   “你想干什么?”苏芮准备起身,架在赛斯脖子上的刀,轻轻动作,便划破了他的皮肤。   “我说了,别动。”黑色的斗篷几乎遮住女人的整张脸,只有尖削的下巴和红唇暴露在外,在光线中闪闪发光。   苏芮暗暗心惊,她还以为自己没再可能见到这个残忍杀了她的父亲,并将她囚禁三百年的女人了。尽管她现在恨不得撕碎对方,却不能拿无辜的塞斯冒险。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戴上它。”   女人丢了一条银色的看上去像是choker的细项圈过来,见苏芮面露谨慎半天没有动作,她的刀又往前了一步,塞斯脖子上的伤口更深,血流更多。   “立刻!”她吼道。   苏芮不敢迟疑,捡起项圈戴在脖子上。一声细微咔嚓声,项圈首尾相接,变成一个完整的银环,竟然找不到可供打开的缺口。   女人把苏芮的不安尽收眼底,冷笑一声,向苏芮展示她的左手。在她左手的食指上,戴着一只嵌着两颗红宝石的戒指。   她轻轻按下蓝色的宝石,苏芮的不安加剧,没等她说些什么,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电流从项圈里泄露出来,剧烈的刺痛和麻痹感瞬间传遍全身,她连发出一声惨叫都不能,就宛如死狗一样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露娜!”塞斯红着眼睛,不顾脖子上的伤口,也要化身为狼。   女人冷眼看着他作死的行为,红唇勾起阴毒狠辣的弧度,一字一顿:“不自量力!”横在塞斯银质的刀刃用力划开了他的血管,殷红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   银质的刀会给狼人带来难以愈合的伤口,血液流逝让塞斯失去了行动力。   女人随手将他推倒在地,就着他的衣服上擦干净刀刃上沾染的鲜血。银刀入鞘,女人迤迤然走到已经被电击到昏死过去的苏芮身边,轻而易举将她拎起。   “不……露娜……”塞斯捂着脖子,血液已经透过他的指缝,把他胸前的衣襟和地面全都染红。   写满不甘的蜜糖色眼眸,在进入混沌的前一秒,看见女人夹着苏芮,快速消失在森林深处。   露娜。   苏芮醒来之时,已经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滚着一圈金色流苏穗子的红色丝绒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太阳。空气中充斥着雏菊的香味,举目可见扎实的原木地板和家具。   书架上的烫金书籍、墙上的油画、花纹繁复的短绒地毯,以及描金沙发,处处充斥着复古的文艺复兴风格。   “你终于醒了,只是一次小小的电击,我几乎以为你醒不过来。”女人沧桑沙哑的声音,将苏芮的视线拉过去。   她没有穿斗篷,一身极具西西里风情的长裙,白色狐狸皮草随意搭在肩头。黑眸如夜,锦缎般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披散,若是不看她那张疤痕纵横交错的脸,简直就像是上流社会的千金名媛。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电击的效果你已经体验到了,如果你不想脑袋搬家的话,最好不要激怒我。”女人鲜红的指甲在脸颊轻点,食指上那个拥有红蓝两种宝石的戒指,熠熠生辉。   苏芮撑着坐起身,面色镇定,但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女人没有说假话,她戒指上的那颗红色宝石,应该就是启动爆炸的按钮。   “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杀了我的父亲,还囚禁我?”苏芮努力在愤怒中保留一丝清醒,向女人质问。   女人不以为意地笑着,“我虽然杀了你父亲,但是我给了你永恒的生命,你该感谢我。”   “你简直有病!啊!”   电流穿过全身,苏芮痛苦地倒在床上,身体因为痉挛缩成了虾状。   “别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女人松开按在蓝宝石上的手,持续十秒钟的电击总算结束。   “你到底想干嘛。”苏芮有气无力道,脖子上的刺痛感依旧存在,四肢控制不住地颤抖。   女人漠视她的痛苦,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你现在所吃的苦头都是自找的,本来我们可以有更加有效的方法。我说过,你是我的秘密武器,用来对付一个人。”   “谁?”   “我的哥哥,沃尔图里家族最富权柄的领袖,阿罗。”女人嗓音轻缓,若不是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红光充满切肤的恨意,苏芮几乎感受不到她的情绪。   “他杀了我,我要让他品尝相同的痛苦,不,我要让他痛苦百倍,千倍!”女人不再压抑,黑眸瞬间恢复血色,尖利的嗓音就像傍晚渡鸦的哀鸣,阴森且恐怖。   “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苏芮翻了个白眼,不想跟神经病多说话,她连这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怎么可能杀得了沃尔图里的领袖。对方的手段,至少是凯厄斯的程度。   而她,也打不过凯厄斯。   女人缓缓走到苏芮身边,口中啧啧有声,“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宝贝,你真是不太了解自己的魅力。”   坚硬的指甲在苏芮的脸颊刮过去,电击的余韵,在她皮肤之下游走。女人的眼中慢慢染上一丝疯狂,用力捏着苏芮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过来。   “原本我只是准备把你变成这世上最完美的嗜血妖童,但现在想想,这个方法的成功率太低了。虽然我不知道谁替你开智,让你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但现在你,反而更加容易受我的摆布。”   “我要你混进沃尔图里,让阿罗爱上你,然后摧毁他的感情,亲手杀了他。”   意大利,沃特拉城。   这是一座位于佛罗伦萨,极具风情的城市。   哥特式建筑,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在艺术和建筑上的辉煌成就展现得淋漓尽致。整体高耸削瘦的风格,独具特色,让这座小城在明艳的色彩中显得气势恢弘,充斥着浓郁的贵族气息。   一袭红裙,美艳得仿佛不是凡人的尤物,甫一下车步入人来人往的街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金发,蓝眼,雪肤。   如果说沃特拉城代表着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的最高成就,那么眼前这个人,便是拥有着那个时期所有叫得出姓名的画家也勾勒描绘不出的绝色,她是艺术本身,缪斯在人间的化身。   喧闹的街道因为她而寂静,拥挤的人群在她面前宛如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通天大道。   “你是我最完美的杰作。”   银色的耳钉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苏芮的表情出现片刻的凝滞,只是一秒的功夫,便被她借由将碎发顺到耳后的动作,再次恢复自然。   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脖子上的那个诡异的项圈监视着。   “希望你不是预期过高。”苏芮低声回复,在路边的香水摊停下脚步。   摊主立马拿出试纸,喷上了他觉得最适合苏芮的香水,递到她的面前。   “奥图玫瑰,雪松和一点岩兰草。热烈之中带着一股清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个香非常适合你,小姐。”   苏芮凑过去闻了一下,唇角漾起温柔的笑容。她终于知道凯厄斯身上的木质香味出自哪一种植物。   雪松,还挺适合。   不过,苏芮想到此次的任务,只好忍痛割爱放下了精致的香水瓶,换了旁边配方为玫瑰草,甜橙和花梨木的香水。   女人,或者说是狄黛米告诉过她,阿罗喜欢这种极富攻击力的浓艳香气,会让他生出征服的**。   苏芮付了钱,将香水喷洒在空气中,十分做作地转了一圈,让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香气颗粒,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人群为她而静默,那些目光越发炙热。   而苏芮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混乱。   当着现任的面,去勾搭别的男人,这个任务还真是刺激得让人生活不能自理。 第87章   沃特拉城,这个城市常年日照强烈。   传说在一千五百年前,一位神父把所有的吸血鬼都驱逐出城,从那之后,这里便是一片净土,人们为了纪念这位神父的功德,把当天作为城市的庆典,创建了一个特殊的节日——圣马库斯节。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心中这座几乎可以和圣地梵蒂冈媲美的净土,却是藏匿着最多吸血鬼组织沃尔图里家族的所在。   他们在这里扎根千年,势力早已渗透到这座城市的每个关节。城市表面的平和安稳,仅仅只是吸血鬼们粉饰之下的结果。   不过,这座城里,有一道禁令。   那就是不允许吸血鬼在城中狩猎,如果被发现,必将会受到沃尔图里三位创始人的严厉审判。   苏芮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阴云即将消散,当太阳出现之时,她会原形毕露。   “小姐,您不舒服吗?”香水摊的老板察觉到苏芮的异常,贴心地询问。   “看起来要出太阳了,紫外线对女孩子来说,实在是不太友好。”苏芮流畅地说。   在她失踪的短短一个月里,被狄黛米威逼利诱,不仅看完了所有狄黛米要求她看得书,还学习了各种现代科技,甚至连口音都完全纠正过来。   吸血鬼不需要睡眠,记忆力和学习能力也远胜人类。   再加上没日没夜电击的痛苦,让苏芮在学习上下了几辈子加起来的苦功,效果十分显著。   她现在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分别。   硬要说有,大概就是漂亮得不像人类。   “您知道这附近有比较近的旅馆吗?”   苏芮询问的话刚问出口,一捧火红的玫瑰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花束微微移开,她便对上一张明显有着拉丁血统的英俊面庞。   棕发褐眼,身材高挑,热情洋溢,是意大利男人的典型特质。   当然,他们还有与生俱来的在情话上的天赋。   “沃特拉城不能没有太阳,但如果它伤害到你娇嫩的皮肤,我愿意这个世界永无光明。如果这束花,能够让你展露笑颜,那它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玫瑰。”   “谢谢。”   苏芮毫不掩饰自己的魅力,展露绝美笑颜。收下那束鲜花,凑到鼻端轻嗅它的香味。   “这束玫瑰真美。”   “在我看来,它不及你万分之一的美丽。你的夸奖,会让玫瑰也觉得羞惭。”   苏芮淡笑不语,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们都想借机跟她打招呼,他们的热情,让苏芮也无法招架。   她对着送花的年轻人道:“我想找附近的旅馆,请问你可以帮忙吗?”   “如果你能给我这样的荣幸,哪怕被所有人嫉妒,我也无所畏惧。”   这话一出,果不其然收到周围男人们艳羡嫉妒的目光。   苏芮跟着年轻人一起走出人群,抄近道进入一条小巷。对方借机跟她攀谈,苏芮也表现得十分感兴趣,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让对方的甜言蜜语越发动人。   走到无人处,苏芮驻足看向眼前英俊的青年,蓝眸如海,金发被微风鼓动,她雪白小巧的脸比她手里捧着的玫瑰还要娇艳。   “意大利的男人都像你这么会逗女孩子开心吗?”   “上帝不会原谅一个说谎的人,请相信我句句发自肺腑。”男人诚挚地回答,暖褐色的眼睛饱含深情。   苏芮微微歪头,把鲜花背到身后,朝对方凑近,呵气如兰:“如果我不亲吻你一下,都不会知道你的嘴巴有多甜。”   男人瞳孔震颤,被巨大的馅饼砸中,那种幸福和喜悦的情感,让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闭上眼睛。”苏芮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对方听话地闭上眼,不知面前的美人瞬间变成毒蛇,朝他伸出了锋利的獠牙。他感觉到来自对方身上甜腻迷人的香水气息,在渐渐升温的空气中,像是一张大网,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一阵风过,香味在空气中越来越淡。   期待中甜蜜的亲吻迟迟不曾到来,他忍不住睁开眼,只见到满天飘落的玫瑰花瓣,织就出如梦似幻的场景,一袭红裙,**妩媚的少女却像是蒸发在香风之中,无影无踪。   苏芮回过神来,手被反剪在背后,用银手铐铐住,眼前则是一片漆黑。   过了一会儿,她适应了光线,才从套在头上的黑色布袋里隐约看到外面的灯火。黑暗中,有个人在她背上推了一把,苏芮踉跄往前,唇角勾起的笑容看上去势在必得。   “为什么不按照我的提议,直接进入沃尔图里。在沃特拉城狩猎,公然挑衅沃尔图里,你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吗?”耳朵里传来狄黛米隐忍怒火的声音,苏芮勾起嘴角,语气嘲讽:   “我猜你一定没有很多恋爱的经验。”   “你……”   “你如果想要报仇,就不要对我指手画脚。否则,大不了鱼死网破。”苏芮不再说话,努力感知她所走过的路线。   她现在应该是在走廊里,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回声不断,让整个石头建筑显得空旷幽静。   苏芮来之前,狄黛米已经跟她说过,沃尔图里城堡千百年来一直保持着原始的形态,这里没有制冷和制热装置,甚至不通电,照明设施仍旧采用非常复古的火把和蜡烛。   很显然,吸血鬼贵族一味的守旧,单一的模式,不思进取和顽固不化的生活模式,将成为他们毁灭□□。   苏芮渐渐有了一个不成熟的计划。   “我有事情,想跟阿罗禀报。今天在城里,有吸血鬼公然狩猎。人我已经带回来了,请阿罗处置。”   禀告声后,苏芮被推进一座大殿。   殿内阴森潮湿,连火把和蜡烛都没有,光线从穹顶之上一个箭头般的裂缝里透过来,给室内带来些许光明。而那道利刃一样的光芒之下,是一片看上去很不结实的低洼,上面有花纹奇怪的铁栅,苏芮能闻到从那个铁栅下面的下水道里传来些许尸体的腐臭和硫酸腐蚀过的刺鼻气味。   整个大殿没有一样家具,唯一的摆设是七级台阶之上,三把同等大小,造型浮夸的御座。看样子,应当属于沃尔图里的三位领袖。   苏芮被人按着跪在了那个冰凉的铁栅之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她便听到寂静之中传来一阵不慌不忙的脚步声。   她身边的男人,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朝御座之上,三位伟大的创始人行礼。   “阿罗,凯厄斯,马库斯。这便是我今天在集市抓到的吸血鬼。”   御座之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不耐烦地站起来,语调散漫而华丽,“有人胆敢在沃尔图里家族的领地破坏规则,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审判,直接处死便可。”   “……”苏芮忍着没出声,她会让凯厄斯为他说的这句话付出代价的。   “哦,凯厄斯,程序是必不可少的,我们不能失去最基本的公正。还有你最近是怎么了,看上去非常暴躁。”另外一个声音强势地插进来。   凯厄斯回到位置上,娴熟地翘起二郎腿,用手托着下巴,幽暗的光线里,他的皮肤和白金发无比显眼,“只是觉得无聊罢了,既然阿罗你说按照程序办事,那么我们姑且听一听对方的辩词吧。”   凯厄斯不再说话,那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威严道:“把她的头套摘下来吧,让我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吸血鬼敢在沃尔图里的领地内撒野。”   头套被粗鲁地拽了下来,苏芮满头金发在阳光之下几近透明,倾斜而出的一瞬间,让整个幽暗的大殿都被照亮。   苏芮用力把长发甩到身后,以一个她精心计算好的角度,把她如同受到惊吓过后,红眼兔子一样强做镇定的表情暴露在光线中。   视线所及之处,阿罗隐没在暗处的表情意味不明,马库斯依旧痛苦,视若无睹,而凯厄斯虽然没有半分动作,但他扩张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没有逃过苏芮的吸血鬼之眼。   嘿嘿,吓到了吧。   苏芮没有跟他目光接触,而是看了旁边的阿罗一眼,就飞快地低下头。   狄黛米说,她的哥哥是她见过的最精明的人,也是她见过最铁石心肠的人。毕竟他都能够为了巩固政权,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毒手。   “不要妄想用一些小伎俩去欺骗他,甚至你的能力,如果被他发现,他恐怕会亲手杀了你。”   这是狄黛米的原话。   苏芮一直不知道自己有超能力,之前凯厄斯对她的态度反复无常,她还以为跟她的外貌有关系。因为足够漂亮,才使凯厄斯慢慢对她产生兴趣。   然而狄黛米却告诉她,她与身俱来两种能力,一是让人心软的能力,另外便是让别人在不知不觉中爱上她的能力。   第一种能力,狄黛米在苏芮小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而第二种能力,苏芮曾经在狄黛米非常痛苦之时,无意间施展过。   狄黛米告诉苏芮,她被阿罗设计杀害,身体都被砍成了碎片,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可她为了复仇,硬撑着最后一口气,开始了漫长拼接自己身体的过程。   那个过程让她痛苦不堪,即使现在身体恢复了,仍旧会午夜梦回,陷入恐怖的梦魇。而苏芮的第二种能力,曾经让她短暂地忘记过这种痛苦,甚至还让狄黛米产生过放了她的念头。   只是她心里的恨意远远超过了这份虚假的爱,故而,苏芮之后再次对她施展这种不稳定的能力时,对狄黛米的影响就越来越小了。   而这一次对阿罗施展,是苏芮被训练了很长时间的结果。她必须保证时机刚刚好,才不会被怀疑。 第88章   御座的中央,身着宽大黑袍的男人,看上去不及欧洲男性普遍的高大威猛,却还是恰到好处的保持在需要人仰望的高度。   如果说凯厄斯的外表是妖冶邪魅,马库斯是冷酷英俊,那么阿罗便是正好介于两者之间,外形完美,且浑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优雅。   乌黑油亮的头发长及肩部,皮肤宛如剥开的洋葱芯,呈半透明的白色,把他那双黑黢黢的瞳孔衬得宛如两口幽井,深不见底。   这幅尊荣,苏芮虽然是第一次见,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让她莫名压根发痒,多出一股嗜血的冲动。   “说说吧,你的名字,以及在沃尔图里狩猎的原因?顶风作案,你是视法则为无物,还是仅仅想要……”   找死。   死这个字眼轻地仿佛一阵叹息,坐在三把御座最中间,代表沃尔图里最高权力的吸血鬼,习以为常地将交叉的双手支成塔状,声音冷到结冰。   心理学上说,这种手势是高度自信的表现。   苏芮被狄黛米硬生生塞进了这一段知识,在这里见到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真实案例。   阿罗是个非常自信的人。   而苏芮要做的是,把他的自信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的名字叫露娜。我……”苏芮抬起头,话音有所迟疑,几秒之后,缓缓说道:“我对沃尔图里家族早有耳闻,今天,不过是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徒有虚名。”   “如你所见。”阿罗摊开双臂,他的左右手坐着沉默寡言的马库斯和用一根中指抵着太阳穴的凯厄斯。   御座之下,他的心腹们神情紧绷,随时保持着为他赴汤蹈火的姿态。   他是这里的王,傲慢也在言谈间不经意泄露出来:   “你现在觉得沃尔图里怎么样?”   “马马虎虎。”苏芮的大言不惭,立马引来信众们的不满。   扎着金色发髻,双眸如血,如同机器人般面无表情的简,忍不住向阿罗请示,准备给予苏芮失言的惩罚。   阿罗勾唇,覆盖着一层牛乳般清透薄膜的黑瞳,忽而闪烁了几下,随意地挥退了他的忠仆。   “哦?那你有何高见?”阿罗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耐心。   “高见谈不上,建议倒是有一条。”苏芮挣脱旁边卫兵的束缚,“我可以站着说话吗?抬头太久,脖子疼。”   阿罗做了个请的动作,苏芮顺势起身,余光瞥到凯厄斯正在用他的中指敲击太阳穴,那是他每次无法忍受狂躁和杀戮**时的表现。   苏芮知道,她失踪这一个月,恐怕这位找她快要找疯了。   不过,为了她的小命着想,她还不能跟他相认。   苏芮揉了揉膝盖站起来,高跟鞋拉长她的比例,红裙之下修长白皙的双腿犹如两根玉柱。娉婷曼妙的身姿,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我的建议就是实施现代化管理,”苏芮指着穹顶上的裂缝,“人类世界已经造出核武器,向未知的太空探索,而沃尔图里家族却还在固步自封,以为得以永生,就站在食物链顶端。却不知,这是在自取灭亡。”   “我原本有加入沃尔图里的想法,但事实证明,完全没有那个必要。皇族终将被淹没在历史长河当中,吸血鬼们如果不寻找出路,总会有一天,会成为猎物。”   苏芮说完,抓起旁边卫兵的手,掐在自己的脖子上。   “好了,行刑吧,早死晚死总是要死,不如给我个痛快。”   “阿罗,此人大言不惭,公然挑战沃尔图里家族,留着她迟早是个麻烦。”凯厄斯放下手,修长的指尖在一阵固有的节奏中,敲击着他的王座。   苏芮毫不意外听到凯厄斯这样的言语,阿罗习惯性反对他的任何意见,凯厄斯以为他做足了想杀了苏芮的立场,就能像过去一样,起到反作用。   但事实可能相反。   苏芮视死如归,紧闭的双眼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过。   她在赌。   赌一个被瓦解自信的君主,对她所说的一切妥协。   阿罗双手叠在一起,缓步走下台阶。短毛绒质地的黑色长袍漫过青石地面,拖曳到苏芮身边。冰冷坚硬的大手突然捉住她的,紧握在掌心。   阿罗拥有通过轻微的触摸别人皮肤来读取他人所有思想的能力。   苏芮的表情不再淡定,冰蓝色的眼瞳中闪过惊慌,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然而阿罗已经读到了她的思想,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满脸不耐烦的凯厄斯。   “传闻你可以读取别人的想法,但是想法总是千变万化,你怎么知道自己读到的就是正确的呢?”苏芮强做镇定,阿罗抬眼晲她,乌瞳漆黑,似乎早已将她看穿。   “一瞬间的想法,永远不会出错。所以,你的目的昭然若揭。”   阿罗松开苏芮的手,慢悠悠走回他的御座。   “我想了一下,觉得你的话有几分道理。我想留下你,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加入沃尔图里家族的想法。”   苏芮睁大眼睛,一时间难以相信,目光下意识看了她从头到尾都不曾认真看过的凯厄斯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   “如果您给我这次机会的话,我当然愿意加入沃尔图里。”苏芮的声音,藏着不易被发现的窃喜。   紧跟着,阿罗声音传来:   “但是,”他拖长音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任何意图破坏规则的人,都要受到相应的惩罚。马库斯,凯厄斯……”黑如点漆的眸子,看向他的右侧。   凯厄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在他视线笼罩过来的那一秒,敲击着御座的手指停下动作。   “你们还有任何意见吗?”阿罗看似民主的询问。   马库斯摇摇头,不论阿罗想不想处置苏芮,对他来说都没有半点意义。而凯厄斯,在略长的沉默之后,如同往常一样,附和了阿罗的提议。   阿罗嘴角弧度拉开,双手再次叠成塔状,“我愿将执行惩罚的任务交给你。凯厄斯,我的兄弟,我相信你的公正,应该不会为了私欲,置她于死地。”   “当然。”凯厄斯没有一丝迟疑。   黑玉般表面如同蒙着一层轻薄水汽的眼瞳,漠然地看向紧张万分的苏芮,抬起他尖削的下巴,声音冷酷而慵懒:   “简。”   凯厄斯只叫了一个名字,沃尔图里等级最高的卫队里,那个金发红眼的怪异女孩,面无表情地走出队列。   她像是一个精致的玩偶娃娃,脑袋诡异地转了一个弧度,不动分毫的眼球将视线笼罩在苏芮身上,轻声吐出一个单词:   “Pain(痛苦)。”   “啊——”苏芮发出一声惨叫,身体拉长成弓,露在外面,被缝隙里溢出来的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的皮肤表面,一寸寸皲裂开来。   她痛苦的哀嚎贯穿了空荡荡的大殿,在古老的石壁上回荡不绝,让闻者头皮发麻。   简的超能力是烧身术,会让人有置身于熊熊烈火当中的炙烧感。   “这都是你自找的。”耳钉里,传来狄黛米的声音。   苏芮有苦难言。   狄黛米太过相信她的超能力,但苏芮知道,人的情感事实上很难被外力所左右。即使她拥有让别人爱上她的能力,但那是虚假的,没有任何支撑。   即使阿罗受到蛊惑,很快也会发现他爱上的人除了美貌之外,没有一点值得他保持爱心的有趣之处。   谎言会被拆穿,愚弄沃尔图里最高领袖的苏芮会比现在惨百倍不止。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一句老实话。   嘴上说着试探沃尔图里家族,但实际上在阿罗感知她内心种种想法之时,她给他看到的画面,又是另外一种。   狄黛米不能暴露,所以苏芮的训练里,还包括了心理暗示。   能做到欺骗阿罗的程度,当然还需要天道帮忙。对方不能冒苏芮穿越的记忆被探测的风险,给她以往世界的记忆下了禁制。   苏芮趁机钻了天道的空子,把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记忆锁入禁制之中,只留下了一段经过强烈心理暗示的虚假记忆,将她记忆中那个穿着黑袍的人影,变成凯厄斯。   是的,她还利用了凯厄斯。   阿罗能看到她一生之中所有闪回的想法里,包括了凯厄斯把她囚禁在小黑屋,为她送来酷似阿罗外表的猎物,在农场中残忍地刺穿她的肩胛骨,以及落地玻璃窗前,颠倒是非的真相,她成了凯厄斯的歌者,被吸血到几乎濒死的状态。   苏芮所有的记忆都向阿罗表明,她来沃尔图里的真实目的,是要刺杀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凯厄斯。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阿罗会乐意看到凯厄斯身边多了一个定时炸/弹。当然,还有凯厄斯对苏芮的训练,那一个个酷似他的人类餐食,在苏芮口中奄奄一息。   长时间的训练,会让苏芮对有着相同外在的他产生同样的的毁灭**。   阿罗很想看在被抓之后,故意表现得像个可怜兔子的苏芮,在他面前露出獠牙。   那必然非常有意思。   惩罚时间不满三分钟,一向冷酷无情的卫队精英神奇地停止了她的异能。   阿罗不解地看向简,对方万年不变的表情里多了一些茫然无措和心疼。   “我……阿罗,我只是觉得她很痛苦,所以……”不忍心。简慌乱地解释,越发觉得怪异。   她歹毒的心肠何曾有过心软这样的感情?   阿罗制止了她的解释,惊喜地看向苏芮,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有趣。” 第89章   “阿罗邀请你参加晚宴。”苏芮打开房门,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但实际上以及一千多岁的金发萝莉,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门外,手里提着印着奢侈品logo的购物袋。   “这是礼服,我和亚力克一起挑的。”   苏芮挑挑眉,接过购物袋,倚在门上,对简露出一个非常轻浮的笑容:“谢谢,不如你进来帮我换?”   “我,我还要去跟阿罗复命,时间上可能……”   苏芮捏捏她的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我本来还想让你第一个看到我穿礼服的样子,告诉我好不好看的呢。”   她说完,扭身进了房间,留下一脸懊恼的小萝莉,鼓起了腮帮子。   诚如狄黛米所说,苏芮的新异能的确无人可以逃脱,就连简都不幸中招了。自从她被凯厄斯命令,对苏芮施行惩罚被无意间打断之后,简就变得很不对劲。   她不是热情开朗的人,就算是亲弟弟也不能让她的冰山脸展露一丝不同的表情。   但是她现在却忍不住被苏芮吸引,想要靠近她。   想起阿罗的告诫,简别扭地离开。   房间里,苏芮把购物袋里的衣服拿出来,那是一件纯黑色的长裙,露肩宽袖,高开叉,行走之间,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   “裙子很适合你,阿罗从来不会随便的邀请一个人共进晚餐,他已经开始对你产生兴趣了,托伊(Toy),你要快点让他爱上你。”   “我有名字,我叫露娜。”苏芮没好气地反驳。   “至于阿罗,你是想让他仅仅被异能所蒙蔽,还是让他对我死心塌地?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你要有足够的耐心。”   狄黛米无从反驳,自从她偷偷看了马库斯一眼,看到她的爱人因为她的死亡,而意志消沉,如行尸走肉,她便恨不得把自己遭遇过的痛苦,一点一滴地返还给她野心勃勃的哥哥。   “好,我期待你的表演,我要看你亲手掏出他的心脏。”   “当然。”苏芮对着穿衣镜,展露志在必得的笑容。   吸血鬼的晚餐非常朴素,长桌上除了鲜花、蜡烛和漂亮的餐具外,什么也没有。而他们的食物就分别坐在离苏芮和阿罗不远的地方,穿着中世纪华丽的衣裙,宛如两个精致的人偶。   简和亚克力站在不远处,除了眼珠子偶尔瞥向桌子方向,就跟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不要拘束,你可以随意。”   “谢谢,只可惜我现在没什么胃口。说来可笑,身为吸血鬼,我却得了非常严重的厌食症,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亲自进食,而是靠着输血度日。”   “输血?哦,这还真是让人难以预料。”   “的确,我的口味太过挑剔,可能要浪费你的好意了。”   话虽这么说,阿罗却拿起漂亮的水晶高脚杯,接了两杯鲜血,慢悠悠走到苏芮身边,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试试看。”   苏芮接过杯子,轻嗅血液的味道。酒杯摇晃,挂杯的红色液体,将透明的杯壁浸染,缓缓下滑。   “阿罗,你能闻到了什么味道?”   “当然是食物的幽香,血液的甜腻。罗伊莎每天都会服用营养师精心调配的营养液,用精油推拿身体,甚至她的血液中也有营养液和精油气息。”阿罗抬头啜饮一口,血色在他的红唇晕开,雾蒙蒙的黑色眼睛,在一道光泽中变成耀眼的红色。   苏芮放下杯子,将它推远。   “但我闻到的不是这样的,我闻到了血液中有腐朽的味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生病了。”   阿罗收起笑脸,睁圆的眼睛看向今天的晚餐,轻轻喊出对方的名字。   “茉莉,我需要一个解释。”   穿着夸张的洛可可长裙的漂亮女人,扑通一声跪在了阿罗脚边。   “我的确隐瞒我生病的事情,那是因为我没有钱治疗,面试官说,我可以在为家族提供一年血液之后被转化,阿罗,求求你,我已经在这里十个月了,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女人哭得梨花带雨,让她看上去粉面桃腮的妆容被泪水冲出一道道痕迹,露出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底色。   阿罗附身拭去她的泪水,下一秒,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入苏芮的耳中,接着茉莉软软的倒在地上。   坐在茉莉对面的另外一个人类,吓得瑟瑟发抖,包括苏芮在内,都没有想到阿罗的手段会如此很辣,明明他之前还口口声声地要遵循法度。   阿罗擦着手指,慢慢走到苏芮旁边,把手搭在她僵硬的肩膀。冰凉的指尖略过白瓷一样细腻的皮肤,轻轻摩挲,便把苏芮此刻的想法尽收眼底。   “法则是为吸血鬼制定的,而不是人类。”阿罗弯腰凑到苏芮耳边,寒凉的气息侵袭在她的侧脸,让苏芮萌生被一条冷血的毒蛇缠住的错觉,“而且,沃尔图里不允许有谎言存在,欺骗者将受到酷刑。亲爱的露娜,我想你应该不会明知故犯吧。”   “当然。”   阿罗将桌上的鲜血再次推到苏芮手边,看着苏芮长而卷的睫毛下那双冰蓝的眸子。   “喝了它。”   “我一定会吐出来。”苏芮做最后一次挣扎。   阿罗厌恶别人违抗他的命令,按在苏芮肩膀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几乎快把她的骨头都捏碎了。   苏芮怀疑她要是继续拒绝,他肯定连水晶杯都会揉碎了塞进她的胃里。   端起酒杯,新鲜的血液入口,粘稠的液体跟一碗已经放了十天半个月的米汤没有区别,苏芮压着恶心的感觉,仰头全部吞下去。然而一杯尚且温热的血液,在她的胃中还没有停留三秒钟,就一口喷出,染红了桌上雪白的玫瑰。   阿罗后退的速度让他整个人都变成一道虚影,但还是防不住苏芮故意朝他喷了一口。   血液沾到漆黑的斗篷,转眼便看不见了,阿罗却好像被可怕的病毒感染。   “我可以用一秒钟的时间,打碎你所有的牙齿!”他气急败坏地吼道,随即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消失在餐厅里。   令人恶心的感觉挥散不去,苏芮吐了许久。守在旁边的简立马给她拿来漱口水,苏芮漱了好几遍,口中的味道总算消失。   “还好我给自己输了足够的血,才到这里来。”苏芮开了个玩笑。   简扶起她,两人一同往她住的房间走。穿过幽暗潮湿的走廊,凯厄斯和马库斯迎面而来。   “凯厄斯,马库斯。”简恭敬地朝两人打招呼,苏芮也跟着低下头。   “阿罗在哪儿?”   “他已经回房间了。”   两位伟大的沃尔图里创始人微微点头,便错开他们,一路走出去,甚至连视线都没有交汇。   空气中,雪松的香味似乎还萦绕鼻尖,但两人用希腊语交谈的声音,随着慢慢走进转角,在空旷安静的走廊内越来越弱。   “他们一定是为了卡伦家的事情而烦恼。”金发小萝莉说。   苏芮只当做不知,顺着简的话问下去。   当她们的声音彻底消失,走廊转角处,脚步停顿下来的两人,表情各异。   “凯厄斯,你爱上那个女孩了。”马库斯直接下结论。   “你在说什么笑话?”凯厄斯面色如常,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抓住一片斗篷的布料,用指腹搓着上面的短绒。   “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我的能力,我能看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凯厄斯,我们认识三千年了,那天卫兵将那个女孩带来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你不对劲。而刚刚……”马库斯停顿了片刻,黑眸密切注视着凯厄斯的一举一动,接着道:   “都说有三件事情无法隐藏,贫穷、咳嗽和爱意,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女孩之间有什么关系,也不管她到底是什么人,唯有一点,那就是阿罗如今对她也非常感兴趣,你们当中势必要有一个人放手,但我知道,你们谁也不会向对方妥协。”   马库斯伸手拍了拍凯厄斯的肩膀,以一个与他相识三千年的老友的身份告诫:   “不要和阿罗作对,也不要为了一个女人破坏彼此的感情,那不值得。如果那个女孩真的挑起了你们的争端,那么我会亲手杀了她,来换取我们之间的平衡。”   嗤——   凯厄斯发出嗤笑,拍的一声拍开马库斯的手。金色的睫羽掀开,被血色笼罩的眼眸放大了他此刻的讽刺。   “杀了她,换取我们之间的平衡?哈哈哈哈……”   凯厄斯抑制不住地大笑,梳成背头的白金发线散落几缕到他眼前,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就像……”凯厄斯拉长语调。   “阿罗为了我们之间的平衡,杀了狄黛米吗?”   “你说什么?”马库斯恍惚了几秒,一把揪住凯厄斯的衣领,将他推到湿冷的墙壁上,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阿罗杀了狄黛米,因为你口中所谓的平衡。”凯厄斯用力将他推开,优雅地捋平衣服上的褶皱。   “这不可能,你休想骗我!”   马库斯自妻子去世之后,毫无波动的眼神,终于失去平静。而他多年的好友,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容,残忍地将他的伤疤再次撕开。   “你就当我骗你吧,毕竟当年我也参与到这件事里,还亲手给狄黛米一刀。” 第90章   自从苏芮在餐厅跟阿罗不欢而散后,还未等来阿罗的怒火,先感受到狄黛米的愤怒。   按照她的计划和想法,苏芮不该一次又一次地去挑战阿罗的耐心,像是故意把血喷到他衣服上的行为,根本就是在作死。   那个三千多岁的吸血鬼,有着极其严重的洁癖,并且小肚鸡肠,上一个得罪他的人,尸体早已经被硫酸腐蚀干净。   “……你一而再再而三不听我的劝阻,我必须要惩罚你。”   电击随即而来,剧烈的电流穿过全身,苏芮痛苦地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直到长达三分钟的电击,让她的肢体完全僵硬。   “托伊,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恨我。”   苏芮很想说一句,你知道就好,但她身体麻痹的感觉还没有恢复,还发不出声音。   “但你要相信,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着想,只要你按照我说得去做,对你对我都有好处。”狄黛米苦口婆心,喋喋不休。   好半天,苏芮恢复知觉,对着镜子的方向点点头。   “那么就请你指示吧。”   “我要见马库斯,你去找他,随便找个理由,不要让他起疑心,我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狄黛米在苏芮进入沃尔图里之后,才有机会看几百年没有见过面的马库斯两眼。这些年,她无数次地想要找他,告诉他她还活着,但碍于身体还未彻底恢复,担心阿罗会斩草除根,一直没敢再度踏入沃特拉城。   “你要尽快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任务,等阿罗爱上你的时候,就可以告诉马库斯我还活着的消息,他一定会高兴坏的。”   “当然,他知道你的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苏芮看着镜子里,她已经换了一身红裙的模样。仿佛跳弗朗明哥的少女,层层叠叠的裙摆,热烈张扬,就像盛夏里开放的石榴花,把她浓艳的五官衬托得更加明艳照人。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嘲弄。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马库斯的门外,苏芮敲响了他的房门。   不过片刻的功夫,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丝光线照进黑暗的房间里,几乎跟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过分苍白的面色成为黑暗中唯一不同的色彩。他的表情,看上去比苏芮初见他之时还要阴沉忧郁,紧皱的眉头和血红的眼睛,把他浑身抑制不住的痛苦更加具象化地表现出来。   苏芮略微有些疑惑,从餐厅回来时才跟马库斯打了个照面,那时候他看上去并无异色,难道是凯厄斯说了什么?   “你有事?”马库斯冷声询问。   “是有些事情,但不知从何说起。”苏芮打量着马库斯的脸色,他明显有些不耐烦,似乎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正在困扰他。   苏芮停顿片刻,继续道:“实际上,是一件和你有关的事情。”   “跟我有关?”马库斯眉头皱得更深。   苏芮点点头,左右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道:“我可以进去吗?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马库斯大约猜到她知道些什么,如果是他刚刚知晓的那个秘密的话,他还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他稍微一思考,便侧身让苏芮进门。   房门关上,屋内漆黑一片,在另一头,某个豪华的房子里,监视着苏芮一举一动的狄黛米,忽然失去了视野。   黑暗中,马库斯冷冽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现在你可以说了。”   “马库斯,我想说得事情,是我不小心听到的,关于你,或者说关于你和阿罗。他对你有所亏欠,他做了一件你不可能原谅他的事情,跟你逝世的妻子狄黛米有关……”   “听着,如果你是想挑拨我和阿罗之间的关系,那么你打错主意了。”马库斯打断苏芮的话。   她满脸不以为意,将一缕头发顺道耳后,指腹轻轻推了几下打在软骨上的那颗耳钉。耳钉里,狄黛米正在向她咆哮,意图阻止苏芮过早地向马库斯说出真相,并要求她赶紧恢复画面。   苏芮充耳不闻,脚步缓缓移到窗边,声音柔柔弱弱地穿透黑暗,带着她与身俱来令人心软的能力。   “我没有这个意思,马库斯,我之所以要跟你提这件事,那是因为我得有个理由来见你一面,有个理由……让你……”被我控制。   苏芮拖长音调,哗啦一声,猛地拉开窗帘。一道刺眼的阳光射入房间,恰到好处地笼罩在她的身上。   红裙,妖瞳,雪肤,晶莹闪烁,美艳不可方物。   马库斯正被阿罗杀了狄黛米这件事刺激到心神不宁,苏芮的刻意引导和技能冲击,让他不禁失神片刻。   等他回过神时,忽然感受到一股几百年未曾感受过的心动。   就好像他那颗铁石一样的沉重的心脏里,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其中萌芽,凭借着强大的力量,把漆黑的铁石撑破,迎着阳光茁壮成长。   “我……”马库斯努力想要看清阳光中的女人,他的意识一阵恍惚,面前那张脸跟他记忆深处的某个人慢慢重合,外貌中某些不相似的部分,甚至取代了他的记忆。   马库斯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记忆中的面孔已经完全消失。   “马库斯,天气预报说,过几天有雨,这样的日子在沃特拉城实在少有,你陪我一起去集市上逛逛好吗?”   苏芮巧笑嫣然,慢慢走到马库斯的面前,他眼底的冰封已经融化,恢复成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深情。   “当然,我的爱。”   他低头想要亲吻苏芮,被她扭身躲开。   “我们约好了,你可不要食言。”苏芮走向大门,马库斯紧跟着上前,拉住她的手,一改之前的冰冷,满脸不舍。   “你要走吗?”   “我们暂时还不能让别人发现,你要保护我的安全,知道吗?”苏芮摸摸他的侧脸,在狄黛米的尖叫声中,走出马库斯的房间。   幽静昏暗的走廊,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清脆动听,与之相反的尖锐在苏芮的耳边无休止地发泄着。   “你在干什么,你怎么敢对马库斯使用超能力!你怎么敢让他爱上你!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耳钉里传来狄黛米无能地咆哮,苏芮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猫步优雅,裙摆飘逸,鞋跟踩在地上的节奏犹如跳舞。   “狄黛米,你先不要急着生气,我这难道不是为你跟马库斯见面创造机会吗?我可以对他使用超能力,也可以解除超能力,他的爱只不过是受超能力的影响,跟对你的感情完全不一样,你完全不需要激动。你只需要等到下雨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到集市跟他见面就好。”   这番话说出口,狄黛米果然安静下来。   她沉默片刻,情绪已经得到控制,只是对苏芮不经过她同意就贸然做出的举动,仍旧无法原谅。   “托伊,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但凡你再敢打马库斯的主意,或者不经过我的同意自作主张,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狄黛米恶狠狠地威胁。   苏芮眼中已经有了冷意,光听语气依然恭敬。   “当然,电击我就已经吃不消了,怎么敢还有别的心思。再怎么说,你也养了我三百年,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妈妈那样看待,这些年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当然也希望你跟马库斯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   “那我就只能用行动来说话了。”苏芮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没过一会儿功夫,房门被人敲响。她将门打开,简和弟弟亚克力站在门外,亚克力手中还推着一个银色的餐车。   车上全是各种各样的玻璃杯,里面无一例外装满了鲜血。   这一看就是阿罗的手笔,他不愧是跟凯厄斯是认识三千多年的劲敌和朋友,行为举止在潜移默化中变得相似,某些方面简直跟凯厄斯一模一样。   “阿罗说,这里的血总会有一种适合你的口味。”   “他不会还让你们两个在这里盯着我喝吧?”苏芮捂着鼻子,让他们进来,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红色的饮品便摆满了她房间的桌子。   “从这一杯开始吧。”简从中取出一杯,递给苏芮。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很大的水壶,随时准备让她的漱口。   亚克力贴心地拿来垃圾桶,乖顺地回到他姐姐身边,同样期待地看着她。   望着这一对容貌极其相似,漂亮精致的洋娃娃,苏芮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他们的请求。   但是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她几乎尝遍了所有的杯子,没有一个是她能够接受的味道。她吐得双腿发软,甚至感觉到胃部在不停地受损和修复,那种痛苦和呕吐所带来的痛苦不相上下。   “我不行了,我怀疑阿罗是在报复我不小心吐在他身上,再吐下去,我的胆都要被吐出来了。”   “露娜,还有最后几杯,我们必须等你品尝完毕。”简拍了拍苏芮的后背,一边恳求,一边眼里的担心隐藏不住。   苏芮对好看的小姑娘最没有办法,只得接过她递来的杯子。   透明的玻璃杯递到鼻端,一股跟其他所有血液不同的香味,悠悠然飘进她的鼻腔。只不过香味十分稀薄,混在难闻的血腥气里,无法分辨出来。   苏芮尝试着喝了一口。   没吐。   这杯饮品算不上好喝,甚至有些发苦,但相对来说,简直就是美味珍馐。苏芮咕咚几口,就将一杯喝完。   “虽然味道差了点,但却是我唯一能喝得下去的。”   “太好了,露娜,这下你就不用继续受苦了。”简看上去比苏芮还要高兴,收拾了杯子,便跟弟弟一起离开。   她把那个喝空了的杯子拿到阿罗面前,上面没有贴标签,不知道是不是运送的过程中脱落了。   “我会去调查清楚,这是哪个血奴的血。”   阿罗面色阴沉,沉默不语,挥手让简离开了大殿,独自走向高高的御座。黑袍扬起,阿罗优雅地坐下,乌墨般地瞳孔阴沉沉地盯着那只空杯子,久久不能回神。 第91章   苏芮第二次来到沃特拉城城堡的大殿中。   光线昏暗,只有头顶的裂缝中渗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正好笼罩着下方那个锈迹斑斑的铁栅。   清瘦俊美的吸血鬼,优雅地端坐在他的王座之上,眼神睥睨。   经常守在阿罗旁边的简、亚克力此刻并不在场,而是换成了一个个子矮小,拥有一头浅棕色长发的漂亮女人。   “露娜,简说你的厌食症得到了缓解,我也很替你高兴。”   “这还要多谢您的大手笔,一个一个实验出了我能够接受的口味。”苏芮不知道阿罗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回答问题都变得谨慎。   “到我身边来。”阿罗朝她伸出手。   苏芮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将手放进他冰冷的掌心。   “你有非常出色的想法。”阿罗双手握住她的手掌,感受了片刻,笑容满面道。   “我希望这些事情,可以交给我全权负责。”   苏芮展现给阿罗的想法,是她对吸血鬼未来的规划。   她不想做见不得光的鬼,只能等待黑夜的来临,才敢出现在别人面前。也不想在不小心展现异能的时候,被当成怪胎,带去解剖研究。或者将来吸血鬼的身份暴露在世人眼中,被有心人利用,被大肆的捕杀,用他们的鲜血来延长人类的生命。   更重要的是,苏芮不愿意再有无辜的人类伤亡。   目前只有卡伦一家是素食主义者,坚持只喝动物的血。而大多数吸血鬼,则隐藏在人类的世界里,残害他们曾经的同类。   这不是用弱肉强食和逼不得已,就可以解释的现状。吸血鬼不能觉得站在食物链顶端,就继续用野蛮而原始的捕猎方式,漠视生命的态度和儿戏般的生活姿态存活于世。   他们必须要改变。   这种改变可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但庆幸的是,大家拥有时间。   “我可以让你去办这件事,但是……”阿罗停顿片刻,将苏芮拉得离他更近,他漆黑的瞳孔表面,那层淡淡的牛奶色薄膜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露娜,你心里面的另外一个想法,会打破沃尔图里家族现在的和平和稳定,一旦你那么做了,很有可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阿罗所指的另外一个想法,便是苏芮来之前强加在她身上的心理暗示。   刺杀凯厄斯。   阿罗明明知道她有这样危险的想法,却不曾让她放弃,看样子他是巴不得她杀了凯厄斯。   苏芮并不了解沃尔图里家族内部的情况,只是听狄黛米讲起三位创始人的性格,以及那次凯厄斯在她面前接电话的态度,才猜测他和阿罗的关系十分微妙。   一个有野心有手段的男人会成就宏图霸业,两个有野心的人凑到一起,势必有一个要成为刘邦,另一个成为项羽。   苏芮自然是不希望凯厄斯输的,但她表面上还是顺着阿罗的心意给予回复:   “我不会放弃。”   阿罗松开手,装模作样地说:“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苏芮抓住他来不及收回的手,望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您会帮助我对吗?”   阿罗愣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   “切尔西,”他抹掉眼角的泪水,把站在角落里那个身材火辣的卫兵叫了过来,“露娜,切尔西会成为你的副手,听从你的一切调配。”   苏芮跟她对上视线,切尔西看上去很和善,朝她点头示意,唇边扬起一个友好的笑容。   “去大展拳脚吧,不要让我失望。”阿罗松开手指,回到他的王座上,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苏芮看着他,眼神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恭敬,无比认真地行了一个礼,“谢谢,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说话间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苏芮没能立马意识到,便将这感觉抛之脑后。   从大殿出来,她跟切尔西聊了一会儿,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无论苏芮说什么,都无条件附和。   “能得到阿罗的重用,我实在太高兴了。不过这几天得让我准备准备,好好把我的计划整理出来,到时候我们再合计,从哪儿开始。有你帮我,我们一定会事半功倍。”   切尔西双手背在身后,刚刚整个聊天过程中,苏芮不论多么激动,她都表现得十分淡然沉稳,令人心生好感。   “露娜,谢谢你给予我这么高的评价,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所以,我们千万不可以让阿罗失望。”   苏芮立马严肃起来,拍着胸脯保证,“这是当然!”   切尔西笑了笑,将苏芮送到她的房门口,才转身回去。   “不能让阿罗失望。”   这句话仿佛成了苏芮的座右铭,在她脑海中不停盘旋。她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纸笔和电脑,便暂时歇下了写计划书的打算。   想到正好要去集市一趟,苏芮便按捺住急着证明自己的心情,耐心地等下雨。   天气预报说,隔天就有一场大雨,是个出门的好时机。   苏芮去找了马库斯,跟他确定了碰头的时间,又去找简,向她询问晚餐的事情。   自从上次喝了一杯能够忍受味道的血液之后,苏芮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加上她刚刚又对马库斯用了超能力,对鲜血的渴求更加强烈。   要是再不进食,她恐怕无法继续使用让马库斯爱上她的超能力。   简听说了她的要求,表情略显怪异,不过什么也没说,很快为苏芮取来一杯鲜血。   苏芮虽然对于吸同胞的血液还有负担,不过想到为沃尔图里家族贡献鲜血的人类,都是一心想要成为吸血鬼,并且得到过家族承诺,全是自愿而为,她便只能以此来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馈赠。   一杯鲜血下肚,饥饿感只是稍微减轻了一些,并不能彻底消除。   “虽然没有饱,但是他的血似乎比之前好喝了一些,那些苦味完全消失了。”苏芮把杯子放进餐盘当中,优雅地擦了擦嘴。   简端起托盘,面无表情地说:“也许人的心情可以影响血液的美味程度?”   “你是说这个人献血的时候很开心?”   简想了一会,点点头。   那天得知苏芮能够喝下去的鲜血来自阿罗时,她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今天看到对方二话不说咬破手腕放了一杯血,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时,她突然有种见怪不怪的感觉。   阿罗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无权过问,但既然对方让她保守这个秘密,那她就不能告诉苏芮真相。   “真是有够奇怪的。”苏芮嘟囔了一句,抬手捏捏简的小脸,笑道:“我明天要出门买点东西,你有什么想要我帮你带的吗?当然,我付钱。”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简表情木讷。   “那你就等我给你惊喜吧。”苏芮伸了个懒腰,“明天回来之后,我去找你,我现在得回去休息一会儿。”   她苏芮打着哈欠走远,简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抬手在被捏疼的脸颊上揉了几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吸血鬼不需要睡觉,苏芮感觉自己身上作为人类的部分还未消失,她虽然不会进入深度睡眠,但是每天晚上还是会保持习惯在棺材里躺几个小时。   进入房间,出门之前还在燃烧着的蜡烛已经熄灭了。   天光暗淡,仅仅只有一闪小小窗户的空间一片漆黑。吸血鬼的夜视能力非常好,她走到烛台旁边,拿起火柴。   刺啦一声,火柴亮起来,把房间照亮,一道黑影从幽暗的角落闪身到她面前,将她的双手按在了桌子上,整个人呈半包围式紧贴在苏芮背后。   火柴被扑灭,房间瞬间恢复黑暗,刺鼻的焦味中,一股淡淡的雪松香味蔓延到她鼻尖,苏芮瞬间放松,叫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凯厄斯。”   男人顿了几秒,大手顺势搂住她的腰肢,冰冷坚硬的皮肤凑过来贴着她的侧脸,鼻尖在她唇瓣轻嗅。   微不可查的血腥味被凯厄斯敏锐地捕捉到,他睁开双眼,眼底一片赤色:“你不该来这儿。”   苏芮反握住他的一只手,引导他触碰她脖子上的冰冷项圈。她在他怀中转了个圈,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我有非来不可的理由。”耳钉里已经传出了狄黛米警告的声音,苏芮不能解释太多,干脆转移话题:“卡伦家的人应该很早之前就联系你了对吗?”   “我差点没把他们全都杀了。我把你交给他们,而他们却把你弄丢了。”凯厄斯双手搂得很紧,从第一天在城堡大殿看见苏芮开始,他就想这么做了。   她失踪一个月寻找无果,那段时间他饱受折磨,哪怕表面装成若无其事,阿罗还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所以那天看到苏芮被人带到大殿里,他几乎坐不住。要不是担心阿罗把她当成人质,他一定不会刻意保持距离。   思及阿罗,凯厄斯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你是怎么隐瞒过阿罗的读心,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能骗得了他。”   “你不也是其中一个吗?”苏芮笑着道。   “那是因为我太了解他的自负,”凯厄斯把苏芮提到桌子上,两人目光平视,他欺身往前,抵在她的额上,“但是你不一样,你从未见过阿罗,我也未曾向你提起过他的能力。他能看到你心里的每一个想法,你怎么可能骗得了他?” 第92章   尖锐的烛台,扎进凯厄斯的胸口,凶手面色平静,仿佛只是用手指戳了他一下,甚至刚刚还在跟他耳语的甜美表情,依旧挂在脸上。   凯厄斯忍痛退了几步,瞳孔赫然紧缩,不可置信地看着苏芮。   她扑了过来,将陷入震惊还未回神的凯厄斯撞到墙上,烛台上闪着寒光的尖针,直接不转弯地朝着他的眼球而去。   “你疯了吗?”凯厄斯避开那一击,不解地喝道。   苏芮也不理解,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满心只有杀了凯厄斯,然后向阿罗邀功的想法。   不能让阿罗失望。   这仿佛是一句魔咒,在她耳边不停回荡着。   “不能让阿罗失望,所以,你必须得死。”   “够了!”凯厄斯的翅膀张开,强风把苏芮掀倒在地。翅膀上的尖爪紧紧扣住她的肩膀,把不断挣扎着苏芮拎到半空。   她双眼通红,金发凌乱,手里的烛台也不知丢到哪里,两只手只能拼命地乱抓。   凯厄斯被闹得没有办法,将苏芮放下来的同时,极速移到她身边,将她两只手困住,按在了墙上。   他低头噙住她的双唇,先一步咬破的舌尖,把他的鲜血输入她的口腔。   挣扎的动静慢了起来,黑暗的空间里,只听得见苏芮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她总算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可怕的行径,对凯厄斯造成的伤害,开始主动回应他的热情。   只可惜,吸血鬼很快便愈合的伤口无法满足她对鲜血的渴求。   “凯厄斯……”苏芮发出祈求。   凯厄斯单手解开高高的领口,将脖子上由吸血鬼所咬,永久无法消磨的伤疤露出,“咬吧。”   苏芮不客气地伸出尖牙,在那个伤疤之上,深深咬进凯厄斯冰冷苍白的皮肤,吞咽着喷涌而出的血液。   凯厄斯的默许,助长了苏芮的贪婪。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她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芮终于停了下来。   全身的细胞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饱足感,愉快地扩张着。苏芮满足地趴在凯厄斯肩头,舔舐着他伤口的动作带着一丝讨好。   “我到底是怎么了?”苏芮感受到了她今天的反常,回想起来,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她居然对凯厄斯动了手,还是暗算。   要是他们调换一下身份,她非得把凯厄斯的脑袋锤下来不可,根本不可能这么好心的让他吸血。苏芮越发觉得心虚,在凯厄斯的伤口愈合之后,又在他脖子上啾啾亲了好几下。   凯厄斯长长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在他颈项晃来晃去的小脑袋,“是切尔西的能力,她能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联系,一定是她让你对阿罗忠心不二,绝无异心。所以,阿罗要你杀了我?”   苏芮忽然僵硬,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干脆假装没听见。   阿罗的确想杀他,但却没有亲口说。是她自己给自己埋下了罪恶的中子。才会因为切尔西的影响,疯了似的对凯厄斯动手。   “告诉我你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说来话长……”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凯厄斯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双手捧住苏芮的脸,逼她跟他对上视线。   “我有足够的时间听你说完。”   “你要是想死你就说。”耳钉里传来狄黛米的声音。   苏芮将一缕头发顺到耳后,顺势向凯厄斯指了指她的耳钉,“对不起,凯厄斯,我还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来到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放心,等这件事结束,我一定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前,请你耐心一些。”   苏芮踮脚亲了他一下,反被凯厄斯按住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落在苏芮背后的大手一笔一划,慢慢描摹。   “有人威胁你?”   苏芮点点头,手指在凯厄斯胸口,写下那个名字。凯厄斯动作僵住片刻,贴在苏芮后背的手一路向上,分别抓住她项圈的一端,用力拉扯。   项圈纹丝不动,凯厄斯又尝试了几次,甚至用上了翅膀,也无济于事。   苏芮按住他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   “你该走了。”   “不,我还可以再留一会儿。”   隔天,苏芮一早拉开窗帘,便见到一片灰暗的天空。还没开始下雨,但没有太阳,她这个吸血鬼终于可以出去活动了。   苏芮对着镜子精心装扮,情人在她房中逗留所留下的痕迹,早已在吸血鬼强大的自愈能力中消失不见。获得了足够血液滋养的身体,看上去饱满而白皙,让一条墨绿色的锦缎旗袍修饰出完美的曲线。金发光泽闪耀,湛蓝的眸子就像阳光下的爱琴海,任谁对上她的视线,都会忍不住沉醉其中。   细白指尖勾挑一抹橘红色的唇脂,涂抹在如血色般殷红的唇瓣上,苏芮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尽优雅妩媚。   耳钉那头狄黛米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消停,不停地穿衣服换衣服,可见心情十分紧张。   她越是紧张,苏芮的心情就越明朗,动作也越发慢条斯理。   “我想我们可以出门了!”狄黛米在耳机里催促。   苏芮拨弄着长卷发,涂抹着口红的唇瓣勾起一抹足以勾魂夺魄的笑容,“当然,我也等不及了。对了,忘了问你,我今天好看吗?”   “……”狄黛米不想回答。   美人被人欣赏,也遭人嫉妒。   狄黛米哪怕是最完美的时候,站在苏芮的身边,也会被艳压到毫无光彩。更何况,她如今还顶着一张毁容的脸。   正是因为这张脸,让她在知道要跟马库斯见面时,没日没夜地惴惴不安。   “你不要忘了解除马库斯身上的异能。用异能获得的欣赏是虚假的,他绝对不会爱上你。”   “你知道就好啦,所以等下我带马库斯跟你碰头之前,他无论对我多么殷勤,你都要知道,那只是他被我的异能所控制。”苏芮已经离开镜子,狄黛米无法在看到她气场全开,挑衅的表情,只得压下心中的嫉妒,暂时信任她的话。   阴仄仄的天空下,苏芮漫步走进集市,一下子就成了人们的焦点。   绿旗袍把她的美发挥到了极致,一路走过去,已经有不少人对她大献殷勤,或是企图搭讪。   苏芮赶走了好几个试图跟她要电话号码的年轻人,终于在街角看到了正在等待她的马库斯。   他的个子很高,超过一米九。不穿黑色斗篷,没有昏暗潮湿的城堡作为背景,他看上去就像北欧神话里的神明。如墨的长发随意用一根丝带系在脑后,黑色的定制西装,拉长了他的四肢的比例,肩宽腰窄,身量挺拔,随随便便往墙根下一站,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马库斯。”苏芮笑着迎上去,等到心急火燎的马库斯立马牵住她的一只手,附身在雪白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我的爱,你今天真美,你让我被所有人嫉妒。”   “你还真是会说甜言蜜语。”苏芮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我想先去买一些纸笔,你陪我去吧。”   马库斯无条件答应苏芮的请求,两人找到一个卖羽毛笔和墨水的小摊位。那些笔都是摊主亲手所做,每一只都不一样。   苏芮从中取了一直绿色的羽毛笔,跟摊主要了墨水,到一旁拿了草稿纸试手感。   羽毛笔书写丝滑,泛着细密金色颗粒的墨水,让书写更具诗意和美感。   “这只笔真漂亮,是吗?”苏芮用羽毛的尾端,在马库斯的鼻尖扫过去,他笑着捉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几下。   “能被你挑中,是它的幸运。”   “你的情话真是悦耳,马库斯,我真羡慕那个会跟你最后走到一起的女人。”苏芮收回手,眉心微蹙,雾蒙蒙的蓝眸惹人心软。   马库斯立马激情表白,“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   看到这一幕的狄黛米再也忍受不了,按下了她戒指上的蓝色的按钮,让苏芮痛苦地倒进马库斯的怀中。   在那一瞬间,电击停止。   但马库斯却已经察觉到异常。   他的疑问还未说出口,就被苏芮堵在喉间。   “我没事,只是有人等不及罢了。马库斯,现在我要带你去见一个老朋友。”   马库斯沉默不语,他眼里的担心快要满溢出来,感受到掌心里多了一个硬物,马库斯小心地将它攥紧。   见状,苏芮在前面带路,前往她跟狄黛米约好的地点。   地方很隐秘,在一个满是涂鸦的巷子里,有个小门可以进一家植物园。苏芮带着马库斯进去,沿着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站在一颗高大的笠松下面。   “去吧,马库斯。这位老朋友,她一直都很想见你。”苏芮轻轻触碰马库斯的侧脸,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背影,在苏芮默许之后,一步一步朝对方走过去。   “狄黛米,马库斯来了,你们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希望你今天过得开心,你知道,我一直都是那样期望的。”   狄黛米放下手机,不再继续监视苏芮的视野。吸血鬼敏锐的听觉,已经捕捉到那个慢慢向她靠近的脚步声。   马库斯,她的爱人。   他们差点就没有机会再次相见。   “托伊,谢谢。”狄黛米的这声谢谢,非常真诚。   苏芮咧嘴一笑,眉眼冷峻地像要结冰,红唇缓缓吐出一句:   “不客气。”   笠松下,狄黛米做足了心理准备,转过身来。当着马库斯的面,她摘下头上的斗篷,露出满脸伤疤。   马库斯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单膝跪地,托起她的右手,就要亲吻在她的手背上。狄黛米捂着嘴巴,感动得无以复加,如果她还能哭泣,此刻一定早已泪流满面。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传出,马库斯残忍地拧断了狄黛米的胳膊,带着那一截残肢,闪身来到苏芮身边。   他虔诚地取下残肢食指上的戒指,亲手戴在了苏芮的手指上。 第93章   银色的项圈,戴在了狄黛米的脖子上。苏芮转动食指上的戒指,在两个不同颜色的按钮之间来回扫视。   捂着断臂的狄黛米跪在地上,忍住了哀嚎,只把她的目光看向久别的爱人,声嘶力竭:   “马库斯,你难道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马库斯站在那里,努力从狄黛米布满伤痕的脸上看出个究竟。他头痛欲裂,心如刀绞,却始终记不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她。   记忆中,他深爱的人只有苏芮。   “你背叛了我,马库斯……”狄黛米痛不欲生,被心爱之人背叛,比至亲兄长的背叛更加让她无法接受。   “我没有。”马库斯往后退了两步。   “马库斯,她用异能控制了你,你对她所有的感情都是假的,你被她蒙蔽了,她根本不爱你。”狄黛米歇斯底里着,双目红得滴血。   苏芮并不否认她的话,对上马库斯询问的眼神,她脸上也不再有甜美的笑容,甚至看着他的眼神都仿佛一个陌生人。   “马库斯,出来很久,你该回去了。”   “露娜……”   沃尔图里的伟大领袖,在听到这句冷漠的言语之后,略显错愕。他无法接受上一秒还对他温柔和煦的女人,下一秒就变成凛冬寒风,眸间冷意直达他的四肢百骸。   “哦,对了,把你的手机给我,谢谢。”   马库斯无法反驳或是拒绝,交出手机,并顺势抓住了苏芮的手。   “我的爱,你永远都不会骗我对吗?”   “我保证从今天开始不再骗你。”苏芮面无表情地道,“去吧,剩下的时间,我要跟这位老朋友好好聊聊。”   马库斯强忍心痛的感觉,他不知道是狄黛米带给他的那股熟悉感和她悲痛的眼神让他不适,还是苏芮的冷漠无情更让他伤心。   今天,本该是他期待已久和心爱之人游玩的日子。   马库斯茫然地离开植物园,笠松之下,只剩下苏芮和狄黛米两人。苏芮坐到一边的树桩上,慢慢展露笑意。   “你好像很意外?”   “马库斯是无辜的!”狄黛米捡起她的残肢接上手臂,忍受着骨骼和肌肉再次生长在一起的痛苦,面目狰狞,却不肯哀嚎一声。   苏芮翘起二郎腿,纤纤玉手拖住下巴,慢悠悠地说:“我的爸爸妈妈也很无辜,当年就因为你的个人仇怨,便残忍地杀了他,偷走我,逼得我母亲发疯,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狄黛米,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你到底想怎样?”   狄黛米捂着胳膊,她算是体会到什么叫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我想怎么样?我想让你品尝你带给我的所有痛苦。”   后面狄黛米再想说什么,苏芮已经懒得听下去。她直接按下戒指上蓝色的宝石,眼睛一眨不眨地欣赏着狄黛米在她面前痛苦地抽搐。   苏芮打开马库斯的手机,拨通了凯厄斯的电话。   “马库斯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上?”凯厄斯在听见苏芮声音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   苏芮摸了摸鼻子,“这依然是个很长的故事,等之后有时间我再解释给你听。不过现在,我有个非常好的消息,狄黛米现在在我手上,而我已经安全了。我有一个计划,希望你已经为了你谋划的这一天,做了充足的准备,否则我的戏可演不下去了。”   凯厄斯微愣片刻,起身走到窗边。远天浓云压顶,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挂了电话,苏芮接着,给之前凯厄斯送她的手机打了过去。   狄黛米把她从福克斯带走的那天,她把手机留在了卡伦家。   铃声响了三遍,手机便被接通,另一头传来了卡莱尔的声音。   “卡莱尔,是我,露娜。”苏芮把她被绑架的经过简单跟卡莱尔说了一遍,“现在我已经安全了,但是我接下来必须要去做一件事,如果那件事情成功,你就不需要再担心沃尔图里家族针对蕾妮斯梅了。到时候,我可能还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你放心,我一定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一定要小心。”   苏芮点头答应,正要挂电话,卡莱尔打断了她的想法,“露娜,有一个坏消息,之前狄黛米带走你时,用刀隔断了塞斯的咽喉。虽然他被及时抢救回来,但是也永远失去了声音。”   “这么说,我跟狄黛米的仇又多加了一个?”   苏芮挂上电话,地上的狄黛米已经恢复清醒:   “狄黛米,风水轮流转,现在遥控在我的手上,我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你如果还想杀了阿罗,就只有一个机会。去还是不去,你自己选择。”   “怎么,现在换我被你当成枪使?”狄黛米冷笑。   苏芮亮出那个折磨了她一个多月,让她生不如死的戒指,“你说呢?”   她再次按下蓝色的电击按钮,狄黛米在地上痛苦地痉挛,然后再次晕倒。   “才一分钟而已,我的最高记录可是十分钟。”苏芮啧了一声,抓起狄黛米夹在腋下,很快回到了城堡。   她将已经苏醒,但身体尚未完全回复直觉的狄黛米丢给守门的卫兵,让对方扶着狄黛米跟她一起进入大殿。   浑身乏力的狄黛米被丢在铁栅之上,不过片刻的功夫,沃尔图里的三位创始人,已经坐上了御座。   苏芮揭开狄黛米头上的斗篷,同时也解开了对马库斯使用的令他爱上她的异能。   “阿罗,这个女人自称是你的亲妹妹,被我发现了,现在交给你处置。”   阿罗沉默不语,但他旁边没有了异能控制的马库斯却反应了过来。他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是苏芮一手造成,他被控制了,不仅把她当成爱人,还为了她伤害了他真正爱的狄黛米。   马库斯捏紧御座的扶手,准备揭穿苏芮阴谋的话,在她给他展示了那个戒指之后,咽在喉咙。   集市上,她一边同他打情骂俏,一边用左手写下了一张字条,偷偷塞给了他。   那张字条上清楚地写着,她被人用一个项圈控制了,而钥匙就是对方的戒指。苏芮让他趁其不备,夺过戒指。   所以,他亲手拧断了狄黛米的胳膊,把戒指送到她的手中。   现在那个戒指成了控制他和狄黛米的工具。   马库斯懊恼至极,但是这些远远比不上他再次见到狄黛米的愉悦。自从狄黛米逝世之后,马库斯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在心如死灰的痛苦中度过。谁能想到,他竟然还有机会再见她一眼。身体化作一道黑影,马库斯转瞬来到狄黛米身边。颤抖的双手捧起她疤痕遍布的脸,眼角流下两道血泪。   “狄黛米?真的是你吗?我的爱,对不起,我该早点找到你。”   马库斯这一哭,狄黛米心里再多的怨气,也在此时烟消云散。她抱住马库斯,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御座最中央,她这辈子最爱也最恨的男人身上。   “阿罗,你一定猜不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吧!”   “所以,凯厄斯说得是真的?”马库斯扶起狄黛米的肩膀,面色沉痛,那双慢慢恢复的明亮的黑眸,写满了震惊,“是阿罗杀了你?”   狄黛米点头,两道血泪划过她的脸颊,“是的,我最敬爱的哥哥,为了满足他的野心,将从未有半点对不起他的妹妹弃之如履,任由她被一群吸血鬼活生生撕成了碎片。那种痛苦,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现在只要一回想,还觉得浑身无处不在剧烈的疼痛。”   狄黛米闭上眼睛,她简直无法想象那段日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   那时她只剩下一半的身体,连手都没有,只能用牙齿咬,用下巴使劲,将自己挪出火场。后来她转化了一个拾荒的乞丐,趁其不备杀了她,用对方的手脚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身体。   这些年,她没有一天不在想着报仇,没有一天不希望阿罗也尝尝她受过的苦头。   狄黛米看了苏芮一眼,对方正在把玩戒指上那颗红色的宝石,用她曾经威胁苏芮的手段,反过来制裁她。   狄黛米深吸一口气,如苏芮所说,她只有一次机会。   杀了阿罗再死,或者现在就死。   “我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报仇。”狄黛米放弃挣扎。   马库斯的信仰完全崩塌,如果之前凯厄斯跟他说出真相,他还能找到对方跟阿罗不和,很有可能欺骗他的借口。从妻子口中说出的事实,便是将阿罗粉饰的太平全都打碎。   “阿罗,你骗了我。”一声暴喝过后,御座之上的阿罗已经被马库斯捏住的脖子,重重地按进石椅当中。   吸血鬼坚硬如花岗岩般的皮肤,将御座都撞得裂开几道缝隙。咔嚓咔嚓的声音,伴随着簌簌而落灰烬沙砾,让那张经历了三千年风雨的王座显得岌岌可危。   马库斯用力把阿罗的头按进石椅当中,赤红的双目几乎瞪出眼眶,一道青筋纵贯他的天庭,让那张此刻表情狰狞的面孔都开始颤抖。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怎么敢那样对待狄黛米!她是你的妹妹,是我的唯一的妻子!我把你当成我的至交好友,当成我的亲人兄长,而你却把我蒙在鼓里,当成你身边的一条狗来看待。看到我为狄黛米悲痛欲绝,你是不是很骄傲自己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94章   “Pain。”   简清脆的声音,在马库斯背后响起。掐在阿罗脖子上的力量顿时消失,马库斯痛苦地滚下台阶,被惊慌失措的狄黛米抱进怀中。   简的烧身术苏芮体验过一次,那种痛苦超出人类极限。   马库斯的皮肤像是摔在地上的瓷片,一寸寸皲裂,眼角鲜血狂涌,痛苦的哀嚎在大殿里回荡。   狄黛米发了疯似的冲向简,娇小的金发萝莉被她推出去十多米,撞在大殿的柱子上,半天起不来。   阿罗见状,连忙想要召唤他最得意的部下,“切尔西在哪儿?”   亚力克环顾一圈,上前禀告:“切尔西没有来大殿,实际上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她了。”   阿罗下意识看向苏芮,切尔西被命令配合她办事,苏芮应该知道她的情况。   苏芮看出阿罗的想法,摇头道:“我早晨就去了集市,刚刚才回来,并没有看到切尔西。”   切尔西失踪了。   阿罗意外的同时,不禁有些慌张。   创建沃尔图里家族三千多年,他野心勃勃,不断扩张势力,以至于腹背受敌,对谁都不敢太过信任。而如今他能稳坐钓鱼台,彻底服众,除了自己的人格魅力和领导能力外,还多亏了切尔西的超能力替他稳固军心。   现在马库斯突然叛乱,正是需要切尔西来控场的时间,她却消失不见,令阿罗很快意识到,这绝对是一场预谋好的变故。   并且在场的人很可能都有份。   “简,停下吧。”阿罗打断了简继续向马库斯实施暴行,起身在台阶上来回踱步,想着不伤害彼此感情的言辞。   “马库斯,这其中的误会,我实在不知道从何处解释。但是,你能够看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联系,这么多年,我对狄黛米的死亡有多么的悲痛,你不该感受不到。但是为了沃尔图里,为了整个家族,我只能强忍痛苦。”   “阿罗,你不要再解释了,”狄黛米打断阿罗的叙述,冷笑一声,继续道: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相比于对我的死感到惋惜,你更在意的是你的宏图伟业。我和马库斯当时已经准备离开沃尔图里家族,去环游世界,而你不愿意少一个助手,便选择了牺牲我。你认为我给沃尔图里带来了完全没有必要的情绪——快乐,我拥有可以让人感到快乐的能力,但是快乐对你来说只是一种无用的情绪,相比于我,马库斯更符合你的需求,所以你选择牺牲我,这样的话,无聊的快乐会消失,马库斯不会再离开沃尔图里,而他的能力从此只能为你所用。不得不说,你真是个天生的政治家。”   狄黛米直接撕开阿罗虚伪的面具,当着在场无数卫兵的面,戳穿他的谎言,让她沽名钓誉的哥哥慢慢失去威信。   “所以,你今天回到沃尔图里,就是想要看着你的亲哥哥我颜面扫地,威严尽失?”   阿罗走下台阶,来到狄黛米面前,恨铁不成钢道:“狄黛米啊,狄黛米,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永远都是那么无知和浅薄。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不短,应该知道家族对吸血鬼群体意味着什么,你以为你跟马库斯脱离家族从此以后就能过平静的生活?没有家族,所有的吸血鬼只能像野狗一样到处乱窜,不可能不被人类发现行迹。”   “你还是真是到死都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狄黛米扶着伤势已经痊愈的马库斯起身,她眼底的仇恨不曾有片刻的消减,甚至因为阿罗的话,更加对他失望透顶。   “阿罗,我今天到沃尔图里,不仅仅是要你颜面扫地,我还要你死。”   狄黛米直接从斗篷里掏出一把枪,对准阿罗的脑门,砰砰几枪打过去。尽管阿罗闪避及时,可还是被子/弹打中了一只耳朵。   他的整个左耳都变成了碎片,无法再拼凑成原本的样子。   阿罗痛呼一声,捂着耳朵,怒火让他眼底一片赤红。他大叫简的名字,但在那之前,狄黛米又接连向他射去几发子/弹。   其中一枪打在他的胸口,正中他的心脏。   这让阿罗失去了战斗能力,捂着胸口退了几步,跌倒在石阶上。亚力克连忙挡在他的面前,还躺在柱子下面起不来的简则对着行凶的狄黛米施展了烧身术。   马库斯怎么能容忍狄黛米受伤,身形化成一道有型的风,嗖的一下在人们面前闪过。亚力克丢了出去,摔在简的身上,再次重伤了简。   烧伤术停止,下一秒马库斯将阿罗的头按进了地板当中。   大理石的地面皲裂成蜘蛛网,阿罗破碎的左脸,裂痕更加严重。   “凯厄斯,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阿罗艰难地喊了一声。   凯厄斯换了条腿继续翘二郎腿,兴致勃勃地看着,一点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阿罗见他完全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他心里清楚,此时如果换成马库斯和凯厄斯纠缠,他也会冷漠地旁观。   凯厄斯靠不上,大殿里那些卫兵,因为各自的派系,也开始混乱交战。   阿罗无计可施,他和马库斯的能力,对近身战斗的作用不大,这个时候唯有拳头说话。   只是他受了伤,很明显不是被愤怒支配的马库斯的对手。   眼见着阿罗败落下风,不远处的亚力克终于在这个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对着马库斯施展了他的异能。   亚力克的双手可以放出一股黑雾,只要是在黑雾当中,不管是人类还是吸血鬼,所有感官功能都会被瞬间切断。   马库斯顿时失去五感,等黑雾消失,他的心脏已经被阿罗握在掌心里。   马库斯瘫软在地,阿罗起身,整理好仪容。大手紧紧攥住马库斯的心脏,在狄黛米惊恐的哀求和马库斯痛苦的□□中,满脸沉痛地用力将那颗心脏捏成无法重组的碎片。   “不,阿罗,不……”   马库斯的眼睛彻底失去光泽,狄黛米强忍身体的痛楚来到他的身边,血泪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绽开几朵红梅。   “马库斯,不,马库斯,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狄黛米伤疤狰狞的面颊,被血泪染红。她哭到不能自已,对哥哥阿罗的恨意,更是达到有史以来最剧烈的一次。   “阿罗——”   狄黛米大喊阿罗的名字,将最后几发子.弹全都射向阿罗。他受了伤,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又被打中好几次。   另一边,简和亚力克已经将狄黛米包围,黑雾将狄黛米笼罩其中。简得到了阿罗的首肯,捧着狄黛米的头颅,用力拧了下来。   戴在她脖子上的银项圈掉落在地,苏芮趁众人没有注意,悄悄捡起。   狄黛米的复仇计划终结,阿罗紧紧只是失去了一只耳朵,而她却搭上了两条人命。   尸体很快就被卫兵处理干净,叛军也得到了镇压。   阿罗回到他专属的御座之上,以手扶额,血泪流淌,润湿了他的眼眶和脸颊。短短的一个小时,他失去了一个肱骨支柱,又再一次失去了他的妹妹。   阿罗痛苦不已,他有野心是真,但对朋友和妹妹的感情也是真。只不过有时候,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凯厄斯,事情变成现在这个局面,你开心了?”   凯厄斯态度散漫,相比于阿罗此时的狼狈,他优雅得像个贵族,一口纯正的英伦腔,性感迷人,“马马虎虎,事实上,并未达到我的预期。”   这都要归咎于马库斯这些年对阿罗听之任之,根本没有发展几个实力强劲的手下。跟阿罗站在对立面,就好比鸡蛋碰石头。   要不是他今天收到苏芮的消息之后,直接软禁了切尔西,马库斯和狄黛米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下去,就得对阿罗俯首臣称。   那可不是凯厄斯乐意看到的画面。   “凯厄斯,我知道你心里盼望着我死。但是要让你失望了,沃尔图里,依旧是我的囊中物。”   即使没有了马库斯和切尔西,他还有简、亚力克,费利克斯,勒娜特,圣地亚哥这些拥有强大异能的卫队。   “阿罗,事实证明,自负不是一种优秀的个性。”   咔嚓一声。   阿罗没懂凯厄斯的意思,但下一秒他忽然察觉到脖子上一凉,低头,一个银项圈落入他的视线。而给他戴上银项圈的人,慢慢从御座后面走出来。,   金发,绿旗袍,姿态曼妙,眼神冷漠。   “露娜,你给我戴上了什么?”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沃特拉城时,对你说了什么吗?”   阿罗停止挣扎,仔细回忆。   “人类世界已经造出核武器,向未知的太空探索,而沃尔图里家族却还在固步自封,以为得以永生,就站在食物链顶端。却不知,这是在自取灭亡。”   他想到了那句话,略显错愕。   苏芮将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勾起唇角,“今天就是极好的证明,拥有强大的力量的吸血鬼,在人类制造的武器面前,依旧脆弱不堪一击。而你脖子上那个无法解开的项圈,更加证明我的话……”   苏芮按下蓝色宝石,阿罗也品尝了一番被电击的滋味,僵硬地瘫在御座当中。   “蓝色按钮是电击,跟简的烧身术不相上下。而这颗红色的宝石则代表得是爆炸,只要我按下去,你的脑袋立马就会被炸成碎片。吸血鬼的固步自封和傲慢,让沃尔图里家族忽略了人类世界的科技发展,现在正是需要改革的时候。而你,也可以退位让贤了。” 第95章   阿罗被项圈控制,不得不退居原属于马库斯的那把的椅子。至于人人都渴望的最中间的那把御座,在沃尔图里家族经历过三千多年风雨之后,换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面孔。   苏芮成为沃尔图里家族的女王。   虽然不那么实至名归,但是仅剩的两位创始人,一个受她掌控,对她又爱又恨,另一个则爱她到骨子里。   城堡之中,随处可见慵懒邪魅的千年吸血鬼,敞开他的领口,用鲜血滋养他的爱人。   苏芮收回尖牙,吸血鬼强大的愈合能力,使那个小小的伤口,很快变成两道疤痕。   她将残余的鲜血舔舐干净,轻轻落下一个吻。   “如今整个沃尔图里家族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专属血库,凯厄斯,这可不利于你御下,大家会说你被空有美色的吸血鬼弄昏了头。”   伴随着餍足后沙哑的声线,甜蜜的亲吻一路来到凯厄斯的唇角,还未落下,他忽然转头,噙住苏芮的唇瓣,加深了这个吻。   “原来仅仅只是被美色弄昏了头吗?我以为我早就是你的奴隶,MyQueen。”修长的手指,自发拉开他的衣领,将衬衫的纽扣全部解开。   雪白精壮的胸膛,在盛烈的光线里,璀璨夺目,令人睁不开眼。   “MyQueen,请尽情享用。”   姿态慵懒,善于蛊惑的吸血鬼,那双赤红的眸子,仿佛窗外盛开的玫瑰花,把他原本便妖冶魅惑的容颜和气质放大到了极致。   苏芮失笑,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还有一样迷惑人心的技能。   将人按在窗前的沙发上,她低头吻向他的胸膛,这一吻还未落实,就被传来的敲门声打断。   “你最好有急事。”凯厄斯暴躁开口。   外面声音停顿片刻,随后传来战战兢兢的回答:“卡伦医生要见露娜。”   “卡莱尔来了?”苏芮蹭的一下站起来,顿时满脸喜色,“一定是研究有结果了。”   苏芮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又关上,叮嘱道:“凯厄斯,穿好衣服再出来。”   她不得不在这种事情上保持警惕,因为凯厄斯这个家伙,拥有强烈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他已经不止一次当着她的朋友或是认识的人面,向众人宣示主权。甚至他一直为苏芮提供鲜血这件事,也不曾有过半点隐瞒,反而以之为荣。   之前苏芮回福克斯探望塞斯时,凯厄斯便跟着一起去了。   他没有主动见塞斯,但在隔天对方上门拜访时,故意只围着一条浴巾出现,让苏芮非常之尴尬,恨不得锤爆他的狗头。   之后,他更是隔三差五出奇招,在阿罗、简、切尔西等人的面,花式炫耀跟苏芮的关系,只要苏芮不提醒,他就各种挑战下线。   凯厄斯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但房门已经关上,没有人再理会他没有得到满足的委屈表情。   苏芮来到会客厅,卡莱尔和埃斯梅坐在沙发上,见她过来,两人同时起身,各自给了她一个拥抱。   苏芮上台之后,就单方面宣布查实蕾妮斯梅·卡伦不是嗜血妖童之后,沃尔图里家族对卡伦家族的审判,自此终结。   这虽然让阿罗非常不满,但应苏芮要求,卡伦一家特地到沃特拉城来了一次,当面证实了蕾妮斯梅的身份。   之后爱德华和贝拉带着孩子回了福克斯,至于卡莱尔和埃斯梅,则被苏芮盛情挽留,参与到人造血的研究当中。   早在1933年,人造血就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并且在80年代,有用以在人体上成功的案例。到2019年时,已经研究出可以保存一年之久的人造血,只不过还未在人体实验。   这些苏芮的都不在意,毕竟吸血鬼和人类对血液的需求是不一样的。她和凯厄斯特地飞往全国各地,邀请了参与过人造血研究的精英,投资了一家以吸血鬼饮品为最终目标的研究所。   如今卡莱尔就是这家研究所的所长。   “你们来找我,一定是有好消息吧?”   卡莱尔也不藏着掖着,从茶几下面拎出一个小冰箱,将几个血袋拿出来,放在桌上。   “实际上做出吸血鬼能品尝出味道,并且可以满足他们对血液需求的饮料不算太难,这些是我特地为你研究的。”   “试试看吧,卡莱尔把它做成了草莓味,你一定会喜欢。”埃斯梅在旁边说道,很显然她已经品尝过了。   苏芮拿起一包,人造血的颜色可以根据需求调整,卡莱尔浓缩出来的这包草莓味的血袋,颜色则是十分具有少女心的粉色,看着就非常赏心悦目。   苏芮有点期待,接过卡莱尔递来的吸管插进血袋,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手上突然一空。   身边的沙发重重地往下一沉,下一秒她已经被凯厄斯搂住了肩膀。而本该落入她口中的吸管,则被凯厄斯的薄唇含在嘴里,仅仅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血袋就憋成一张纸那么薄。   “凯厄斯,你这个混蛋。”苏芮气得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摇晃,“你给我把草莓味的血液还回来!”   梳理的一丝不苟的白金色长发,随着苏芮摇晃的动作滑落在凯厄斯面颊两侧,他眼含宠溺笑意,频频点头,连声附和:   “好好好,还给你,马上就还给你。”   说罢,捧住苏芮的脸,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吻。   苏芮手忙脚乱将他推开,卡莱尔和埃斯梅在一边,用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眼神看着他们,苏芮简直羞愤欲死。   她用手肘狠狠地打了凯厄斯一下,气急败坏道:“等下我们得好好聊聊。”   “我们可以更深入的聊聊。”   凯厄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苏芮恨不得脑充血,她如果还会脸红的话,现在肯定整个人都冒烟了。   她瞪了凯厄斯一眼,强做镇定,把话题回到认真严肃的研究上。   “既然人造血饮料已经研制成功,接下来研究所就可以进入下个阶段。让人类和吸血鬼分别品鉴人造血饮料,一旦口味得到大众接受,就可以直接投入生产,推上市场。另外,新的吸血鬼法案,会在饮料上市之时同步颁布,一旦有任何人犯案,牢房我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正好我们的工厂,还缺工人。”   “等我到研究所,就把这些告诉大家。对了,功能饮料即将进入市场,这个提议和计划都是从你开始的,露娜,你不为它取个名字吗?”卡莱尔笑着道。   苏芮摸了摸下巴,取名这件事她还没有想过,一时间没有主意。   “不如叫SeetheMoon,见月。露娜,你为吸血鬼创造了新的生存环境,足以让任何人仰望。月亮女神,是藏匿于黑暗中的吸血鬼们,唯一见到的光。”   “这不太好吧……”苏芮感觉有种将自己过分神化的意思。   但卡莱尔和埃斯梅却立马对这个名字表达了高度的赞美和喜欢,于是乎,SeetheMoon这个名字,就成了定论。   送走了两位,苏芮跨坐在凯厄斯的腿上,一把捏住他的脸颊。   “凯厄斯,你太可恶了,再有下次,我就离家出走,你休想再亲我一下。”   凯厄斯捏住她细软的腰肢,将苏芮的身体拉近,“MyQueen,你可不要忘了当初你让我同意你的那些法案时,说过什么。说话不算话的小孩,是要被惩罚的!”   苏芮为凯厄斯的厚脸皮感到脸红。   自她成为沃尔图里的领袖之后,就致力于颁布新的法案,当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往后沃尔图里家族将严令禁止吸血鬼捕猎人类。   也就是说,人造血上市,吸血鬼便不能再吸人血,除非对方自愿,否则任何一切可以归类为掠夺、诱导、欺骗、威胁等行为,都将按照对人类造成的伤害来判刑。   阿罗和凯厄斯原本都不同意。   作为活了三千多年,自觉是站在生物链顶端的吸血鬼,拥有丰富的学识,华丽的外表,享之不尽的财富,人类对他们来说是蝼蚁,是食物。   为此来惩罚吸血鬼,是对吸血鬼族群的侮辱。   所以苏芮为了劝说他们同意新法案,不得不跟凯厄斯签署了一些丧权辱国的条约。   其中就包括结婚这一项。   苏芮答应了凯厄斯,等人造血饮料研究成功,就跟凯厄斯回到他的故乡希腊举行婚礼。   如今卡莱尔来告诉苏芮这个好消息,意味着,她就要跟这个三千多岁的祖宗级别的吸血鬼结婚了。   吸血鬼和人类有所不同。   他们固执的本性永远不会改变,对伴侣的忠诚和爱恋刻在骨子里,缔结的契约关系如同在灵魂上添加烙印,让他们这一辈子只属于彼此。   苏芮总要脱离这个世界,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离开之后,凯厄斯变得跟马库斯那样,笼罩在他生命里的只有黑暗。   “凯厄斯,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除了延迟婚礼和少亲近你之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有一天,我厌烦当一个吸血鬼也说不定,或许在那之前因为一场意外失去性命……”   “绝无那样的可能,除非我比你先行一步。” 第96章   冬天的时候,苏芮终于松口答应跟凯厄斯一起前往希腊。   人造血饮料SeetheMoon已经上市,吸血鬼新法则也成功颁布,只是执行起来仍有压力,不服从的吸血鬼不在少数。   甚至还出现了大规模的□□,向沃尔图里家族示威。   无辜的人类遭到威胁,藏匿于黑暗之中的吸血鬼无法再继续隐藏身份。   苏芮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联合了包括奎鲁特人、影子猎人等在内,对吸血鬼历史多有了解的组织,成立了一支多元化的围猎小组,专门针对那些不守规则的吸血鬼、狼人之类的魔物。   整个小组的资金,则有见月集团支持。   世界恢复和平,苏芮终于有时间跟凯厄斯一起回到希腊。   孕育在爱琴海畔,西方文明的摇篮国度,拥有这世间最浪漫的蓝色和最纯净的白色,在耀眼的天光下,放眼望去的城镇,带着童话般梦幻的风格,交织出一片完美的风景线。   这里是一个和吸血鬼无法联想到一起的国度,黑色斗篷跟它极不相称,苏芮换上一身白色棉布长裙,带了大大的宽檐编织帽,凯厄斯则难得地穿了一身白衬衫,解开几颗扣子,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这种不羁随意的风格非常适合他,让一向散漫优雅的吸血鬼身上,多了一丝活力和性感。   他们是在太阳下山之后,才正式入住了当地了旅馆。   阳台上,晚风肆意吹拂。白房子蓝屋顶连绵而去,远处湛蓝的海面被晚霞映照成一片魅紫、金橘和粉红,漂亮得不像人间。   “我知道我为何那么容易爱上你。”   凯厄斯站在苏芮身后,双臂撑着雪白的围墙,将她困在胸膛。   苏芮把被风吹乱的秀发顺到耳后,转头对上他被晚霞投射了一片暖色的黑眸,笑道:“因为我的超能力?”   凯厄斯失笑,在她的眼皮上轻轻吻过,“我想是因为你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那迷醉的蓝色,让我好像重新回到了爱琴海边。我在这个国家出生成长,后来变成了吸血鬼,便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过。无聊的时候我在想,有一天我想死的话,一定要死在这片海里,让这边蓝色把我吞没。”   “但是现在,”他双臂收拢,将苏芮紧紧搂住,“你让我重新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我只愿意为你而死。”   或许情话太过动听,或许傍晚的风景太过旖旎迭丽,或许眼前的人俊美无俦,苏芮都忍不住心动了。   一时冲动,她藏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凯厄斯,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为我而死。你活着,我们才可能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但你要相信,我不会骗你。”   凯厄斯默默看着她,黑眸慢慢染上血色,双手把她搂紧。他越来越用力,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离别。   “无论你去了哪儿,我都会找到你。”   夜幕降临,月色初升,海面波光粼粼。   海风灌入湿热的房间,将白色的窗纱鼓动,带来一阵有一阵海浪拍打在岸边的声音。   被夜色笼罩的房间里,没有人听得见那些嘈杂。只有细微的求饶和哭诉,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吸血鬼不会感觉疲惫,但苏芮却感受到了一个男人在发泄痛苦时的可怕。   凯厄斯在她心脏的位置,咬了一个牙印。   吸血鬼制造出来的伤痕,永远无法消除。   婚礼结束之后,苏芮在凯厄斯的陪伴下,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旅行。他们到处走,到处看。偶尔到了一个他们都喜欢的地方,便伪造一份身份证明,在那里上几年大学。   而沃尔图里的事情,除了可远程操作的之外,全都交给阿罗管理。   自从人造血饮料上市之后,苏芮又为团队找了一批精英,专门为吸血鬼研究一款可以让他们走在阳光之下,也不被发现的防晒喷雾。   这比研究人造血困难得多,但至少给吸血鬼的未来,增加了一重保障。   她和凯厄斯在一起生活了一百多年,一直非常幸福。直到将所有的风景全部欣赏,苏芮在某一天感受到了天道的召唤。   她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凯厄斯显得很平静。毕竟一百多年以来,他每一天都深陷患得患失的恐惧中。然后终于有一天,告诉了他死期,他并不会觉得意外,只会深深吐出一口气,想着:   啊,终于还是来了。   苏芮和凯厄斯选择回到了希腊,凯厄斯的故乡,他们有过共同记忆的小屋里。   他们像是一堆普通的夫妻那样,每天早起散步,喷上可以帮助他们隐蔽身份的防晒,去鲜花市场买一束漂亮的玫瑰。   渐渐的,房子里的玫瑰都放不下了,屋里充斥着好闻的香气。苏芮靠在凯厄斯的怀抱中,跟他交换了最后一个亲吻,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睡吧,我会找到你。”凯厄斯附在苏芮耳边,轻声承诺。   小甜饼番外一则   苏芮和凯厄斯旅游到她这个身体出生的国家奥地利。   他们去祭拜了月亮公主的墓穴,去美泉宫、米拉贝尔宫及花园、圣斯蒂芬大教堂、□□,也去爬了阿尔卑斯山,最后决定在这里多逗留一阵。   苏芮已经把她能从网络上学习从十七世纪到现在的历史,全部自学了一遍,并结合她曾去过的世界在网络上发表了几篇学术论文,甚至还收到了好几家名校的录取通知书。   “我不想去别的学校,准备就读维也纳大学。凯厄斯,你呢?你要跟我一起去学校吗?”   “不,”凯厄斯直接拒绝,他随手将一本书丢回书架,又从桌上拿了另外一本继续阅读:“我想我所拥有的学识,这个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成为我的老师。”   吸血鬼傲慢而自负,他的话却让人无法反驳。   “那么,你会送我去上学,晚上接我回家吗?”苏芮跳到沙发上,抱住凯厄斯撒娇。   一个人学习是非常枯燥的事情,有个人陪着的话,会让她稍微多一些动力。否则苏芮总是会想,反正时间还多,或许还能往后拖一拖。   凯厄斯摇摇头,“我对学校实在没有什么好感,我成为吸血鬼之后,曾经差点在课堂上咬死了老师……”   “……”   “因为他毫无师德,不仅无知,还自负。”   苏芮继续沉默。   “你如果想让我送你的话,得付出一点代价。我的玫瑰,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   凯厄斯的喜好排行榜,排名第一当属让苏芮主动。   然而她每次主动,后果都非常可怕,苏芮想想就觉得腿软。   “还是算了,正好我最近已经考到驾照。”   她松开手想跑,被勾着腰肢拉回来,随即便陷入千年吸血鬼为她编织的情网当中。   一夜到天亮,苏芮付出太多。   凯厄斯跟她一起起床,将她的胃喂饱之后,默默把车库里一辆十分骚包的红色超跑开出来,将苏芮送到学校。   “晚上记得来接我。”苏芮在他侧脸上匆匆一吻,拉开车门往学校跑。   其实,她让凯厄斯来送她,还有别的目的,那就是让别人知道她不是单身。她的异能总是控制不住地散发,哪怕没有异能加持,光是这张脸,也能让她身边狂蜂浪蝶不断。   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拒绝别人上,而凯厄斯,至少会帮她挡掉大部分饱含企图的目光。   可惜凯厄斯不愿意上学,否则有他这个护花使者,会比接送的效果好太多。   苏芮刚进教室,果然引发轰动。   她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周围立马围满了比她小几百岁,荷尔蒙爆棚的小男生。   “嘿,你是转校生?你叫什么?我叫雷。”   “我是杰克,很高兴认识你。”   “你真漂亮,晚上我们有一场迎新舞会,你有舞伴吗?”   “……”   砰的一声。   学生们被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瞬间安静下来,转头看向重重砸在墙上的教室门。一阵风从门窗灌入,将桌上的书本吹得哗哗作响。   明明还是夏天,学生们却感受到一股寒流侵入,不由抱着胳膊打了个寒战。   有人气势汹汹地跑出去查看,不到一秒乖巧地退进教室。   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个带着墨镜,穿着黑衬衫,身量颀长的男人。他直接走上讲台,将墨镜摘下,白金色的碎发下,一双黑玉般的瞳孔冷冷地扫过满教室躁动不安的青少年,最终落在苏芮的脸上。   他的表情稍显柔和,红唇邪气地勾向一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姓名。   “我叫凯厄斯,从今天开始,便是你们的学业指导老师,并负责教授希腊语和心理健康教育这两堂课。”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老师你喜欢什么类型?”   “老师能接受年下吗?”   凯厄斯刚介绍完,女生们便坐不住了。整个班级,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安静!”凯厄斯扔下教案,教室顿时鸦雀无声,“我想有些事情要先说明一下,我的课堂会非常严格,任何与学业无关的事情,都会影响我对你学分的最终判断。所以,一旦让我发现你们这些愚蠢的,精力无处发泄的小鬼们,做了我所讨厌的事情,你就死定了,知道吗?”   凯厄斯迫人的气势让全部的学生失去语言能力,他满意地牵起嘴角,向苏芮勾勾手指。   “新生,跟我到办公室一趟,你还有不少资料需要补充完整。”   苏芮无奈地起身,在众人担忧又羡慕的目光中,跟着凯厄斯去了他的独立办公室。   苏芮先一步走进办公室,凯厄斯在她身后将门关上并反锁。   “老师,你要干嘛?”苏芮一步步后退,在凯厄斯的办公桌上坐下来。他挤了过来,双手撑着桌面,将她困在中间。   “老师要跟你好好聊一聊在学校里的规则。”   “哦?”苏芮挑眉,拉住他的领带,猛地收紧,“那不要骗人算不算其中一个呢?”   “我只是说,不跟你一起上学,并没有说不来学校教课。”   “你还真是会搞突然袭击。”苏芮抱怨一句,便松开了他的领带,像是新婚妻子那样,替他重新整理好。   “我如果不来,难道看着你被那些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们调戏吗?”   “喂,你千万别暴露身份,我可不想让人家知道我刚成年就结婚了,对象还是自己的指导老师,这实在太奇怪了。”   “所以你要听乖乖听老师的话,要是让我知道哪个臭小子对你有所企图,可不是不给学分那么简单了。”   “你可真霸道。”苏芮把凯厄斯推开,跳下桌子就要出去,却被对方一把拉住。   “你还有资料没有填。”   “我要去上课,而且我保证我已经把所有的资料全都交上去了。”苏芮无奈地说。   “我说没有就没有。”   苏芮被强制拉了回去,这份没有填完的资料,一填就是一个小时。过后的日子,苏芮和凯厄斯的关系虽然没有暴露,但她时常还是会被对方以各种理由叫去办公室。   直到毕业舞会前夕,全班的男生们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学业指导老师整整四年对他们都没有好脸色了。 第97章   山西太原。   正是暮春时节,天朗气清,惠风和煦。王家的院子里种着一片茂密的桃林,远远看去,一片粉云浓雾,煞是好看。   只是这暮春的绝美风景,无人欣赏,花瓣被碾成了红泥,也顾不上惋惜。   院门上高挂的白色灯笼和丧幡随风飘荡,昭示着这家人正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大嫂还没有醒吗?你们这些丫鬟怎么办事的!”主院里,一道男声不耐烦地说。   丫鬟琼枝望着来势汹汹,不好惹的男人,为难地皱起眉头。   “二爷,老爷突然去世,夫人受惊过度,这两日茶饭不思,醒来一回便哭晕一回,您就算不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也得看在夫人嫁过来这么多年对王家尽心尽力的份上,让她好好休息,暂时不要打扰她。”   “我呸,你一个小小的丫鬟,也配这样跟我说话?”一身锦缎长袍,打扮得人模人样的王家二郎王叔源气急败坏地朝丫鬟琼枝逼近,手里的折扇,戳在她的肩膀,直把琼枝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她咬住下唇,忍着骂街的冲动,仍旧张着胳膊拦在王叔源面前,不让他进一分。   王二爷惦记大房手里的财产许久,如今大老爷遭人谋害,夫人没有子嗣,王家人眼巴巴地要夺回家产。   王叔源能言善辩,夫人心绪不宁,她怕夫人吃亏。   “二爷还是回房等着吧,夫人醒了,我会立马让人去通知你的。”   王叔源哪里会受一个丫鬟摆布,见她不让,便要动手,“滚开,我今天必须见到大嫂。”   “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琼枝死不松手,两人僵持着。   只听身后传来吱嘎一声。   琼枝猛地扭头去看,王叔源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从里面被推开的大门。   穿着黛蓝色衣裙的女人从中走出,乌黑长发绾成堕马髻,只在鬓边簪着一朵白花。打扮朴素,人也因为近来的变故,看上去有几分消瘦憔悴,但是却掩饰不住她眉眼间的风流,黑如点漆的眸子顾盼生辉,琼鼻高挺,唇不化而朱,就像这满园的春色,只教人忍不住垂涎。   王叔源暗叹一声哥哥的好运气,又忍不住想他是个没福气的。要不然怎么会放着家里的美人不要,跑去跟女鬼厮混,最后落得一个被掏心的下场。   “大嫂,你醒了,我听丫鬟说你身子不适,特意来关心关心你。”王叔源做了个揖,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换来琼枝的白眼。   她走到女人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   “夫人,我让厨房给您温着鸡汤呢,这就让人给您送来。”琼枝看了王叔源一眼,示意旁边的小丫鬟去端汤,自己则站到院子,拿起旁边的扫帚假装扫地,两只眼睛骨碌碌的转,关注着石桌边的动静,准备随时拿大扫帚把王叔源打出去。   “嫂子,你可要节哀啊。逝者已矣,你现在这样,要是大哥泉下有知,肯定要……”   “闭嘴!”苏芮打断王叔源的话,抬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她刚刚真的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新世界。那边记忆还未梳理完毕,就听见外面的吵闹的声,不得不拖着病体出来,制止恶霸一样令人厌恶的王叔源。   他之所以要见她,原因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原身名叫陈芮,江南人士,因为祖上定下的盟约,不得不远嫁到山西太原,跟一个叫做王伯远的书生成为夫妻。   原身知书达理,长得漂亮,而且还带了一大笔嫁妆。所以刚开始的时候,王伯远跟陈芮的感情的确很不错。   可惜好景不长,原身不讨喜的木讷个性,让她跟丈夫的心离得越来越远,对方渐渐对她不耐烦,假借读书的理由,宁愿一个人住在离家很远的桃林书房,也不愿意跟妻子共处一室。   这事情也是从他独居桃林开始。   王伯远夜间跟同窗吃酒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独身女子赶路。见那女子身段婀娜,长得漂亮,便上前询问原因,结果得知对方身世凄苦,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便让她从此住在了他的书房里。   王伯远与那女子日夜相处,慢慢有了感情,结果一次夜里,他不小心发现女子的真面目。对方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这恶鬼杀了不少人,剥下人皮,在上面作画,画完便将人皮披在身上,变成美女的模样。   见此情景,王伯远吓得魂飞魄散,却不小心惊动了画皮鬼,最终落得一个被破腹挖心的下场。   陈芮带着丫鬟,早起去给夫君送饭,结果看到王伯远倒在血泊当中,血肉模糊的画面,吓得晕了过去,一连病了几天,等清醒过来,苏芮已经占据了这具身体。   她很清楚王叔源来这里的目的,为了王家大房的家产。   尽管王家的家产是从陈芮嫁过来之后,靠着她嫁妆的帮衬,才做到如今这般规模,但王家人显然不管这些。   她无子无女,如今丈夫也死了,那就跟王家没什么关系了。即便她愿意在王家守寡,那些店铺、房屋、田地,按照惯例全都要返还给王家。   苏芮冷笑一声,这些人还真是想得美。   苏芮放下手,恹恹地瞥了王叔源一眼,“小叔过来之后,还没去给你大哥烧香吧?他活着的时候,对你可是掏心掏肺,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就将他抛之脑后,也不怕他头七回来找你好好聊聊?”   仿佛在附和苏芮的话,她刚说完,正巧一阵风呜呜吹过,周围挂着白色灯笼和丧幡,忽然剧烈摇晃飞舞起来。   王叔源吓了一跳,感觉周围温度迅速下降,脊背也一阵阵发寒,他讪笑几声,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大嫂的身体,所以先来探望你,等下肯定是要给大哥上香的。”   “人你也看到了,现在就去吧。”苏芮有气无力地朝王叔源摆摆手,扶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哎,小叔你也知道,你大哥生前就喜欢热闹,如今他膝下也没个孩子替他守灵,我身子又不好,这份责任便落在你这个弟弟身上,在他下葬之前,你要多陪他说说话,让他黄泉路上,不那么寂寞才是?”   苏芮越说,王叔源越觉得瘆得慌。原本想要说的话,也被搅和得说不出口。   他无奈地从院子里退出来,直接在门边啐了一口。   “真是晦气。”话刚落音,靠在门边挂灯笼的叉子突然倒在他的脚边,王叔源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一口气跑出了王家大房。   院子里,琼枝接过丫鬟端来的参鸡汤,放在苏芮面前的桌子上,对着她又是劝说了一番。   “夫人,王家二爷一看就是没按好心,这要是老爷还在,他怎么敢这么公然跑过来欺负你。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可千万不能如那坏人的愿。”   小丫鬟忠心耿耿,苏芮的坏心情都好转了些。   端起鸡汤,慢慢喝下去。   苏芮循着原身的记忆,对着琼枝问道:“我先前让你找的那个疯乞丐,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听说他一直在东大街那边乞讨。不过夫人,您真的信那个道士说的话,认为这个疯子能把老爷救活?” 第98章   次日,距离王伯远的头七之日,仅剩三天时间。   苏芮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衫,带着丫鬟琼枝偷偷出了门,往东大街而去。   苏芮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故土,上辈子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也仅仅足够她跟凯厄斯游遍欧洲。   再次踏上熟悉的街道,看着她记忆中的东方面孔,亭台楼阁,以及那深入灵魂的乡音,苏芮不禁热泪盈眶,这种归属感是她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度都不曾有过的。   压在原身心底的郁结一扫而空,她的心情就像三月初的天气一样明朗。要不是碍于她现在的身份是刚刚死了丈夫,苏芮恨不得能笑出声。   她今天和琼枝一起出来,是为了找一个乞丐。   王伯远临死之前,曾碰到一个道士对他说他身上沾了邪气,只可惜当时他没有相信。后来原身也在路上碰到那个道士,对方直言她家中不出三日有丧,被丫鬟琼枝骂了一顿后,留下一句若是他断言正确,让陈芮去找一个疯乞丐,事情还有转机,随后便扬长而去。   王伯远去世之后,原身一下子病倒,六神无主之下,便信了那道士的话,让丫鬟这两日在街上找附和那道士所形容之人。   没想到,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苏芮没有救王伯远的想法,他是自食恶果而死,她没有必要为他逆天改命。只不过,原身是个传统的女人,出嫁随夫,哪怕王伯远对她爱答不理,她也依旧对他痴心不改。   苏芮不能立马转变原身的性格,在如今这个万事万物都能幻化成妖魔鬼怪的世界,指不定她就要被人当成是鬼附身。   再者,她感觉到王伯远的灵魂还未消散,依旧流连在王府之中。   如果不解决的话,将来肯定是个麻烦。   穿过长长的街道,在街道的尽头便能看见一个高耸的牌坊,上面写着东大街三个字。   琼枝一眼就找到了睡在河边柳树下,翘着二郎腿,穿得破破烂烂,枕着个长木盒子的乞丐。   他左手拿着一只盘得发亮的酒葫芦,右手边放着一个破碗,随缘乞讨。但从他身边路过的行人,不是朝他吐口水,就是朝他丢石头,根本没有人往那只破碗里丢一个铜板。   “夫人,就是那个人。可是,你看他那个样子……别是那个臭道士骗咱们的。”琼枝眉心紧蹙,恨不得立马掉头。   人不可貌相,苏芮可不会因为对方看着狼狈,就掉以轻心。   “去问问再说,我来的路上跟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一句也不敢忘。”   听到这话,苏芮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琼枝走到离那乞丐还有五步的距离停下。离得近了,她们便闻到乞丐身上传来的馊臭味,琼枝被那股味道熏的差点呕吐,捂着鼻子把苏芮往后拉了一些,没好气地开口:   “喂,乞丐,我们是听一个姓张的道士说,到这里可以找你帮忙的。”   琼枝喊了一句,那道士仍旧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苏芮甩开琼枝的手,往那乞丐身边走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他旁边的破碗里。   “这位侠士,妾身的夫君遭恶人挖了心,如今躺在棺椁之中已有三四天。前些日子,妾身在街上遇到一个姓张的道士,他算到妾身家中会遭此一劫,还让妾身来这里找你,说你能帮我夫君还阳。若是您真有这般能耐,妾身便是倾家荡产也是愿意的。”   苏芮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素色衣衫在身,更把她衬得跟风雨里一朵柔弱的小白花似的,让附近的摊贩和旁边护城河廊桥之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不禁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再一看她还大手笔地往乞丐的破碗里放了一张百两的银票,凑过来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   很快,苏芮便被人认出了身份。   “这不是王夫人吗?我听说王生前几天突然暴毙死了,她这会儿不在家里守灵,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看她呀是受不了打击疯了,要不然怎么会来找个混吃等死的乞丐帮王生还阳。”   “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膝下也没个孩子。这下疯了,倒是成了散财童子,便宜了这个懒汉。”   “我看是那王生可怜才是,他跟王氏这才成亲多久就死了,肯定是这夫人命硬克他。”   “那不是扫把星吗?”   讨论声越来越大,众人仿佛怕被苏芮传染了霉运一样,往后退了几步。   “我呸,闭上你们的乌鸦嘴,骂谁扫把星呢!”琼枝叉着腰反驳,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   苏芮见状,哭得更加伤心。   那乞丐终于动了,眼睛还没有睁,就把酒壶往嘴里塞。脏兮兮的酒葫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他倒了好几下,也只出来几滴酒水。   乞丐烦躁地把葫芦丢出去,正好扔在了琼枝的怀里。   “你这乞丐,怎么闭着眼睛扔东西!”琼枝正在气头上,直接把葫芦朝乞丐的脸丢过去,苏芮正准备伸手去挡,岂料那乞丐闭着眼睛,但动作比她还快,只动了动手,就稳稳地把葫芦接在了手上。   苏芮眸光闪了闪,又往前两步,接过乞丐手里的葫芦,递给琼枝。   “你去给这位侠士打一壶好酒。”   “夫人……”琼枝一百个不愿意,“这个乞丐他摆明了是个……”骗子。   最后两个字,琼枝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苏芮眼神制止。她暗暗咬牙,用力跺了下脚,最终还是按照苏芮的吩咐离开。   苏芮收回视线,这才仔细地去打量那个乞丐。   他被满脸大胡子遮住容貌,不过单从露在外面被太阳晒成健康小麦色的皮肤和修长有力的四肢来看,他的年纪应该不大。   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却躺在街边乞讨,难怪就连小孩子都敢朝他吐口水了。   “侠士,妾身想请你帮忙救我夫君,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只要是我能办到的。”苏芮又恳求了一句。   乞丐慢吞吞地掀开紧闭的眼皮,斜睨乐苏芮一眼。   “人人都可以做你丈夫,救活他有什么用?”   苏芮抬起泪眼,哭得鼻尖通红,惹人怜惜,连嗓音都带上一丝哭腔,“我知道,伯远不是个好丈夫,他之所以被人挖心,完全是因为色迷心窍,惹了不该惹的人,可是,他到底是我的夫君啊……”   苏芮说完这句,便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外人都不知道王伯远因何而死,还为他是小有名气的秀才而感到惋惜。苏芮便是要撕了这一层伪装,让王伯远从此臭名远扬,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而即使他对妻子不忠,花心滥情,苏芮还是为了他放下身段来求一个乞丐,谁见了不说她一声痴情,不夸她一句良善呢?   这不她刚说完,人群里骂她是扫把星、克死王伯远的声音就一下子消失了。   乞丐半点没被打动,不屑一顾道:“真是怪了!人死了乞求我来救活,难道我是阎王吗?”   苏芮早猜到他会说出这句话,简直跟她从原身记忆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原世界中,这个乞丐就很不好惹,他似乎不大认同原身要救王伯远的行为,对她又是打又是骂,让原身颜面扫地不止,还吐下一口痰,让原身吞下去。   这等侮辱,换个脑子正常的人早受不了了,但原身就是个榆木脑袋,不仅任打任骂了,还真的吞下那口痰。   这段记忆,简直让苏芮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   可是谁能想到,正是原身吞下的那口痰,最后竟真的让她吐出了一颗心,救活了王伯远。   “妾身没有别的愿望,只要侠士大发慈悲,救我夫君。”   苏芮哭了半天,身体早就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整张脸除了眼眶是红的之外,完全苍白得像一张纸。   乞丐撑着身体坐起来,恨不得能抖落一斤饭黏子的浓密大胡子抖了几下,身上酸臭的味道更浓,围观的人群退避三舍,唯有苏芮动也不动,坐在他的视线当中。   乞丐探头跟苏芮对视,笑嘻嘻地说:“你口口声声喊我侠士,我这幅鬼样,到底哪里像侠士了?”   苏芮愣了一下,指着他当做枕头的那个木盒。盒子看上去很普通,但是长度宽度告诉她,里面装的东西不可能是一副卷轴,而是更加扁平的东西。   刀或者剑。   “算你有点眼光,只不过……”乞丐拉长语调,朝地上的破碗里吐了口唾沫,“你先吃了它。”   苏芮面色煞白,捂着胸口,一口气喘不上来,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琼枝正好打了一壶酒回来,拨开人群就看到这一幕。她大叫一声夫人,把酒壶往乞丐身上一丢,就扑到苏芮面前,将她抱起。   听到旁边人给她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琼枝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这叫花子,简直不识好歹。我家夫人愿意花重金请你帮忙,你若是不愿意便算了,何必在这儿欺负人。我家夫人自从老爷死后,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还被王家人逼迫,要她交出家中田产铺子。   天地良心,夫人嫁进王家之前,王家是什么个情况谁不知道,一亩三分地靠着夫人的嫁妆和操持,才有了今天的宅邸和铺子,他们也好意思。如今我家老爷尸骨未寒,夫人就被王家人欺负至此,她实在没有办法,听信了个道士的话来找你帮忙,可是你这又脏又臭的乞丐,竟然也来欺负她……我家夫人真是太可怜了,这样一等一的大好人,还被你们这样糟践,夫人啊,这太原咱们是呆不下去了,还不如回去老家,也好过为一个养外室的男人背负扫把星的名声……”   琼枝一边哭一边骂,不但没有忘记苏芮的交代,把她的话全部说出来,还出色地自由发挥,让围观的几个妇人都忍不住跟着掉泪。 第99章   苏芮晕了,琼枝叫来马车,花了几文钱,让旁边几个妇人帮忙,一起将苏芮扶上了车。   戏唱够了,是散场的时候。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东大街,琼枝擦干脸上的眼泪,把苏芮叫了起来。   “夫人,我刚刚在大街上那样说,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么事,我替你兜着。等下你在前面下车,去牙行找个靠得住的牙刽,就说我因为夫君去世,触景神伤,身体越发不好了,想把宅子给卖出去,头七过后,就让他带人来看房。若是有人嫌弃这房子死过人,便让他说,价格方面好商量。另外,我手上那些铺子,让他们帮忙找找买家,尽快出手。这件事情,要秘密进行,别让王家人知道,事成之后,佣金绝对不会亏待他。”   琼枝大惊失色,声调猛然提高:“全都卖掉?”过后又担心隔墙有耳,压低声音,凑到苏芮耳边。   “那咱们以后住在哪儿啊?”   “等夫人我有了钱,你不是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吗?”苏芮捏捏琼枝的脸。   这个丫鬟是跟着原身一起从江南来到山西,对原身忠心耿耿。   原世界中,原身救活了王伯远,夫妻二人过了一段相对美好的日子。   后来原身怀孕,王伯远考中举人,身价跟着水涨船高,甚至吸引了他当年主考官的女儿对他青睐有加。一面是官宦人家的青云梯,一面是不入流的商贾糟糠妻,孰轻孰重,在王伯远心里早有定论。   当然,他没有傻到立马休妻重娶,给自己举人名头上附加一个抛妻弃子的罪名。他反而对原身比之前还要好,好得明目张胆,惹人嫉妒,整个太原不论谁提起王生,都要赞他一句长情可靠,原身也为此感到格外幸福。   只是好景不长,原身怀胎十月遭遇难产,最后虽然成功诞下麟儿,但原身却血崩而死。   苏芮觉得这事肯定跟王伯远有关系。   因为原身去世之后,王伯远不到三个月就重新娶妻。但整个太原无人说他一句不是,谁都知道王伯远是担心原身冒死生下的孩子无人照料,才不得已在丧妻期间娶妻。   但实际上,王伯远和他娶回来的官宦之女,对他的长子从来不闻不问,任由后院里看人眼色行事的下人们苛待甚至虐待他。   整个王家,只有原身的陪嫁丫鬟琼枝,含辛茹苦,将那孩子抚养成人。   苏芮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谁对她好,她都不会忘记。她会带琼枝一起离开,或者如果对方愿意,她会给琼枝一笔钱,恢复她的自由身。   回到王家,苏芮屁股都没坐热,就听见丫鬟来报,王叔源又来了。   这回他比较乖巧,先去灵堂给王伯远上了香,还装模作样的哭了一场。   但到苏芮面前,就没有好脸色了。   “大嫂,我今日听说,你告诉别人我们王家昧了你的嫁妆?还要把你扫地出门?”   “我有说过这话?”   苏芮挑眉,毫不意外王叔源听到街上的传言,只不过流言经过添油加醋之后,显然更能激起民愤和王家人的愤怒。   王家那些倚老卖老的人不敢出来说事,自然是知道流言有七分真三分假,一张老脸挂不住,这才派了王叔源来当这个出头鸟。   “外面说的有模有样,都知道你今天去了东大街找一个乞丐,不是你说的还有谁。”王叔源叉着腰,满脸横肉抖了抖,“陈芮,我们王家哪里对不起你了,大哥这才刚死,你就迫不及待往王家身上泼脏水,怎么,你这是找好了下家,怕我们王家拖累你?”   苏芮听王叔源说了半天,自顾自倒了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见王叔源看她的眼神简直要喷火,她默默放下茶杯,抬手在太阳穴上揉了几下。   “哎,小叔,我也不知道是谁跟你说得这些话,但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今天我之所以去东大街,是找到了救你哥哥的办法。”   “救我哥?”王叔源往灵堂方向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一个死得透透的人,还能救回来,那不是有鬼?   “我就知道你不信,”苏芮说,继而把前段时间那个道士说的话,全部告诉了王叔源,“……那位道长算到你哥哥命中有一劫,说有个高人可以救他。不管是不是真的,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今日见到那高人,原本是想求他,结果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没能三跪九叩就晕了过去。你来得正好,待会儿我让丫鬟带你过去。你哥哥平日待你不薄,如今他有生的机会,小叔你便是求也得把那高人求来啊。”   “什么玩意儿?”王叔源满脸疑惑。   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光,看着苏芮。   苏芮非常受伤,捏着袖子擦拭眼角莫须有的眼泪,委委屈屈地说:“你肯定以为我疯了,但是我告诉你,我没有。我总感觉你哥哥的魂魄还没有离开,只是我看不见他,听不见他,摸不到他而已。小叔,你是夫君的亲弟弟,你应该跟我有相同的感受,对不对?”   苏芮擦干眼泪,红着眼强颜欢笑的样子,让王叔源莫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更加确定她是疯了。   尽管苏芮的话,让王叔源不免想到王伯远死后王家发生的一系列怪事,什么灯笼丧幡无风而动啊,叉子突然倒地啊,还都是因为他说了或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时,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对他所说的话非常不满。   难不成他大哥的魂魄真的没有被黑白无常勾走,还在王府里面游荡?   王叔源打了个寒战,吞下一口唾沫,强作镇定地反驳:“我看你是疯了,大白天的说胡话!”   “小叔!”苏芮拍案而起,满脸愤慨,用手指着王叔源,语气激动:“你这么说,是不愿意帮夫君还阳了?亏他平日对你照拂有加,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吗?你怎么能对得起他!”   一口气说完,苏芮又虚弱地坐回去,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正巧琼枝从外面回来,以为她又被王叔源欺负了,一个健步冲上来,挡在苏芮前面。   “二爷你不要太过分了,夫人大病未愈,为了老爷的事情四处奔走,您不帮忙也就算了,现在趁老爷不在了,跑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   “这里哪轮得到你来说话!”   王叔源抬手朝琼枝扇过去,岂料对方早一步得到苏芮的眼神,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丧似的喊道:   “老爷啊,你怎么就走得那么早,眼睁睁看着夫人受欺负呢!可怜夫人为了让您还阳东奔西走,病得晕倒,到头来还要被人恶言相向……”   琼枝越哭越惨,苏芮也跟着以袖掩面,偷偷抹泪。   王叔源好几次要开口都被打断,不满和不耐烦成倍增加,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疯妇到底有完没完!妄想一个死人复活,我看你们简直是病得不轻!来人,把夫人和这个丫鬟关到房间里,不等丧期结束不准……”   啪的一声。   王叔源话都没有说完,就被一阵清脆的声响打断。他低下头,只见一盆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碎在他的脚边。里头的黑泥,沾满了他刚穿的新鞋子。   准备按照他的吩咐,去抓苏芮和琼枝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花盆。   花盆摆在围墙上面,怎么好好地却摔了下来,这还不止,竟然正好摔在二老爷的脚边,这要是再往前一点,可就要砸到他头上。   “是老爷显灵了,老爷显灵了!”   不等丫鬟们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琼枝便下了定论。   苏芮也是一脸激动,扶着桌子起身向四处望去,“夫君,是不是你,你出来见见我可好,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没有离开……”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一阵风起凭空而起,吹动屋檐下的丧幡。苏芮喜极而泣,捂着嘴热泪盈眶。   王叔源终于从花盆带给他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诡异的巧合让他不敢再说一句对王伯远无礼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就好像真的有个幽灵站在他旁边,用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一样。   “神经病,神经病!”王叔源大骂两声,脚底抹油似的跑出了院子。   见他离开,苏芮收起兴奋的表情,蔫头耷脑地坐到椅子上,痛苦地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看来是我真的是我痴人说梦,刚刚只是巧合罢了,夫君怎么可能还在……”她悠悠叹出一口气,朝琼枝伸出手,“我有些不舒服,想回房躺一会儿既然小叔不肯帮忙,明天我再接着去,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把夫君救回来。”   苏芮走到门口,脚步微微顿住,朝碎花盆的方向看去,喃喃自语道:“夫君,你若是还未离开,便来见见我吧,也让我知道我这些努力没有白费。”   洒在地上的黑泥被风吹出两个字迹,但苏芮已经垂眸,转身进了房,正好错过这一幕。   外头拿着扫帚过来的丫鬟,直接将泥土扫进簸箕。她要是识字的话,就会发现,那些黑泥组成了“我在”两个字。   房间里,苏芮坐在梳妆台前,挥挥手让琼枝离开。   拆下发髻,乌发笼在她苍白消瘦的脸颊,衬得她面容更加沉静悲伤。素白的小手拿起桌上红色的桃木梳梳理乌黑的秀发,一副美人梳头图在泛黄的铜镜清晰地映照出来。   但慢慢地,镜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影。 第100章   屋子里的气温骤降,连光线都好像暗了一些。   王伯远看着苏芮消瘦的背影,心里即是歉疚又是欣喜。自他死后,她是唯一个想要他还阳,并为之奔走,劳心劳力之人。看着她日渐消瘦,他不免为过去自己所作所为感到羞耻。   苏芮说能感受到他就在身边。   他的确从未离开过王家,他的灵魂飘飘荡荡,不愿离去,一直徘徊在王家大宅内。只是,所有人都看不见他而已。   王伯远很想跟苏芮说几句话,给她信心,让她继续去帮他还阳。   否则他很担心,对方会因为身体的缘故,不再去求那个可以救他的人。   头七之前,如果她还不能让他还阳,那么黑白无常便要来带他离开。   王伯远不想死,他还没有活够,他还有锦绣的前程,他还有富足的家产没有享受够。   许是因为执念太深,王伯远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凝聚成型,原本他觉看上去像是一缕烟,飘散无形,现在烟雾之外,多了一层薄膜,笼罩着他即将消散的魂魄。   他顿时欣喜万分,几步走到梳妆镜边,把手搭在苏芮的肩膀上,没想到略显透明的手掌一下子穿过她的身体。   王伯远又试了几次,次次他的手都会化作一碰就散的白烟,而且他的身形也随之越来越淡。   他不敢再试,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触碰到任何东西,就像先前他之所以能推倒叉子,摔碎花盆,在地上写字,都是因为急于表达,所以借助了风的力量。   没有实体,王伯远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   “娘子,娘子,我回来了。”王伯远大喊出声,迫不及待地说:“你别怕,我虽然变成了鬼,但是绝对不会害你。你的感觉没有错,我的确一直徘徊在大宅里,并且还有还阳的机会。你快去求那个乞丐,他一定能够救我。”   王伯远一脸期待地看着镜子,镜子里苏芮梳头的动作突兀地停下,眼神直愣愣望着镜子里模糊的画面,似乎被他吓到了一样。   王伯远连忙整理衣冠,用手捂住胸口被画皮鬼破开的大窟窿。   “娘子,别怕,我不会害你。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伤了你的心,我发誓,等我还阳之后,这辈子必然视你如珠如宝,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做一对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可好?”   苏芮泛红的眼睛眨了眨,眸中慢慢被一片迷离的水色覆盖,大颗大颗珍珠似的泪珠不要钱一样往下滚,沾湿衣襟。   王伯远露出怜惜之色,面上愧疚更深,对着自己的脸打了两耳光,“我不是东西,是我色迷心窍,要不是我招惹了女鬼,也不会连累娘子为我奔波劳累,以泪洗面。娘子,好娘子,我对天发誓,从今往后都对你绝无二心,你便原谅了我好不好?”   王伯远言辞恳切,一边小心打量着苏芮的表情。   他这个娘子,被家里教的呆板木讷,毫无情趣。虽然外貌的确是上乘,乍一看让人心动怜惜,可她相处起来实在枯燥乏味,说话三句不离让他去温书复习,稍微亲近一些,也完全放不开,躺在床上跟条死鱼差不多,别提有多没劲。   要不是她这般寡淡无趣,他也不至于到离家很远的书房去躲清静,也不会在夜里看到个俏丽的小寡妇,就把人带回家。   不带回去,他就不会发现对方是画皮鬼,他也就不会被杀。   说到底,还是苏芮这个做妻子的不称职。   王伯远满腹怨气,虽然不满,但却不敢表现出来。   见苏芮只顾着哭,也不说话,他急得单膝跪下。   “傻丫头,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你不知道我现在多想把你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你,替你擦干眼泪。”   许是他的安慰奏了效,苏芮终于有了动静,她掏出手绢,将眼泪擦干,慢慢恢复正色。   王伯远长舒一口气,便听见一声娇叱。   “王伯远,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她咒骂一声还不解气,用力将梳子丢向铜镜,把铜镜给砸倒在桌子上,撞到桌上的胭脂水粉,顿时一片狼藉。   王伯远愣住,被从未在他面前大声说过话,更别提是说脏话的妻子吓了一跳。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他一时情急,起身去拉苏芮的手。   谁知她蹭的一下站起来,转身直接从他身体里撞了过去。王伯远本就不那么坚固的魂魄,被这般猛击,瞬间散成一缕青烟。   他努力凝结,却比之前透明了不知多少。   他急得想发火,却听见苏芮骂道:“你这个混蛋,你死了倒是轻巧,可怜我为了你忙前忙后,却里外不是你。你的好弟弟,一看你死了恨不得立马把我赶出家门,你们王家族里的人,知道你是被女鬼挖了心,一个个吓得跟缩头乌龟一样,家里的事情全都落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不止,我还得像个疯子一样,跑到街上去求一个乞丐来救你。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怎么说我吗?”   苏芮走到床边,想想还是气不过,抓起枕头一股脑地扔到地上,次次都从王伯远的身体上砸过去。   他的灵魂越发透明,被暴怒中的苏芮吓得左右乱窜,毫无风度可言。   “娘子,你消消气,我知道,都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王伯远直接双膝跪下,不住地磕头认错。   不是他没有“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的概念,而是他怕不消了苏芮的怒火,她要是不救他的话,那他真的连命都没有了。   “娘子,算我求你,往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抓猫,我绝不撵狗,我什么都听你的行吗?我会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将来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当当好不好?”   王伯远好话说尽,苏芮总算安静下来。   他偷偷松了口气,跪行往前,一路来到床边。   苏芮捂着脸,肩膀不住地抖动,呜呜的声音,从她的袖子里溢出来。王伯远自知理亏,对于苏芮异常的怒火,半点不敢有怨言,反而伏低做小,媚态十足。   好半天,苏芮的哭声渐渐小了,王伯远一颗心终于落到肚子里。   “夫君,我不怕做个疯子,但是我怕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幻泡影,到头来根本没有办法救你。你要是在天有灵,或者能听到我的话,就现身让我看看你好吗?”   苏芮说完这句话,跪在地上的王伯远的表情,就像被凿开的冰面,裂出一条缝隙。   他双眼睁圆,嘴巴长大,表情呆滞。   感情他刚刚在这自我感动了半天,对方根本就没有听见?   王伯远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受,羞耻恼火,悲愤交加……总之五味杂陈。那种他感觉就像他满怀信心进了考场,下笔如有神助,结果真的考中状元。待他帽插官花,打马游街之时,却突然发现只是做了一场梦。   王伯远不肯相信,他拼尽全力,用消耗灵魂的方式,让他的身形又充实了一些。他不停地挥舞着双手,满怀希冀地想让苏芮看到他。   “娘子,我就在你身边啊,我就在这儿,你看到了吗?”   苏芮泪眼婆娑,摇了摇头,失落地坐下,“我真是傻,或许小叔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我应该让你安心的上路才对。”   “不,娘子,我还有救,你不能放弃。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听到苏芮说要放弃,王伯远已经顾不得一直以来示人的温润形象。   他如今是鬼,模样是去世时的样子,面色惨白,浑身血迹。   他装作回心转意的模样,还有几分惹人怜惜,现在则只剩下满脸狰狞,甚至原本干净的魂魄,也沾染了丝丝黑气。   这些黑气不是什么普通之物,而是死气戾气,会让游离的生魂变成恶鬼。   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苏芮却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当了几百年吸血鬼的关系,这辈子她对已死之物的感应非常强烈。   刚刚王伯远在镜子里现形之时,她就已经发现他的存在。只不过为了教训这个渣男,故意跟他演了一场戏罢了。   没想到王伯远这么不经事,只是被她稍微吓了一下,居然就有变成恶鬼的趋势。   若他一直是个生魂,还有还阳的机会,一旦变成的恶鬼……   还阳的可能大大降低不说,只怕投胎都不能走人间道。   佛教中有六道轮回的说法,人死之后,会按照生前因果,进入不同的道。这些道又分为天神道、修罗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人间道。   最适合王伯远此人的便是畜生道。   渣男下辈子就该做猪做狗,好好体验一把被阉割,被宰杀的命运。   房间里温度越来越低,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粘稠,让人窒息。苏芮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方才的凝重和幽暗瞬间消失无踪。   再转头去看,王伯远的身影已经不见。   但是苏芮并未放松警惕,王伯远的气息还在,他并没有离开她的房间,只不过刚刚被太阳照到,暂时无法凝聚实体。   苏芮捡起地上的枕头,掸了灰尘重新归位。她合衣躺下,刚闭上眼,便感觉到脖子贴上一股渗入骨髓的寒凉,让她打了个哆嗦。   床榻没有办法照到太阳。   王伯远被她激怒,即将变成恶鬼。   之前他无法触碰她,现在却好像有了实体。这般看来,恶鬼跟生魂应该有所不同,他能触碰到她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指不定会鱼死网破。   苏芮心头发紧,面上仍旧装成没事人的样子。   翻了个身,王伯远好不容易凝聚出来的一双手,被她无意中打散。脖子上冰冷的触感消失,却留下了一道黑色的指印。 第101章   苏芮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原本她的身体的确有些虚弱,但是已经在康复之中。自从把王伯远糊弄了一顿,让他有变成恶鬼的趋势之后,她的身体突然就垮了。   天气渐渐暖和,丫鬟下人们都换了单薄的春衫,她却还要裹好几件棉衣。仅仅只有两天的时间,她的脸颊就凹陷下来,整个人瘦脱了形。眼底一片青黑,面上毫无血色,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看上去就像个单薄的纸娃娃。   “夫人,咱们要不去找个道士或和尚来念念经吧,连大夫都说你身体没事,可是人却眼见着瘦下来,您指不定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了。”琼枝给苏芮加了一件兔毛大氅,满脸担忧掩饰不住。   苏芮撑着沉重的病体坐在桌边,一杯热茶送到她的手上,很快便又冷了。她看着茶杯,长睫毛轻轻眨了几下。   今天是王伯远的头七,也是他还阳的最后一天。   如果她再不出门去找那个乞丐,恐怕今天也是她的死期。   “也好,你去小寒寺请几位师父过来,正好今日夫君头七,假如他真的无法还阳,也有人替他超度。”苏芮说完这句话,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她好像泡在了粘稠的液体里,呼吸越发不畅,憋得面色通红。   苏芮勉励支撑,扶着桌子站直身体,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琼枝。   “出发之前,让管家替我安排马车,我想去东大街,再找那个疯乞丐试试。”   苏芮这句话说出口,萦绕在她周身的低气压一下子化作无形,除了身体还感觉到森冷入骨,那股沉重的感觉也瞬间消失,呼吸渐渐顺畅。   东大街。   一辆豪华的马车在街头停下,车夫将帘子打开,丫鬟扶着娇弱的女人慢慢从车里出来。   三月的天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但女人身上却披着兔毛大氅,仿佛外头是寒冬腊月一样。视线集中过去,再仔细一看,众人发现那人竟是前两天在街上晕倒的王家夫人王陈氏。   “王夫人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就是啊,前两天看着虽然憔悴,但还有个人样。”   “男人死了,又没个孩子,我看她也是没盼头了。”   “说得也是,真是个可怜人啊。”   众人看向苏芮的目光,多了一丝同情。   苏芮没有理会,让丫鬟将她扶到柳树下。   疯乞丐还在躺在那儿,似乎从来都没有挪过窝。   苏芮朝丫鬟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将一坛美酒打开泥封,放在乞丐面前。   酒香很快蔓延出来,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了的乞丐,鼻翼煽动了几下,噌得坐起身。   “十年的女儿红,好酒啊!”他拿起酒坛,往嘴里倒得动作进行到一半停了下来,乱糟糟的长发下,锐利的双眼逼向苏芮。   “你怎么又来了?”说完这句,乞丐将苏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视线在她脖子上那个无法消除的黑印上看了半天,得出结论。   “哎呀,你要死了。”   “你才要死!你全家都要死!”丫鬟将酒坛抢了回来,气得破口大骂。   乞丐看着被抢走的酒坛,舔了舔争夺过程中泼在他手上的酒水,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早知道他该先喝了再说话。   苏芮看出他的想法,笑着对丫鬟道:“红玉,把酒给这位侠士。”   十年陈酿失而复得,乞丐迫不及待饮了一口,生怕又叫那泼辣的丫鬟给抢了去。   苏芮在旁边暗自发笑,因为交代了琼枝去小寒寺,琼枝担心别的丫鬟不机灵,特地把她的小徒弟找来顶岗。这孩子年龄虽然不大,但跟琼枝个性一模一样,是个不能惹的小辣椒。   看着乞丐喝了她的酒,苏芮这才接上了他先前说得话,一脸淡定的说:   “侠士,我的确快死了。”   乞丐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你这是临死之前,来求我去帮你丈夫还阳?”   苏芮摇摇头,眉眼温柔下垂,掩饰住眼底真正的情绪。   “妾身已经让丫鬟去小寒寺请了大师来替他超度,想来人死不能复生,妾身也不该逆天而为。往后妾身愿意初一十五茹素,抄经诵佛,为夫君祈祷,希望他以后能投个好人家……”做牛做马做猪做狗。   “……”乞丐没有接话,脏兮兮的手指,搓了搓他分叉的胡须,眼中带着一丝探究。   苏芮接着道:“妾身这次来找你,是因为家中近来总是怪事频发,恐有邪魔妖祟作乱,所以特地来请侠士替我除妖。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救我一命,我现在还不太想死。”   “……你不想死?我没看出来。”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好好活着,谁又想死呢?”苏芮停顿片刻,等乞丐将一坛酒喝得差不多了,继续说道:“先前张道长提了您的名头,想必您的身份肯定不凡。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妾身家中的酒窖里,还有几十坛陈年佳酿。当然,我知道光拿酒当报酬,委实有些寒酸。侠士如果喜欢喝酒的话,妾身愿意送你一座酒楼,从今往后,您想喝多少酒都行。前提是,救我性命。”   “哦?那你夫君的命呢?”乞丐眯起眼睛。   苏芮没有回答,反问道:“难道您真的能救他?”   乞丐摇了摇头,一口回绝。   “既然救不了,那便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除妖吧。”   “你不再求求我?”乞丐困惑不已。   “我已经求过了,您不是没答应?所以,我怎么能强人所难。”   “……”   乞丐沉默了好一会儿,仰头把酒坛里剩下的酒全都喝进肚子里,却还是无法压下心中涌出的奇怪感觉。   实际上,他之所以出现在东大街,是带着任务来的。   这得从两年前,他在除妖的路上说起。   那天他正在树上睡觉,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   极目远眺,发现那是一支送亲的队伍。   红色的花轿从树下经过,一阵清风吹开了轿帘,里头坐着的新娘,头顶上的红盖头也被风吹起一角,露出新娘子白皙圆润的下巴,一张饱满红润的朱唇,以及一滴凝聚在她下巴上的泪珠。   虽然只见到半张脸,但他意外地有种莫名的感触,过了好几天也没办法忘怀,甚至还鬼使神差地给自己算了一卦。   卦象显示,那个新娘跟他之间竟然有一段姻缘,只是相对于正常的姻缘来说,他们之间的那根姻缘线淡得几乎看不清。   不过即使如此,也足够让他震惊。   因为他的师父在临死之前曾为他占卜的卦象上说,他这辈子是天煞孤星命,注定孤独终老的。后来他也曾为自己推演,结果从未有过变动。   他一时来了兴致,便跟着花轿一路来到了太原,亲眼看见那个跟他有某种微妙联系的新娘嫁进了太原一个普通人家。   新娘子都嫁了人,哪怕他们之间那根几乎看不清的姻缘线还未断裂,他还是决定离开此地。   结果就在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有个声音告诉他,两年后的某一天,那个跟有姻缘联系的人会来求他救人,他须得用极端的方式考验对方三次,如果对方通过考验,依旧选择让他救人,那么他们之间就再无瓜葛。   但如果她没有继续请求的话……   乞丐眉头微挑,抬起手又给自己算了一卦。   孤星移位,红鸾星动。   王家大宅。   马车缓缓驶到大门口,苏芮被丫鬟扶着,跨过高高的门槛。她的身体虚弱的厉害,坐了一路马车,两条腿软的跟棉花似的。脚下根本踩不实,身体猛地往下一沉。   身边一道黑影闪过,掀起一阵酸臭的风。   在苏芮还未跌倒之前,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她的胳膊。   “多谢侠士。”她礼貌道了声谢。   待她站稳,乞丐立即松手退到一边。   “侠士,您是先去厢房稍微梳洗一下呢,还是直接除妖?”   “我姓燕。”乞丐答非所问,“燕赤霞,今年二十三,是个孤儿,教养我的师父很多年前就死了,所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哦。”苏芮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黑漆漆的眼睛眨了几下,有些没太懂对方为什么突然自我介绍。   “那个,妾身的夫家姓王。”意思就是,你可以叫我王夫人。   但燕赤霞跟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强势地追问:“你叫什么?”   “妾身原姓陈。”苏芮被问得有点无措,但为了不让这个古怪的男人临阵脱逃,她的态度依旧温和有礼:“燕大侠,你是先去梳洗,还是先去除妖?或者先吃点东西?”   燕赤霞抓了抓脑袋,视线落在苏芮的兔毛大氅那一个黑漆漆的手印上。   “咳咳,先梳洗吧。”   总不能因为太脏和太臭,吓跑了他未来的娘子吧。   他居然要有娘子了!   噗嗤——   燕赤霞忍不住笑出声,发现苏芮和丫鬟都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连忙掩饰笑意,恢复正经模样。   “咳咳,先办正事,办正事。”他说着,跟负责带他去厢房的下人,一同离开。   敏锐的听力清楚捕捉到身后传来丫鬟红玉的声音。   “夫人,这个人靠得住吗?我看他怎么像个二愣子。” 第102章   “臭乞…咳咳,燕大侠,这身衣服是夫人让我送来的,是我家老爷生前穿的。”   隔着一道屏风,红玉把衣服放在凳子上。   屏风里头,浸泡在浴桶内的男人,闹出巨大的动静,水花四溅。   “嗯,我还需要一桶水。”燕赤霞看着很快变浑浊的浴桶,以及水面倒映出的模样,摸了摸他脸上浓密的胡子,“对了,还有刮胡刀。”   红玉冷哼了一声,从房中退出来,不屑地嘲讽:“切,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一个乞丐,就算穿了龙袍也还是乞丐!”   东西送到燕赤霞房间,红玉退到院子里打苍蝇,顺便等燕赤霞收拾干净,再带他去找苏芮。   燕赤霞又要了一桶水,还要了香胰子,牙刷,搓澡布,要求一个接一个,直把红玉气得牙痒痒。他洗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总算舍得从房里出来。   红玉早等得不耐烦了,听到房门吱嘎一声推开,还没抬头嘴巴就先向燕赤霞放矢。   “你个大男人,洗个澡竟然花了一个时辰,你怎么不在里面过年,要是让我家夫人等急了,你……”红玉抬眼看向放门口,滔滔不绝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穿着一身浅灰色儒衫的男人,正用一根黑色的腰带,把宽大的袖口缠紧。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小,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结实的小麦色的皮肤。满头湿发随意扎成高马尾,发梢还在在滴水。几缕凌乱碎发滑落,为他剑眉星目,硬朗的五官增添扑面而来的狂野和不羁。哪怕穿着一身飘逸的儒衫,也掩饰不了他与身俱来的阳刚之气。   这还是刚刚进去房间,那个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乞丐吗?   红玉咽下口水,一时语塞。   苏芮回到院子已经有一会儿了,她换了身衣裳,直接来到灵堂。王伯远的棺椁还停在灵堂中央,棺盖还未封死,好在天气还不算热,要不然肯定能闻到尸臭了。   几个丫鬟下人跪在一边,不时往火盆里丢几张黄纸,哀哀戚戚,哭一会儿,歇一会儿。   “你们出去吧,让我安安静静送老爷一程。”   丫鬟下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檀香缭绕,挂满了丧幡花圈和麻布的灵堂内,只剩一身雪白衣裙,漠然地站在棺椁正前方。   “夫君,妾身已经把那个疯乞丐请来了府上,”苏芮拿起几根香,在燃烧的白色蜡烛上点燃,一阵妖风吹过,丧幡狂舞,银铃大作。   王伯远的灵魂很兴奋,苏芮感觉得到。   “不过……”她拉长语调,将点好的香,插进香炉,“他救不了你,所以,你还是安心地上路吧。”   刺啦一声,灵堂里所有的蜡烛瞬间被风吹灭,光线陡然一暗。阴冷入骨的狂风席卷而过,掀翻了桌上的香炉和贡品,将周围摆放的花圈,也吹得乱七八糟。   苏芮躲开向她砸过来的烛台,身体摇摇晃晃退了两步,余光瞥见角落里,一道黑影渐渐凝聚成型。   这次她没有再装作看不见,而是惊喜地捂住嘴巴。   “夫君?”   “你终于看见我了,我要还阳,你去求那个乞丐救我。”王伯远渐渐露出真容,他除了还保持着临死之前的模样外,白纸一样的面颊上,多了丝丝缕缕宛如经脉般的黑线。   而他浑身的黑气,也越来越浓郁了。   “我已经求过对方了,但是并没有什么用。既然你能现形,何不自己去求对方呢?或者你给王家族人都拖个梦,让大家都来求他,人多力量大,没准他就愿意救你了呢?”   “你说什么!”王伯远瞬间来到苏芮面前,冒着黑烟的大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厉声责问:“你根本不想让我还阳是不是?”   王伯远算是看出苏芮的想法,也因为失去了最后还阳的机会,而显得格外暴躁。   他掐着苏芮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发出最后一次警告。   “你给我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说服他,哪怕付出全部家产,甚至是你的性命和身体,也要让他救我还阳。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王伯远的眸子慢慢变红,如今他的生魂全部被死气和戾气熏染,已经是个恶鬼无疑。   他凑到苏芮面前的那张脸,不止狰狞,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尸臭。   苏芮紧皱眉头,这对于原身来说可能是威胁,但对于她这个活了好几辈子还当过吸血鬼的老妖怪,那就是找死的信号。   她将握在手里好半天的桃木簪子,直接扎进王伯远的眉心。   只听他惨叫一声,化作黑烟消失,那只桃木簪子则掉落在地,红色的木头,已经变成了焦黑。   桃木簪子是王伯远以前送给原身的,对方在桃园里随手掰了一根桃树枝做成簪子,她却当个宝,临死都要握在手里,带进坟墓。却没想到王伯远从头到尾都是个人渣,对她从无半点真心。   既然如此,这定情之物现在正好趁机还给他。   “贱人,你敢害我。”   王伯远的吼声振聋发聩,苏芮被音浪波及,顿时觉得肝胆俱颤,一股腥甜涌到嘴边。   好在王伯远受了重创,暂时无法显形。只是操纵着周围的物体,朝她袭击过来。白花花的纸钱笼罩在苏芮周围,遮蔽她的视线。桌案上的檀香剧烈抖动,飞至半空,笔直地射向苏芮。   她险险躲开,只听见笃笃笃笃几声,那些香全都扎进了旁边的圆柱上,没入一半。   苏芮一阵后怕,连忙退到角落,狂风中乱舞的丧幡突然缠住她的脖子,并且越收越紧。   王伯远明显暗淡了一些的身形,在她面前渐渐显露。他的眉心上,还有个无法愈合的黑洞,正在快速消耗着他的黑气。   双眼通红的恶鬼,慢慢逼近苏芮,嗓音阴沉邪恶,“我早该杀了你,既然你不肯救我,那就跟我一起死,黄泉路上,咱们有个伴!”   “你做梦!”门外传来一声暴喝传来,强烈的金光顿时照亮整个灵堂,将里面污浊的气息瞬间驱逐干净。   王伯远面露惊恐,却无处可躲。那金光让他浑身难受,像是由内而外把他撕开一样。   痛苦的叫喊在灵堂回荡,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归寂静。等那金光完全消失,王伯远身体里的死气戾气已经化为乌有,变成了最初洁白而干净的灵体模样。   只不过,他此时灵体的稳定程度,可比苏芮第一次见时通透得多,几乎只剩下一道虚影而已。   燕赤霞飞身跃入灵堂,一把扶住瘫软下沉的苏芮,将她抱到一边的椅子上安置下来。他喘着粗气,满眼的心有余悸。真怕自己晚来一步,又再次变成孤家寡人命了!   看着苏芮脖子上的黑印又添了一层红痕,伸出来的手好几次想要触碰她的伤口,又担心弄疼她,而不敢更进一步。   “你没事吧?”   苏芮咳了几声,摇摇头。待视线恢复清明,看向面前俊朗的男人,不免露出一丝疑惑。   “你是?”   燕赤霞挠挠头,报出自己的姓名。   “……”苏芮瞪大眼睛。   燕赤霞被盯得面色发红,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那人便是你的丈夫?他怎么会变成恶鬼?”   苏芮微微颔首,捂着脖子上的伤痕,视线扫过王伯远瑟瑟发抖的灵体,嗓音沙哑道:“许是我方才不小心激怒了他。”   “你可真是不怕死!”   苏芮没有接话,激怒王伯远,她是算准了时间的。   毕竟燕赤霞此人,她还不了解,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好心帮王伯远还阳。所以她必须要让王伯远彻底化作恶鬼,扼杀所有的可能性。   至于她自己,就算燕赤霞不能及时赶到,她还有第二手准备。   那便是她怀中用朱砂抄写的金刚经一卷。上辈子,她所组织的吸血鬼猎人团队里,有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其中就有一些道门中人和阴阳师。   他们驱魔除妖跟影子猎人、或是狼人都不同,苏芮十分感兴趣,借着投资人的便利,看了不少他们留下来的古籍和术法。   其中一本当中就记载有用金刚经除鬼的记录。   只不过,经书得用朱砂写成,且书写过程中要抱着极大的决心将妖魔鬼怪消灭干净。如此写完,经书当中的力量,便可让鬼怪魂飞魄散。   苏芮并不准备让王伯远魂飞魄散,因为作恶多端的人轻而易举死了,与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而王伯远需要赎罪。   “燕大侠,我夫君他还有没有救?”苏芮假惺惺地问,却不知道她的惺惺作态,一下子刺激到在场的两个男人。   王伯远明知道她在说谎,却碍于燕赤霞不敢反驳。   燕赤霞则是被苏芮对王伯远的痴心不改和一片深情气得火冒三丈。   “你夫君已经彻底没救了,趁早换下一个!”   他气呼呼地说了一句,伸手往后背上的那个长木盒表面轻击一掌,一把闪着寒光的宝剑噌的一声从中飞了出来,被他稳稳接在手中。   寒剑指向王伯远的脖子,逼人的杀气又将他的魂魄打散几分。   此时的王伯远早已没有了恶鬼的狰狞恐怖,非常能屈能伸地跪在燕赤霞面前,痛哭流涕求他饶命。 第103章   “你要干什么?”苏芮拉住燕赤霞的袖子。   他那把剑,不知收割了多少恶鬼孤魂,寒意逼人,连她都觉得不适。这一剑要是下去,王伯远只怕要魂飞魄散。   燕赤霞把剑扛在肩膀上,回头对苏芮露出一个流里流气的表情。   “放心,我还没有傻到为一个刚成型的恶鬼背负罪孽,我只是要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王伯远闻言,起身就想跑。燕赤霞口中立即念出一道苏芮都听不懂的咒语,王伯远的灵体被一道无形的能量墙弹了回来。   等燕赤霞念完一长串后,身法飘逸地在厅堂中旋了一圈,猛地用剑将空气劈开一条裂缝。   裂缝中光线昏暗,透出凛冽阴风,将灵堂里的丧幡吹得东倒西歪。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从幽暗空间内传出来。   “不,我不走,娘子,救救我,我还能活,我还能活,我不想死!”王伯远闻声瑟瑟发抖,连滚带爬到苏芮旁边,手在触及她衣裙的前一刻,被燕赤霞的寒剑挡住去路。   “死人就要有死人的样子,更何况你成了恶鬼。下辈子好好做个人吧,”燕赤霞掐指算了一卦,意外发现王伯远不止有变成恶鬼伤害凡人这一条罪状,身上竟还背负着血债,“哦不,你下辈子恐怕做不了人了,先做几辈子畜生还差不多。”   王伯远愣了片刻,紧张的情绪瞬间崩溃,祈求的声音越来越大,磕头的动作也越来越激烈。   苏芮冷漠地看着,半点没有怜悯之心。   抖动镣铐的叮当脆响声近在咫尺,那缝隙里慢慢出现一黑一白两道修长的人影,蹦蹦跳跳来到王伯远身边。   他们周身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黑雾,苏芮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见其中一人,把铁链套在王伯远的脖子上,任他如何也不能挣脱,很快便被拖进黑暗中。   灵堂恢复平静,风乍停,寂静无声,燕赤霞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   “刚刚那是……黑白无常?”苏芮被阴风吹得面色煞白,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地府公务人员,惊讶到瞳孔地震。   “大约是吧,毕竟我也没有跟他们说过话。”   燕赤霞走到苏芮的身边,鹰眸扫过她纤细的颈项,忽然咬破手指在手心画了一个太极。   “你脖子上的黑印,乃恶鬼所留,需尽快祛除,否则对你身体不利。”   “多谢燕大侠。”苏芮倒了声谢,随后便见到燕赤霞将染血的掌心慢慢靠近她的脖颈。   他的大手在离她皮肤不到一寸的位置停下,没有碰到苏芮,但掌心的温度却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的身上。   苏芮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一经施展,她体内这几天挥散不去的阴冷气息慢慢被抽离出去。等到燕赤霞收回手,除了身体有些许疲惫虚弱外,苏芮已经感受不到一点入骨的寒冷了。   “你被恶鬼吸了身上的阳气,虽然我已经为你除掉了他留下的印记,但彻底恢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燕赤霞的声音渐渐小了。   苏芮没有说话,等他把没说完的话继续往下说。   对上苏芮清澈黝黑的眼睛,燕赤霞沉默片刻,小麦肤色泛起一抹红晕。   “咳咳,你且好好将养着吧,多晒太阳,等一下我给你写道符咒,你贴身戴在身上,最多半个月,便会恢复如常。”   燕赤霞终究没有把他想说的话说出口,其实最快让苏芮恢复精力的办法是,找一阳刚之气浓郁之人,以口渡之,便能即刻起效。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只怕会被当成登徒子,他干脆选择缄默不言。   王伯远的尸体顺利下葬,琼枝去小寒寺请来的法师们正好赶在之前,给王伯远念了一段往生经。   从山上回来,管家给苏芮送来一张拜帖。下午的时候,客人便准时上了门。   来人是琼枝前些日子听苏芮吩咐去联系的一个牙刽。   “王夫人,今日听说府上有事,我本不该来打扰。但是您前些日子交代我办的事,如今终于有了结果。您是不知道,旁人听说你要卖宅子,又得知宅子里死了人,都不愿意触这个霉头,本来我还以为这宅子恐怕是卖不掉。结果今天早晨,有位公子突然来访说是想在太原买一处大宅,我便把你的宅子的情况告诉了对方,结果对方不仅不介意,反而有意愿买下你的宅子。我一想这是个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只怕要等很久,便立马来找你了。”   苏芮让红玉给牙刽看了茶,感谢了几句。   “这也没什么大碍,反正我夫君现在已经下葬,这里对我来说不过是个伤心地。既然有人不嫌弃,那你明日便将他带过来吧,我们谈好价钱,便可去衙门办理过户。”   苏芮的话刚落音,就看见琼枝急匆匆的走进来。   “夫人,二爷又来了。”琼枝愁眉苦脸地说。   卖房子不是小事,苏芮虽然办的隐秘,又叫牙刽保守秘密,但不可能不走路一丁点的风声,也许王叔源便是知道了此事。   苏芮沉思片刻,对着旁边的丫鬟红玉说道:“你带客人从后门出去,别跟二爷碰到了。”   见红玉带着客人出去,苏芮继续说:“琼枝,你去跟二爷说,我方才哭了一场现在起不来身,就说我知道他的来意,如今夫君死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这两日便会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以后再也不来太原了。”   苏芮的话在琼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有满腹疑问,却不得不先去应付王家二爷。   这边王叔源得知苏芮要离开太原,还不需要他多费口舌,一高兴便把过来的目的给忘了,兴冲冲的回家报喜。   他离开不久,燕赤霞也从红玉那里听说了苏芮要离开的消息。   “你家夫人老家是哪里的?”   “我家夫人是浙江金华人。”   燕赤霞哦了一声,缓缓点了几下头,继续问道:“从太原到金华,这一路可是山高水远,你家夫人有想过怎么回去吗?”   “如今朝堂混乱,百姓民不聊生,别说是人死之后化为厉鬼的事情屡见不鲜,就是落草为寇,狗急跳墙的歹人也是多如牛毛。你们这几个白白嫩嫩的小娘子,要是落在那些坏人的手中,可是羊入虎口。”   燕赤霞这一番话,说得红玉面色发白,惊恐的睁大眼睛。   琼枝已经跟她说了,夫人离开之时会带上琼枝和她。当然琼枝也问了红玉愿不愿意继续留在太原。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别说新主人不知姓甚名谁,要是良善之人,她倒也没有什么顾虑。若是碰到不好的人家,那下场不知有多少前车之鉴。   再说夫人背着王家偷偷把房子和铺子都卖了,到时候她们走了,一身轻松,留下她这个小丫鬟在这儿,指不定就会被王家报复。   所以红玉要跟着苏芮一起去浙江,是早就做好决定的。现在燕赤霞的话却让她凭空生出一丝恐惧。   “我得去跟夫人说,多雇一些人马。”   红玉急急忙忙往外跑,燕赤霞立马叫住她。   “多雇些人难道就可信了?你们几个女子,都生得花容月貌,又带着大笔银钱,若是有谁生了歹念,抢了你们的钱财倒是轻的,要是……”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红玉打断燕赤霞的话,听他这么一描述,她简直头皮发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个办法出来呀?”   “你可以跟你们夫人说雇我呀,以我的武功对付十几二十个山贼强盗,绝对轻而易举,便是碰到恶鬼幽灵也能斩于剑下。”   燕赤霞见红玉被说得心动了,勾唇一笑,“况且你们也是走运,我这趟来除了邪祟,本身也是要回家的。”   “你也是浙江金华人?”红玉不禁问道。   燕赤霞摇摇头,“那倒不是,我祖籍是广西人,只不过近几年隐居在浙江金华的兰若寺当中。”   红玉见他说的一板一眼,不是假话。想到那天在灵堂外看见燕赤霞除祟的身手,她忽然觉得若是请了燕赤霞做护卫,这一路上肯定倍感安心。   “我这就去跟夫人说。”红玉匆匆的跑出院子。   燕赤霞靠进摇椅当中,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往嘴里倒出一缕清酒。上好的十年女儿红滑入食道,酒客惬意地眯起眼睛,掩住眸底狡猾的神色。   次日,牙刽便带着那个要买房子的年轻客人上了门。   苏芮初见来客,便惊为天人。   她见过无数美人,碰到的男子风度翩翩,气质绝佳也不在少数,但他们没有一个能跟眼前这个年轻人相提并论。   他姿容卓绝,宛如芝兰玉树,见者都不禁感叹造物主实在对他偏爱有加,让这世界上任何华丽的言语和修辞都可以在他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   苏芮不禁看呆了,还是站在旁边的琼枝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苏芮连忙收敛心思,环顾一圈,却发现好像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不懂得欣赏那个年轻人的美。   琼枝、红玉,甚至是那个牙刽,都表现的非常平静,眼里连些许惊艳都没有,就好像站在旁边那个衣着飘逸,青丝如瀑,仿佛随时羽化登仙的男子只是普通人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男狐狸精出现了,接下来,是雄性竞争的时间。 第104章   “小生姓苏,在家中行九,长辈们都唤我一声九郎。”一席白衣的苏九郎朝苏芮作了个揖。   “真没想到,客人竟然跟夫人是本家。”琼枝惊喜地说。   苏九郎也是一脸惊讶,狭长的狐狸眼将苏芮上下打量一遍,笑着道:“没想到我与夫人之间有此缘分,看来是必须要买下你这个宅子了。”   苏芮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这还是他在王伯远死后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只是做生意要讲究诚信,卖房子也一样。更何况眼前的年轻人如此貌美,总叫人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不忍心看他上当。   “客人要买我的宅子,我自是欣喜万分。但有些事情我也要同你说一说,免得到时候惹上麻烦,又来怪我。”   “夫人请讲。”   苏芮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香茗,在男客人倾国倾城的艳光之下,稳住心神,娓娓道来。   “我这房子近来刚刚死了人你是知道的。还有一件事便是,我那死去丈夫的弟弟,想要把这间宅子占为己有。但是这宅子是我当初嫁过来时,用自己的嫁妆买下来的。所以哪怕我要离开,这宅子也不可能被他们家给拿去。”   “这是自然,真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贪慕女子嫁妆的人家。”苏九郎感慨道,对苏芮的遭遇满怀同情。   “若是客人买下这房子,往后夫君家的人可能会找上门来给你添些麻烦。”   苏九郎半点没有觉得麻烦的意思,风轻云淡道:“如果是这件事情的话,夫人大可不必担忧。只要手续齐全,我也不是任人欺负之人。”   听苏九郎这样说,苏芮放下心来。两人聊了几句便确定了价钱,苏芮以为这将近千两的宅子,苏九郎可能需要点时间准备现银。   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从袖袋里掏出几张银票,递到苏芮手上。房子如此快速的成交,并且没有因为死过人可能会惹上麻烦而降价,苏芮十分开心。让琼枝拿了房契,跟牙刽一起到衙门去办理手续了。   她们前脚刚走,燕赤霞后脚就来了。手里提着他闪着寒光的宝剑,全身肌肉紧绷,像狗一样在院子四处嗅来嗅去。   “刚刚有谁来过了吗?”他紧张地问道。   “牙刽带了一个客人过来,要买我的宅子。”苏芮抬起纤纤玉手,给燕赤霞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坐下来。   “红玉跟我说,燕大侠愿意一路护送我们回浙江金华,此话当真?”   燕赤霞收回到处乱瞟的视线,在桌边坐下。   “顺路而已,夫人不要多想。我这番也是要回金华的兰若寺,你若雇我,正好省了我一笔盘缠。”燕赤霞端起茶杯,垂眸吹散热气,掩饰他的心虚。   实际上他从广西出来之后,的确到兰若寺住过一段时间,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他在江湖上行走,四海为家,根本就是居无定所。之所以突然要回兰若寺,不过是因为兰若寺正好在金华。   这一路至少得走一个月的时间,他也可以趁机和苏芮多相处一番。   燕赤霞掐指算了一卦,他和苏芮之间的姻缘好像更加深厚了。低头往地上一看,缠在彼此脚上的姻缘红线,颜色比之前更深,也比之前粗了不少。   苏芮顺着燕赤霞的视线往下看,只看到生了青苔的青石板。   “你在看什么?”   燕赤霞抖了一下衣摆,把脚遮在下面,俊脸黑红黑红,摆着手道:“没什么,蚂蚁搬家,可能要下雨了。”   “……”苏芮摇了摇头,她确定燕赤霞没有说实话。   琼枝很快就从衙门回来,牙行一般都有门路,办理手续不像普通人家,需要求爹爹拜奶奶,来来回回好几次才能办完。   “苏公子说,等我们走了他就搬进来。”琼枝把苏芮的金银首饰全部打包到一个妆匣子里。   她们要带走的东西不多,除了换洗衣物,书籍之外,便是一些值钱的东西。   那些不方便带的,苏芮要么给了几个老佣人,要么全都让琼枝偷偷的送出了典当行。   她名下的几间铺子,转手得很快,都是现银支票支付,总共攒了一整个木匣子的银票。   琼枝收拾完苏芮的东西,又从她以前用过的荷包里,找到几张银票。一张一张铺展平整,拿出钱匣子,打开把银票放进去。   “咦?”   苏芮正坐在梳妆台前,缓缓梳理着她的长发。听见琼枝发出一声疑惑,透过镜子看向她的脸。   琼枝抓了抓脑袋,没等苏芮询问,就把那个装钱的木匣子抱到梳妆台上。   “真是怪事,我今天收拾这些银票的时候,这匣子里还干干净净的,怎么这一打开,里面多了好几片树叶,谁这么无聊?把叶子放在钱匣子里。”她一边说一边把钱匣子里的树叶摘出来。   总共九片树叶,且全都是绿叶。   “把账本拿出来,再对一遍匣子里的钱。”苏芮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句。   琼枝按照吩咐把账本拿出来,计算了钱匣子里应有的总和,然后把这银票拿出来一张一张的叠加。   “我的天,怎么少了九百两!”琼枝大惊失色。   苏芮捡起一片树叶,在手里来回搓了几下。并没有因为钱少了而大发雷霆,反而问了琼枝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今天来的那个苏九郎,你觉得他生的好看吗?”   “啊?”琼枝十分不明白苏芮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瞧着也就是一般的长相,算不上差,但也算不上好看,就是普普通通的样子。”   “普普通通?”这回轮到苏芮惊讶了。   如果苏九郎的容貌算是普普通通的话,那这世上就没有好看的人了。   但是为什么在他眼里惊为天人的苏九郎,在琼枝眼中却是个普通人呢?   “钱的事情暂时不要管了,你去帮我把燕大侠请来,我有事情要请他帮忙。”   “这么晚了,叫燕大侠过来不大好吧。”琼枝略显迟疑,看着苏芮已经换上了就寝的亵衣,就更加为难了。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我叫你去你别去就是了。”   琼枝只好去找燕赤霞,对方还没睡,听到苏芮找他,蹭的一下就从摇椅上窜了起来。把人带到苏芮的院子里,看他站在门外整理着装的样子,琼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在房门上敲了两声,得到苏芮的回复便将略显期待和紧张的燕赤霞请了进去。   看到苏芮已经换了衣服,琼枝不禁松了口气。结果还没在房中站一会儿,琼枝就为苏芮指使出去。   站在院子里,看上投在窗棂纸上的两个人影,琼枝紧张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还朝着西方拜了拜。   夫人可千万别是因为老爷死了就急着找下家,连人品家世都不顾,找上燕赤霞这种一穷二白,吊儿郎当的。   房间里,苏芮和燕赤霞不知道琼枝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思绪。   坐下之后,苏芮把那九片树叶往燕赤霞面前一放。   “燕大侠,还劳烦你看看,这树叶有何不同?”   燕赤霞拿起一片树叶,左看右看,随后凑到鼻尖闻了一闻,浓黑剑眉皱到一起。   “这叶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苏芮把琼枝发现树叶的经过说了一遍,又说他正好少了九百两银票的事情。   燕赤霞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这叶子真是普通的樟树叶子,但这叶子上面却有妖的气息,跟我今天白日在你院子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妖?”   “是的,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只狐狸精。”   苏芮拿起一片叶子,凑到鼻端细闻。淡淡的树叶的清香当中,好像真的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奇怪味道。   并不难闻,甚至有一点好闻。   她又闻了一下,下一瞬,燕赤霞一把将叶子夺了过去。   “这是狐狸身上的媚香,闻多了不好。”   狐狸香是狐狸精专门引诱别人所散发的香味,凡是闻到香味的男人和女人,几乎都会情不自禁爱上对方,然后任凭对方采补。   “看来我猜的没错,今天来买我房子的那个男客人便是狐狸精了。只是有些奇怪,为何旁人看他都是普通的模样,我却能够看到他的本相呢?”苏芮向燕赤霞询问原因。   “你能看到狐狸精的本相?”   “我也是方才问了琼枝才知道,原来她看那个客人的外貌只是普通人的样子,而我看到的却是俊美绝伦。”   “王伯远化为恶鬼之前,你是不是能够看见他的生魂?”燕赤霞突然问道。   苏芮点了点头,就看见燕赤霞抬起手,没像之前给她治疗脖子时那样给了她时间反应,而是直接把温热的大手盖在她的眼皮上。   他的另一只手在手背上画了个法阵,金色的法阵慢慢融入苏芮的眉心,在双眉中间往上一些的位置,一条淡淡的红痕随即显露出来。   许久,他松开手,苏芮的视野渐渐恢复清晰。   “燕大侠?”   燕赤霞收起惊叹的表情,解释道:“佛家有五眼六神通的说法,其中五眼便说的是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世人大多为肉眼,只有少数人拥有其他几种眼。而你,居然天生有天眼神通,能看破事物表象,分清牛鬼蛇神……” 第105章   夜寒如水,窗外一丛竹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琼枝手里握着扫把,方才看到燕赤霞的银子对苏芮动手动脚,她差点就冲进去了。   好在对方放手及时,夫人也没有发出惊慌的叫喊,琼枝这才耐着性子在石桌边坐下。   房间里,苏芮忍不住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她的眼皮,被燕赤霞的大手捂过之后,眼球便是一阵灼热,那温度到现在也没有褪去。   “刚才我发现你的天眼并未完全打开,已经施法助你打开天眼。”   苏芮转去梳妆台边,拿了一面小镜子过来,对着眼睛左照右照,并没有发现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倒是她的眉心多了一条红痕,看上去像是用朱砂精心描绘的花钿,趁着她本就清新脱俗的容貌多了几分柔媚。   她用手指搓了几下,那红痕半点没有消失的迹象,似乎就长在那儿了。   “能开天眼是机缘,也是仙缘,希望你以后能好好运用。”燕赤霞说完,拇指从苏芮眉心那一抹红痕上擦过,再看,红痕已经消失。   “这是自然。”苏芮稍微有些兴奋,她察觉到,她在每个世界里所获得的能力,是有可能待到下个世界的。   所谓的天眼,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她上辈子身为吸血鬼,属于活死人,所以才能对已经死去的灵魂有所感应。   好奇的目光向四周环顾一圈,苏芮突然注意到燕赤霞的脚踝上多了一根红绳,而红绳的另一端,则连在她的脚腕。   白天里,燕赤霞也是这般看着地上,所以他从那时就发现跟她之间连着红线?   “你看见了?”燕赤霞注意到苏芮的视线,面颊微微发热。好在屋内光线昏暗,他的皮肤足够黝黑,那一点点的红晕,旁人无法发现。   苏芮点点头,“这是怎么回事?”她弯腰去碰那根绳子,手指却从绳子上穿了过去。   “这是月老为我们绑上的姻缘线,它最初出现时我也觉得很意外。”燕赤霞把他之所以来到太原,又在柳树下扮乞丐,故意折腾苏芮的缘由说了一遍。   “原本这条线只有淡淡的痕迹,但是因为你没有继续选择救王伯远还阳,所以这条线慢慢变得明显起来。”   燕赤霞说话的时候,苏芮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要不是看他说的有模有样,不论是时间地点都跟苏芮嫁到太原之后对得上,她都要怀疑燕赤霞是贪图她的美色和财产。   “那如果我救了王伯远的话……”   “那这条线可能会消失无踪吧。”燕赤霞忽然感到一丝庆幸,但是这种莫名其妙把两个人连接在一起的方式,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显得十分唐突。   他原本是想要慢慢谋划,一步一步让眼前这个女人朝他靠近。   现在计划有变,他不能让苏芮产生,他一开始就抱着别的目的接近她的想法。   “夫人放心,我不会因为我们之间有这条线就对你做出轻浮逾矩之事。而你也不用因为它产生必须回应我感情的想法。”   听燕赤霞这样说,苏芮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倒不是怕这根红线的存在,天定良缘的什么的她根本不信,毕竟她能坐在这儿跟燕赤霞说话,就是人定胜天最好的解释。   她担心的是如果燕赤霞因为姻缘线的关系对她苦苦纠缠,并要求她给予回应。若是那样的话,不仅会成为苏芮的负担,而且燕赤霞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会大受影响,会让苏芮后悔跟这个人走得太近。   但是他给予她最大的尊重,这是非常让人有好感的行为。   “燕大侠有兴趣除妖吗?我可以给你四百五十两银子的报酬。”苏芮没在姻缘线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燕赤霞爽朗一笑,眼前的女人果然很符合他的口味。外表看似娇弱,但实际上无坚不摧。做事果断,不拖泥带水,实在难得。   “能捉妖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燕赤霞笑着应承。   两天之后,按照苏芮先前和王叔源做好的约定,她带着琼枝红玉两个丫鬟,坐上了前往浙江金华的马车。   王叔源假惺惺的跑来相送,等她们的车子刚一走远,他就迫不及待的进入已经人去楼空的王府,宣誓主权。   只是他屁股都还没有坐热,便被一个突然出现谪仙般的男子告知,这间宅子早已易主。对方甚至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把衙门的捕快都带来了,大有他如果敢闹事,就让他把牢底坐穿的意思。   王家最出息的王伯远去世之后,什么功名都没有王叔源在官府毫无人脉。两个捕快足以将他震慑,让他不敢再来惹麻烦。   王叔源不甘不愿地离开,结果到街上一打听,发现王家的几间铺子居然也换了主人,他之所以一直没发现,是因为这几家店一直拖到苏芮走之后才换得掌柜。   王叔源差点没气个仰倒,着急忙慌地回到族里,跟家里的长辈商量对策。最终决定派几个年轻的小辈,去苏芮必经的路上堵她。   他们不知道的是,苏芮压根没有回浙江,而是在城郊租了个小院子住下。   “谢谢你小哥,我就在这儿下。”院子外面传来红玉说话的声音,琼枝赶紧迎上去开院门。   门打开一条小缝,提着篮子的红玉气喘吁吁地进来。   琼枝顺势接住篮子,双手猛地往下一沉,差点把篮子摔在地上。   “哎呀,琼枝姐,你可小心一些,我可是跑了整个镇子才买到这些东西,要是洒了,可要耽误夫人的大事了。”   琼枝点点头,把篮子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掀开盖在上面的蓝布。蓝布里头装着几个布包,她打开其中一个,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雄黄味。   “这非年非节的,雄黄的确难买。只是……”琼枝看向旁边,正在用朱砂书写符咒的苏芮,迟疑道:“夫人,这些雄黄真的能帮咱们捉妖吗?”   苏芮刚想说话,毛笔上一滴朱砂滴到黄符上,好不容易写了一半的符咒毁于一旦。   苏芮有些泄气地放下笔,心不静,写下的符咒也没什么威力。   她和丫鬟们已经从王家大宅搬出来三天了,她们一直住在这个小院里。   苏芮闲着没事,向燕赤霞请教了画符的事,原本她以为画符乃是他的独门绝学,燕赤霞可能不愿意赐教。结果他直接从盒子里取出一本符咒大全,丢给了苏芮,半点都不藏私。   苏芮喜获至宝,却发现自己在画符上的天赋似乎不佳,三天下来也不知浪费了多少黄纸和朱砂,总共也没能画出几张有用的。   “琼枝,你给我准备一套合身的男装,今天晚上,我要和燕大侠一起去捉妖。”   “夫人,你要去捉妖!”琼枝大惊失色,“那怎么行呢,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你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家夫人受伤的。”燕赤霞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房里出来,顺手将一把桃木剑塞到苏芮手里,又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递了过去,“桃木剑给你防身,这玉佩可以辟邪。”   苏芮收下桃木剑,没有接玉佩。   “玉佩是贵重之物,燕大侠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怎么行?你的法术不如我,又不会捉妖,狐妖最是狡猾,媚术无人能挡,这块玉佩可以帮你保持清醒,你若不拿着,那就别跟我一起去了,否则肯定要拖我后腿。”   燕赤霞把玉佩强硬的塞进苏芮的手中,不容拒绝的态度,以及嫌弃的语气,让苏芮旁边的琼枝和红玉都气得脸颊鼓鼓。   苏芮看出燕赤霞的别扭,没像丫鬟们那样对他怒目而视,选择接受了他的好意。   “那这玉佩,就当是你暂时借给我的。”   “那是当然,这块玉佩可是我的传家宝。”燕赤霞做出一副凶相,却掩饰不住嘴角不断上扬的弧度。   夜幕降临。   一高一矮两个穿着黑衣的身影,来到离王家大宅不远处的馄饨摊坐下,各要了一碗馄饨面。   街上行人还未散尽,三三两两在路上游荡,或是钻进附近的酒家。虽然不如白天那般热闹,倒也还有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苏芮慢悠悠吃下一颗馄饨,从紧闭的苏宅收回视线。   三天前,这间宅子易了主,改成了苏姓。   “子时。”燕赤霞说,端起汤碗嘶溜喝了一口,又跟老板要了一份炸馄饨。   见苏芮还在等他解释,他放下勺子,用袖子擦了擦嘴,“你的宅子位置离集市稍远,周围有一片桃林,除了环境非常不错外,还能掩人耳目,是妖精们最喜欢住处,所以我猜测,那个狐狸精就是因为这样,才买了你的宅子。”   “不是买,是骗。”苏芮强调,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不是,是被狐狸骗。而这个案件涉及九百两的金额,足够对方把牢底坐穿了。   “好好好,是骗。”燕赤霞立马改变口吻,“狐狸精喜好享乐,狐朋狗友众多。我们要做的是等对方新房乔迁之喜,一举将那些狐狸精斩草除根。而一般情况下,子时是妖气最重的时候。等到那时,我们迅速用雄黄封锁那些狐狸的退路,就能来个瓮中捉鳖。” 第106章   子时,月朗星稀。   馄饨店已经收摊了,街上早就没有了行人,只剩几间即将打烊的酒家,小二哥打着哈欠,将门板合上。   灯火渐渐消失,街上恢复一片黑暗,打更人敲锣和夜报的声音从远方隐隐约约地传来。   苏芮和燕赤霞此时正猫在苏宅对面的屋顶上,为了不被发现,燕赤霞给了苏芮一张可以暂时隐匿身形的隐身符。   他们的位置很好,将苏宅周围的动静尽收眼底。亥时过后,苏芮便看见好几只狐狸悄悄溜进了院子。   “差不多到时间了,我们动手吧。”燕赤霞估摸了一下时间,从天际收回视线。   “那还有人。”苏芮一把将他拉住,指着不远处。   燕赤霞看了一眼,低声道:“她没有影子。”   “是鬼?”苏芮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可置信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皮。鬼在她眼里变得清晰了,她现在几乎到了人鬼不分的程度。   “放心吧,大多数鬼都没有害人之心,她们流连人世间不过是有执念未消除,反倒是有些人比较可怕。”   苏芮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两人从屋顶下来,各自提着一袋雄黄粉,默契对视一眼,便按照之前制定的计划,将整间大宅周围都撒了一圈。   碰头之后,正好在后门的位置。   燕赤霞熟练地用剑撬开后门,一边走,一边把剩余的雄黄迎风洒在院子的各个角落。刺鼻的雄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那些道行浅的,碰到他们全都吓得抱头鼠窜。   等他们走到正厅,便看见满屋子的人,大多已经撑不住化为原型,只有少数修为高深的还保持着人样,或者露出狐狸尾巴。   坐在上首的男人,正是苏九郎。   他身着银白色晋风宽袖长袍,白发如练,异于人类的狐耳在发间抖动,身后居然有五条尾巴。他的脸和那日苏芮所见得模样并无差别,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是属于肉食动物的浅灰色竖瞳,眼眶泛着薄红,透着几分妖气,让他整体形象比之前更加妖媚蛊惑。   “狐狸精,还我钱来!”苏芮举着桃木剑,娇喝一声。   苏九郎一看到苏芮,便知道他之前的伎俩被戳穿,又看到旁边拿着寒剑,十分不好惹的燕赤霞,瞬间面无血色,立马化了原型便想逃跑。   “妖孽,看你还往哪里逃!”燕赤霞给苏芮使了个眼色,让她保护好自己,便举剑朝苏九郎刺了过去。   旁边狐狸吓得乱窜,只有少数几个一同上前跟燕赤霞纠缠。但是他们全都不是燕赤霞的对手,加上雄黄粉的影响,被打伤之后都迅速变成原形。   燕赤霞提起一只狐狸的尾巴,寒光凛凛的宝剑便架在它的脖子上。   “燕大侠!”   “剑下留狐!”   一道声音跟苏芮同时喊出,打断了燕赤霞的动作。苏芮看了一眼恢复半狐模样,一脸焦急的苏九郎,继续道:   “燕大侠,这些狐狸无非是干了坑蒙拐骗的勾当,罪不至死。我今天来也没有想过把它们灭族,只是想要回我的钱而已。”   “这些狐狸今天可以骗你,以后也可以骗其他人,留着他们就是祸患。”燕赤霞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他这个人,眼里不揉沙,妖在他眼中没有好坏之分,统一打成恶的一派。   “可是,即便是犯了罪,也要根据轻重来判刑,虽然我不介意多几件狐皮大氅,但他们当中也许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过错。”   “狐皮大氅”几个字让被雄黄气味逼出原型的狐狸们瑟瑟发抖,她们纷纷跪地向苏芮求饶,表示自己是山里长大的狐狸,连吸人精气的事情都还没有干过。   “燕大侠,你手中这只狐狸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应该是吸收日月之精华,修炼成精的,从未犯过任何禁忌。而且她身后有一片朦胧的白光,好像是有功德加身。”   苏芮的话让燕赤霞面露惊讶神色,他提着那只狐狸没有松手,反问道:“你说,你看到她身上有功德?”   “对啊,白色的光,靠近会让人感到舒服,你若不信的话,让她自己说好了。”   被燕赤霞威胁的那只小狐狸,听出了苏芮话中的转机,不等燕赤霞询问,立马就说:   “我从来没有伤过人,甚至还帮过人,我小的时候,还未化成人形,有个猎户被毒蛇咬伤,我到断崖给他摘来解毒草,救了对方一命。”   苏芮一听,顿时喜笑颜开。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燕大侠,伤害这样无辜的生灵,对你也不是好事,你就放了她吧。”   燕赤霞迟疑片刻,将狐狸丢在地上。他的剑指向旁边的狐狸,锐利鹰眸示意对方老实走出来。   小狐狸初入人世,没见过世面,被他冷若寒霜的眼神吓得差点尿出来。   苏芮盯着他看了一会,在小狐狸快要晕倒之时,大发慈悲地开了口:“这只狐狸身上虽然没有功德,但是气息还算干净。至于不纯粹的部分因何而生,你还是自己说吧,不要等我们逼问了。”   苏芮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小狐狸哪里还敢隐瞒,连忙把自己伪装成狐狸的样子,以可爱的外表到别人家蹭吃蹭喝的事情说了出来。   “……蹭吃蹭喝虽说无伤大雅,但是小狐狸,放你离开之后,希望你到被你欺骗的人家报恩。否则,以你的资质,只怕往后修炼会难上加难。多行好事,积攒功德,对你的修为大有裨益,说不定哪天修成个狐仙也是有可能的。”   “是是是,我一定回去报恩,多做善事。”   小狐狸如此识趣,燕赤霞在苏芮恳求的目光中收起长剑。苏芮顺着那只男狐狸往下,一个接一个将他们都看了一遍。   大多数年纪还小的狐狸,气息都很干净。   而已经成年的狐狸,或多或少都犯了戒条。要么是流连烟花场所,要么是采补过凡人,或是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燕赤霞根据那些狐狸的罪行的轻重,予以他们相对的惩罚,最终如苏芮所愿,并未伤害到它们的性命。   剩下的,便是几个还在浓郁的雄黄气息之中保持人形的狐狸。   苏芮第一个看得便是苏九郎。   他骗了她九百两,这可不是个小的罪过。   但苏芮集中精力,将目光聚集在略显紧张的苏九郎身上时,却发现他浑身白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强烈。沐浴在如此功德之下,苏芮感觉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舒服地伸展开来。   苏九郎身上的功德,竟然比她前面看过的那些狐狸精们加起来还要多。   “怎么了?他身上的气息,应当不会太干净吧!今日我这轩辕剑出了鞘,必须得见血才能回鞘。”燕赤霞的长剑指向一脸英勇就义的苏九郎的脖子。   许是苏芮为在场大多数狐狸开了罪,所以他不像苏芮和燕赤霞刚开始出现时那样害怕,十分冷静沉着地说: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骗了你的宅子是我一人所为,不关其他人的事。你若杀我,我绝无半句怨言,但我恳请你们放了我的朋友家人。”   “算你识相。”燕赤霞将长剑挽了个剑花,刷刷声响,寒光乍泄。锋利的剑刃破风而来,笔直地朝向苏九郎的脖子。   苏芮赶紧把他拉住,对着他摇了摇头。   “虽然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身上有大功德,你不能杀他,倒是那只狐狸,他血气缠身,应当是不止犯过一次杀戒。”苏芮伸手指向苏九郎身后,极力隐藏行迹的半狐。   燕赤霞并不怀疑苏芮的结论,长剑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那只男狐,对方早有预谋,立马便亮出了黑色爪子,跟燕赤霞的轩辕剑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五哥!”苏九郎大喊一声,没等他出去帮忙,狐妖苏五郎已经被燕赤霞斩下一条胳膊,痛苦地倒地哀嚎。   “你这孽畜,今日饶你不得!”   “大侠手下留情啊!”众狐全部跪下求情,便是那些化为狐形的,也都四肢匍匐在地。   “大侠,要杀便杀我吧,五哥之所以犯下杀戒,并非有意为之,而是那些人先烧了我们的狐狸洞,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几个姐姐全都死于大火之中,没有死的也被他们捉去,扒了皮,拆了骨……若不是他们对我们赶尽杀绝,五哥也不至于杀了他们,王夫人,您是明辨是非之人,望你不要为难我五哥。您不是说我身上有大功德吗?我愿意跟您签下主仆契约,分享我的功德,我只求你们能放了我五哥一马。”   苏芮有些动容,但是她不是那种会趁火打劫的人。但她对苏九郎身上的功德,还挺感兴趣的。   “主仆契约的就算了,若是你说得不假,你哥哥除了报仇之外,并未伤害无辜的话,那他今天断了一条胳膊,便算是赎罪了。往后多行善事,积福报,至于会有什么造化,就完全看他自己。”   苏九郎率领众狐,连忙给苏芮磕了几个头。   “你别忙着谢我,你骗了我的钱,我还没有放了你的打算。说说吧,你的那些功德是怎么回事?”   “九哥所骗之人都是为富不仁,贪赃枉法之辈,而且他骗来的钱财和产业并没有花在自己身上,而是转手卖了,把那些钱财救济穷苦人家。因为他帮的人多,甚至还有人替他修了狐仙庙,供奉泥身。”最初被苏芮识别身上有功德的小狐狸战战兢兢道。   苏芮哦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苏九郎:“你的意思是我为富不仁了?” 第107章   “对不起……”苏九郎老实地道歉。   眼前之人清灵湿亮的目光,让他面含羞赧。   “九哥原先以为这间宅子,应该在王家人手中,所以才想着将它骗过来。没成想,宅子不仅不是王家的,还招惹到您……”狐小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苏芮抱着胳膊,沉默不语。   按照正常发展,如果她没有接替陈芮的话,要么陈芮费尽心思地救活了王伯远,从此被那个渣男蒙在鼓里,最终死在生产之时。要么她没有救活对方,一个性情软弱,以夫为天的女人可怜巴巴地被王家众人扫地出门。   而那座花了她的钱,却取名王宅的大宅子,不论怎么看的确都不是她的。   在狐狸们的眼中,那自然算得上是王家得来的一笔不义之财。   “废话我也不想多说了,你将买宅子的九百两银子给我,咱们之间就算两清了。”苏芮不想跟这些狐狸们再纠缠下去。   毕竟人妖殊途。   苏九郎连忙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数了一下才六百两,难为情地看向其他人,他的一众狐狸兄妹们见状也从身上搜找了一番,勉勉强强凑了三百两碎银。   苏芮极力掩饰嫌弃的表情,当狐狸当成她们这个样子的,还真是少见。   “这是九百两,王夫人请点一下。”   苏芮搓开那六百两,仔细看过,最后问了一句,“这一次不会再是树叶变的了吧?”   “九郎万万不敢。”苏九郎红着脸,拱手拜下。   “那就好!”拿了钱,苏芮的气也消了,看向旁边故作严肃的燕赤霞:“燕大侠,我们现在走?”   燕赤霞点点头,收了轩辕剑,对着在场一众狐狸厉声威慑:“王夫人心善,不愿杀生,今日我看在她的面子上,暂且饶过你们。但往后你们若是敢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爷要把你们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这番话,把刚入世的几只小狐狸吓得屁滚尿流。听到众人发誓表态,燕赤霞这才跟苏芮一起离开。   出了门,苏芮按照先前的约定,将拿到的钱分为两部分,其中一部分装在钱袋里,给了燕赤霞。   “这些钱就当是让燕大侠陪我跑一趟,还有之后护送我们回浙江的酬劳。”   燕赤霞什么也没说,便把钱接过去,只是对着那个绣工精巧的钱袋子看了好一会儿,在苏芮意识到不妥,准备收回来时连忙揣进自己的衣兜内。   那是原身亲手绣的荷包,苏芮在现在社会待得太久,把男女大防都给抛之脑后了。   “燕大侠……”苏芮无奈道。   “怎么了吗?我们现在赶回去还能睡几个时辰,明天就可以启程。”燕赤霞故意岔开话题,说完便只留给苏芮一个背影。苏芮无言地跺了下脚,抬脚追了上去,最终也没有要回那个荷包。   回到农家小院,琼枝和红玉已经把行李全都打包好放在了车上,等苏芮沐浴过后,大家都抓紧时间就寝,养足精神。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除了燕赤霞外,主仆三人或多或少有些没休息够,打着哈欠抹着眼泪从房里出来。   外面天光晴好,地面也十分干燥。琼枝和红玉把盖在马车上的蓑衣雨布扯下来,叠好塞进行李当中。   “真是奇了怪了,昨天晚上打了那么久的雷,居然没下雨。还害得我和红玉都没睡好,跑出来白忙活一场,还在担心下雨把马车上的东西淋湿呢。”   “打几声春雷,不下雨,也是正常的事。你们两个别抱怨了,赶紧弄好早膳,咱们吃过就该上路了。”   辰时末,马车总算上路。   车子很大,两匹马拉着,主仆三人坐在车厢里依旧非常宽敞。燕赤霞沦落到当车夫,头上带着斗笠,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车辕上,看上去好不自在。   他们走了大半天,到了下午太阳快落山,未能赶到新的城镇,不得不在山上露宿。   “我去附近巡视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些野味?”燕赤霞抱着他的剑离开,红玉连忙拿上水壶跟了上去。   苏芮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琼枝到附近捡了一堆柴火回来,熟练地架起了一个火堆。   “走的时候,我跟红玉准备了一些干粮,也不知道燕大侠能不能打到猎物,小姐,我先给你热一些干粮垫垫肚子。”   小姐这个称呼,琼枝是昨天晚上改得口。王伯远已经死了,苏芮又跟王家撕破脸。这般回去浙江,将来肯定不能孤身一人,还得成亲生子。   改成小姐,也好方便她以后找婆家。   苏芮不知道琼枝是这样的想法,她要是知道肯定让琼枝不要改口。   她是没有再嫁人的打算了。如今她的身家,即便娘家不愿意接纳,她也能保证自己往后过得舒舒坦坦。   琼枝从行李当中端了一只烧鸡出来,用削干净的木头串上架在火上烤。   苏芮喝了口水,赶了一路,她的确有些饿了。闻着烧鸡的味道,顿时口舌生津,便从干粮袋里拿了一块糕点,慢慢掰着吃。   太阳一落山,天黑的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周围便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晚霞当中,火光的映照下,光线越来越混沌。   “这个燕大侠,也不知把红玉带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慢?这天突然黑下来,感觉周围阴风阵阵的,还真有点吓人。”琼枝抱怨道。   “你就不要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了,红玉拿着水袋一起去的,定是要找到水源才会回来。”   苏芮的话刚落音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琼枝被吓了一跳,抄起一根烧火棍,挡在苏芮面前。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不远处的一丛灌木上,低矮的树木绿叶茂密,枝桠簌簌抖动。   琼枝咽下一口唾沫,紧张地攥紧了烧火棍,“小姐,这荒山野岭的,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   “行了,别怕,要是真有什么脏东西,我的眼睛早该看见了。”苏芮把琼枝手里的烧火棍接过来,起身朝着那不断抖动的灌木丛走去。   她把还在哔啵哔啵燃烧着的干柴往灌木丛前一照,便见到里面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好像是只兔子。”苏芮俯身扒开灌木丛,藏在里面的小家伙,怯生生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水汪汪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苏芮沉默了。   里头一身白色绒毛,可可爱爱的小家伙不是兔子,而是一只白狐。   刷的一声,苏芮松开手,灌木丛茂密的枝桠合在一起,遮住了里头狐狸的身影。   她回到原位坐下,琼枝不解地问道:“小姐,你刚刚不是说里面有只兔子?”   “跑了。”苏芮睁着眼说瞎话。   就在她说完的当下,寂静的晚风中传来一声可怜兮兮的嗷呜。   琼枝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见苏芮不为所动,犹豫着朝声源处走过去。扒开茂密树叶一看,便对上一双水润委屈的眼睛,原先的警惕、害怕和慌张,瞬间一扫而空,露出了独属于女子看到可爱的小东西的母性光辉。   “小姐,这里居然有一只小狐狸,好可爱呀!”   苏芮还没来得及提醒,就看见琼枝已经将被困在灌木丛中的小狐狸给提了起来,像是抱着一个未足月的婴儿一般,极尽呵护和温柔。   “这只狐狸好乖呀,小姐,我们可以养他吗?”   “不可以!”苏芮的表情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琼枝当即垮下脸,那表情跟她手里的小狐狸一样委屈。   “……”苏芮有点受不了她像奶狗一样湿润的眼神,转过头咬牙继续拒绝:“狐狸和你只能留一个!”   “那好吧……”琼枝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狐狸放回去,刚弯腰,雪白干净的小白狐便从她手中逃脱,向苏芮跑了过去。   小白狐跑到苏芮面前,撑着前肢,仰着头,圆润的黑色眼睛,充满渴望地看着苏芮。   “小姐你看,这只小狐狸真通人性,它这是在求你收留它啦,小姐,咱们养它吧,大不了我少吃一点嘛。”琼枝不停地给小狐狸求情,而小狐狸好像听懂她的话似的,抬起两只前爪搓了几下。   “小姐~”琼枝的声音打着旋儿,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泼辣劲儿。   苏芮叹了口气,实在拗不过两双看着她的湿漉漉的狗眼。   “留下他可以,但是你得自己照顾,不可以让他进马车,也尽量不要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是是,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它,绝对不让它打扰到小姐。”能养小狐狸的喜悦,已经盖过了琼枝精明的本性,以至于她根本就没看到苏芮翻了个白眼。   琼枝一把捞起小狐狸,抱在怀里,用手指点着他湿润的鼻头,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叮嘱:“小狐狸啊小狐狸,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呀可千万要……哎!”   琼枝话还没有说完,毛茸茸的小狐狸便从她的臂弯溜了下去,不顾她的叫喊和苏芮的冷脸,讨好地贴在苏芮的裙摆上蹭来蹭去,嘴里还不是发出嗷嗷的声音。   苏芮将他踢开,但小狐狸不计前嫌地又贴了过来。   “小姐,这只小狐狸可真是没良心,明明跟你据理力争要养它的人是我,抱它的人也是我,结果它亲近的人却是你?这也太不公平了!”琼枝气呼呼地道。   苏芮轻笑一声,抬头看向琼枝:“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第108章   “为什么?”琼枝老实询问,她现在简直一头雾水。   苏芮在小狐狸垂涎三尺的目光中,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拍拍手上得碎屑,弯腰提起狐狸的后颈。   嗷呜~   狐狸的后颈是在身上最柔软的部分之一,平日里除了父母可以将它们咬住叼来叼去之外,旁人是万万摸不得,碰不得的。   小狐狸被苏芮提在手上,仿佛刚出生的幼兽似的,可怜兮兮地呜咽了几声。落满霞光,流光溢彩的瞳孔中顿时盈满泪水,泛红的眼眶让它看上去多了几分娇柔脆弱,令人更想欺负。   “因为……”   “他怎么在这儿?”燕赤霞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他将在林子里打来的野味丢在地上,顺手用一只毛茸茸的白兔换走了苏芮手里的狐狸。   “琼枝,你把兔子处理一下,等下做个麻辣兔头。”苏芮转手就把兔子交给了琼枝。   燕赤霞看着她,刚到嘴边准备询问的话忘了说出口,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吗?”苏芮问道。   “……”燕赤霞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而是同情的看了看那只白兔。   抓到这只兔子的时候,红玉那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让他下意识的以为苏芮应该也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抵抗力,所以红玉跟他要这只兔子他都没有给,特地带回来给苏芮,还以为她也会露出像红玉那样开心的笑容。   结果她只想到了麻辣兔头。   “这只臭狐狸是怎么回事?”燕赤霞不再纠结兔子的事情,把到了他手中就不停挣扎蹬腿的小狐狸提到半空中。   “它很可怜的,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夹在灌木丛里,我求了小姐好久她才同意我养它。”   燕赤霞看向苏芮:“你要养他?”   “不是我,是琼枝要养。”   燕赤霞拎着狐狸的后颈抖了几下,“才不过一天的功夫,你莫不是忘了我说了什么?”   “嗷嗷~”狐狸叫了几声,摇了摇头。   “……装成这个模样,到底有何居心!”燕赤霞和苏芮一样,并未因为狐狸外表可爱,就对它放松警惕。   等逼问过后,他发现这只狐狸是真的口不能言,才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是被打回原形了。   “我见你法力也不算低,难不成太原还有能跟你过上几招的高人不成?”   “嗷嗷嗷~”狐狸又叫了几声,举起前爪,指了指天,随后捂住耳朵。   苏芮看着他的动作,恍然大悟,缓缓点了点头,她大约是猜到对方碰到什么麻烦了。   “你的意思是说,昨天晚上的雷声,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狐狸疯狂点头。   燕赤霞和苏芮对上视线,跟在后面补充:“也就是说,昨晚的雷声是因为你在历劫?”   变成狐狸的苏九郎垂下浓密的睫羽,表情如人一般无奈,默默叹了口气。   由动物修成精怪容易,但由精怪修炼成神仙确实百年难得一遇。   自商朝之后,狐族本就生存艰难,对外从无好的形象,更别说是有求仙问道的机会。   于是乎,狐狸们越发自暴自弃,干脆做些不雅观的勾当,因此越来越被人和妖瞧不起。   苏九郎不愿意跟别的距离一样,努力修炼了将近三百年,从入世之后,便不断行善积德,不仅是为自己结善缘,修正果。还想让同族之人摆脱人类在话本当中描述的不正当形象,为狐狸正名。   事实证明,一直做好事的狐狸是真的可以成仙。   昨夜苏芮她们离开不久,苏九郎便在梦中跟附近山上的山神有了神交。对方在此做了近千年的山神,如今功德圆满要位列仙班,山神的职位因此空缺出来。   对方感受到他身上的大功德,有意将这一散仙职位交由苏九郎代理。   结果他运气不太好,在历劫之时没有成功度过劫雷,反而还被打成了原形。   山神告诉苏九郎,他之所以没能成功历劫,是因为没有了结在人间的因果。   他骗的最后一个人跟以往那些狡猾卑鄙、贪婪奸佞之辈完全不同,尽管他最后跟对方银货两讫,却有诚信和仁义道德方面的亏欠,必须要偿还清楚才行。   苏九郎深以为然。   但是,他现在变成回口不能吐人言的狐狸,要怎么还债呢?   趁着燕赤霞不注意,苏九郎从他手中挣脱,一溜烟儿的跑到苏芮的身后。   “臭狐狸,你给我过来!”燕赤霞可忘不了这一只狐狸变成人时的妖孽模样,放任这样一个危险因素在苏芮的身边,他脑子不清醒还差不多。   “嗷呜(我不!)”苏九郎表情坚决,转头又用湿漉漉的狗狗眼看着苏芮:“嗷嗷嗷~(求收养)”   “你知道你只是在狐狸叫吗?”苏芮耸耸肩,表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嗷呜~”苏九郎眸光暗淡,抬起前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芮,然后两只前爪叠在一起摆出祈求的姿势。   “你这是在求我收留你?”   苏九郎兴奋地点头,雪白的小脑袋在苏芮的裙摆上轻轻蹭了几下,把狐狸谄媚的一面暴露无遗。   苏芮坏笑着:“我的丫鬟愿意收留你,你还不满足?偏要跟在我的后面转,莫不是你变成狐狸跟我有什么牵连?”   “嗷嗷~”苏九郎眼睛一亮,苏芮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可是,我对养小动物一点兴趣也没有,你现在连话都不能说,别说是给我唱歌助兴,就是跟我聊天解闷儿都不行,你说你到底有什么价值,可以让我不计前嫌把你放在我身边呢?”   苏九郎微愣片刻,他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不见人情到这种地步。但为了偿还之前的亏欠,他不得不拿出自己的优势。   苏九郎努力想着自己有没有什么让苏芮留下他的价值,想了半天,他用力一咬后槽牙,做了个破釜沉舟的表情,抬起高傲的下巴。   “汪汪汪!”   噗嗤——   除了皱着眉头的燕赤霞外,在场所有人都被精通一门外语的小狐狸给逗笑了。   苏芮想到初见苏九郎时对方惊为天人的模样,与眼前蠢萌的狐狸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那种强烈的反差,让人忍俊不禁。   “再叫一声,我给你吃鸡腿。”苏芮忍不住摸了摸狐狸头,苏九郎极其尴尬的避开她的视线,若不是现在他是一副狐狸的模样,皮肤一定从头红到脚。   这还是他有生之年干过的最尴尬,也是最愚蠢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他这辈子都不要做人了。   “小狐狸,快叫呀!”   苏九郎抬头,对上苏芮没心没肺的笑颜,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立马让他心里难堪的情绪消失殆尽。   落在他头顶的手,轻柔地抚摸,还捏了捏他的狐狸耳朵。从未被外人触碰过的禁忌之处,泛起一片酥麻,苏九郎忍不住蹭了蹭她的手心,张口又学了两声狗叫。   苏芮笑得不行,掏出手绢抹了抹眼泪。狐狸学狗叫,只怕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第二只了。   她已经不像刚开始见到苏九郎是那样抵触,觉得不该跟狐狸精牵扯太深,反而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乐趣,连旅途的劳顿都一扫而空。   这边苏芮玩得是非常开心,燕赤霞的脸色却随着慢慢消弥的彩霞而逐渐阴沉。   狐狸精,果然是留不得的东西。   他忽然后悔听信苏芮的言语,在大宅子里放了苏九郎一马的决定。   “陈小姐,这狐狸跟在你身边委实不安全,也不方便。尽管他外表看着是个畜生,但身体里头住着的可是一个成年男人的灵魂。不如,你将他交给我照顾,等到烦闷之时,再拉出来逗趣便可。”   燕赤霞的一番话提醒了苏芮,她松开手,脸上的笑容也凝结了几分。   “燕大侠你说得对,那只狐狸便交给你照顾吧!”   “嗷呜!(我不要!)”   狐言乱语无人听得懂,苏九郎的拒绝被彻底无视。   燕赤霞嘴角扯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双手交叉,指骨捏得啪啪作响:“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嗷!”苏九郎察觉到了危险,立马摆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   可惜,他的本体太过漂亮可爱,让他的气场大打折扣。不仅毫无威慑力,反而把两个丫鬟逗笑了。   “看来这狐狸也是喜欢美人的,任旁人对她再好,他的眼里却只有小姐!”琼枝有些嫉妒地说。   不过在听苏芮和燕赤霞含糊地说完之后,琼枝现在倒不像之前那样迫切的想要收养这只狐狸。   这可是只狐狸精,而她却没有小姐那样的能看穿一切的眼睛。若真是养了那只狐狸,恐怕只会被对方玩弄在掌心之中。   狐狸狡猾,世人皆知。她胆子虽然大,却不想冒这个险。   燕赤霞跟在苏九郎屁股后面追了半天,也没有把这只狡猾的狐狸逮住。末了,他干脆甩出一张黄符,那张符贴在了狐狸的身上,还在左右闪躲的狐狸迅速僵硬在原地。   燕赤霞快步走过去,一点也不温柔的捞起小狐狸:“今晚你们主仆三人睡马车,我就在旁边的树上睡,顺便望风。”   说罢,燕赤霞抱着小狐狸,走到旁边一棵大树下,纵身一跃,便飞上了树梢,茂密的枝叶,瞬间遮住他的身影。   “小姐,我看燕大侠似乎不太喜欢小狐狸的样子,你说他会不会对小狐狸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啊?”琼枝有些担心。 第109章 燕赤霞一觉睡醒, 揉了揉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直直地伸个懒腰。   视线落在被他吊在树上一整夜的小狐狸身上, 对方睁着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瞳, 龇牙咧嘴地看着他。   昨天晚上, 燕赤霞在他身上贴了一张禁言符, 让他无法发出声音。   “臭狐狸,我会一直盯着你, 你最好不要打陈芮的主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他说罢,轻盈地从树上跃下, 去树林里绕了一圈,洗了把脸。回来, 琼枝和红玉已经把锅架上了,加了野生菌的白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阵阵香气。   “真香,什么时候能吃早饭?”   “马上就能吃了, ”琼枝回答, 视线往燕赤霞身后看了几眼,“咦, 燕大侠, 小狐狸呢?”   “不知道, 可能跑了吧。”   “……”苏芮朝燕赤霞睡觉的那颗树扫了一圈, 意味深长的目光回到他的身上,“燕大侠,你不会连只小狐狸都欺负吧。”   “咳咳咳,我哪有!”燕赤霞矢口狡辩, 背在身后的双手,偷偷施了个法术,捆绑在苏九郎身上的束妖锁顿时松开。   保持一夜同一个姿势的苏九郎,四肢都是麻痹的,他还没来得及抓住树枝,就从高处跌落。   “哎呀!”琼枝惊叫一声,幸亏树下面是茂盛的草丛,苏九郎有惊无险地摔了狗吃屎。   “狐狸最是懒惰,睡到现在才起,我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呢!”燕赤霞决计不会承认自己对苏九郎的所作所为,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苏九郎抬头,刚从琼枝那里分了一碗粥的燕赤霞,便对他使了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   苏九郎伸出锐利的爪子,薅断几根草叶。   那个可恶的男人,一定要要让他知道狐爷爷的厉害!   苏九郎缓慢起身,看着燕赤霞留给他的背影,以及对方视线所及之处——苏芮,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现在是狐狸的状态,没办法跟燕赤霞一较高下,或许他可以用那招。   狐狸眼微微眯起,苏九郎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他从草丛里爬出来,慢悠悠地走到人前,到了燕赤霞身后,趁他不备,蓬松的尾巴从他后背扫过。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乖巧地来到苏芮面前,歪着头朝她摇尾巴。   苏芮将装着鸡腿的碟子放在他的面前,摸了摸狐狸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地道:“旺财,吃吧。”   旺财……   苏九郎表情皲裂,琼枝紧接着的话又往他伤口上捅了一刀。   “小姐,旺财不是狗的名字吗?”   “是啊,来旺财,给我叫两声。”   “……”苏九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尤其是在看到燕赤霞的坏笑后,他更加无地自容。   渡了劫,他便是能成散仙的狐,现在却沦落到扮狗。   “旺财,不会叫的狗,可是没有肉吃的。”燕赤霞往苏九郎的伤口上撒盐。   苏九郎含恨望了他一眼,恨不得咬舌自尽。他可是狐狸精,逗趣一个人方法多得是,他当时怎么会想到扮演狗……   悔不当初,却又无可奈何。   苏九郎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之后,便蔫头耷脑地叼着那根鸡腿到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暗自疗伤了。   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他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打量着坐在那里的燕赤霞。   对方对他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还是那副狂浪不羁的样子。苏九郎把鸡腿当成是燕赤霞的肉,恶狠狠地撕咬着。   迟早!燕赤霞会知道他的厉害!   篝火边,早餐吃得差不多了,红玉才从树林里回来。   她脸色不太好,一大早醒了就说肚子不舒服,琼枝看到她精神萎靡,顿时有些担心,盛了一碗热粥,送到她的手边。   “红玉,你还好吗?要是不舒服的话,可得说呀。”   红玉摇了摇头,接过粥,“我可能是昨晚着了凉,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小姐,咱们吃过就马上上路吗?”   “不急,我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先休息一下,让琼枝给你煎一碗药,我们中午吃过饭再出发。”   “谢谢小姐。”红玉垂眸,朝苏芮福了福身体,神色恹恹地到一边坐下,慢吞吞地吃了一碗粥,便到马车上去休息。   逗弄小狐狸,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下午红玉的气色看上去稍微好了一些,但苏芮和琼枝还是有些不放心。   “小姐,我没事,就是女儿家的一些小毛病,等过两日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苏芮和琼枝算是放下心来。   “这样好了,我下午赶路,到下个城镇便歇下,在那儿住上几日,等你身体彻底康复之后再赶路。”   “到时候,我们还能到处转转。”琼枝捏着粉拳,小脸泛着薄红,双眼迸发出耀眼光芒,兴奋道:“小姐你来太原这些年,几乎足不出户,咱们都没有到出去游览一番,正好趁这个机会,我们也能欣赏一下四处的春景,吃当地的美食,岂不快哉?”   苏芮听着有些心动,便默许了琼枝的提议。   将拿出来使用的锅碗瓢盆装回车子,众人准备出发。琼枝扶着苏芮上车,远远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过一会儿功夫,她们便看到来人,是四个穿着华贵锦服的年轻人。   而且样貌都很熟悉,是王家的几个后辈。   他们一看见苏芮,就勒停了马,翻身下来,一窝蜂围到马车旁边。   “嫂子?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早就出发回金华了?”他们当中的一个开口问道,其他人都没有说话,默契地对视了几眼。   苏芮把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停下上车的动作。这几个人肯定是王家族里派出来找她的。当时苏芮骗了王叔源,没有真的出城,所以他们正好跟她错开。只怕这几日的功夫,已经去了一趟金华。   只不过,他们肯定扑了个空,这才原路返回。   苏芮捂住嘴,故作惊讶道:“我们走得慢,倒是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一个个好似被豺狼虎豹追在后面似的,要是你们有急事,就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耽搁了时间。”   “不耽搁不耽搁。”众人连忙附和。   “我们几个闲着没事,出城玩了一圈。这不,正准备回家就碰到了嫂子。您这是要回娘家?我们正好没事,正好护送你一程。”   “是啊,嫂子你就带着两个丫鬟和一个车夫,实在不安全,我们送你吧。”   几个王家的后辈都显得十分热情,你一言我一语,叫苏芮等人插不进去一句话。   坐在车辕上的燕赤霞,将马鞭甩在地面,抽出一声震彻耳膜的脆响。   “你们几个是觉得加在一起能打得过我?”燕赤霞懒散地靠在马车上,嘴里叼的树叶转来转去,不可一世的模样,把他不好惹的一面尽显,让本来吵吵闹闹的几个年轻人,顿时闭上了嘴。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们要送嫂子回家,关你什么事!”   “你一个车夫,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呸——   燕赤霞吐掉嘴里的叶子,正准备说话,被苏芮的眼神制止。知道她心里有成算,他便不再开口。   “你们有这个心,做嫂子的很感动。既然你们要送我,那便出发吧。时候不早了,不尽快赶到下个城镇,大家都得露宿荒野。你们几个都没有吃过苦,我怕你们不习惯。”   四个人面面相觑,最后不得不跟上马车。   宽敞的马车在前面悠然行进,来不及喘一口气,骑着马跟在后面的王家后辈们悄悄碰起了头。   “咱们真的要一路把嫂子送回金华?别忘了,我们这次出来的目的,是要把她带回去的。”   “你当我不知道,带她回去没有用,族里要的是她手里的钱。”说话的青年看向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少晨,你去通风报信,顺便买些迷药过来。等到了晚上,咱们就这样……”   王少晨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往附近的城镇而去。   车子里,趴在窗户上,悄悄往马车后打量的琼枝收回视线,对着苏芮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们不过是虾兵蟹将,难成大器,不用管他们。”苏芮闭目养神,声音透过车帘,落在燕赤霞耳中,“燕大侠,到下个镇子要多久时间?”   “快得话,咱们太阳落山之前便能感到。”   燕赤霞的话刚落音,马车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立马让马儿停下,下车检查。   见旁边的帘子打开,露出苏芮询问的眼神,燕赤霞无奈道:“车轮裂开了,得修一下才能坚持到镇上。”   苏芮眸中的水光闪了闪。   “那就在此歇息吧,看样子今天晚上是赶不到下个镇子了。”   车子出了问题,王家几个年轻人抢着要来帮忙。燕赤霞干脆做甩手掌柜,到树下休息,任由几个人围着马车瞎捣鼓。   苏芮从车上下来,看着王家少了一个人,心中了然,面上却不显,“怎么不见少晨?”   带头的王家后辈叫王少宗,到底年轻,眼里慌了一阵才镇定下来,“那个家伙说是肚子不舒服,咱们不用管他,等会儿他就追上来了。”   “那就好,那你们就赶紧把车修好,咱们好赶路。”   让王家几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们修车,果然修到晚上,车子还没有修好。琼枝和红玉拿出锅碗,准备架火堆开火时,王少晨骑着马终于撵上了他们。   “看来今晚,咱们只能在这儿露宿了。”   “嫂子,幕天席地,星空辽阔,晚风悠然,也别有一番滋味。你要是为我们担心,那大可不必。”   苏芮笑笑不说话。   红玉看捡来的干柴不多,准备到林子里去看看。她刚一起身,王少晨也跟着站起来。   “天黑了,你一个姑娘家去不方便,我陪你一起。”   王少晨殷勤备至,红玉拒绝了一回,他还是执意要跟,她只能不情愿地答应。   两人一起去了林子,琼枝架上了锅,把燕赤霞打回来的清水倒进去,准备就着他带回来的鸟蛋,做个野菌蛋汤。   汤快煮好的时候,红玉一脸急匆匆地从树林里跑回来。惊恐万状地扑倒在火堆前,用手指着树林的方向,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了,红玉,你别吓我。”琼枝抱住她,苏芮和燕赤霞等人见状立马围到她的身边。   红玉的裙摆上沾着血迹,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在琼枝的怀里不停地哆嗦,众人问了许久,她才战战兢兢地开口。   “死人了,死人了,他死了……有鬼,是鬼……”这话说完,红玉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谁死了?难不成是少晨?”   “怎么可能?”   “难道真的有鬼?”   王家的少爷们吓得睁大了眼睛,燕赤霞背起他的剑匣,从树林里收回视线,看向苏芮:“我进去看看,你就在此不要乱走,有什么就大声叫我。若是里头安然无恙,我再叫你们进来。”   说着,燕赤霞将地上的白毛狐狸捞起来,塞进苏芮的怀里。   “带着他,我放心些。”   苏芮不想给燕赤霞拖后题,点头答应了他的话。到底有没有鬼,燕赤霞这个捉鬼大师自有判断。   不论是什么鬼,最终也逃不过他的手心。   见燕赤霞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树林之中,苏芮把不停挣扎的苏九郎放进琼枝的怀里。   “抱着他,对你有好处的。”她转身看着几个面无血色,不久之前还潇洒风流的王家子弟们,他们若不是互相搀扶着,只怕早已软趴趴地跪在了地上。   “你们几个,给我振作点,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你们就吓成这样,还有没有点气魄了?”   “嫂子教训得是。”王少宗带着几个兄弟,拱手朝苏芮鞠了一躬。   他们退到火堆的另一边,三个人紧贴着坐下,头几乎挨在了一起。   苏芮懒得管他们商量什么,跟琼枝一起把红玉扶到了车上,拿出嗅瓶,给她闻了一下。   红玉悠悠转醒,琼枝刚问了一句话,她又吓得晕了过去,看样子吓得不清。   苏芮有些担心地看向燕赤霞消失的方向,林子里的东西,不论到底是不是鬼,都不会简单。   顺着血腥味,燕赤霞很快找到了已经死去的王少晨。   他目眦欲裂,倒在地上,浑身沾满血污。让他死不瞑目的伤口在他的胸口,居然跟王伯远一样,胸口之处破开一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   “我真是昏了头!”燕赤霞自责了一句。   他行走江湖,斩妖除魔,遇见这挖心的画皮鬼,原本应该将她除掉才是。结果遇见苏芮,他脑子一热,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燕赤霞抽出轩辕剑,咬破手指,在剑上画了个符文。   “妖孽,出来!”他大喝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纸符撒下四面八方。   林子里静悄悄的,随着天越来越黑,晦涩的光线里弥漫出淡薄的水雾,让周围的能见度越来越低。   燕赤霞站在原地,将剑深深插入地上,作为支撑旋了一圈,画出一个巨大的太极。他立于阵中,结出一个手印,将一张指路黄符打了出去。   “风火神兵如律令!”黄符飞了出去,钻进浓雾之中。   燕赤霞犹豫片刻,追了上去。   夜幕降临,星河低垂。   黑暗中唯一火光边,王家三名子弟窃窃私语的声音,被微风穿过林间的簌簌声响掩盖其中。   “少宗,现在咱们怎么办?”   “少晨死了,我们留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那钱,咱们还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王少宗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为了苏芮的钱,他们早就回到太原,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王少晨白白搭了一条性命,他们不能继续再等,得速战速决才是。   “少晨带回来的药,现在在我身上。等下我们这样……”   马车里,在不知危险即将来临的苏芮和琼枝的照顾下,红玉终于清醒过来,将她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我肚子不舒服,所以跟他分开,等我回去找他的时候,却发现他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可怕的是,他的心被人挖走了,就跟老爷的死状一模一样!”红玉抓住苏芮的手,神经质地说:“小姐,你说,是不是杀了老爷的那个鬼,现在找上了咱们?”   苏芮摇头,没有看见她不敢确认。   “琼枝,你找个手炉给红玉,她的手吓得冰冷,跟握着一块冰似的。”苏芮吩咐完,抽出手拍了拍红玉的肩膀,“有燕大侠在这儿,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能近我们的身,你别害怕。”   “是啊,红玉,燕大侠降妖除魔你可是亲眼见过的,不论在厉害的妖魔鬼怪,都逃不过他的掌心!”   “嗯。”红玉应了一声,抬起袖子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琼枝从马车里出去,把狐狸留在了车上。小狐狸乖巧地窝在苏芮的身边,白色的尾巴扫过来扫过去。   “你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是不是?”苏芮摸摸他的脑袋,视线依旧落在窗外。   苏九郎看出她的担心,轻轻蹭了她几下。   可能是变成了狐狸,他与身俱来的野兽直觉和对危险的警惕让他感到不安,就好像那危险就在他的身边,躲在暗处,随时都可能跳出来。   “小狐狸,你……啊!”红玉大叫一声,抱着流血的手指,满脸委屈。   方才她见狐狸可爱想要摸摸它,谁知它张嘴就咬了她一口。   “旺财,你怎么咬人!”苏芮照着狐狸头打了一下,拿出药箱给红玉上药。   她的手依旧冰冷似铁,握在手里一股寒意沁入心头,让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苏芮又催了一遍琼枝,她很快把暖手炉拿来,递到红玉手中。   三月底已经渐渐回暖,但到了晚上仍旧会冷。红玉抱着暖手炉,脸上渐渐恢复一丝血色。   琼枝伸手去抱狐狸,苏九郎敏捷地闪开,钻到苏芮宽大的袖子之下,紧贴着她的大腿。   “臭旺财,我把自己的粮食省出来给你吃,你竟然这么对我!”琼枝忍不住发脾气。   苏九郎对着她嗷了几声,龇牙咧嘴,凶巴巴的。   等了许久,外头王家三个年轻人已经支撑不住睡了过去。琼枝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是燕赤霞却迟迟没有回来。   “小姐,燕大侠已经去了有一个多时辰了,他会不会有危险?”红玉问道:“要是燕大侠打不过那个鬼怪,也被挖了心……”   “不会的,燕大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鬼怪所伤呢!”琼枝话说得响亮,实际上心里也没有底。   “你们别吵了。”苏芮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小狐狸在她怀中担忧地看着她,在红玉和琼枝说话之时,他那双琉璃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自责和懊恼,被苏芮看得清清楚楚。   “旺财,你老是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第110章 苏九郎不能说话, 但他的表情无疑给了苏芮肯定的答案。   只怕燕赤霞久久未归,跟他脱不了干系。   “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琼枝紧张地问。   红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芮的脸色, 十指绞在一起, 担忧不已, “我们难道不去找燕大侠吗?他一直未归, 说不定在林子里遇到什么麻烦呢!”   “可是,林子里说不定会有危险, 要是小姐出了什么意外……”   苏芮还未说话,小狐狸突然叼住她的袖子,扯了几下。等苏芮低头跟他对上视线, 苏九郎伸出一只爪子搭在她的腿上,眼神透亮。   苏芮摸摸他的头, 按捺住他意图阻止她进入林子的意图。   “琼枝,你出去跟王家的人说,我们要进林子找人。”   “小姐!”琼枝大惊,燕赤霞生死未卜, 夜晚的森林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能够吞噬一切。   进去,她们还有出来的可能吗?   但苏芮的话不容反驳, 任凭琼枝吓得面色苍白, 还是老老实实地出去跟王家人说了。   他们的反应比琼枝还要强烈, 几目相对, 片刻之后推诿道:“林子里面不安全,我们各个都是家中独子,并不是怕死,而是担心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将来不能侍奉父母到老,心中有愧啊。”   “既然如此,那你们便留在这儿吧。”苏芮从马车上下来,当着众人的面,将一个鼓囊囊沉甸甸的包裹,随身背上。   王家众人表情顿时古怪起来,王少宗犹豫片刻,噌的一声站起来对着两个堂弟道:   “咱们怎么能让嫂子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独自进入林子呢!你们愿意当缩头乌龟,我却不愿!”   “少宗哥,你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们方才那样说,也是心中有些顾虑罢了。想来大家一起进去,便是真的有鬼,也会被我们所威慑。”   “就是啊。”   另外两个王家少年连声附和,三人态度急转,并且没有觉得一点不对劲和羞愧。   琼枝做了几根火把,点燃之后分给众人。王家三个年轻人在苏芮的激将法下,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苏芮等主仆三人携一只狐狸落在最后,与他们隔着五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往林子里走。   露天的荒地之上,还能窥见一丝星光,感受晚风阵阵。进入林子之后,里面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被茂密的枝叶笼罩地密不透风,似乎一下子静了下来,耳边只听得一阵阵极其细微的虫鸣,踩踏枯枝烂叶的声音。偶尔惊扰栖息在树枝上的鸟雀,吓得它们扑腾飞走,同时也吓得众人一惊一乍。   “少宗,咱们真的要进去?”   “是啊,要是碰到鬼怎么办?我可不想死!”   走在前面的王家兄弟凑到一起,压低声音交流。   “我难道不知道吗?要不是那个小娘皮把钱也带了出来,你以为我想往树林里走?这里施展不开,等找个有风的地方,把迷药撒出去。等他们晕了,咱们拿了钱就走。”   王少宗的提议立马得到两个堂弟的赞成。   又走了一会儿,林子里的雾气越来越重,无形中刮起一阵阴风,把火把吹得明明灭灭。   “动手吧!”王少宗做了个手势。   三人重重点头,猛地转身,身后除了隐没在雾霭之中树木黝黑的剪影,什么也没有。而刚刚他们听到一直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仿佛只是错觉而已。   “他们人呢?”   王家人在找苏芮的同时,苏芮等人也在找他们。突然起雾,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不见了。   “这雾有古怪,大家靠近一些,不要走散了。”苏芮看着周围越发浓郁的白雾,心里一阵不安。   她从行囊里掏出几个荷包,分别给了琼枝和红玉一个。   “随身放好,千万别丢。”   荷包里面,是苏芮的画得符。短短几日功夫,她画符的技艺并未提升太多。但有赖于坚持不懈地画,所以虽然毁损的远远大于能用的,却也积攒了不少张。   “这是什么?”琼枝询问道。   红玉跟她一起打开荷包,疑惑不解地掏出里面的东西。黄符到了她的手上,发出细微的呲啦声,瞬间烧成一把黑灰。   扑通一声。   红玉闭眼倒地不起,苏芮眼疾手快,拿了她的火把。琼枝则慌忙蹲下,使劲摇着她的肩膀。   “红玉,醒醒,小姐,红玉这是怎么了?”   苏芮看着那张烧成灰烬的符咒,眼底跳跃着火光,“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你就待在红玉身边,不要离开。”   苏芮刚刚只是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红玉从一大早就显得格外不正常,原本苏芮也觉得她是女儿家特定的那几日,身子不适。   直到王少晨突然被画皮鬼挖心而死,苏芮摸到红玉的手,被那异于常人的冰冷沁入骨髓,以及苏九郎下意识地咬了她一口,诸多细节,让她不得不有所怀疑。   而且,她好像很希望她进入林子。   由此可以推测,红玉很有可能不是真的红玉,而是被鬼附身。   周围的雾气更大,琼枝的声音忽然远去。   苏芮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连忙往她们刚刚的位置迈出一步,却被一道猛力拉了回来。她低头只见裙摆绷直,另一头苏九郎咬在上面,琉璃一般的眼瞳隐没在薄雾之中。   他摇了摇头,苏芮不再继续往前,停下脚步,试探着喊了一声琼枝的名字,久久无人应答。   “你能感觉到她们在哪儿吗?”苏芮一边问,一边掏出一张引雷符藏在掌心。   苏九郎摇摇头,雷劫之后,他的修为几乎等同于无物,虽然还保持着动物的警惕,但对于被鬼怪隐匿行迹的人或物,却是无能为力。   “那只鬼呢?”   苏九郎继续摇头。   苏芮无奈道:“那就好好呆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琼枝和红玉的安危,苏芮并不担心,因为她给琼枝的那张符咒和红玉的不同。   红玉的驱鬼符,而琼枝的是护身符。只要她们两个待在一起,能保证很长一段时间鬼怪无法近身。   但是这张符她只成功画出了一张,这就以为着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没有任何防护。   苏芮取出一张干净的黄符,干脆席地而坐,接着从袖子里掏出笔和一小瓶朱砂,将笔尖染红。   “旺财,你替我注意周围的风吹草动。”   她要写寻人符,找到燕赤霞。   捉鬼还是他在行,她不过是个半吊子,保住自己的小命都有点难。   林中大雾蔓延,能见越来越度低,渐渐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太清。苏芮举起凝神,闭眼在脑海中模拟着寻人符的写法,下笔如有神助,一气呵成。   连续写了三张,她总算写了一张成功。把黄纸叠成纸鹤,苏芮咬破指尖鲜血,滴在翅膀上,随后按照寻人符的召唤手印,不急不缓地结成。那纸鹤便像活过来一样,挥舞着翅膀飞到半空。   “成功了!”苏芮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纸鹤,去找燕赤霞。”   苏芮发号完施令,纸鹤飞进大雾之中。收起笔墨,她折了一根树枝,让苏九郎叼住另外一头,一人一狐跟着纸鹤追寻的方向走去。   但走了许久,他们似乎还是在原地打转。不久前还紧跟着的纸鹤,这一瞬已经消失不见。   “看来她的目标不是燕赤霞就是我。”苏芮得出结论。   而这个结论中,她更偏向那个目标是她。   首先对方选择了红玉附身,在将燕赤霞引走之后,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继续待在红玉的身体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么,画皮鬼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几日,苏芮有跟着燕赤霞学习一些道术,了解了不少鬼怪的习性,其中介绍画皮鬼的部分,便是说了此鬼容颜尽毁,须用人皮纸描绘五官再贴到脸上,才能易得一张美人面。   “所以,她是想要揭下我的脸皮?”苏芮在心中默默想着,脚步一定,随即感觉到周围温度骤降,很像之前王伯远每次出现时的样子。   但现在有所不同的是,大雾让她的天眼失去了作用,苏芮没有办法分辨画皮鬼会从哪个方向来。   嗖的一声。   苏九郎发出一声嗷叫,朝苏芮扑了过来,撞了她一个满怀。   “你好重!”苏芮倒在地上,伸手往苏九郎身上一推,却摸到温热黏腻的液体附着在他的毛皮之上。   “旺财,你没事吧?”   捡起摔在地上的火把往苏九郎身上一照,只见他腹部被不知名物体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正从里面汩汩淌出。   “你救了我?”苏芮有些惊讶,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护心镜。   “……”   不知道是不是被苏芮刺激到,苏九郎开始剧烈地咳嗽,吐出一口血沫。   “你不是要死吧!”苏芮表情顿时严肃,虽然跟这只狐狸的交情算不上太深,但是对方处于好意救她,却因她而死,不是她想看到的。   苏芮掏出手绢,将火把插在一边,低头把手绢叠成三角巾绑在苏九郎的腰上。   一阵诡异的风吹过,刚才那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感觉再次出现。   苏芮也顾不得寻找画皮鬼的位置,连忙将手中的引雷符甩到半空,于此同时,她怀里苏九郎的身体,突然迸发出一道强烈的金光,并从她怀中飘到半空。   引雷符引来的雷电,正好劈在他的身上。   “……”   一股外焦里嫩的香味传到苏芮鼻尖,她来不及咽口水,手忙脚乱地把怀里所有的纸符全都掏出来,朝着那些雷电扔过去。   纸符一张张粉碎,一道金色的闪电,迅猛地来到她的面前,已经避无可避。 第111章   狂风卷,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苏芮被那明亮的闪电刺得睁不开眼,不得不感慨一句“我命休矣”。   只是预想的疼痛并未袭击在她身上,甚至耳边雷霆万钧的声音也一下子回归混沌无声。   苏芮睁开眼睛,眼前是她从未的见过的画面。   绝美,瑰丽,浩瀚,气势磅礴。   无数的闪电仿佛金蟒般在天际交织出她平生都未曾见过的壮观景象,将整个森林都照亮。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金属化,变成一个完全金色的国度。而苏芮被包裹在一个蓝色透明的能量球当中,那些狂舞的闪电,在触碰到她之前,就被面前能量球全部吸收,不能对她造成一点点伤害。   苏芮触碰了一下能量球,摸到了一层像膜一样的东西,软软的,极富弹性。闪电落在她的手指上,一阵阵麻麻的触感,十分有趣。   苏芮朝左右四周看了看,寻找这股能量的来源,最终视线落在挂在她脖子上闪烁着蓝色光芒的玉佩。   这是先前燕赤霞给她防身的,去找苏九郎之后,苏芮就准备还给他。只不过忙着赶路,一时给忘了。   居然是这块玉佩救了她。   苏芮有些感慨,抬手摸了摸被体温温暖的玉佩,不免又开始为燕赤霞担心。若不是他把这么宝贵的玉佩给了她,也许他就不会着了苏九郎的道。   想起苏九郎,苏芮发现从打雷开始他就消失无踪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这场雷电很显然不是她的引雷符吸引过来的,而是苏九郎。   他现在应该才是真正的渡劫。   能量球外电闪雷鸣,光线刺眼,苏芮没能发现苏九郎的身影。她没有继续做无用功,盘腿坐下,等待雷电结束。   也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一暗,有什么遮住了雷电闪耀的光芒。苏芮缓缓抬头,眼前是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银色团子。所有的闪电全都劈在团子身上,每一下都让他的毛发变得如水般光滑明亮,隐隐有一道道金光滚滚而过。   保护着苏芮的蓝色屏障消失,雷电也渐渐停歇。   大团子抖了几下,外面绒毛迅速脱落,有个人影从里面剥离出来。银丝散开,如万千蛛丝铺展,倾泻在地面。而包裹在其中的,则是不着寸缕,肌理结实线条流畅的男——人。   他缓缓掀开雪白的睫羽,度了一层金光的眼瞳对上苏芮的视线。   “……”   气氛尴尬,苏芮背过身去,不一会儿身后传来清嗓子的声音。她了然地转身,遛鸟的男人已经换好衣裳,整个人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周身泛着金光,衣袂、长发无风自动,仿若谪仙一般。   那张惊世绝艳的脸苏芮认得,正是曾有过几面之缘的苏九郎的凡人形象。只不过,现在的他,可比之前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妖气尽数收敛,周身反倒多了一丝仙气。   “苏公子这是渡劫成功了?”   苏芮极有眼色,对眼前已经成为半仙的狐狸精,不再用之前对待旺财的态度。虽不至于毕恭毕敬,但至少把他当个人了。   “还得多谢王夫人不计前嫌,让我留在这里。”苏九郎盈盈拜下。   苏芮摇摇头,“你得感谢琼枝,是她省了口粮来养你。”   “自然。”   面对苏芮的揶揄,苏九郎表情不变,不像是之前总被大家逗弄得龇牙咧嘴,暗自生闷气。现在的他,身上人性和兽性的部分都被雷电洗涤干净,留存下来的只有神性。   “对了,琼枝和红玉!”苏芮惊慌地向四周寻找来路,大雾之中,她们两个不知道被画皮鬼丢到哪个犄角旮旯。   “她们没事,只不过方才雷声大作,吓得晕过去了。”   苏芮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继续又问:   “那画皮鬼呢?”   “已经灰飞烟灭,不会再出来害人。”   苏芮点头沉吟,的确,刚刚的雷电,别说是鬼,神仙都不能保证毫发无损。   呼啦呼啦,纸翅膀扑闪的声音,打断苏芮的思绪。她抬头一看,早不知飞到哪里去的纸鹤终于找到了她,从空中飞到她的掌心。   “你找到燕赤霞了?”   纸鹤点点头。   “快带我去找他。”苏芮面上一喜,赶忙让它飞到半空中,迈出一步,她回头对着苏九郎,提醒道:“苏公子要跟我一起去吗?毕竟,燕赤霞是中了你的招数。”   苏九郎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便跟在了苏芮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盘腿坐在八卦阵中的燕赤霞。他双目紧闭,人事不省,只有轩辕剑悬在半空,贴心地保护着主人的安全。   “苏公子对燕大侠做了什么?”   苏九郎摇摇头,嘴角漾着微笑,“不过是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   他走到燕赤霞面前,挥袖在他脸上扫过,一团粉色的雾状物从燕赤霞眉心溢出,被苏九郎收拢到袖子里。他甩袖退回原位,两人等了一会儿,燕赤霞却没有清醒过来。   “你给他下的真的是障眼法吗?那他怎么还不醒?”苏芮疑惑道。   “咳咳,事实上我给他下得是狐狸香,能让他进入幻觉之中。照理说,我收回了狐狸香,他就应该醒过来才是。”   苏九郎试着将神识化作一根细丝,慢慢探向燕赤霞的识海,却在触碰到他意识的前一刻炸成烟花。他又试了两次,均不得其法,而护住的轩辕剑被他几次三番强硬地进入吸引注意力,将剑尖对准了苏九郎。   “他不愿意醒,且对我防备太深,我无法进入他的识海。王夫人,或许你可以试试?”   “我?”苏芮指着自己的鼻子,提高音量,“我怎么进去?况且,如果他对我也很防备呢?”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我会帮你。”苏九郎抬手在苏芮眉心一点,同样牵出一条丝线,另一只手点在燕赤霞的眉心,以他为媒介,两根神识分离出来的思绪在试探地触碰了几下之后,慢慢连接在了一起。   “我竟然能进入!”苏芮大感惊讶。   苏九郎似乎猜到这个结局,嘱咐道:“虽然你能进入他的神识,但是我要提醒你,进入之后,你不一定能立马找到他真正的意识。人的识海非常庞大宽广,你也有可以被淹没其中,再也出不来。所以,你要时时刻刻记着,那里只是虚假的幻境。”   苏芮慎重地点点头,深呼吸了几次,让苏九郎帮忙送她进入燕赤霞的识海。   那一瞬间,苏芮仿佛掉进了一个漩涡里,等她感受到脚踩实地时,整个人已经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恢复意识,便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用力!薛娘子,你现在可千万不能晕过去!”   “啊——好痛!我好痛,我不行了!啊!”另一个夫人声嘶力竭的声音紧跟其后,听得人头皮发麻。   不过苏芮倒是搞清楚了状况,屋子里头有人正在生孩子。   然而屋外一片安静,本该等在门口的丈夫不见踪影,徒留满目荒凉破旧的院子,以及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茅草屋顶。   吱嘎一声。   院门打开的声音吸引了苏芮的注意力,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提着一坛酒从外面踉踉跄跄地走进来。   那人看上去有三四十岁,容貌生得倒是标致,只可惜即无神也无形,瘦出一排肋骨,实在谈不上是个美男子。   苏芮见他似乎有几分熟悉,正想上前询问这是什么地方,却见那男人直接从她身体穿了个过去。苏芮惊讶地回身,伸手去抓,亦扑了个空。   “难道我对燕赤霞识海当中的人来说,只是一个虚影?”苏芮嘀咕了一句,抬脚跟上推门进去,在产房里闹出巨大动静的男人。   “哎哟,薛大,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家娘子到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已经见了红,这是要早产。她胎位不正,你快去帮她请个大夫,要不然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来帮薛娘子生产的妇人苦口婆心地劝说醉醺醺的薛大,他却好似没听见,挥手推开妇人,摇摇晃晃走到床前,不客气地说:   “臭婆娘,生个孩子还把你变娇贵了,赶快把孩子生下来,老子饿了,去给我做饭!”   “……”苏芮气得照着男人的脸打了一拳,直接错开之后,她才想起自己无法触碰这里的人。   这让苏芮更加郁闷恼火,世上竟还有如此猪狗不如之人,妻子早产,没有丝毫担心不说,甚至还对难产的妻子颐指气使,那习以为常的模样,仿佛平日里这样的状况时有发生。   薛娘子嫁给这样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苏芮生着闷气,而她恼火的对象薛大,对此毫无知觉,酒意上头,身子一歪倒在了床边,瞬间呼呼大睡过去。   苏芮气得脑仁疼,来帮忙接生的妇人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急得直跺脚,苦着一张脸对床上的薛娘子道:“你家男人是个不顶用的,你再撑一会儿,我去给你找大夫!你得坚持,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孩子。”   床上单薄如一张纸的女人,除了肚子大如斗,连胸部都十分干瘪。听了妇人的话,她闭上眼睛,急促地喘了几声,声音气若游丝。   “你去吧,我等你。”   等听到妇人匆忙跑出去,薛娘子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到稀疏的发丝当中。   她看了一眼倒在床边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当她看向摆在床头的剪刀,空洞的目光迸发出最后一丝明亮。薛娘子强忍着腹痛,撑着身体往床边移动了一段距离,抄起剪刀,用尽全身力气直插薛大的胸口。   苏芮感受到她的恨意,也感到一阵解气。只可惜薛大在醉生梦死之中失去了性命,似乎并未遭受太大的痛苦。   叮当一声,剪子掉在床上,薛娘子面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殆尽,她掀开被子,床上的被褥已经被鲜血染红。 第112章   苏芮跪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声喘着粗气。眸底水光剧烈震荡,夹杂着惊恐和骇然。   眼前的场景已经转变,她来到一个陌生的农户家门口,里头传来欢声笑语,却依然无法让浮现在她眼前的画面挥散而去。   破旧的农家小屋内,血腥味蔓延。   女人疼得浑身发抖,床铺上的鲜血越来越多,她整个人苍白地像是一张纸,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得东歪西斜。   孩子还在肚子里,她用力把它往外推,却始终不得其法。   再这样下去,孩子会死。   女人低头,怜爱地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孩子,……娘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她说完,用那把沾染了孩子父亲鲜血的剪刀,活生生划开了自己的肚皮,将浑身是血的婴儿,从子宫里剖了出来。   苏芮感觉全自己仿佛跟女人的感官连接到一起,不仅接收到对方激烈的情感,还感受到切肤之痛。连呼吸都像是有一把把钢刀滚过气管,让她窒息,眼前发黑。   以至于,后来稳婆带着大夫进入房间,看到满目惊骇的画面,发出尖锐的叫喊,她也听不见。最终只能机械地跟着稳婆,将孱弱的婴儿送给了一对无子的夫妇。   眼前这个干净整洁的农家院,似乎就是他们的家,而那个孩子也生活在这儿。   “或许我该离开这里。”   苏芮清楚地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去寻找燕赤霞的意识,而不是关心他记忆深处,某对夫妻的不幸,某个婴儿的悲惨。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那个以母亲的鲜血换来性命的小婴儿,最终能成长什么样子。   院门打开,一个白胖的妇人端着一盆水朝苏芮泼了过来。   苏芮下意识闪躲,依旧没能躲开,眼睁睁看着一盆污水从她身体里泼出去。   “真是见鬼,出去半天也不回来,也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   妇人抱怨一声,转身往回走,苏芮趁机溜进门缝,跟着她一起到了厨房。妇人在灶台上忙活了一阵,打开锅盖,从里面端出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十分舍得舀了一勺猪油,把豆腐似的鸡蛋羹划成几个小块。   随后,她把小碗放进凉水里,擦了手,脚步轻快地来到房间。   床榻上,一个穿着灰布衣的农家汉正在逗一个两三岁的小婴儿。婴儿长得珠圆玉润,眼珠黑溜溜的,非常爱笑,时而发出咯咯的笑声,让大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这就是之前那个孩子?   苏芮面上闪过异样,她总觉得这个孩子看上去跟之前那对夫妻不像,反倒像是这家夫妻二人。   难道是跟他们相处久了,所以模样也潜移默化?   “哎呦,娘的小乖乖,小心肝,是不是饿了呀,娘给你蒸了鸡蛋羹,等下放凉了就端来给你吃,咱们宝儿一个人吃,不给别人吃。”   孩子重重地点头,奶声奶气地附和道:“嗯,不给别人吃,我一个人吃。谁敢抢,我就打他!”   他挥起胖乎乎的小拳头,像是要去教训别人,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真是老子的好儿子,简直跟老子一模一样。”   “还不是我生得好?”妇人笑着嗔道,男人连忙附和,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笑了起来。   苏芮这才感觉到不对劲,如果这个孩子是妇人生的,那送来的那个孩子呢?   院门吱嘎推开的声音,打断了苏芮的沉思。   她走到窗口往外看去,便看到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差不多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破旧的衣裳,肩上背着一个跟他差不多高,装满猪草的背篓,艰难地走了进来。   没等苏芮仔细看,妇人已经拔脚迈出房间,指着外面刚卸下背篓,跑到水井边准备喝水的男孩骂道:   “这么晚才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叫你打个猪草,拖拖拉拉到现在,你干脆别回来了。怎么说你两句还不高兴了,跟个哑巴似的,你嘴巴长着不是说话的?养只狗还知道叫唤呢,养你除了浪费粮食,屁用都没有!”   男孩委屈地低下头,布满刀口的小手不安地搓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娘,我不是故意的,是村口的二狗,他……”   “你别给我找理由,说你几句就顶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二狗干嘛不惹别人,就专门惹你?”妇人伸出手指,在男孩脑袋上戳了几下,“今天晚上,你不准吃饭,一个人给我到柴房待着去!”   妇人不客气关上大门,男孩红着眼圈,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转身坐在了门槛上。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朝不断往外冒出热气的厨房看了一眼,馋得直舔嘴唇。   苏芮心疼得不行,蹲在他的面前仔细打量。   跟房间里那个白胖的小孩相比,这个男孩就像从未吃过饱饭,面黄肌瘦,衣服也极不合身。   看他的样子,苏芮隐隐看出几分熟悉。剑眉朗目,眼神清澈,跟之前那个醉汉有几分相似,但更像他的母亲。   苏芮没想到,他们两者结合出来的孩子,居然是燕赤霞的缩小版。   “所以,这不是你记忆中无关紧要的部分,而是你人生的一部分吗?”苏芮想要摸摸小燕赤霞的头,手掌却穿过了他的脑袋。   咕咕咕咕——   小燕赤霞的肚子拼命地叫着,他起身直接穿过苏芮的身体,走到水缸边,舀了一大葫芦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去,直到把肚子撑得圆圆的。   “嗯,这样就不饿了。”他努力说服自己。   妇人推门出来,瞪了他一眼,扭身去了厨房,出来时手上端着托盘,里面有菜有肉,还有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小燕赤霞馋得快要流口水,多看了一眼,被妇人发现,又被骂了一顿。   “看什么看,还不滚去柴房!”   小燕赤霞脸上强撑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房门无情地关上,里头一家人享用着美味的晚饭,而他只能悄悄凑到窗户边,垫着脚眼巴巴地往里看。   男人夹着肉,大快朵颐。偶尔呷上一口烧酒,好不惬意。妇人一边出,一边端着温热的鸡蛋羹,一勺一勺喂给穿着红肚兜的胖弟弟。弟弟吃得满嘴油光,但没过多久就坐不住了。那么好吃的鸡蛋羹,他却不老实地推翻了好几勺。妇人也没有生气,还笑呵呵地夸他力气大。   “一定是我不够乖,所以娘才只喜欢弟弟。”燕赤霞声音哽咽,眸光暗淡。   苏芮站在燕赤霞旁边,默默地陪着他。   燕赤霞看似不修边幅,为人狂放不羁,对待妖魔鬼怪,可以说是心狠手辣,苏芮从未想过,他还有这样的童年,也难以想象得到他还有这样任人欺负的时候。   不似成年之后锋芒毕露的眼眸,清澈的像是琥珀,看得人心软,又心疼。   苏芮很想抱抱他,告诉他这家人不是他真正的父母。虽然他没有母亲陪他一起长大,但是那个女人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她是最爱他的人。   画面一转,来到晚上。   躺在柴房草堆上的燕赤霞,饿得无法入睡。他翻来覆去,肚子叫得更加欢快,比周围飞舞的蚊虫还要让他难受。   “我好饿呀。”   他呢喃了一句,实在坚持不住,爬到柴房的窗户上往外看,家里的灯火已经全部熄灭了,燕赤霞蹑手蹑脚地从柴房出来,从厨房窄小的窗户钻进去,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似乎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已经有过无数次挨饿,然后撑不住偷偷潜入厨房偷东西吃的经历。   苏芮跟他一起进来,看着他打开橱柜门。柜子里还剩不少菜,小炒肉冒着油光,半碗蒸蛋吸引了燕赤霞所有的视线。   他咕咚咽下口水,纠结了许久,最终错开里面的剩菜,把手伸向一大碗米饭,从中抠出几粒米塞进嘴里。   食欲被满橱柜的肉香勾引出来,他强忍着对蒸蛋和炒肉的垂涎,抓了两次米饭。   那碗米饭几乎看不出跟之前有什么区别,可他却不敢多拿,实在饿得受不了,才决定拿一次。结果收回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装着鸡蛋羹的小碗上,小半碗鸡蛋羹就这么摔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整个人都慌了神,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快走!”苏芮提醒,但是燕赤霞根本听不见。   很快院子里灯火亮起,穿着单薄亵衣的夫妇二人匆匆忙忙赶到厨房,把正准备离开的燕赤霞抓了个正着。   苏芮站在院子里,捂着耳朵不敢听屋内传来的辱骂和竹条抽在孩子稚嫩皮肤上发出的脆响。   偷东西引发的体罚不知持续了多久,竹条抽断了一根,男人疲惫地回了房,女人则毫不客气地拎着燕赤霞的衣领,像是捉小鸡仔一样,把他丢进柴房。   “他会死的!”苏芮知道妇人听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喊道。   柴房门毫不客气地关上,并且从外面锁上。燕赤霞趴在干草堆里,整个背部血肉模糊,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整整三天,燕赤霞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夫妇二人一次都没有来过,他们一家三口仍旧其乐融融,似乎没有发现这个家少了一个人。   “娘,我饿……我好疼……”小燕赤霞干裂的嘴唇里发出一句呓语。   苏芮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哪怕想摸摸他也做不到。   她只能陪他熬着等着,一直等到夫妇二人大发慈悲,打开了柴房门。   苏芮以为他们要救燕赤霞,结果男人只是是用一张草席将他裹在里面,趁着天黑无人注意,快步走进黑暗中。 第113章   燕赤霞被丢在山坳里,苏芮眼睁睁看着他发起高烧,用软糯的嗓音一遍遍喊着娘,而回应他的只有呜呼的山风。   苏芮眼圈通红,她知道燕赤霞不会死,但还是忍不住为他感到心疼。她想尽了一切办法,都不能帮助只存在燕赤霞记忆中的他。就只能在他旁边坐到天际发白,看着他脸一点点失去血色,变得奄奄一息。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芮猛然一惊,山中野兽众多,从农户家中出来的时候,她便听到夫妇二人商量,把燕赤霞丢在山上,到时候孩子如果被野兽吃了,就跟别人说是他自己贪玩跑出去的。   她连忙起身,朝着声源处走过去。   高高的灌木丛被扒开,一个看着仙风道骨,身着白色道袍的老人走了出来。   苏芮松了口气,有人来了,这就意味着燕赤霞终于有救了。   “道长,请你救救燕赤霞。”明知道对方听不见,苏芮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哪知她话刚说完,老头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身上。   “那就请姑娘前面带路吧!”   “你看得见我?”苏芮叫出声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善信无须惊讶,老夫不仅能看见你,还知道这里是我那徒儿的记忆。”   苏芮说不出话来,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看不见听不见,碰不到她,猛然有个人看得见她,还跟她说了话,让她进入记忆世界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纾解,心中满是感动。   “您说,您知道这里是记忆的世界?”   “是的,此处是我那徒儿心中永远无法抹除的阴影,我在临死之前留了一丝神念在此,便是在他每次噩梦之时,将他救出。”   “道长真是有心了。”   苏芮飘在老道身边,跟着他一起把燕赤霞送到破旧的道观当中。   燕赤霞昏迷了好几天,在老道长的细心照顾下,终于苏醒过来。自那之后,他就留在了道观,拜了老道为师。   只是他的生活,并没有改善太多。   燕赤霞每天除了学习道术,整个破道观包括打扫、做饭、洗衣等在内琐事全都落在他稚嫩的肩上。   并且,老道对他的态度也十分恶劣。虽不至于打骂,却十分冷淡,不苟言笑,严词厉色,跟对着苏芮时和颜悦色的样子完全不同。每次苏芮看到燕赤霞因为他的冷脸笑容凝固,她就格外替他感到委屈。   “喂,老头,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他还是小孩子,你怎么忍心看他每天做那么多家务,还不给他一个好脸,简直为老不尊!”苏芮站在棋盘前,等着老道士落子。   老道摸了摸长长的胡须,想了半天,把白子落下,神在在地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我自己好。”   “这是什么意思?”苏芮边问,边让他把黑子下在她早已想好的位置。   “这孩子第一天来我就给他算了一卦,他是天煞孤星之命,凡是跟他亲近之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也难有真心待他之人。也就注定了他这一生没有父母缘,亲友缘,情缘和子女缘,注定孤独终老。我身体不好,本就活不长了,若是对他太好,只怕撑不到把他教养成人。”   “你的身体,难道调理不好?若是让燕赤霞知道,你因为把他带在身边,害得你早死,他肯定会内疚万分。”   “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罢了,看开就好。”   “……”苏芮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她倒是没听燕赤霞提起过,“那有什么其他的可以补救的方法吗?你那么厉害,难道不能替他改命?”   老道看着棋局愁眉不展,胡子捋了半天,也没想到解决办法,干脆丢下棋子,抖了抖袖子,将双手抱在一起。   “方法有倒是有。”   “那你还不快说!”苏芮急忙催促。   “我虽算到他是天煞孤星命,但这命却不是不能更改。而那个可以替他改命的人就是你。”老道指着苏芮,苏芮指着自己,反问:“我?”   老道点点头,“你算到你和那孩子之间有几面之缘,如若你见他时,没有婚配,你俩之间的姻缘线便可成。若是你已嫁作他人,那么你们今生就无任何可能。那孩子是个防备心极强的人,你能来到这儿,说明他潜意识的愿意接纳你。”   “事实上,我嫁过人,不过,夫君死了,现在算是孀居之妇。”苏芮摊手。   老道笑了起来,“所以说,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苏芮正要说话,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燕赤霞端着装满饭菜的托盘进来,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师父,吃饭了。”   老道士嘴角一翘,随即冷哼一声,吐出两个字:“多事!”   燕赤霞被骂了,也完全不恼,凑过来往棋盘上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看向老道:“师父你在跟谁下棋?”   “你师姐。”老道没好气说。   苏芮留在道观这段时间,一直跟着燕赤霞一起学习道术,所以干脆也拜了老道士为师,算得上是燕赤霞名义上的师姐。   “师父是执黑子吗?我看这白子一片颓势,是必输无疑了!”燕赤霞的马屁拍到马腿上,把老道气得吹胡子瞪眼。   “就你话多,滚出去!”   “哦。”燕赤霞蔫蔫儿地走出去,还贴心地关上房门。   苏芮收回视线,还是忍不住瞪了老道一眼。在道观这段时间,燕赤霞已经休养得很好,皮肤白皙了不说,身量也拔高了不少,脸颊多了几分婴儿肥,看上去又俊俏又可爱,任谁看了都不禁心生欢喜,除了这个铁石心肠的老道。   但这回,苏芮已经不想说他什么了,因为她又感觉到天旋地转,这就意味着,她要离开这里了。   “老头,我要走了,这局棋,你输给我了,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顺便照顾一下燕赤霞,让他的童年不至于只存在痛苦的记忆。”   即使这里只是燕赤霞的记忆深处,她不能做任何改变,苏芮还是忍不住嘱咐。   老道点点头,同样还了苏芮一句叮嘱。   “徒儿,感情之事随心而动,不可强求,你无须为了旁人,勉强自己。”   苏芮微微一愣,她还以为老道心里希望她能够改变燕赤霞的命运呢!   苏芮再次脚踩实地,是在一家酒馆当中。   她仔细一看,仿佛又不像是一家酒馆,里面到处都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胭脂香气混在酒香当中,红纱飘飘,笙乐不绝,倒像是——青楼。   苏芮平生第一次逛青楼,虽说没法体验,但大饱眼福。她没急着离开,在楼中逛来逛去。之前的记忆告诉她,每次转场都是燕赤霞人生当中重要的节点,这里肯定也是。   所以,燕赤霞是跑到这里来捉妖了,还是为失足妇女开光?苏芮还是蛮想知道的。   她找了好多个房间,眼界大开,但是都没有燕赤霞的身影。苏芮暗暗为自己对燕赤霞人品的邪恶揣测感到抱歉,却立马听见某个房间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苏芮脚步一顿,直接穿墙进入房间。   里面是个雅间,里头布置的风格不像是苏芮看过的其他房间那么劲爆,反而像是小姐的闺房,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字画。若不是房间里也有酒香和女儿家脂粉的气味,还真看不出来是青楼。   穿过流苏帘子进去,苏芮便看到一张八仙桌。   桌边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剑眉星目,双眼湿亮,扎着高高的马尾,修身的黑色劲装衬得他肩宽腰窄,结实修长。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比之前又长了十多岁的燕赤霞。   他现在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比上一段记忆,那可真是成熟了不止一星半点,身上多了一种介于成熟男人和青涩少年之间的气息,令人赏心悦目。   只可惜他紧皱的眉和下耷的嘴角,可以看出他现在并不十分乐意坐在这里。   “来来来,燕兄,在喝一杯,这杏春楼的女儿红,可是整个广西二十六省最出名的酒,我老早听说你喜欢喝酒,今日便特地把宴席摆在这儿,你可要给我面子,多喝几杯。”   燕赤霞接过酒杯,仰头饮进,几滴溢出的酒水顺着他的下颚线,一路滑落到颈项和衣襟深处,让他身上成熟的那一部分魅力伴随酒香一同挥发出来。   砰的一声。   燕赤霞重重地放下酒杯,抓起桌上的剑,蹭的站了起来。   “现在酒也喝了,菜也吃了,我得回衙门了。”   “燕兄。”坐在燕赤霞右手边的男人按住他的剑,又把他拉回座位上,“你才刚来就要走,真是太不给我面子。我请了杏春楼的花魁来给我们弹琴,她人还没到,你就要走,不仅是不给我面子,也不给人家女子面子,这实在说不过去吧。”   说话间,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股清淡好闻的栀子香随着一阵微风送入房间,流苏门帘飘扬,两个丫鬟打开帘子,便看到一个穿着朦胧纱衣,抱着琵琶的美人,娇滴滴地走到三人面前,施施然行了个礼。   “杏香有礼了,客人要听什么曲子,只管点就好了。若是拿不定主意的话,杏香有几个拿手的曲子,可以谈给客人们听。”美人的声音也是娇媚入骨。   走到灯下,苏芮便看清她那身清透的薄纱衣裳上得小心机,火光之中,薄纱闪烁着一片朦胧光泽,而那光泽之下,是一片雪腻莹白的皮肤,里头竟然只穿着一件肚兜。   两个男客人看直了眼,酒壶里的酒水撒到身上,也没有知觉。   苏芮下意识看向燕赤霞,不知道像他那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到如此美人,会不会同样失态。 第114章   房间里烛火旖旎,香气四溢。杏香不愧为杏春楼的头牌姑娘,身段妖娆,妆容精致,一颦一笑都是无限风情,叫人移不开视线。   燕赤霞在人进来之时,淡淡扫过一眼,便低头喝着闷酒,仿佛一块木头,对如此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无动于衷。   看到他如此冷漠,不知为何,苏芮心里反而生出一丝愉悦。   她在桌边坐下,穿着清凉的美人已经坐在帘后弹起琵琶,嘈嘈切切错杂的乐曲在整个房间回荡,让原本沉闷的酒局,稍微变得热闹的一些。   “燕兄,我听说你前几日在破案之时,找到一本账本,可有其事?”   宴席过半,话题在拐弯抹角几次后,终于现出真章。坐在燕赤霞旁边的男人,一边替他斟酒,一边试探。   闻言,燕赤霞眉头微挑,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   “是又如何?”   陪客们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端起酒杯,朝燕赤霞敬了杯酒。   “是这样的,这些年宁王殿下驻守广西,替陛下分忧解难,难免对手下疏于管教,为此,王爷也十分痛心。宁王的意思是,希望燕兄暂时不要把这份账目交给朝廷,以免让陛下心烦,账目这件事情,便交给他处理。宁王殿下知道燕兄铁面无私,最恨贪官污吏,有冷血判官之雅称,若是燕兄不嫌弃,殿下想邀请燕兄到王府一聚……”   “不用了!”燕赤霞放下酒杯,冷脸拒绝了同僚的示好。   “燕兄难道甘心在这二十六省只当一个小小的捕快?宁王殿下看中你的才能,想要重用你,你何不搭上这青云梯,将来也给自己谋一份好差事?”那人继续劝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位愿意做宁王的走狗,请便,但是想要我跟你们同流合污,那便是异想天开。”   燕赤霞拿起剑,连手都懒得拱一下,就要离开,这下是真的谁也拦不住。   苏芮跟着义正言辞的燕赤霞,一同来到门口,他的两个同僚没有过来拦人,倒是一直在帘后弹琴的杏香姑娘,快速挡在门前,张开胳膊拦住燕赤霞的去路。   “让开。”   燕赤霞冷喝一声,表情阴沉,气势凛然,浑身多了一丝威慑。杏香面色发白,不仅没有让开,还飞快地扯下自己的衣裳,打乱头上的发髻。   “来人啊,救命啊,不要,求你不要这样,来人,啊!”杏香忽然大叫起来,冲过来就要抱住燕赤霞。   坐在桌边他的同僚,对视一眼,起身装模作样道:“燕兄,杏香姑娘卖艺不卖身,你这样不合适。燕兄,有话好好说……”   “……”燕赤霞暴怒无言,他把杏香当成是普通的青楼女子,不曾料想她竟然突发奇招,害他一时没有防备,被抱个正着。   屋外传来一阵结实的脚步声,一听便知都是身手不凡。   燕赤霞用力将杏香推开,却见她不知何时把他怀中的账本给摸了去。   他来不及细想,伸手去抢,杏香没能逃脱,被拉得退后几步,一下子撞在柱子上,随后七荤八素倒地不起,同僚当中有一人走过去,掐着杏香的脖子,用力把她的头又往柱子上撞了一下。   杏香后脑勺一股鲜血慢慢晕开,眼里还保持着惊恐的神色。   “不好了,燕兄,你杀人了!”   燕赤霞的两个同僚想要抓他,奈何都不是燕赤霞的对手,在那些身手不凡的青楼打手破门而出的瞬间,燕赤霞也从窗口跳了出去。   身后乱箭齐发,燕赤霞左右闪躲,还是中了一箭,掉进护城河中。   河水冰冷,燕赤霞反而清醒过来。今天这一切,都是针对他设下的局。   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和宁王同流合污,二就是背上黑锅,从此过上被通缉的生活。   燕赤霞面色铁青,游了许久上岸,跌跌撞撞钻进夜色之中。   苏芮一路跟着燕赤霞躲躲藏藏,见他来到一处农家院,在外面敲了几声门。不过片刻,便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将门打开。   “燕兄,你这是怎么了?”来人见燕赤霞浑身狼狈,大惊失色。   燕赤霞连忙将他推进院子,熄灭了家中的烛火。   “我遭人陷害,现在急需出城,”说着,燕赤霞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来福兄,麻烦你替我买一匹马,要快。”   来福拿了钱,并未马上离开。   “燕兄,难不成是因为账本之事,你被宁王的人盯上了?”   燕赤霞点点头,咬牙拔下剪头的利箭,用一块布料缠住伤口。他疼得面无血色,却还是咬牙没有发醋一点声音。   “宁王的人设局陷害我,如今我只有你一人可以相信。我现在要立马出城,据说朝廷派得钦差已经在赶来广西的路上,我要把账本亲手交到他手中才行。”   “可是你的伤势如此严重,实在不宜远行。燕兄,不如你把账本给我,我去交给钦差,他们以为账本在你身上,必然不会多注意我。”来福提议道。   燕赤霞想想,这似乎是个办法,伸手掏出怀中被油纸包裹着的账本。   “不能给他!”苏芮急得大喊。   她一直在关注来福,总觉得他的表情很不对劲,好像迫不及待想从燕赤霞那里拿到账本,见到油纸包,他的眼睛在黑夜当中发起了光,紧张到连呼吸都略显急促。   “但是来福,你要是离开了,你那瞎了眼的老娘谁来照顾。而且,卷进这件事非同小可,说不定会连累到你的家人。”   “事关重大,我娘她能理解的。燕兄,你就放心把东西交给我吧。”来福急切地朝燕赤霞伸出手。   苏芮看着燕赤霞将油纸包递过去,急得直咬指甲。   而油纸包在距离来福的手不到一寸的距离,突然抽回。   “燕兄?”来福紧张地吞口水。   燕赤霞忍痛起身,将纸包塞进胸口。他捂着伤口起身,看了一眼来福,便要离开。   是的,他也不是个傻子,自然发现了来福的异常。   “来福,我对你很失望。”   “……”来福羞愧地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   燕赤霞继续说道:“我以为你是个有信念的人,至少不会跟那些人同流合污,没想到,我到底还是看错了你……”他的话被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一片火光笼罩了整个院子,从薄薄的窗棂纸透进来。   燕赤霞凑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面色逐渐凝重。院子已经被包围了,他很难逃出去。   “走地窖!”来福的脸色变了几变,走到床边,翻开床板,露出地窖的入口。   “燕兄,今日算是我还了以往你对我的恩情,他日再见,我们便是敌人。”   燕赤霞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直接离开。   来福没有骗他,从地窖可以直接通到院外,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他一出门,拐进附近的巷子,从一户人家偷了一头毛驴,留下钱袋,便一路北上。   这一路,苏芮一直在燕赤霞身边陪着。   看着他艰难地逃脱杀手的追踪,最终把账本交到钦差手中。本以为可以一举推翻宁王,却不想钦差竟然跟宁王勾结,不仅出卖了他的行踪,还将唯一的账本毁掉。   杏春楼的杏香姑娘死了,燕赤霞成了杀人凶手,被广西二十六省通缉。   他无家可归,一路逃到浙江金华,躲在满是鬼怪,阴森破烂的兰若寺中,他性格古怪,不善同人交际,反倒是跟那群鬼怪相处得宜。   他对朝廷失望透顶,再也不管朝堂之事。迫于生计才重操旧业,干起了捉鬼除妖的行当。   苏芮跟他一起在兰若寺住了半年,终于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来到了另外一个场景。   周围的环境突变,一下子从阴森破败的庙宇,变成了坐落在湖边梨花林的木屋。湖光山色,景致宜人,令人心旷神怡。   木屋在飘零的花瓣中,处处张灯结彩,挂满红绸,房门上贴满了红纸剪的囍字,一看便是有喜事即将发生。   难不成燕赤霞也曾结过婚?   苏芮想着,一边朝屋内飘去,大门正好在这时打开,一个人影走出来,苏芮没来得及闪躲,就跟对方撞到一起。   而这一次,她没有直接穿过对方的身体,而是进入了那个身体,并拥有了身体的主导权。   手里提着的茶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苏芮吃惊地望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地做了几次曲张。   她蹲下身体,试探性地把手伸向一地碎瓷片,竟真的捡了起来。   “……”   “小心手。”一个声音传过来,一个黑影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把她手里的碎瓷片接了过去。   她转头去看,不由睁大眼睛。剑眉朗目,硬挺轮廓,笑容中透着几分不羁的男人,不是燕赤霞又是谁!   “燕赤霞?”   额头被燕赤霞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怎么了,一大早就迷迷糊糊,难不成是昨天晚上紧张得没有睡好?”   苏芮摇了摇头,她忽然有些搞不清楚情况。   “要不你再去睡一觉?反正要买的东西不多,等下我一个人去镇上也行。”他快速把地上的碎瓷片处理干净,拿去丢掉。苏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觉得茫然无措。   她确定这里不是燕赤霞的记忆,因为她从未跟燕赤霞有过这样的交际。   所以,这里是幻境深处,而现在的燕赤霞,是燕赤霞真正的意识!   只要叫醒他,就可以把他从幻觉里拉出去!   苏芮面上一喜,疾步朝燕赤霞走过去。   看见挡在院子里的石桌,她下意识以为自己还能毫不费力地穿过去,然后就硬生生地撞上,还被燕赤霞看得清清楚楚。   “……” 第115章   苏芮迷迷糊糊跟着燕赤霞来到镇上,镇子上的人似乎对他们很熟悉,沿路都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燕赤霞笑着跟每个人点头示意,末了拉着苏芮来到一家成衣铺。   “掌柜的,我们来拿嫁衣。”一进门,燕赤霞朗声道。   店掌柜笑着迎上来,对着燕赤霞和苏芮分别拱了拱手:“嫁衣昨日就绣好了,就等着二位来取。”   他伸手指引,把两人迎到内室。   一件鲜红的嫁衣,就挂在屋子正中央。款式算不上新颖,但上面绣得龙凤呈祥栩栩如生,金光闪闪,凤冠霞帔贵气十足,又不乏优雅别致。   “怎么样,喜欢吗?”   燕赤霞的声音唤醒了苏芮的神智,她从来到这里之后,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当她知道燕赤霞的幻境里,她居然答应了他的求亲,那股震惊的感觉更是延续到了现在还没有适应。   她本该做出提醒,拉他离开幻境。只是看到燕赤霞的笑脸,以及期待的表情,苏芮话到嘴边,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在看过燕赤霞的那些回忆,知道他被命运玩弄至此,苏芮不免想到自己,她的心中未尝不是充满了对能够挣脱命运安排的向往,也就不忍心破坏他的美梦。   “嗯,很漂亮。”苏芮点点头。   “替我们包起来吧,掌柜。”   回程两人是牵着一头驮着驴子,徒步走的。苏芮在燕赤霞旁边,手忽然一暖,她停下脚步,看着被自己被牵住的手,微微愣住。   “是准备婚礼太累了吗?你今天怎么老是走神?”   “我只是有些不适应。”苏芮道,说实在的,她跟燕赤霞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不像他在两三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她很有可能是他的有缘人,因此在暗处默默关注。   他的情感是炙热的,尤其他们之间的姻缘线加固之后。   燕赤霞对苏芮可谓是倾囊相授,从不藏私。他保护她,却不干涉她,一切都如他们把话说开时那样,他从未要求过苏芮给他任何回应,同时他对她的好,也在苏芮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从来不会让她产生一丝对方多管闲事的想法。   这样的男人作为另一半,的确非常出色。但苏芮把他当做朋友,她还从来没想过更进一步。   “那你可要快点适应,因为我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太久了。”燕赤霞张开胳膊,将苏芮抱进怀中。   他个子很高,下巴正好搭在苏芮的头顶,让她的脸不得不埋在他的颈项,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被阳光晒过的清新味道。   “燕赤霞,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把婚礼延期。”苏芮试探着说,她想要多一点时间,跟燕赤霞相处,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在一起。   “唔,也好。成亲之前,正好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燕赤霞干脆地答应,他们隔天便启程,苏芮没想到他所说的那个地方,在广西。   两人从浙江出发,花了几天的功夫,终于到达。在客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燕赤霞就把苏芮带到山上。   他走在前面,用轩辕剑开路,一路到达破败荒凉,杂草丛生的道观。   这个道观苏芮很熟悉,跟之前在燕赤霞记忆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苏芮被带到燕赤霞师父的墓碑前。   许久没有人来探望,老道士的坟茔周围长满了杂乱的野草。   苏芮和燕赤霞一起把野草拔干净,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放在老道的墓边。   燕赤霞蹲下来,伸手摸了摸石碑。   “这是我师父的墓,我五岁的时候,他把我从山上捡回来。如果没有他,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他临死之前最担心我,如今我要成亲了,最想告诉的人就是他。”   燕赤霞绝对是苏芮有史以来见过最孤独的人。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对手。这一生他孤零零的来到人世间,孤零零的活到现在,就连急于想要宣告于人的喜悦也没有人跟他分享。   “除了你师父,你回到广西,还有其他的朋友要见吗?”   燕赤霞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只有仇家,没有朋友,不过我可能还有个师姐,只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兴许是我师父胡说的。”   “……”   苏芮愣了愣,没想到老道一句无心的话,竟然真的让她出现在了燕赤霞的记忆里,成了那个莫须有的师姐。   “燕赤霞,其实我就是……”   “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快点下山,要不然天就黑了。”   燕赤霞打断苏芮的话,起身就要离开。看着他闪烁的目光和避之不及的态度,苏芮突然意识到,或许他早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不正常,只是不愿意醒来罢了。   他走了几步,发现苏芮还留在原地,转身又来到她的身边。   “我们回家,回金华好吗?”   “燕赤霞,你……”   “芮儿,”燕赤霞垂首抵着苏芮的额头,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我们要成亲了,这些天,我很开心。”   “可是,你明明知道,这是假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燕赤霞双手用力,苏芮感觉到他的痛苦。   但话已至此,她只有戳破这个谎言。   毕竟她们回到现实之中,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认识彼此,甚至是发展一段关系。在这里,即使苏芮因为同情心而选择满足他的美梦,那也是不真实的,虚假的谎言会让人迷失,她不希望最后他们两个都迷失在幻境里。   “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沉浸在幻觉当中,燕赤霞,醒过来吧,我在现实世界等着你。”   苏芮睁开双眼,面对上一双泛着金色的眸子。   白发如雪,容颜如画。如黑暗之中,盛开的一朵幽昙。起身一甩雪白宽袖,衣袂和雪发犹如黑暗之中唯一的光芒,被清凉的夜风吹得洋洋洒洒,恍若仙人。无论第几次看见这张脸,苏芮都会惊艳不已。   “我离开了多久?”   “不过一个时辰而已,他要回来了?”   苏芮点点头。   夜风静静吹拂,几缕飘逸的发丝遮在燕赤霞面前,朦胧的光线,柔和了他面部冷硬的线条,让他多了一丝温度。   两人等了一会儿,坐在地上的燕赤霞缓缓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苏芮兴奋地叫起来。   燕赤霞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旁边的苏九郎,纵身跃起,在半空摊手,轩辕剑飞速落在他的手心。刷的一声,闪烁着银雪般光华的剑指向苏九郎。   “臭狐狸,打一架吧!”   “奉陪到底。”   苏芮还没来得及阻止,两个人就飞升至半空。紧接着的画面,她也看不清楚,只见天空一道金光,一道蓝光,互相交融,打得不可开交。   “……”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苏芮没有在当场久留,让寻人符带她找到了琼枝和红玉二人。   红玉已经醒来,得知自己被鬼附身,吓得不轻。还是苏芮跟她说那鬼已经灰飞烟灭,又给她画了一张护身符,才得以安心。   “燕大侠呢?”苏芮和琼枝,一人掺着红玉的一只手往林子外走,路上琼枝关切地闻道。   “他没事,我们先走,他等会儿应该就会来找我们。”苏芮说完,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对了,王家那几个人,你们看到了吗?”   “雾一散,我就看见他们就吓得到处疯跑,这会儿也不知跑去了哪儿。”   “那就不管他们。”   主仆三人回到马车边,重新生了火,弄了一口热汤喝。一直等到天际发白,燕赤霞才从林中走出来。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衣服破败不堪,脸上尽是血迹。   紧跟在他身后的苏九郎,也跟他好不到哪儿去。那张俊脸不知被揍了多少拳,还叫剑锋划出几道伤痕。虽说容颜受损,但是却多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天啦,燕大侠,你跟苏公子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琼枝赶忙去拿药箱,跟红玉二人分别给两人上了药。   “一些私人恩怨罢了。”燕赤霞一句话盖过,接了红玉手里的帕子,自行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十分不配合她进行包扎。   “燕大侠,伤口不处理,会留下疤的。”   “大男人留个疤怎么了。”说着,他还挑衅地看向苏九郎。   苏九郎正是那种会在意自己容貌的男子,穿衣打扮十分讲究,熏香涂脂,比女子还过犹不及。   “幼稚!”苏九郎冷嘲一句,转头懒得理燕赤霞。   红玉把询问的视线看向苏芮,苏芮摇摇头,心里跟苏九郎是同样的想法,对于燕赤霞鲜少表现出来的幼稚行为,十分无奈。接过红玉的位置,苏芮朝燕赤霞伸出手。   他不再表现得抵触,老老实实把帕子放在苏芮手心。苏芮沾了药酒,用力把帕子按在他的伤口上。   “嘶——”燕赤霞顿时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刚刚不是还在逞强?”苏芮笑着道,一双美目微微眯起,眼瞳中光彩粲然,令燕赤霞瞬间失神。   他避开她的视线,垂下漆黑的睫羽,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剑鞘。   “今天的事……对不起。”   “都过去了。”幻境之中发生的事情,挺让人尴尬的,现在不是讨论的好时候。给燕赤霞上完了药,苏芮就回了马车。   第二天重新启程,苏九郎也跟着要上车。   “昨夜雷劫我接手了这里的山神庙,便是此地的山神。此去还有十五里山路,都是我能到达的地方。在下能有此次机遇,还得感谢王……陈小姐不计前嫌,不如让我送你们一程。”   “座位已满,你想送,就走着送吧。”燕赤霞戴上斗笠,用马鞭拦住苏九郎的去路,坐在车辕上,作出一副要走的样子。   苏九郎不愿与他争吵,只好坐在了另一边。   这一去十五里路,日晒雨淋的,苏九郎虽然已经成了半仙,还是被折腾得够呛,加上燕赤霞还一直在他身边使绊子,更是让他受尽折磨,有苦难言。   苏芮把两个人的明争暗斗看在眼里,却始终装作不知。每日不是画符,就是就练习在记忆中跟老道士学的道术。燕赤霞偶尔点拨她几句,苏芮都受益良多,道法进步飞快,甚至还凭本事抓到一只小山精。   苏九郎离开那天,特地拉了苏芮说话。   他们两个单独站在一处,离其他人远远的。苏芮以为,苏九郎又要跟她客气,说些感激的话,结果没想到他直接跟她求婚。   “我知道陈小姐向来热心大度,跟我一样有福泽百姓的想法。留在这里,我可以助你修炼成仙,你也可以不为琐事烦心。虽说山神只是个离不开辖地的半仙,但我能管辖的这片山也有几十里,还有信众无数,光是香火,也能让你修为飞速上升……”   “苏公子,”苏芮打断苏九郎的话,失笑:“我们认识时间很短,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我以为你们成了仙的,七情六欲会比常人淡薄。”   “我现在的确很少生出情绪,但是理智告诉我,你会是我修炼路上很好的伴侣。这一路很长,有个陪伴,总好过独自一人。”   “所以,你想要跟我在一起,是通过对各种有利于你的因素的考量,而不是因为喜欢我?”   苏九郎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完全否认。   “我对陈小姐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苏芮摇摇头,笑道:“我呢,没有做神仙的打算。”   更何况,她也做不了神仙。如果她都长生了,就无法进入下个世界,就像是她在吸血鬼的世界里,本应长久活下去,却还是被硬生生地拉扯出来。   “当然,我也没有跟你在一起的想法。”苏芮继续说。   “那真是令人遗憾。”苏九郎面无表情,一点也不遗憾的样子。   回到马车上,众人围过来,询问苏芮和苏九郎的谈话内容。苏芮没说,但燕赤霞却似知道了什么似的。   “我出去一下,你们在这儿等我。”   说罢,他背着剑匣离开。   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燕赤霞拍着手从树林里出来。坐上车辕,赶着马车离开。   另一边,苏九郎回到山神庙。无言地望着庙宇里的山神像被人用墨水画了一对黑眼圈和胡子。他归位之后,这些印记直接出现在他自己的脸上。并且无法用法术消除,只能等有人类来祭拜时发现,帮他擦拭干净。   苏九郎淡薄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幻化出一面水光镜,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之后,他忽然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剪刀。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说了一句,他抓起剪刀往虚空咔嚓了一声。   一道惊雷闪过,马儿被吓得扬蹄嘶鸣,燕赤霞将马车停下,整个人从马车上栽下去。   苏芮赶紧掀开帘子跳下车,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你怎么了?”   燕赤霞捂着胸口,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刚刚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痛,就好像被人在心上扎了一刀。   好在这种痛苦很快就消失了,他揉了揉胸口,皱着眉道:“没事,刚刚似乎有些心悸。”   众人松了口气,继续赶路,又过了几天,便到了金华。   苏芮回了一趟老家,跟家里人说清了她现在的情况。原身的父母本就不愿意女儿远嫁,但是拗不过父辈坚守信誉,才不得不跟女儿分割两地。   如今女儿回来,看着跟几年前嫁去太原时没什么差别,似乎没有受太大委屈,他们也就懒得继续追究,让丫鬟把女儿为数不多的行李,放进了她曾住过的房间,同时发出请柬,邀请全族上下来吃席。   燕赤霞因为帮了苏芮大忙,还帮苏家看了风水,被苏家人奉为座上宾,苏父更是要热情地让他在苏家住下。   苏芮以为燕赤霞会满口答应,结果让她倍感惊讶。   燕赤霞跟她道别之后,竟然就要离开。   “你……接下来去哪儿?”苏芮把燕赤霞送到门口,很多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想问他怎么突然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也想问他为什么不继续追求,但是想到她现在没法对燕赤霞的心意做出回应,干脆还是不说。   “我在外流浪惯了,偌大的江湖,有杀不尽的恶人,也有除不完的妖。天南海北,四处为家。”   苏芮不再追问,解下脖子上的玉佩,送还过去,“这玉佩,如今要物归原主了。”   “算了,它跟你有缘,你戴着吧,这样我也安心一些。”   苏芮已经见识过这块玉佩的威力,这是一件宝物,她受之有愧。而燕赤霞话既已说出,定然是难以更改,继续拉扯下去没有意义。   “那玉佩我就收下了。”苏芮把玉佩重新挂回脖子上,接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铜令牌,“这个你要收下,这块令牌是苏家的标志,将来你不管走到哪儿,都可以用这块令牌,在苏家名下的店铺寻求帮助。”   “也就是说,以后我到苏家的酒楼喝酒,不用付钱?”燕赤霞接过令牌。   苏芮点头,他笑着将东西收入怀中。   “多谢,我走了。”   苏芮目送燕赤霞远去,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心中奇怪地多了一丝怅然若失。眼见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苏芮转头准备进门。   视线扫过她的脚下的地面,脚步当即顿住。   “怎么了?小姐?”   苏芮定定地看着脚边,疑惑袭上心头。这几日她跟着父母祭祖、拜访亲朋,忙得乱转,没有注意到拴在她脚腕上的那根红线,不知何时居然不见了。   燕赤霞难道是因为他们之间姻缘线断了,所以才选择离开?   苏芮看向燕赤霞远去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几天后,山神庙。   风尘仆仆的燕赤霞出现在山神庙外,一柄利剑,插在小小的庙宇前面,寒光逼人。   “臭狐狸,给我滚出来!”   他喊了一会儿,山神庙的神像金光大作,苏九郎飘逸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小的庙宇当中。   “真是稀客。”   “臭狐狸,是不是你搞得鬼!”燕赤霞冲上前,一把揪住了苏九郎的衣领,利剑横在他的脖子上,锐利的锋芒将他蛛丝一般的银白发线割断了好几根。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给我装傻,我跟芮……我跟陈小姐之间的姻缘线是不是你剪断的?我以前听说有少数狐仙可以掌管人间姻缘,没想到竟是真的。不知道你这般拆散我们,会不会遭天谴。”燕赤霞双眼泛红,恶狠狠地说。   苏九郎保持着风轻云淡的表情,语调也慢条斯理:“你既然知道,还找到这里来,必然也是清楚,狐狸还有一个特性,那就是睚眦必报。这是你要承受的果,线的确是我剪的……”这话说完,轩辕剑离他的脖子更近了一些,白嫩的皮肤上多了一条血痕。   苏九郎微微皱眉,“狐狸可以祈求姻缘,剪断一根线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弑神可是一定会遭天谴的。”   “你不过是个半仙罢了!”   “那对你的天谴可能会削弱一些,说不定还能有旁人替你承受。”   “……”   苏九郎这一句话,直接抓住燕赤霞的命门。他孤苦无依,孑然一身,唯一跟他有牵连的便是苏芮。即便天谴可能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落在她的身上,他也不敢豪赌。就像他不会跟天赌,以他如今恢复天煞孤星的命格,跟苏芮相冲,为她带来恶果。   然而,让他恳求苏九郎将他和苏芮的姻缘线重续,他的尊严也不允许他开口。   燕赤霞孤寂地离开了山神庙。   或许,他本就不该有那一丝侥幸,想着去改变他那可悲的命运。   没有期待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   没有得到过,就不会有失去的悲哀。   燕赤霞如和苏芮说得那样,游历了大江南北,斩妖除魔。他不再向从前那样不近人情,偶尔会想起苏芮的话,对那些善良的妖或鬼,都会放他们一马。   只是几年过去,他依旧没有朋友,平日打交道的除了鬼便是妖。   某一日,他重新回到金华。在街边的馄饨摊子坐上片刻,远远瞧见一个貌美干练的梳着妇人发髻女子带着丫鬟路过,心满意足地丢下几个铜板,回了他在此地的老巢——兰若寺。   兰若寺荒草丛生,微风扫过,枯叶凋零。破败的庙宇,长满青苔的石碑,黑压压的枯树枝,无处不生荒凉。   甫一走近寺内,便感觉里头妖气冲天,下一瞬,都被燕赤霞浑身煞气吓退,和多年前一样,那些妖魔鬼怪仍旧不敢惹他,退居一隅。   “燕赤霞怎么回来了?”   “他想做什么?难不成想挡姥姥的路?”   “我看他这次出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打击。”   鬼怪们起初只是远远看着,后来发现燕赤霞对他们视而不见,甚至有些小鬼不小心跑到他的地盘,他也不发一点脾气。渐渐地,兰若寺里的鬼怪们都当他不存在,甚至有意无意地捉弄他一下,或是把他住的地方弄得像是狗窝。   “我看他是真疯了,这下咱们不用担心他坏了姥姥的事。”   “只可惜这煞星回来之后,已经好久没有生人来到兰若寺。姥姥不知催了我多少次,可是让我上哪儿去给她找活人。”   两个女鬼正聊着,忽然闻到一丝人气儿,而且还是个女人。   “有人来了!”   “这下可以跟姥姥交代了!”   两个女鬼缓缓飘到寺院门口,远远地看见一个衣着华丽,容颜如玉的女子珊珊而来。   “这个人是我的,你可别跟我抢!”   “见者有份,不服气的话,你能打赢我再说!”   两只鬼吵得不可开交时,女子已经走进寺院当中。她好像悬崖边开出来的一朵花,色泽娇艳,充满了生命力,跟这个破庙形成鲜明的对比。   女鬼们对视一眼,决定暂时和平相处,把这个人带给姥姥交差。   而当她们向她伸出手时,却见她原地转了一圈,裙摆绽开,于袖子中飞出两张黄符,分别贴在了她们头上,将两只女鬼定在原地。   院子里的动静,引来屋中闭关的燕赤霞的注意。   他推门出来,便见到院落当中唯一的彩色,对着他巧笑嫣然,声音清脆:   “燕赤霞,好久不见。” 第116章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请让我替你戴上。”   黑丝绒礼盒打开,里面是一条流光溢彩的宝石项链。达西小心地将它取出,珍而重之地戴在女孩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莹白光洁的皮肤,衬得宝石通透迷人。仿佛皑皑雪峰之上,一片澄净的湖。   “蓝宝石,很适合你。”   戴完项链,达西抬起头。   视线中的女人似乎在笑,红唇轻启,贝齿粲然,但她面容模糊,达西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看清她的脸。   “我很喜欢,谢谢你,达西先生。”女人声音甜美。   达西伸手到她的脸颊边,她似乎一下子变得很远,眼前朦胧始终无法揭开,而他也触碰不到她的脸。   “伊丽莎,伊丽莎……”   达西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还是不那么熟悉的房间,他恍然间意识到,这是自己入住好友宾利的新居尼日斐花园的第七天。   而这整整一周,他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   “怎么了,我的朋友,你又没睡好吗?”达西揉着鼻梁下楼,坐在客厅里品着红茶的好友,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   达西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佣人很快送上热茶,淡淡的茶香飘散在空气里,迷离的水雾,将他满脸疲惫驱散一些。   “你又做了那个梦?”宾利好奇地问。   达西没有否认。   “真是个奇怪的预兆,话说,这次你的梦里多了什么细节吗?”   达西受梦境的干扰一周,而那个梦,似乎每一天都能让他多发现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我听到了一个名字。”   “一个名字?”宾利惊讶地扬声,起身坐在达西身边,急切地问:“快告诉我,是什么名字?”   “……”达西面容冷淡,沉默片刻,回忆着梦里那几声呼喊,“我听到有人喊伊丽莎,或许应该是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那不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吗?”宾利小姐的声音插进来,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宾利小姐挽着姐姐赫斯特太太的胳膊,优雅地朝二人走过来。   “卡洛琳,偷听可不是淑女的行为。”宾利先生对着妹妹摇了摇头,他和好友的聊的话题,不便让更多人知道,毕竟只是一场不着边际的春/梦。   “宾利先生,我们可不是偷听,只不过恰巧听见罢了。”赫斯特太太对弟弟解释。   她和宾利小姐围坐过来,淑女地端起描金的茶杯,继续说道:“如果你们刚刚说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那我和卡洛琳保证会保守秘密。”   宾利小姐连忙附和,顺便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达西先生又没睡好吗?我那里有薰衣草药水,如果您需要的话,晚上服用两滴,可以让你的睡眠好一些。”   “谢谢,我想不用。”达西拒绝了宾利小姐的好意。   若是换做平时,他可能会为了好的睡眠服用两滴,可随着这个梦越来越清晰,他便像个探秘者一样,被好奇心驱使着去揭开那层面纱,看清那个在梦里,被他以从未有过的温柔相待的女孩,到底长成什么样。   “达西,我觉得你有必要再去休息一下,今天晚上,还有一场舞会等着我们。”宾利先生拍了拍好友,看见他听到舞会两字,就自动皱起的眉头,笑道:“只是舞会而已,我保证没有人会吃了你。”   朗伯恩,贝内特家。   金橘色的晨光,穿过雪白飘逸的窗纱,投射在房间田园风格的碎花被面,一双雪白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唔……”被子掀开,阳光照耀到如绸缎一般金灿灿的长卷发上,床上那人翻了个身,面对窗户,睁开一双湛蓝如洗的眼睛。   她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卷发慵懒,樱唇小巧,眉眼柔润,雪白通透的皮肤泛着一抹薄红,健康而细腻。睫毛被照成金色,若不是轻轻眨了几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木偶师手里漂亮的洋娃娃。   咚咚咚——   房门传来几声急促敲击,苏芮赤足下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把门打开。   “莉迪亚,你终于醒了。妈妈为了今天晚上舞会的事情,一夜都没有睡好,刚刚又在跟爸爸念叨她‘脆弱的神经’。”吉蒂学着贝内特的太太的语气,扭捏作态地从外面进来,直奔苏芮的工作台,“对了,她让我来问你,你帮简改得裙子,有没有改好?还有你答应帮我改的发带,今天晚上我可是要戴着它去参加舞会的。”   “已经改好了。”苏芮打了个哈欠,把桌子上零碎的工具和布头推到一边,拿起叠整齐的裙子,递到吉蒂手上,“让简试试吧,如果不合身的话,我再帮她弄一下。你的发带昨晚实在没有时间做了,你放心,今晚,它一定会让你戴在头上的。”   苏芮一边说,一边把姐姐推出房间,“你先去吧,我得换身衣服了。”   换了衣服,苏芮站在穿衣镜前,好奇地看着镜子里略显丰腴成熟的少女。几周前,她生了一场病,康复之后,总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不仅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像记忆中那么活泼,还莫名其妙地会了很多她从来没有学过的技能,比如说女红、钢琴、唱歌,还有医术和推拿按摩。   “莉迪亚,妈妈让你帮她按摩一下。”吉蒂的声音穿过长长的走廊,苏芮打起精神,从房间来到起居室。   沙发上,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妇人,正揉着太阳穴。她眉心紧蹙,面色略显苍白,一头金发光泽暗淡。   “妈妈,吉蒂说你不太舒服。”苏芮坐在沙发上,替代贝内特太太的位置,双手搭在她的太阳穴,轻轻揉按。   贝内特太太作为庄园女主人,有着一个凡事都不上心的丈夫,以及五个性格各异的女儿。她为这个大家庭操了二十多年的心,时光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   贝内特太太抬眼看了看苏芮,在她腿上轻轻拍两下,努力露出一丝笑容:“我只是有些睡不好,你们姐妹几个如今都到了可以嫁人年纪,尤其是简,她已经二十三岁,再不嫁人就是个老姑娘了。再美的外表,也经不住时间的磋磨,我一想到搬来了新邻居,还是两个单身且颇有财产的绅士,我就巴不得他们能看上你们当中的一个。只是看着你爸爸毫不担心的样子,我就为他紧张。我可怜的女儿们,连一份像样的财产都没有,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庄园,却要让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来继承……”   贝内特太太喋喋不休地说着,在客厅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里,她翻了个白眼,捂着额头发出一声痛吟。   “我真希望家里有个人能明白我的心情,莉迪亚,我的宝贝女儿,还是你懂得心疼我。”   苏芮笑笑不说话。   尽管她和其他人一样,也觉得贝内特过于聒噪和庸人自扰,却做不到看到她喋喋不休就绕道而行。   其实想想她的烦恼不是没有道理,贝内特家没有儿子,按照限定继承权的规定,这个家里的五个女儿都没有继承贝内特先生每年有两千镑进项的庄园。而夫妇二人年轻时以为他们以后肯定会有一个儿子,所以并没有为女儿多做打算,以至于人到中年,发现无法生出儿子,也来不及努力为女儿筹划之后,变得自暴自弃。   反正庄园注定是别人的,贝内特先生比以前更加懒于经营。   贝内特一家的境况越来越窘迫,每年两千镑的收益,让他们并没有太多积蓄。五个女儿以后结婚,仅仅只能平分五千镑的财产。   女儿们以后可能过无家可归的贫穷生活,贝内特太太只要一想,就不禁为她们的未来而担忧。   “莉迪亚,今天晚上,你得好好打扮才是。你们五个,不论是谁先结婚,我都会为你们感到开心。”   “妈妈,我才十五岁。”苏芮无奈地说。   或许她以前很渴望结婚,最好是嫁给一个穿着红制服的军官。但是现在苏芮可以确定,她现在一点也不那么想了。   在几个姐姐嫁出去之前,她是不会结婚的。   “哦,孩子,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认识你爸爸,没过多久我们就结婚了。那个时候我也像你一样,从没想过我会那么早就嫁人……”   贝内特太太陷入回忆之中,苏芮撇撇嘴,继续替她按头。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她的声音渐渐小了,最终安详地闭上眼睛。   苏芮小心翼翼起身,从起居室退了出去。   夜晚的梅里顿,沉浸在一片带着些许春寒的薄雾当中。   暗蓝的天空,宛如一匹点坠着细碎钻石的布料,闪烁着华美的光芒。小镇不复白日的宁静,太多人受邀去了热情好客的卢卡斯爵士府上,以至于整个村落都黑漆漆的,将点着无数灯火,犹如黑夜星辰的卢卡斯府烘托出来。   尼日斐花园的马车刚到卢卡斯府的门房,远远地就听见里面传来音乐和笑闹的声音,显得热闹非凡。   宾利小姐朝四周看了看,提着裙摆往旁边挪了几步,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要不是亲眼见到,我想我是一辈子也不会来这么寒酸的舞会的。”   “卡洛琳,”宾利先生打断妹妹的话,“我们会在尼日斐花园住很长一段时间,我希望你能对这里的邻居稍微友好一点。”   “放心吧,我还没有糊涂到当着主人的面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是这样的想的,只不过我诚实地说出来罢了。”   宾利瑶瑶头,不想再跟妹妹争辩。   跟达西两人走在前面,到了卢卡斯家大门口,早已有管家在那儿迎接。   沉重的大门推开,大厅里立马飘出酒水和脂粉的香气。音乐源源不断,人们说话的声音更加嘈杂。但他们一走进去,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人们纷纷向两边散开,空出一条宽敞的过道,迎接今天最主要的贵客。   “宾利先生,你能来参加今天的舞会,是我的荣幸。”卢卡斯爵士携妻带子走到众人面前,热情地朝两位绅士打了招呼,“请容许我向你介绍我的家人,我的太太,这是我的长女夏洛特。”   卢卡斯太太、卢卡斯小姐,一齐来到前面,行了个屈膝礼,达西和宾利风度翩翩地还礼。刚抬起头,又有一大群人簇拥而来。   宾利礼貌地看向卢卡斯爵士,对方连忙介绍道:“这是朗伯恩的贝内特先生,贝内特太太,以及他们的女儿简·贝内特小姐,伊丽莎白·贝内特,玛丽·贝内特和吉蒂·贝内特。”   卢卡斯先生介绍完,贝内特太太向两位绅士行了礼,她惊讶的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小女儿莉迪亚居然不见了。   “吉蒂,你没有和莉迪亚在一起吗?”贝内特太太压低声音问道。   “我不知道,刚刚金小姐拉着她说话,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没有看到她了。”   贝内特太太暗暗咬牙,有些气恼金小姐耽误了小女儿跟新邻居见面的机会。但还好,她其他的女儿都在,虽然遗憾,但贝内特太太还是迫不及待把她们介绍出去,话里明示加暗示,希望年轻的绅士们可以邀请她的女儿们去跳舞。   贝内特先生实在看不过去,在礼貌寒暄几句之后,带走了贝内特太太。   “伊丽莎白哈,达西,我不得不说,这简直太神奇了,或许你该请这位伊丽莎白小姐跳支舞。”宾利先生压低声音,向好友调侃道。   事实上在听到伊丽莎白这个名字的时候,达西先生已经不动声色地把眼前那个穿着绿裙子的女孩打量了一遍。   很可惜,她虽然气质特殊,与众不同,但是跟他梦境中遇见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而对方,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打过招呼之后,就陪着贝内特家最漂亮的简·贝内特,移步到一边,跟她的好友夏洛特·卢卡斯火热地聊天。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可要去邀请这个舞会当中最漂亮的女孩跳舞了。”宾利显得有些心急,甚至没给达西回复的时间,就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简。   达西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到旁边,用冰冷的表情,把那些妄图跟他跳舞的小姐们,吓得退避三舍。   “达西先生,露易丝他们去跳舞了,我们也去吧。”   宾利小姐得意地占据了达西身边的位置,并向他发出邀请。她从不担心达西会拒绝,因为看在她哥哥的面子上,达西先生也会给她面子。   这是其他的女孩都得不到的待遇。   宾利小姐下意识看向伊丽莎白,那是全场所有人当中,最让她有危机感的女孩。   同达西滑入舞池,宾利小姐试探道:“伊丽莎白还真是个随处可见的名字,是吗?” 第117章   从阳台的窗帘布后面出来, 苏芮不由捂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   原本给简改制衣裙,不过是随手而为,姐妹情谊。结果谁能想到, 她的到场惊艳了众人,那身裙子把她的美貌烘托到了极致,让那些整天钻研穿搭的小姐们都移不开眼。   简从不说谎, 所以当金小姐她们问及那件裙子的来历, 简便将苏芮这个幕后大功臣夸赞了一番。虽说对苏芮在梅里顿的名气和名声有了正面的影响, 却也带来了另一个麻烦。   大家都想让她帮忙改裙子。   方才金小姐把她拉到阳台, 就是打得这个主意。而她们对话期间, 已经有不下五位小姐跟过来, 希望能得到苏芮的慷慨相助。甚至还有人愿意花钱, 或是将制作衣服多余的布料和蕾丝全都给她当做报酬。   苏芮没有立马答应, 毕竟改裙子是个大工程。简的那件衣服也是上次弄脏了之后,开始琢磨着改的。前前后后, 花了三天的时间,还熬了一个通宵。   如果简不是苏芮的亲姐姐, 苏芮肯定是不会愿意无偿付出的。所以这些来找她改衣服的人, 必须得给到一个她心仪的价格才行。   “莉迪亚, 你跑到哪儿去了, 刚刚妈妈带我们去认识宾利先生和达西先生了, 可惜你不在, 要是你在的话, 就会发现他们不愧是从城里来的,宾利小姐身上的衣服,简直太漂亮了,我敢发誓, 全场的小姐里,只有简的礼服可以跟她一较高下。”   苏芮刚出来不久,就碰到来找她的吉蒂。   她们两个年纪相仿,平时就跟连体婴一样。吉蒂一向没什么主见,万事都以苏芮马首是瞻,就是她的应声虫。   苏芮一边跟着吉蒂往人群中走,一边回答道:“刚刚我跟几位小姐聊了一会儿,反正今天我又不是主角,见不见新来的客人也无所谓,只要简和伊丽莎白见过就行啦。”   “说得也对。”吉蒂点头,随即便把跟客人见面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苏芮。   “你是说,那位宾利先生被简迷住了?”苏芮压低声音问。   吉蒂激动地抓紧苏芮的胳膊,兴奋不已地说:“我们刚打完招呼不久,宾利先生第一个邀请了卢卡斯大小姐跳舞,紧接着就是简。我敢发誓,他的眼睛几乎没有从简身上离开过,甚至跟别人跳舞时,都会忍不住偷看简的位置。天啊,莉迪亚,你说他会不会已经爱上简了,如果他们能够结婚,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对吗?毕竟宾利先生性格温和,样貌英俊,还很有钱,像他这样的绅士可不多了,就比方他带过来的朋友,那位达西先生……啧……”吉蒂忍不住摇头,却不继续往下说,苏芮正在想给小姐们改衣服的事情,半天没有动静,被她拧了一下胳膊,只好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他怎么了?”   吉蒂卖的关子得到了回应,她的表达欲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兴致勃勃地附在苏芮耳边说道:“那位达西先生,简直不好相处,到现在为止,除了跟宾利小姐跳过舞之外,别的小姐主动邀请他,他都不接受,而且全程扳着个脸,好像谁欠了他钱一样,这样的人,实在太无趣了,即便是给我再多的钱,我想我也不愿意跟他相处,你说是吧。”   “那还真是有些失礼。”苏芮随口附和了一句,眼睛没有注意到前面,跟一个和她擦肩而过的人撞到了一起。   冰凉的酒水,泼到她的裙摆的上,旁边的吉蒂发出一声尖叫。   “天啊,我的裙子!这可怎么办,红酒渍可是很难洗掉的!我就这……”吉蒂没有把话说完,但苏芮却懂她的意思。   今天晚上为了和贵客见面,她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裙子,是她存了好几个月的零用钱买的。如果那些红酒渍无法处理的话,以后就再也穿不了了。   吉蒂气得想哭,连被别人的道歉也听不进去。   “好了,吉蒂,如果真的洗不掉,我会帮你的。”苏芮安慰了一句,同那个跟她们撞在一起的绅士道了歉,便拉着一脸郁闷的吉蒂走到一边:“衣服弄脏了,我们去找爸爸,告诉他,我们两个先回家吧。”   吉蒂简直欲哭无泪,梅里顿难得举办舞会,她才跳了几支舞,完全没有尽兴。可是衣服脏了,留下来也是丢人现眼。   她不得不答应苏芮的话,带着她一起找到正在听小姐们弹琴的贝内特先生。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因为坐在钢琴前自我陶醉,弹着不那么明快的曲子的人,正是他的三女儿玛丽。   玛丽并非一个在钢琴上极具天分的人,而且她的个性过于无趣,导致她的琴声也是一板一眼,听得人想睡觉。旁边排着队等待表演的小姐很多,但是玛丽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为了表演钢琴,她苦练好长一段时间,不把她近期学会的曲子全都弹一遍,她是坚决不会离开那个位置。   苏芮带着吉蒂挤了过去,贝内特先生正发愁如何让三女儿停下表演,正好看到另外两个女儿靠近,忙招呼她们过来,低声嘱咐她们去告诉玛丽,也把弹琴的机会让给别的小姐。   苏芮有话要跟贝内特先生说,所以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吉蒂。吉蒂没心没肺,也不怕这么做会得罪玛丽,听话的离开,留下苏芮和贝内特先生站在一起。   苏芮上前挽住老父亲的胳膊,亲昵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贝内特先生虽然不爱管事,但他是个人精,眼神非常毒辣,一眼就看出来小女儿有话要说。而她要说的,大抵就是多给她一些零花钱,或者年轻军官的事情。   贝内特先生对小女儿的没头脑习以为常,本来不想应付,却难得见到她如此娇憨可爱的一面,冷硬的心,便在女儿的主动靠近下,变得柔软起来。   “如果你是想要更多的零花钱,那我可没有办法做主。还有请客吃饭的事情,希望你能先跟你妈妈商量。”   “爸爸,您要说的都不是我想说的,我是在想跟您商量一下,可不可以把家里不常用的那个房间,给我用呢?”   “你住的房间不够用?”贝内特先生皱起眉头,他很不喜欢小女儿不知足且虚弱的个性。   苏芮知道他在想什么,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解释道:“其实事情是这个样子的……”苏芮把金小姐等人,请她改做衣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见贝内特先生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来,接着道:   “我在想,如果我答应她们的请求,帮她们改做衣服的话,必须得要一个大一点的工作间才行。到时候我肯定会买很多材料,如果全都堆在我的房间,那就太影响我的生活了。所以,爸爸,答应我吧,有了这个工作间,以后我还可以少跟你要一些零花钱。” 第118章   “既然你想的话, ”贝内特先生暗暗翻了个白眼,叹道:“不过有一点,你如果答应替别人办事, 一定要有始有终, 如果你半途放弃的话,我保证不会让你的妈妈和你的姐姐们替你收拾烂摊子。”   “这么说,您是答应了?”苏芮期待地把手捧在胸口,看到贝内特先生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兴奋地叫了一声, 随后一把将他抱住,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谢谢你, 爸爸。”苏芮道了谢,正好看到吉蒂跟玛丽手挽手走过来,就把要跟吉蒂先回家的事情告诉了他。   贝内特先生忍不住看向小女儿认真的面孔,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今天难道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为什么他的小女儿突然变了性, 连舞会都没有兴趣,这也太奇怪了。”。   苏芮被贝内特先生盯得心里发毛, 她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常, 可是无从寻找原因,只得掩饰性地说道:“等我有了钱, 我一定要天天在我的大房子里举办舞会!”   听到这话,贝内特先生算是放下心来。   这才是他的小女儿会说的话。   玛丽还没有玩尽兴,但是被贝内特先生叫回来,之后就很难再有坐到钢琴前的机会。她对跳舞并不热衷,况且,在同龄女孩当中,相对来说并不出色的外貌, 让她很难拥有一个称心如意的舞伴。   她也不愿意继续待下去,便准备跟苏芮她们一起回家。   三人一起往外走,吉蒂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嘴里还在念叨着那个把酒水泼到她们身上的人,责怪对方冒冒失失,害她不能继续跳舞。   玛丽听她抱怨了一遍,又把旁边的苏芮打量了一遍。她穿得是一件墨绿色的裙子,裙摆上的水渍已经干了,几乎看不出有脏污,不像是吉蒂身上的黄裙子,酒渍格外显眼。   “莉迪亚,你怎么舍得错失跟绅士和军官们跳舞的机会,难不成你已经不想成为贝内特家第一个嫁出去的小姐?况且,你今天还没有见过宾利先生和达西先生,他们可都是难得一见的英俊绅士。”   苏芮尴尬地笑笑,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口出狂言,表示要比几个姐姐先嫁人,还要嫁个有钱人。   “咳咳,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已经不那么想了。我将来要结婚的话,对方除了长得英俊外,一定要还得……”苏芮眼珠子转了转,想着要把整体水平拉高,才能彰显她的标准,便大言不惭地接着道:“精通音乐绘画、跳舞骑射、文学和现代语言,并且得富有学识,谈吐风趣,仪态得体大方,为人真诚善良,温文尔雅……总之,就是得文武双全。如果有一样不达标准,我就不会嫁给他,宁愿一个人活到老。”   一番话,两位贝内特家的小姐,全部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苏芮的眼神活脱脱在说“你怕不是把自己当成公主了”。   苏芮被两人盯得有些心虚,她说这些不过是给自己寻找不结婚的理由罢了。   毕竟她的那些条件,只怕这世界上,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我年纪还小,现在我有比结婚更重要的事情做。”   吉蒂一听,连忙追问,她和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妹妹之间,可是从来没有秘密的。就连玛丽,也对突然转性的妹妹,多出一些兴趣来。   “是这样的。”苏芮把她的计划说出来,“我已经跟爸爸商量好了,他愿意空出一个房间给我用,以后我就那里改衣服。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找我的小姐们都会愿意让我给她们改衣服,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只不过我身上一点钱也没有了,准备跟妈妈预支下个月的零用钱,可还差不少。吉蒂,玛丽,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吗?把你们的钱投资给我,将来我挣了钱,跟你们分成。”   “我就算了,我没有兴趣。”玛丽立马拒绝,她虽然呆板,却不傻,小妹妹是个什么个性,大家都心知肚明。把钱借给她,那不等于扔进大海里?   吉蒂有些犹豫,她跟苏芮十分亲密,平时有什么事情,都是对方拿主意,她也很少说不。可是她的零用钱本来就不够花,要是给了她,意味着接下来她都不能再添置一顶帽子,或是一片蕾丝。   “吉蒂?你相信我的技术吧,事实上金小姐她们还说要把多余的布料全都给我,虽然可能只是些碎布头,但是我可以用它们做不少绢花手绢和丝带,如果你把钱都借给我,我保证你每个星期都有不同花戴。”   吉蒂终于动了心,这当然要归功于今天晚上的她戴的发带,那也是出自苏芮的手,已经有好几个人问她是在哪儿买的,还说跟她眼睛和头发的颜色特别搭。   “好吧,但是我只能给你一半我零用钱。”   “真的不能全都借给我吗?”苏芮挽住吉蒂的胳膊,跟她撒娇。   吉蒂哪里吃得消她这一套,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哄得头晕脑胀,最终决定只留下一小部分的零用钱,其他的全都给苏芮做启动资金。   苏芮脸上洋溢着笑容,开心地快要跳起来。回家的步履越发轻盈,裙摆随之摇曳,那一头继承了贝内特太太的蓬松金发在灯火的光芒中看上去宛如来自东方的丝绸,闪烁着水润的光泽。   十五岁的少女,开朗天真,笑容如可爱清灵的云雀,吸引着周围的人把目光投向她,然后又会被她那玫瑰一样美丽面容所吸引,并从她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一份独有的鲜活和愉悦。   角落里,达西先生端着酒杯,百无聊赖的目光跟随那一片金丝般柔润的秀发,转瞬便被一群穿着礼服的男士遮住视线。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金发的少女发出跳舞的邀约,用无数溢美之词夸奖她的美貌和仪态。   “真是抱歉,这么好的机会,我真答应你们的邀请,但是我的裙子弄脏了,这太失礼了,我必须得回家才行。”   少女柔软的嗓音,以及歉意的表情,立马得到了所有人的理解。   没有人觉得她不识抬举,也没有人因为被拒绝而感到愤怒尴尬,绅士们礼貌告别,对少女赞赏有加,并且不计前嫌地询问她的姓名,意图在下次举办舞会时,获得跟她共舞的资格。   “真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舞会,居然还有跟贝内特大小姐人气不相上下的小姐。”宾利往舞池里看了一眼,音乐还没有停,他刚歇了一支舞的时间,简·贝内特身边正有另外一个舞伴,他准备等下邀请她跳第二支舞。   然而好友心不在焉的眼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宾利同样注意到了大门旁边,被绅士们包围着的那个金发少女。人都有好奇心,宾利也不能幸免,颇为感兴趣地伸长脖子往人群里看。   或许是舞会让达西觉得无聊,他对好友的话竟然没有了回答的耐心,甚至隐隐约约有点不想跟他讨论那个只看到背影的小姐。   “你已经跟全场最漂亮的小姐跳过舞了,难不成也想跟他们一样,去要邀请对方跳舞?”   “当然不是,”宾利立马摆手,“贝内特大小姐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淑女之一,能跟她跳舞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刚刚看你颇有兴趣地朝那边看了好几眼,所以才有此一说。”   宾利走到达西身边,用手肘在他胳膊上轻轻碰了两下,“话说你今天晚上才跟卡洛琳和路易斯跳过舞,难道这里的淑女们,就没有能吸引你注意的?”   达西收回视线,忽略心里那点可疑的熟悉感,漠然地摇了摇头。   自从来到肯特郡,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破解自己每天重复做的那个梦上,实在无暇再分出精力,去应付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小姐。   只是刚刚那个声线娇甜的小姐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觉得她的声音跟他梦里的那个人很像,目光不由自主追随过去。   我可能真的是没有睡好。   达西如此想着,逼迫自己转头不再关注。   而被人群包围着的苏芮此时有些为难,按照她的想法,她简直不想跟任何一名男士过多牵扯。   但是拒绝似乎不像是她的作风,过去她总是想要当男士们的焦点,显然她的姐姐们也都是这样认为,不等她回答,便把贝内特的姓氏和她的大名告诉了众人。   然而,听到莉迪亚这个名字,原本还兴致勃勃的绅士们,反倒有些萎缩了。   “原来你就是贝内特家的莉迪亚小姐啊……”有人尴尬地笑着,快速找到一个理由,然后离开。   留下来的,则用比刚才还要华丽的语言恭维苏芮,但是态度比较之前轻浮了不少。   玛丽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但吉蒂却能跟那些人谈笑风生。苏芮微蹙秀眉,没有说话,绅士们态度前后转变巨大,恐怕除了吉蒂,谁都能看得出来。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过往,可以概括为两个词,轻佻浪荡,没头没脑。甚至连她的父亲都说,整个英国都找不到比她更愚蠢的姑娘。   好吧,看来这些名声传播甚广,否则那些有心在宴会上结识未婚小姐的绅士,就不会对她望而却步了。   而另外这些还在讨好她的,只怕目的并不单纯。 第119章   一直到半夜,贝内特家的其他人总算从舞会回来。   贝内特太太和简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苏芮还未进屋,老远就听见贝内特太太在细数宾利先生今天晚上偷看简的次数,其间夹杂着贝内特先生敷衍的声音,以及伊丽莎白向简询问细节的声音。   “妈妈,你们终于回来了!担心你们会喝很多酒,我让厨房煮了热汤,可以让你们散散酒气。”苏芮话刚说完,贝内特太太就伸手把小女儿拉到自己身边,“莉迪亚,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舞会才进行到一半你就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哦,我听见了,是那位宾利先生,他向简献殷勤了对不对?”苏芮接话,贝内特太太却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否认了。   “宾利先生的确对简很不一样,但是在之前,我本来在跟几位太太在角落里谈心,哦,你不知道,有几个临镇的太太跟我问起你,还跟我打听你有没有订婚,我的天啊,我当时就说,虽然我的小女儿长得漂亮,人又心灵手巧,但是因为年纪太小,至今还没有定亲。我说完之后,那些太太看上去很高兴,还说很羡慕我有这么优秀的女儿,想要邀请我们去她们的庄园做客。呵呵呵,谁不知道我的女儿们都很出色,只可惜,你们这么出色却不能继承你爸爸的遗产,这真是……”   “妈妈,你答应了?”苏芮打断贝内特太太的话,这才是她关心的问题。   她毫不怀疑,如果贝内特太太答应了那些太太的要求,接下来她将会面临跟年轻男士们见面的尴尬。   “当然,如果她们邀请我们的话。”说罢,贝内特便抓着简,向她询问宾利先生的事情。   苏芮没有兴趣听,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苏芮和吉蒂吃完早餐之后,就一起去了梅丽顿,准备买一些布料、珠宝、针线之类的东西。   贝内特先生已经同意她在家里搞个小作坊,苏芮哪里会不兴奋,晚上做梦都在置办材料。   早上,她花了点力气说服贝内特太太给她预支下个月的零花钱,理由是万一最近有人邀请他们去做客,而她却没有一件好看的衣服。   贝内特太太向来最疼爱她,拗不过她的花言巧语,给她预支了五镑零花。   贝内特家每年在教养女儿上的花销是五百英镑左右,除去一些必要的开支,每个女孩每月能拿到的就是五到十镑的零花钱。   苏芮上个月因为生病,身上的钱还没有花完。加上贝内特又给了她五镑,以及吉蒂的零花钱,正好十镑。别看数量不多,但却是一个普通工人半年的薪水了。   而这些钱,她也没有买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大部分买了各中颜色的针线,剩余的则用来买碎布头和织蕾丝的线。   “我们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吉蒂看着纸袋里的东西,略显肉疼。   苏芮把自己怀里沉重的纸袋往上颠了颠,自信满满道:“你放心,不出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能连本带利全都挣回来。”   说话间,姐妹二人的注意力被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穿着笔挺红制服的军官,从远处慢慢走近。   街道两边的行人全都停下了脚步,各家店铺里的客人也都闻风而动,钻出店门。不过片刻的功夫,街上就挤满了人,女士们兴奋不已,不时发出尖叫和银玲般的笑声,就连男士们也不禁对着年轻英俊的军官们露出羡慕敬畏的目光。   “莉迪亚,快看,是民兵团!天啦,居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军官,他们看上去真威风,我的天呐,你快扶住我,我简直快要晕倒了!”   吉蒂靠在苏芮身上,手肘快把她的胳膊撞青了,苏芮不得不附和道:   “你可千万不要晕,否则倒在大街上我可抱不动你。”   吉蒂无视苏芮言语中的戏谑,抓着她的一条胳膊使劲摇晃,激动得小脸泛起一片薄红,“莉迪亚,我们到菲利普姨夫家去吧,他要是知道镇上来了这么多军官的话,一定会邀请他们做客,我想我们可以在梅丽顿住一晚上,跟那些军官见见面,明天再回家。”   吉蒂的话刚说完,苏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我们没有告诉妈妈今天不回去。”   “可是我们两个拿这么多东西走路回去的话实在太累了,就算不留宿,让菲利普姨妈安排马车送我们回去也可以呀。”   苏芮再次拒绝,吉蒂的那点小心思可逃不过她的眼睛,等到了菲利普家,她肯定会找各中理由留宿。   几个星期前,菲利普姨妈就告诉她们有一支民兵团这个冬天会驻扎在梅丽顿,菲利普姨夫最是热情好客,得知他们已经到达的消息,绝对会挨个拜访,邀请他们上门参加舞会或晚宴,哪怕是今天民兵团刚到,保不准晚餐桌上就会多好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要是换做以前,苏芮保准心花怒放,打死都要留下。可现在,她满脑子只有自己那个小作坊,迫不及待回去挣钱才是正经事。   “不行,我们得马上回家。吉蒂,你刚刚在成衣店看上的那条裙子还想不想要了,如果想要的话,咱们就得快点回去完成金小姐的裙子。”   吉蒂咬着嘴唇,脚已经跟着苏芮往一边挪了,眼睛却还是依依不舍地看着由远及近,穿着红色制服和黑靴子的军官们。   齐刷刷的脚步声振聋发聩,街道两边已经围满了人。   小姐们大胆地把手里的香帕和蕾丝抛向路过的高大军官,捂着嘴发出娇笑,拼命往前凑。   苏芮着急回家,单手抱着袋子,另一只手拉着吉蒂艰难地往外挤,“麻烦让一下,谢谢,麻烦让让……啊……”   纸袋脱手,苏芮踉跄倒退,直到一双手扶住她的胳膊,才勉强稳住身形。   “小姐,你没事吧。”耳边传来温柔的男声,苏芮回头,被捡起来的纸袋挡住视线。   她接过纸袋,微微颔首道谢,余光瞥到吉蒂亮晶晶的眼神,不免好奇抬头对上那军官的视线。   对方约莫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金棕色长发披散肩头,浅淡的眉色下,灰蓝色的眼睛,显得英俊无比。那身红色制服极衬他的身材,加上他优雅的体态和绅士的举动,格外讨人喜欢。   苏芮只打量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女,面对英俊的绅士别说是娇羞爱慕了,简直连心跳都没有任何变化。   “谢谢。”苏芮礼貌道谢。   “不客气,能为小姐提供的帮助是我荣幸。更何况是我们突然出现造成混乱才导致小姐差点摔倒的。”男人谈吐十分风雅得体,令人好感加倍。   “这里人实在太多,不如我送你们出去吧。”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柔声提议。   “这样的话,简直太好了。”   没等苏芮回答,吉蒂迫不及待接受了陌生军官的善意。苏芮想了想,没有拒绝。   人实在太多,好在有个能言善道,且举止得体的军官开路,她们很快突破了包围圈,来到一家店铺的屋檐下。   “真是太感谢你了,威克姆先生。”从人群里走出来时,苏芮和吉蒂就跟年轻军官通了姓名。   “不用客气。我随军团一同驻扎在这里,会一直待到冬天结束才离开,希望在那之前,还能有幸跟两位贝内特小姐见面。”   “我敢保证一定会有机会。”吉蒂附和道,又向威克姆先生问起军团的事情,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话,似乎并不打算走。而威克姆一点也不嫌她啰嗦,不仅礼貌回答了所有问题,甚至还主动向她询问梅丽顿的风土人情。   两人聊得火热,苏芮想走却又不好意思打断。   正在这时,一道天籁般的声音,将她解救出来。   “贝内特小姐,真巧。”   苏芮和吉蒂一同回头,却见到两张生面孔。旁边的吉蒂则惊喜地叫出声音:   “宾利先生,达西先生,你们也来镇里玩吗?” 第120章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红制服军官们整齐地走过,热闹非凡。   喧哗声中,苏芮转头,只见一袭黑色风衣的年轻绅士和他俊朗阳光的好友慢慢走到近前。   穿着棕色风衣的绅士,苏雪薇昨天远远见到一眼,而另一外一位则从未见过,对方约莫二十六七岁,面目轮廓消瘦深邃,透着成年男性的锋芒。乌黑柔顺的发梢下,冷峻的深褐色眼眸,朝她望了过来,便有种透顶的寒意袭来。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令苏芮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她正准备多看几眼,却被一道不悦的咳嗽声打断,苏芮这才注意到黑衣绅士身后,还站着一个未婚的小姐和一对年轻夫妻。   “莉迪亚,昨天我们太早就回家了,所以你都没有来得及跟宾利先生、达西先生,以及达西小姐和赫斯特先生、赫斯特太太打招呼。”吉蒂满脸得意,这几个刚刚搬到尼日斐花园的新住户昨天晚上根本没跟苏芮见过面,在街上遇到她们主动过来打招呼,必然是因为昨天晚上她给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这可是有生之年头一次呢。   吉蒂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芮不得不对宾利和达西等人点头示意。   几个人依次回了礼,赫斯特夫妇礼貌疏远,达西先生面无表情,宾利小姐强忍着不悦,而宾利先生则趁机快速把面前年轻的小姐打量了一遍。   即使对方穿着普通,却有着一张无法埋没在人群当中的娇媚面庞,金发蓬松,蓝眼澄澈,雪白的肌肤泛着健康的红晕,整个人几乎融在明媚的光线里,漂亮的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有着跟简·贝内特小姐不相上下的美貌。   宾利先生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达西,方才主动跟贝内特家的四小姐打招呼,便是因为他远远地看见苏芮那头熟悉的金发。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好友昨天默默打量了这位小姐许久。   “原来你竟然也是贝内特家的小姐。”宾利先生喃喃说道,薄唇牵起一抹得体的微笑。   “宾利先生,达西先生,我还没有给你买介绍呢,”吉蒂打破了沉默,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站在一边的红制服军官身上。   “这位是威克姆先生,他真是个热心的人,刚才还帮助了我们……”吉蒂夹在中间,神色飞扬地介绍着,完全没有看见旁边的达西先生在跟威克姆对上视线之后突变的脸色,或者说在他们两个人看清彼此时,表情同时变得十分奇怪。   威克姆白着一张脸,戴上帽子,帽檐阴影下的双眼闪烁着,手指轻触帽檐算是打了招呼。达西先生则面色通红,咬肌收紧,一张脸拉得老长,比刚才还要冷漠了几分,十分勉强地还了一礼。   作为达西先生多年的好友,宾利先生对此心知肚明,主动引开了话题:“两位小姐是步行到镇上的吗?我和达西先生正要回去,正好顺路可以送你们一程。”   “既然小姐们有了护花使者,那请恕我先行离开。”威克姆仿佛松了口气,连忙向苏芮和吉蒂行了礼,又朝达西和宾利简单作别,长腿阔步赶上队伍,很快混入当中。   吉蒂收回不舍的视线,对着宾利先生行了个屈膝礼:“真是太感谢您了,要不然我和莉迪亚真的要走路回去,本来我们今天应该坐马车出来的,可是家里的马被父亲牵去做别的事情了,我们只好一路走。不过好在这条路我和莉迪亚从小到大走了几千遍了,还算熟悉……宾利先生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梅丽顿,这里我和莉迪亚可比你们熟悉,我们知道哪儿的风景最好,哪儿的商品最多,哪儿……”   “吉蒂!”苏芮拉住滔滔不绝的吉蒂,原本整个贝内特家数她最像贝内特夫人,平日里不仅不会看人脸色,还十分聒噪。可是自从生病过后,苏芮的话少了许多,反倒让吉蒂凸显出来。   可以看得出,以前吉蒂做她的应声虫时,可把她憋坏了。现在只要逮到机会,她简直能一直说个不停,就像早晨窗外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令人头疼。   宾利家的马车,坐四个人也绰绰有余。   苏芮姐妹两人跟宾利小姐,以及赫斯特太太面对面而坐。至于三名绅士,他们是骑马来的,各自骑上马匹,跟在马车两边,不紧不慢地往回赶。   刚上车没多久,赫斯特太太就给苏芮、吉蒂两人各倒了一杯红茶。红棕色的茶水盛装在从东方漂洋过海而来的瓷器当中,烫金的杯沿,以及被杯壁上交织的花草鱼图案,充满了异国情调。   吉蒂从马车一路夸赞到茶杯,得益于她不断活跃气氛,哪怕车上只有她一个人说话,赫斯特太太偶尔附和外,依然显得格外热闹。   苏芮端着茶杯喝茶,一路上不动声色,却能感觉到对面宾利小姐看她的目光带着敌意,让她疑惑万分。   但一想到昨天贝内特太太从宴会上回来说起宾利先生时的高兴劲儿,就好像对方立马要跟简求婚似的,她似乎又能理解宾利小姐的态度。   毕竟如果她的哥哥真的喜欢上了简,那宾利家将来可能会多好几个“穷亲戚”。   别看贝内特家拥有一座年收入两千镑的庄园,但这跟小姐们可以说毫无关系,她们所拥有的仅仅只是母亲存在银行里区区五千镑的嫁妆,还得是五个姐妹平分。   这样的条件跟每年有四千镑收入,还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十万镑遗产的宾利先生相比,简直像是“乞丐”一样寒酸。   “吉蒂小姐,我刚刚看到你们买了很多丝线,一般情况下一个家庭几年都用不了这么多,可以冒昧地问一下那些线是用来干什么的吗?”赫斯特太太没有妹妹想得那么多,她已经不止一次打量苏芮和吉蒂怀里的纸袋,终于难忍好奇心询问出口。   苏芮不想多说,但禁不住吉蒂的心直口快,不消几句话的功夫,就把苏芮的小作坊说得一清二楚。   “哦?原来莉迪亚小姐竟然有这样的好手艺?”宾利小姐挑起纤细的下巴,目光中充斥着对一个需要自己挣零花钱的小姐的怜悯、鄙夷,以及养尊处优的傲慢。   吉蒂天性单纯,看不出有钱小姐的别有用心,兴致勃勃道:“昨天晚上简穿的裙子就是莉迪亚改的,我敢保证整个梅丽顿都找不到可以与之媲美的裙子。”   宾利小姐挑了挑眉,手里的象牙扇轻轻拍打掌心,顺着吉蒂的话点了点头:“昨天贝内特小姐的确花了不少心思打扮,简直就是全场的焦点。她看上去真受欢迎,整个晚上不停有人邀请她跳舞和向她大献殷勤。说实在的,贝内特小姐拥有这么多爱慕者,居然到现在都没有跟人订婚,属实让人有些惊讶。”   宾利小姐的这段话让苏芮听出了一些阴阳怪气,她心里直接把简昨天的出场打上了“别有用心”的标签,仿佛简就是为了吸引男客们,主要是宾利先生的注意才故意惊艳出场。   “宾利小姐说笑了,简是个非常纯粹的人,不会因为别人对她大献殷勤就迷失自己,她所看中的不是钱财地位,也不是外貌身份,而是一份真心诚意和互相欢喜,谁都知道这非常难。”   宾利小姐看向上车之后就安静坐着一直没有说话的苏芮。她原本以为对方要么是不善言辞,要么也跟吉蒂一样缺心眼儿,谁知道一开口头头是道,竟然比旁边的姐姐更有头脑。   宾利小姐摊开折扇,轻轻摇了两下,眉眼间闪烁着精明之色,带着一丝试探道:“有简这样优秀的姐姐言传身教,想必贝内特家的其他小姐们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当然不是,莉迪亚和我一直以来都希望未来的丈夫最好是一名军官。”   “……”苏芮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想要反驳吉蒂的话,却又不知怎么说。   她以前的确一门心思想跟军官打交道,一看到穿制服的军官,整个人就变得轻佻放荡,现在回想,简直不堪回首。   “军官啊……”   马车外面,宾利先生的棕马和达西先生的黑马并驾齐驱。他坐直身体,意味深长的目光瞥向旁边的达西。   长时间的注视,达西想要忽略都不行,浓黑的眉头微微皱起,隐有一丝不满。   “我的脸上难不成刻着回程的地图?”   宾利先生早就习惯好友的冷脸,他坐直身体,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只是在想你难得对一位小姐感兴趣,却没想到对方竟然……”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感兴趣?”达西打断宾利的话,眸色在睫羽的阴影里变得深沉难测。   宾利满脸揶揄,指了指自己的两只眼睛,不客气地戳穿好友的想法:“我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昨天晚上,还有刚刚在路上,也是你最先注意到她们停下脚步。达西,你昨天晚上又做梦了对吗?之前你都告诉我梦到了什么,今天怎么不说?” 第121章   达西不是不愿意告诉宾利他昨天晚上做的梦,只是那个梦实在叫人难为情,不知道如何开口罢了。   原先,他也只是觉得昨天见到的那位小姐声音跟梦里的小姐有些相似,结果晚上做梦比前一天又多了一个细节,那位叫做“伊丽莎”的小姐居然跟对方一样拥有一头阳光般金灿灿的长卷发。   醒来之后,达西觉得非常荒唐。   他不是那种习惯留意小姐外貌,或是容易对人一见钟情的人,过往生活中,也很少有人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单单只看到一位小姐的背影,就在晚上发梦梦见对方的概率几乎为零。   可好巧不巧,这件事情偏偏发生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面对好友的追问,达西本能地选择了隐瞒:“没有,我昨天晚上睡得非常好,没有做梦。”   “没有做梦?”宾利惊讶地提高音量,要知道他的好友来到尼日斐花园后,连续一个星期都被梦境困扰,从未间断。若不是他梦境的内容平静温和,他都要害怕得去找牧师来给好友驱邪。   而每晚多出一个细节的梦境,他更愿意用浪漫来形容,说不定那个女孩就是好友天定伴侣。   宾利先生继续说道:“怎么会没有做梦呢,我还想知道那位‘伊莉莎’小姐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呢?难不成是因为你昨天已经见到梦中情人,所以才没有……”   “查尔斯!”达西严肃地打断宾利的话,在过往的交谈中,他尽管没有向好友隐瞒,却从未承认所梦之人是他的梦中情人。   听到宾利用的形容,达西不禁生出一股亵渎对方的罪恶感。   “抱歉,达西,我实在是太想知道结果了。”   宾利叹了口气,每天听达西跟他描绘梦中的细节,那种感觉就像是听故事。如今这个故事马上就要受到结局,要解开种种谜题,说故事的人却戛然而止,十足吊人胃口。   达西扭头不再说话,宾利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两人安静地骑行在马车右边,滚轮压着石子路的声响里,小姐们聊天的声音软软地从车窗里飘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让莉迪亚小姐帮我做一件裙子。”宾利小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傲,就连表情尽显睥睨姿态,把上流社会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坐在她对面的苏芮满脸不以为然,只把她当成和金小姐她们一样的客人,不卑不亢道:“当然可以,只不过需要等一段时间,我要先把其他小姐定制的衣服做好,才能给宾利小姐做。另外,制作衣服的布料,我这边暂时不提供,需要宾利小姐自行搭配好,差人送到我家来才行。”   “也好,我穿得衣裙全都是从城里买的,太过粗糙的布料会伤害我的皮肤,我可不习惯。明天我会让人到伦敦我常去的店铺里采购一些布料回来,这一来一回肯定要耽搁几天的。对了,莉迪亚小姐,你如果也需要一些好布料的话,可以告诉我,难得差人跑一趟,顺手帮个忙也好。”   一名拥有三万镑财产的富家小姐,平日里除了玩乐便是购买,奢侈的享受布满生活中每一个细节,让她高人一等的傲慢浑然天成,针对一个她不喜爱的小姐,每一句话都暗藏着刺人的刀剑,属实不太好相处。   吉蒂会因为悬殊的财力而感到脸红,苏芮的内心却毫无波澜。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宾利小姐略显刻薄的话语对她来说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儿科,她甚至懒于应付。   “谢谢宾利小姐的仗义帮助,但是我的顾客想做什么料子的衣服都由她们自己决定,如果我每个部分都要烦神的话,恐怕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做出一身衣服来。”   “可是,你们也可以买来给自己做。”宾利小姐立马说道。   苏芮轻声一笑,把茶杯放回桌子,抬眼对上宾利小姐的视线,依旧温声软语:“我可不会建议宾利小姐买梅丽顿的布料做衣服,所以……”你也别替我拿主意。   苏芮不再说后半句,但意思却说得清楚明白。宾利小姐则她那双粲然蓝眸盯得无所适从,仿佛被看穿了内心,把她那点小心思全部暴露出来。   她面色微微泛红,端起茶杯掩饰局促。   好在马车很快驶到朗博恩附近,苏芮和吉蒂下了车,礼貌跟宾利等人道了谢,吉蒂还开口邀请他们进屋坐坐,但来得仓促,并未提前打过招呼,宾利先生即使有想见简的冲动,最终还是拒绝。   马车渐渐远去,苏芮和吉蒂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门房不在,她们两个对视一眼,知道对方肯定是刚刚看到一辆陌生的马车驶过来,进屋去通知主人家了。   另一边,宾利家的马车正驶向尼日斐花园。   从朗博恩到尼日斐花园的这段路并不好走,下雨的时候泥泞潮湿,不下雨坑坑洼洼,马车走在上面颠簸不已,已经收拾好的茶具在箱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真不知道我们还要在乡下住多久,真希望冬天可以快点到。”那个时候,他们大概就会到城里去过冬了。   坐在马车里的赫斯特太太附和上宾利小姐的话,“我也不是很喜欢这里,这条路不论走几次,我都没办法习惯。”   “除了这里的小路不好走之外,我想这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值得深交的。”   “说起来贝内特大小姐谈吐风雅,还算是个不错的妙人儿。”   “只可惜她的家人……哎,我真是想不到一个家庭居然可以允许一名未婚的小姐抛头露面做生意,实在叫人无法接受,还有她的另一个妹妹,丝毫没有淑女该有的风范,这样的家庭居然能教养出简·贝内特,的确叫人意外。”宾利小姐说着,视线触及窗外的达西,美眸咕噜一转,以扇掩面,优雅询问道:“达西先生,你觉得呢?”   达西沉默了一会儿,想起方才车内,少女几句话把宾利小姐逼得哑口无言,表情有了些许软化,沉声说道:“据我所知,贝内特先生没有儿子。如果注定得不到遗产,为自己将来的生活谋取出路并不可耻。”   宾利小姐自讨了个没趣,收回视线,不再说话了。   连着两天,宾利一家被不同的人家邀请上门做客。达西先生的冷漠严肃,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略有耳闻,但每次都忝在其末,被动接触了不少热情好客的主人。   “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太太住进尼日斐花园之后,想来也没能到处走走,交往几个真心朋友。我的女儿梅琳达跟你们同岁,应该会有共同话题可说,往后我们可以多走动。”   饭桌上,好客的女主人一边同宾利小姐说话,视线却有意无意扫过坐在男主人左手边的两位绅士。毕竟再有钱的单身汉都要娶一位太太,她可不愿意把这样的好机会拱手让人。   宾利小姐用餐巾擦拭嘴角,优雅地仿佛一只白天鹅,高高抬起她纤细的下巴,露出礼节性地笑容:“我们同贝内特小姐的关系很不错,我已经给她写了信,邀请她明天晚上到尼日斐花园共进晚餐。”   信是下午写的,而写这封信的原因则是因为宾利先生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加上宾利小姐对简的观感还不错,才同意写信邀请她来一同打发无聊的时间。   当然,宾利先生他们明天并不在家。   “简·贝内特真是一位不错的小姐。”女主人被委婉拒绝,脸上并没有表现出郁闷或不满,反而对简大伟推崇。因为那是不争的事实,就连她也不能闭着眼睛说瞎话。   只是,她话锋一转,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一脸遗憾的样子:“只可惜她的其他几个妹妹,远远没有贝内特大小姐出色,不是书呆子,就是疯姑娘……”   “哦?”宾利小姐端起酒杯,做出惊讶的模样。   话题得到客人的回应,女主人一时兴奋起来,继续道:“尤其是凯瑟琳和莉迪亚,这两个姑娘可是整个镇子远近闻名的疯姑娘,不是追着军官跑,就是在舞会上跟人**,这样的小姐……”   女主人说着,忽然背后一凉,话音戛然而止。循着散发着压迫气势的方向看去,餐桌左侧一晚上都没有说几句话的男客人端坐在那儿,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却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女主人讪讪笑了两声,强调着:“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可没有胡说。”   烛火摇曳,贝内特家的晚餐桌上,女人尖细的声音不断拔高,像是早晨鸡窝里打鸣的母鸡。   “好了,我亲爱的太太,恳请你让忙了一天的丈夫好好吃一口饭吧!”贝内特先生不耐烦地放下餐具,贝内特太太和吉蒂的笑声立刻小了许多,却没有停下窃窃私语。   “宾利先生真是个优秀的绅士,对了,吉蒂,他有没有提起简?”   “当然了妈妈,见到我们的时候,他就询问了简,离别时还要我们替他向简问好。”   贝内特太太双手捧心,看向坐在对面的长女,露出欣慰的笑容,正要开口嘱咐,突然被敲门声打断。   女管家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封信,表情略显兴奋。   “是从尼日斐花园的来信。”   “天啊!”餐桌上瞬间炸开了锅。 第122章   朗博恩连续下了几天雨,贝内特家因此沉浸在忧郁和沾沾自喜两种极为矛盾的气氛当中。   沾沾自喜的是贝内特太太,她那不可思议的做媒天赋让她提前预知了天气,贝内特大小姐被迫于数天之前独自骑马前去尼日斐花园赴约宾利小姐的约会,之后便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不得不在主人家耽搁了几天。   忧郁的则是刚刚收到简的来信,她因为淋雨不小心患上了感冒。   天刚有放晴的迹象,伊丽莎白就迫不及待推开了她父亲书房的房门,告知对方她要去尼日斐花园探望简的想法。   贝内特先生没有拒绝,只不过委婉地告诉他最疼爱的女儿,庄园里的马无法调借给她作为代步工具,这就意味着她只能步行前往。   伊丽莎白思念简的心情迫切,当下便决定走路前往。她换了身衣服,穿上厚实的黑色大衣,从楼上登登登跑下来,正好碰见抱着一卷布料准备去仓库的苏芮。   “嘿,莉迪亚。”   苏芮回头,疑惑地看着突然跟她搭话的二姐。   “我要去尼日斐花园探望简,你之前不是说宾利小姐让你帮她设计了裙子,不如你带上设计稿跟我一起过去吧。”伊丽莎白道。   换做从前她绝对不会主动邀请小妹妹跟自己出门,但是近一个多月来,小妹妹身上的变化巨大,意外地可靠端庄起来。   之前她给金小姐等人做裙子,拿到了一笔不菲的收入,还特地给她们姐妹买了几件礼物。   以前伊丽莎白总是希望她和吉蒂可以安静一些,但是贝内特太太纵容,贝内特先生当甩手掌柜,从来都懒得教育孩子,哪怕她磨破嘴皮,也不起任何作用。   现在妹妹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觉得自己更有义务帮助和引导对方。   “简一定也很想见到你,她现在生着重病,发烧咳嗽乏力,如果能有多一个家人给她鼓励,她一定能早日康复。”   苏芮想了想,她的确有些担心简的身体。再者,连续几天下雨,她都在小作坊里制衣,整个人都快憋坏了,是该出去走走。   而且她们一起过去,办完事情伊丽莎白可以留下照顾简,而她可以骑着简骑过去的马回家。   “也好,正好我也不想一天到晚都待在工作间里。”   两人说走就走,苏芮上楼拿了一条披肩,便跟上伊丽莎白的步伐,沿着雨后泥泞的小路,一边走一边聊天,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尼日斐花园。   简到尼日斐花园做客那天,宾利小姐信中说到他的哥哥要出门赴宴。而苏芮和伊丽莎白被男管家引进门时,主人家悉数在场,正在享用早餐。   打过招呼,伊丽莎白跟苏芮便去了楼上探望简。   “达西先生,不知道这两位小姐,哪一个将会成为你的爱侣呢?”早餐桌前,宾利小姐手里的叉子无聊地拨弄着餐盘当中的煎蛋,言语戏谑,用笑容掩饰她的真正用意。   此前达西就透露过他梦中情人的名字,正好跟贝内特二小姐相同。而据她的哥哥透露,达西先生似乎又对莉迪亚·贝内特有特殊关注。   “我猜到你会问出这样的话,但是如果这只是给你茶余饭后添加谈资的话,那么我选择不回答。”达西先生抖开报纸,低头做出认真专注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里,已经随着方才进屋的那抹亮色去了楼上。   这几日,他的梦境越来越清晰,包括梦里女人的脸和他们之间的谈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似乎是在少女的婚礼之前,但很显然新郎不是他。   达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阵无法形容的心痛让他难以呼吸,就好像再一次失去了什么。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达西努力保持冷静,找出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却都无济于事。他对梦里的女人,以及现实中那个一模一样的女孩越来越感兴趣。   楼上,苏芮和伊丽莎白向病情已经好转的简表示了慰问。姐妹三人欢快地聊了一上午,到了中午,除了简暂时还不能下床,苏芮和伊丽莎白均出现在宾利家的午餐桌上。   主人家非常好客,准备了十分丰盛的午餐,只是餐桌上的气氛非常尴尬。   宾利小姐总是以各种理由找达西先生说话,而达西先生虽然不缺礼貌,但态度十分疏离冷淡,总是会让两人的谈话进入冷场。至于宾利先生,唯恐客人有哪里不舒适,从头到尾都十分殷勤。伊丽莎白偶尔需要跟他说说话,或者应付宾利小姐的唇枪舌剑。   苏芮为了不引火上身,干脆埋头苦吃,话题不聊到她的头上,绝对不跟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感觉到有几道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   好不容易熬过了午餐,简需要午睡,姐妹二人不便打扰,苏芮和伊丽莎白不得不顺应主人家的邀请,来到客厅里和大家一起打发时间。   伊丽莎白跟宾利先生借了书看,苏芮则趁机把设计稿拿给宾利小姐看。   她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有自信,并且她的绘画技术惊人地好,脑海当中出现的样式,都能栩栩如生地绘制在纸张上。加上配色精妙,不论是浓艳扎眼的风格,还是清新淡雅的风格,都能给客户最直观的感受。   苏芮之前的客户都在这方面给予了她最高的评价,金小姐甚至还向她约了一张肖像画。   “真没想到莉迪亚小姐的画工如此精湛。”宾利先生是个温和且愿意捧场的人,对着苏芮的设计图满口夸赞,把坐在桌边写信的达西先生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宾利小姐见状,收起惊艳的眼神,将图纸放下,指着其中某个细节,隐隐表达了她的不满意。   “如果能更精细一点就好了,还有这里的颜色,我觉得用黄色更抢眼一些。莉迪亚小姐,你觉得呢?”   “宾利小姐喜欢就行,反正衣服做出来是穿在你的身上。”   苏芮不想为这种无聊的事情争辩,默默忍受对方的挑刺,按照宾利小姐的要求,在旁边重新绘制,一直改到她满意为止。   “我倒是觉得原来的蓝色更加好看。”   醇厚的男声从头顶落下,苏芮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对方随即转移了视线,把注意力放在摊在桌面的图纸上,好像只是单纯地在欣赏图纸。   “达西先生,你写完信了?”宾利小姐颇有些遗憾地说道:“我还准备让你帮我给令妹写上两句问候的话呢,要知道我可太喜欢乔治安娜了,我……”   “很抱歉,纸张已经不够了,我想你还是单独给她写信吧。”达西先生道。   宾利小姐无奈地叹了口气,很快又恢复神采奕奕,继续向达西先生询问设计图的色彩和款式问题。   “卡洛琳,你明明知道达西对这些都不感兴趣,问他还不如问我。”宾利先生毫不客气地拆妹妹的台。   原本他以为达西不会有兴趣回答,没想到他却没有离开,而是把桌上所有的设计图全部拿到手里,从第一张往后仔细翻看。   宾利小姐有些洋洋得意地抬起下巴,红色的指甲在侧脸轻点,笑道:“查尔斯,这你就不懂了,达西先生虽然对女装没有研究,但我相信他的眼光和审美都是顶级的,他在绘画和鉴赏方便的能力,可是有目共睹,不论是杰出的著作,还是拙劣的画工,在他的眼里都无处遁形。”   苏芮端起红茶饮了一口压下想要吐槽的心,不过是几张设计稿而已,看众人的架势俨然向鉴宝趋近,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她已经做好心里准备,等待这位品味绝佳的绅士对她的图稿进行专业的指点。   “我认为这些图完全没有改动的必要。”   这句话从达西嘴里说出来,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但相同的是,都掩饰不住惊讶。   “这些作品非常精致,我相信莉迪亚小姐就算是作画,也能画出杰出的著作。”   苏芮收起惊讶的神色,虽然她不明白达西先生为什么要帮她说话,但他说的话的确让人愉悦。   她放下茶杯,微微颔首,“谢谢达西先生的赞赏。时间不早了,如果宾利小姐没有其他的意见的话,我想我得回家给爸爸妈妈报个信,告诉他们简的病情正在康复的喜讯。” 第123章   苏芮终究还是没能回家,突如其来的惊雷预示着即将又要下雨,主人家以简淋雨生病的完美理由,将她挽留下来。   结果,这场雨到底还是没有下下来。   晚餐过后,远天仿佛被泼上一桶黑墨,缓缓下沉的夜色,逐渐在宽阔平原上头那被夕阳渲染出一片瑰丽色彩的天空上晕开一片幽暗的颜色。   旷野寂静,天上看不见星辰,唯有一轮浑浊的弯月散发出毛茸茸的光芒。   可见明天,依旧不是好天气。   尼日斐花园大宅客厅里,烛光摇曳,明亮如昼。壁炉里橘黄色的火光,辉映在四周烫银的家具上,折射出十字形的光芒,让整个金碧辉煌的客厅如同仙境般,呈现出如梦似幻的美感。   “这么坐着实在太单调了,要是有人愿意伴奏的话,我新学了几个小调,倒是可以献丑让大家品赏。”宾利小姐把期待的眼神投向坐在她对面的达西先生,道:“达西先生,令妹乔治安娜在弹琴上颇具造诣,你作为她哥哥,一定不遑多让吧?”   达西懒散地从书中抬起头,合页放在膝盖上,面无表情道:“我想这其中并没有必然的关系,还请给我一个当聆听者的机会。”   宾利小姐有些失望,她知道哥哥也不会弹琴,这就意味着她少了一个展示自己的绝佳时机。   “伊丽莎白小姐会弹琴吗?我依稀记得令妹……貌似叫做玛丽,在舞会上表演过。”宾利小姐回忆起玛丽的琴声以及歌声,表情渐渐变得为难且勉强。   伊丽莎白跟苏芮对视了一眼,即使她也不觉得玛丽的弹奏和演唱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地方,却不容许别人指指点点。   伊丽莎白暗下决心,要让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小姐知道他们不是好欺负的,便对着宾利小姐礼貌地笑了笑,做出耐心的模样询问道:“那么您想要什么样的伴奏呢?”   宾利小姐挑挑眉,随口说了一首曲子。   这下轮到伊丽莎白为难了,她弹琴还算不错,很可惜练习不足,又不十分热爱,宾利小姐所说的曲目她虽然听过,琴谱却不广泛流传,贝内特家没有收藏,她自然也就没能练习。   伊丽莎白咬咬牙,按照她的记忆,也许能把整首弹下来,但她保证肯定不会顺畅。这样的话,不仅不能让宾利小姐刮目相看,反而更加丢脸。   “这首意大利的曲子我正好会,伊丽莎白,你不会介意我抢你的风头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芮开口道。   伊丽莎白吃惊地握住苏芮的手,贝内特家的小姐们从来没有请过家教,学习全靠言传身教。大家都没有学过画画,苏芮能够画设计图已经让她够吃惊的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居然还会弹钢琴。   “莉迪亚,你确定是这首曲子吗?”伊丽莎白给妹妹找了个台阶。   “当然。”苏芮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后起身,向着满屋子的绅士淑女行了个屈膝礼,施施然走到钢琴前。   “可以给我一分钟时间,让我找找状态吗?说实话,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弹琴了,说不定生疏了很多。”   苏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她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弹过钢琴,整个贝内特家,除了玛丽和伊丽莎白会临幸那架走音的旧钢琴外,其他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听到宾利小姐说出曲目时,眼前自然而然浮现出琴谱来,就好像刻在她记忆深处,从来都没有被忘记过。   素白的手指落在钢琴上,一个接一个不那么连贯的音符蹦出来,听上去完全像个初学者。   伊丽莎白已经紧张得把书本捏出了褶皱,达西先生重新把视线落在书本当中,而坐在他对面的宾利小姐差不多快要笑出来。   唯有宾利先生漠不关心,满脑子都是楼上已经沉睡的简。   “如果莉迪亚小姐不太记得谱子的话,我可以换一首简单……”   宾利小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悠扬的钢琴曲打断。琴音流淌出来,仿佛微风乍起,吹皱一池涟漪,又似阴霾中射下的万丈阳光,清灵的鸟雀扑腾着雪白的羽翼,穿梭其中,美轮美奂,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宾利小姐,前奏快要结束了。”苏芮手上弹奏不停,十指飞扬,脸上始终是游刃有余的表情。   宾利小姐微愣片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起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钢琴前,用华丽的歌剧唱腔,唱了一首意大利语的歌剧选段。   可是此刻没有人在注意她唱什么,她的哥哥心思不在这里,伊丽莎白佯作聆听,实际上正在努力掩饰真实想法,对于小妹妹的高超琴技感到非常惊讶。   至于达西先生,他的目光在触及钢琴前的那个身影后,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画面似的,内心不禁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喜悦和心动。   他仔细回忆,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太阳穴传来疼痛,达西以手扶额,拇指和中指分别按住太阳穴打圈。旁边宾利先生注意到他不对劲,连忙询问状况。   “我没事,只是有点头痛。”   “头痛可不是小事,我看明天还是让琼斯先生替你诊治一番。”   达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头却越来越痛了。   因为突发状况,苏芮和宾利小姐的琴声歌声被打断。达西先生非常抱歉,但众人明显不介意他的退场。苏芮已经为贝内特家找回了面子,而宾利小姐的歌声到了后面越来越吃力了,要不是她的尊严不允许,她早就想要放弃。   同主人家打过招呼,苏芮和伊丽莎白被女管家带到客房休息。   房门刚刚关上,伊丽莎白就抓住了苏芮的胳膊,把她带到床边,还谨慎地拉上了窗帘。   “告诉我吧,莉迪亚,你是什么时候学得钢琴?”伊丽莎白站在苏芮面前,抱着胳膊做出一副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苏芮知道自己无法欺骗对方,也无法解释她和从前的巨大差异,只能含糊道:   “我没有学过,我只是看别人弹过,所以记下来了。”   “得了吧,莉迪亚,之前我问你怎么会针线活和画画,你也是这样说的。咱们家里可没有请过老师来教我们画画,你平常连针都没有拿过,实话告诉我,你是怎么会这些的?”   “我真的是一看就会。”苏芮颇为无奈,深怕伊丽莎白继续追问,她接着道:“而且我还会做饭、医术、书法和唱歌……刚刚宾利小姐唱的曲子,我能比她唱得好听一百倍。”   苏芮自信满满说完,果不其然看见伊丽莎白对她投来不信任的目光。   她叹了口气,起身将裙子上的褶皱抹平,走到窗台边一把来开窗帘,将玻璃窗户推开,迎着清凉的晚风,端起女高音歌手的架子,开始现学现卖。   一首歌结束,伊丽莎白已经说不出话,微张的嘴巴都不记得合上。   苏芮摊手,俏皮地耸耸肩:“我就说我一看就会吧。” 第124章   “那你之前,为什么表现得那么……”伊丽莎白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想了半天终于给她的小妹妹找了个理由,“难道都是假装的?”   苏芮诚实地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所有事情都太简单了,有些无聊。”   因为无聊所以就去勾搭军官?伊丽莎白难以消化。   “好吧,我想今天我们两个的谈话,足够我震惊一整年了。”伊丽莎白不得不相信她的小妹妹是个天才,而不是在她身上发生了灵异事件。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姐妹二人看过简的状况后,相聚在宾利家的早餐厅。   主人家比她们更早一些,已经悉数坐在桌边。见到姐妹二人下楼,男主人和他的好友同时站了起来。   “早上好。”伊丽莎白打了声招呼,男管家立即上前,替她拉开椅子。   苏芮等在旁边,几乎是在男管家的手碰到伊丽莎白的椅靠的同时,达西先生忽然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将椅子拉开。   早餐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就连苏芮都有些受宠若惊。   但淑女享受绅士的服务是应该的,苏芮理所当然接收了他的好意。   “谢谢。”   达西先生微微颔首,待苏芮坐下之后,优雅地回到他原本的位置。面对旁边好友戏谑的目光,他微微皱起眉头:“现在所有人都到齐了,我想可以上早餐了。”   这话彻底打消了众人心里的疑惑,宾利小姐豁然开朗,只当达西太饿了,等不及男管家慢吞吞的动作。   苏芮同样不疑有他,毕竟算起来,她和这位先生也不过见过两面而已,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五句。   看在对方替她服务的份上,苏芮礼貌地问了一句:“达西先生的头痛好了吗?”   “是的,已经完全好了。”达西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已经让人通知琼斯医生,虽然你的头不再痛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宾利关切道。   达西有意无意地看了苏芮一眼,对着他的好友郑重其事地说:“我想我的头以后都不会再痛了。”   宾利可不相信他的话,执意要让琼斯先生也给他瞧瞧。   因为这个插曲,早餐桌上异常安静。除了宾利先生和伊丽莎白偶尔谈论简的病情外,其他人都没有再说话。   早餐过后没多久,琼斯先生便到了。   他先是上楼看了简的状况,得出她的病情正在康复的结论,让伊丽莎白和苏芮都松了口气。等宾利先生让他再给达西先生看看时,众人却发现达西先生不见了。   “我去书房看看,也许他在那儿。”宾利先生匆匆离去。   宾利小姐和伊丽莎白留下跟简聊天,苏芮完全插不进去话,看见窗外出了太阳,便让佣人带她去了马棚。   “劳烦你帮我装上马鞍吧,也许我等下能用到。”苏芮对着养马的马夫道。   趁着没有下雨,她想早点回朗博恩。   虽然尼日斐花园的主人们极其好客热情,但是如此安逸的生活,实在不适合她这个即将连家都没有的小女孩。   那天家里收到简的来信的同时,贝内特家还收到了另一封来自肯特郡的信。朗博恩未来的继承人,贝内特家的远亲柯林斯先生,不日将要拜访。   所以,她得在贝内特先生离世之前,存上一笔足够她日后开销的现金才行。   “伊莉莎。”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苏芮不解地回头。   不远处,颀长的身影朝她走来。风儿扬起他的衣角,锃亮的马靴让对方的双腿看上去格外笔直修长。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他的黑发和眼睫上蒙了一层水汽,让他的眼眸显得湿润而深邃,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和数不尽的深情。   “达西先生,宾利先生正在找你呢,你怎么在这儿?”苏芮向来人行了个屈膝礼,对方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她看,把她看得心里发毛,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对方:“我仿佛听见你喊我姐姐的名字?她不在这儿,你如果要找她的话,可以去简……”   “不,我找得不是她。”达西打断苏芮的话。   她茫然地眨眨眼,意识到可能这位绅士只是记错了名字,抬手贴在胸口,友好地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莉迪亚。”   “我知道。”达西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嘴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唔,难道达西先生是想给你妹妹做衣服?”   除此之外,苏芮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达西先生眼睛一亮,就好像是苏芮的话提点了他。他难掩内心的激动,又生怕吓坏了眼前的少女,只能故作矜持:“对,我是想要在你这儿给她定制两件裙子。”   “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宾利小姐的裙子我还没有开始做,达西先生可能要等一等。”   “我可以等,或许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朗博恩拜访。”   “?”话题转变生硬,苏芮梦幻的蓝眸中写满了问号。   达西面颊发烫,好在他有足够的阅历,可以让他在害羞紧张的情绪下,依旧表现得十分镇定自若。   “我的意思是看设计稿,乔治安娜,我的妹妹,她喜欢明艳的颜色,鹅黄、嫩绿或者粉红。”   苏芮释然地笑了出来,“达西先生真是个好哥哥。设计图的话,我想至少得一周的时间,你如果着急看的话,可以下周来。”   “好的,下周,我会去拜访。”达西满含期待,目送苏芮离开马棚,眼底是浓浓的不舍。   其实他有好多话想说,只可惜刚刚的试探让他不敢越过雷池。   昨夜,那阵头痛过后,他记起了一个叫做伊丽莎白·威廉斯的少女。   他爱慕她。   然而,她却嫁给了别人。   如今相同却又不同的时空里,他重遇跟伊丽莎白·威廉斯模样相同,行为习惯一模一样的少女,他几乎立马就认出她们是同一个人,这令他欣喜万分。   这一辈子,他们之间没有别人了。或许,他还有机会站在她的身边。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耐心等待。   达西花了一整晚上的时间告诫自己不要吓到对方,现在他做得很好。定制衣服只是短暂的交易,但他至少可以在想要去见她的时候,有正当的理由。   告别尼日斐花园,苏芮独自骑马回了家。   路上没有下雨,她又接到了足以让她挣一大笔钱的订单,心情说不上来的美妙。然而贝内特太太却觉得她不应该回来,最好待在尼日斐花园等简病情康复。   苏芮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不过是希望她们姐妹三人多一些时间和那两位英俊富有的绅士独处罢了。   宾利先生和简很有可能成就好事,要是她还有一个女儿可以获得年轻绅士的青睐,那么也可以让她在朗博恩继承人即将到来的压力下,神经不再衰弱。   “妈妈,你放心吧,就算这个房子立马被柯林斯先生占有,并且将我们都赶出去,我也有能力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晚餐桌上,苏芮直言不讳。   坐在她旁边的贝内特太太大感安慰,抱着她猛亲了几口。就连一直对她看不上眼的贝内特先生,亲眼见到她近来的转变和能力,都有些刮目相看。   只是他稍微一想,便品出几分不对劲。   柯林斯先生在他死之后才有继承权,苏芮说对方立马占有他们的庄园,那不是在咒他现在就死?   苏芮这件漏风的小棉袄让贝内特先生的心情倍加郁闷,他端起红酒饮了一口,看到妻子女儿间母慈子孝的画面,忽然有些后悔曾经对女儿们的忽视,让孩子们跟他之间的亲密关系远远不如跟她们的母亲。 第125章   达西在尼日斐花园艰难地等待了一周。   约定当日,他早早起床将自己收拾一新,拿上帽子,马鞭,临走时还不忘将妹妹刚寄来的一个黑色丝绒盒子揣进怀中。   “你要去哪儿?”还未走出大门,他的好友,以及追爱路上的绊脚石宾利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达西身上不同以往的——孔雀开屏气质。   “你有事情瞒着我。”一向单纯的宾利先生得出结论。   “好吧,我准备骑马出去逛逛,顺便去一趟朗博恩,看看莉迪亚小姐给我妹妹画得裙子设计稿。”   “你要去朗博恩,正好我有时间,我也想去探望一下贝内特大小姐,她妈妈把她接回家后,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最近怎么样。哦,达西,别拉长一张脸,你这样会让全英国绅士脸的平均长度,一跃成为世界第一。”   “……”   达西头一次这么不情愿有个人像尾巴一样跟着他,还好这根尾巴一到贝内特家,见到贝内特大小姐就像狗见到肉骨头,瞬间把他抛之脑后。   他坐在沙发的角落,视线环顾一圈。几乎整个贝内特家的成员全都在场,除了一个人。   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达西忍下询问的**,那会暴露他的居心。可是这里没有他想见的人,他根本坐不住,就连旁边有人跟他说话,他也总是容易走神。   就像宾利先生说得那样,他的脸拉得老长,让主人家对他的热情迅速衰减。   “莉迪亚小姐呢?怎么没有见到她,卡洛琳还让我帮忙问问她的裙子做得怎么样了。”   宾利先生的声音仿佛圣歌一般,达西从来没觉得他的声音那么好听过。   “她说想要出去走走,背着画板出门了。”吉蒂连忙说。   “哦,她一个人吗?”宾利又问。   吉蒂灵动的大眼越过人群看向坐在他身边的贝内特太太,摇了摇头补充道:“当然不是,有个人跟她一起去的。”   说完这句话,她的姐妹们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就连贝内特先生也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想确认他的小女儿有没有回来。   “宾利先生放心,跟着莉迪亚一起出门的是我们的远亲,近期刚来拜访的柯林斯先生。”贝内特太太道。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达西更坐不住了。   “我出去透透气。”   他起身朝着众人微微鞠躬,不等他们反应就拿走了帽子和皮鞭夺门而出。   骑上了马,达西才想起来根本不知道苏芮去了哪里画画,现在让他回去问,他也是开不了口,干脆双腿一夹马腹,往远处起伏的山坡疾驰而去,准备一个山谷一个山谷的寻找。   另一边,苏芮找了个好地方,刚放下画板,跟着她一起美其名曰欣赏风景的柯林斯先生,便假借绅士风度的借口,帮她支起画板,拿出画笔等工具。   苏芮看着被他翻得乱糟糟的大包,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柯林斯先生来访,隐晦地告诉贝内特家他的恩主——教区的拥有者凯瑟琳夫人希望他早日成家。说话间,目光在贝内特家五个未婚小姐的脸上一一扫过,当然着重看了美貌更胜一筹的简和苏芮。   饭后,柯林斯先生和贝内特太太单独聊了一会儿。大约是知道简和宾利先生好事将成,所以便在苏芮身上打起了主意。   苏芮是贝内特太太最喜欢的女儿,可即便这样,在知道柯林斯先生有意迎娶她当太太时,贝内特太太也不曾有过反对的想法。   这就苦了苏芮了,她已经用各种方式躲避柯林斯的注意,保证自己不会跟他单独相处。结果早餐过后,她偷偷背着画板出门,刚走没多久,这个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讨厌鬼就找到了她。   “柯林斯先生,你完全是在帮倒忙。”没有父母和姐妹们在场,苏芮不乐意继续扮演乖乖女的形象。蓝色眸子里毫不掩饰她的嫌弃,话语冷冰冰硬邦邦:“请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你在这里会让我没有办法安静地画画。”   失礼而冷硬的言语,正常人早就无地自容,而柯林斯则是验证了苏芮对他的评价,完全不会看人脸色。   “我知道的,人们在创作艺术作品时,最不喜欢被打扰,这是凯瑟琳夫人告诉我的,她老人家说艺术家总是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毛病,我想我可以接收并且尊重你,所以莉迪亚小姐,请相信我不会在你开始动笔的时候没有分寸地影响你的发挥。但在那之前,我要跟你说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是经过我的深思熟虑,以及你父母的认可下,郑重做出的决定。”柯林斯一本正经,这让苏芮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头皮发麻,眼神飘忽,恨不得找个地洞就这么钻下去。   “请你不要开口,否则我会……”   “我知道,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总是容易害羞,甚至因为年级太小而不敢相信自己在姐妹当中被选择。但请让我讲句老实话,我在来到贵府之后,第一眼便相中了你,你年轻貌美,聪明伶俐,还有一门手艺,才华出众。我之前说过,凯瑟琳夫人希望我早点成家,这样的话可以给整个教区的人们做出榜样,毕竟我是教区里的牧师,现如今有着一份不错的收入和漂亮的房子,可以让我未来的太太充分发挥她主妇的才能。”说到这里,柯林斯先生郑重其事地看了看苏芮,好像在说“你有当主妇的才能,你的优点会在我们的小家发挥到极致。”   苏芮都快气笑了,这比她意识到柯林斯要跟她求婚还要可笑。她简直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这种让人无法理解的人类,苏芮恨不得撬开他的头盖骨,把他脑子里的水全部倒出来。   可她到底是太年轻,她以为自己只要板着脸不说话,对方就会知难而退,可是不会看脸色的柯林斯先生只是稍微露出了一丝遗憾的表情,便又若无旁人地继续说道: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令尊年事已高,等他百年之后我将继承他的遗产,这让我很过意不去,但如果他的其中一个女儿成为我的妻子,跟我一起合法拥有他的遗产,就可以将你们的损失降到最小。我知道我这个人既不漂亮也不算富有,但是据我所知,你的名下也不过只有一千镑的财产,还需等到令堂去世才能拥有。当然我说这些并非想要表达什么不满,我是不会有那种小气的想法的,相反我一点也不在意你有没有财产。”   “说了这么多了,莉迪亚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并让我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   “她不愿意!”一道冷酷到了极点的男声,打断了柯林斯自以为深情的告白。 第126章   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苏芮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黝黑的骏马之上,手握缰绳,另一只手扶着帽檐。阳光从他后方照过来,刺眼的很,她一时间竟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   但听到声音,她已猜出他的身份,不论这位绅士从前有着多么让人诟病的傲慢个性,在这一刻,苏芮不得不承认他的到来让她感到解脱。   “这位先生,贸然打断别人的对话,似乎是不礼貌的行为。”柯林斯先生有些恼火,但他天生不是那种喜欢惹麻烦的人,做事情总是瞻前顾后,所以在不能判定对方的身份情况下,他是绝对不敢用太过严厉的口吻苛责对方。   而达西先生已经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早在他离他们还有几百米远,听见柯林斯先生大放厥词的声音的时候,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修养,就全部被抛之脑后。   柯林斯真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厚颜无耻的人之一,一个普普通通,完全没有任何优点的男人,居然恬不知耻地以那种自以为是的口吻贬低一位淑女,并厚颜无耻地向她求婚。   他当时真该纵马从他脑袋上踩过去。达西恶狠狠地想。   好在苏芮波澜不惊的眼神让他冷静下来,达西压下心中怒火,缓缓来到苏芮旁边,并向她伸出一只手:“莉迪亚小姐,关于设计稿的事情,之前我跟你约好了时间,请问你现在有空跟我聊聊吗?”   “当然。”苏芮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她把画板包裹稍微一收拾,没有丝毫犹豫就把手放进了达西手里。   借着他的力量,苏芮被一下子就被拉上了马。   “柯林斯先生,非常抱歉不能陪你欣赏四周的风景。不过你一个人也可以四处看看,毕竟这里有好些土地将来都在你的名下。至于我,早已经把这里的风景看遍了,我想将来我更愿意去别的地方看看。”   “德比郡就很不错。”沉默不语的达西先生在苏芮身后补充了一句。   苏芮还没回味过来,就见达西双手环过来,抓住了前面的缰绳。两人被迫靠得很近,苏芮几乎是被他拥在怀中,后背贴上达西结实的胸膛,他身体的温度慢慢传递过来,呼吸间尽是对方身上清爽的须后水香味。   苏芮稍感不自在,有一瞬间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但相比于留下来继续听柯林斯的废话,她还是愿意跟达西离开的。   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骑去,柯林斯的身影被抛在了身后,苏芮的耳边传来达西低沉醇厚的嗓音:   “很抱歉,莉迪亚小姐,我刚刚打扰了你们的谈话。”   苏芮挑挑眉,噗嗤一声笑出来:“达西先生这个时候才道歉,是不是晚了点。”   达西耳根一热,唯恐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让怀中之人心生不满,急忙解释道:“抱歉,我只是一时情急。虽然我对那位绅士并不了解,但仅凭他说的那几句话便可以判定,对方不适合托付终身。我的意思是,你或许需要多一点时间考虑,不要那么急着做判断,最好能认识多一些更加优秀的能配得上你的人,到那时你也许就有主意了。”   苏芮点了点头,抬手将被风吹乱的秀发顺到耳后。   “你说得对,不过我暂时不会考虑结婚这种事情,一来我年纪还小,二来,我想我不需要另一半来增加我的幸福感。”   这句话对达西来说信息量太大了,以至于充满目的性的话到了嘴边,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需要你来增加他的幸福感呢?”   苏芮心头一跳,方才达西先生的态度就已经很奇怪了,现在问出这样的话,她不得不想到某种可能性。   但,为什么?   苏芮一头雾水,达西先生突如其来的好感简直莫名其妙。   苏芮知道她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严肃刻薄,却还是诚实地说了出来:“那我就只能为对方感到抱歉了,如果非要把自己幸福与否强加在另一个身上,这不亚于是道德绑架。我想,被他需要的那个人,也会感到负担。”   “……”   苏芮看不见达西的脸色,只知道对方许久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淹没在风中。就在苏芮思考是不是她把话说得太重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叹息。   “莉迪亚小姐说得很有道理。”   达西努力掩饰失落,至少他得到一个好消息。不仅仅是他没有办法获得她的青睐,或许谁都没有办法。   这样也好,他也不需要再一次承受她和别的男人走进教堂的痛苦。   “前面有村庄,不如我们下马歇息片刻,正好也可以看看莉迪亚小姐的画稿。”达西打起精神提议道。   等苏芮回到家中,宾利先生已经离开了。   不过他留下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之前承诺举办一场舞会的事情,已经敲定好了时间。   自从上次卢卡斯爵士为了欢迎刚刚搬进尼日斐花园的宾利先生等人特地举办舞会,到今天为止,贝内特家的小姐们再也没能参加第二场舞会。   其中感到遗憾的当属吉蒂和玛丽,她们上次都跟着苏芮早早的走了,跳舞没跳尽兴,钢琴也弹得不完美。听到宾利先生要举办舞会的消息,一个个都铆足了劲。   隔天下午,小姐们就从贝内特太太那儿拿到了零花钱,一起来到了镇上,准备为即将到来的舞会买几根白色的缎带。   苏芮没有去,她正在给金小姐等人临时送来准备在舞会时穿的白裙子加工,这几天忙得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很少,只好拜托了简她们帮她带一些针线和布料。   很快到了舞会当天。   应主人家的舞会的要求,小姐们全都换上了雪白的纱裙,在发间装点上白色蝴蝶结缎带和珍珠。   苏芮年纪最小,不想抢姐姐们的风头,打扮的十分朴素,只用了一根白色发带在脑后扎了个蝴蝶结,任由头发随意披散在后背。虽然简单,但整体看起来非常附和她的年纪,青春靓丽。贝内特太太却嫌她太过单调,剪了一簇小茉莉簪在她的头发上。   刚进尼日斐花园不久,吉蒂就拍了拍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道:“莉迪亚,快看那是谁。”   苏芮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巧跟柯林斯先生对上视线。对方眼睛一亮,挤开周围的人群,朝她走了过来。   吉蒂讪笑两声,松开苏芮的手退了两步,一点也不想替她的妹妹分担忧愁:   “不怪我,我刚刚是想要提醒你躲起来的。” 第127章   大厅里聚集了几乎整个镇子有头有脸的人,苏芮转移到角落里,柯林斯也跟了过来。   “我刚刚欣赏了一下主人家的布置,他的沙发真气派,壁炉看上去造价不菲,大厅里的布置可以看出主人很有品味,他们一定是非常高尚的人家,莉迪亚小姐,等一下能麻烦你替我引荐吗?”   柯林斯先生总是能把吹捧人的话说得眼都不眨,这个毛病在初次拜访朗博恩时,已经初见端倪,实在是滑稽可笑又丢脸。几乎贝内特家所有的人都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有这样一个谄媚的亲戚,苏芮更是在对方求婚之后,借由繁忙的工作避免和他再次见面。   但现实是,吉蒂在看见柯林斯先生之后立马溜之大吉,留她一人独自面对。   “今天人太多,我不能保证宾利先生可以照顾到每一个宾客,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呢,我相信以你的口才和奉承人的本领,一定会叫主人家非常开心。”苏芮直言不讳。   柯林斯却没有听出她话中讽刺的意味,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如果主人家在这里定居下来,没准将来我们会成为邻居。邻居和邻居打招呼,那该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情。”柯林斯先生自信满满,即胖又高的体格,让他伸长脖子往人群里张望时,轻而易举看到了被贝内特家其他包围的宾利先生一家。   柯林斯整理了衣襟以及领口,活动了几下脖子,对苏芮使了个眼色:“哦,莉迪亚小姐,你姐姐她们也在那儿,我已经看到那位先生,他旁边的小姐看上去真是高贵,还有那位先生!他也在?哦,之前你没有告诉我,那位把你从山谷强行带走的先生贵姓。他看起来……咳咳……似乎是有身份的人。”   苏芮向不远处望去,达西好似心有感应,转头跟她对上视线。他本来正在聆听贝内特夫人说话,表情还算温和,可看到柯林斯后,整张脸一下子拉长,向贝内特太太说了声抱歉便朝苏芮这边走过来。   达西先生生的十分高大,比柯林斯先生还要高,加上他与身俱来的威压,疾步行走的时候逼人的锋芒,令挡在他面前的人群仿佛摩西开海一样自动往两边散开,柯林斯先生一下子慌了。   “莉迪亚小姐。”达西向苏芮打了个招呼,当视线落到旁边想要掀开桌布钻到桌子底下的柯林斯先生时,面目表情更加冷峻,只是随意地朝他点了点头。   苏芮被夹在中间,不得不开口给他们介绍彼此。   “这位是威廉·柯林斯先生,这位是菲茨威廉·达西先生。”   “菲茨威廉·达西?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柯林斯一时间忘记了紧张,用他那并不聪明的脑袋瓜子仔细回忆了一番,猛地拍了下手掌:“您是凯瑟琳夫人的外甥?我常听她老人家夸奖你,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跟你见上一面。您真是和传说中一样……”   噗嗤——   苏芮很不得体地笑了出来,柯林斯先生实在滑稽,他现在殷勤的模样好像已经忘了那天在山谷里和达西冷脸对峙的情景。   两位男士都把目光看向苏芮,她用指背蹭了蹭鼻尖,终于止住了笑意。   “抱歉,我想我得离开一下,去见见我的客户们。”苏芮牵起裙子行了个屈膝礼。   达西立马回礼,在苏芮还没来得及离开之前,满含期待地询问:“待会儿第一支曲子,我希望我能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舞。”   “达西先生不是不热衷跳舞。”苏芮提醒他第一次参加卢卡斯府的舞会时,因为不跟人跳舞、全程冷脸而引发众怒的事情。   贝内特家因此把他跟宾利先生对比了好多次,苏芮听得耳朵都长茧子。   “所以并不是不跳。”达西一本正经回复。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答应你吧。”苏芮牵着裙子离开,转身时有样东西从她头上掉下来。达西弯腰捡起,抬头苏芮已经不见。   茉莉花小巧的花朵,有着珍珠一样雪白的颜色,翠绿的叶片舒展着,在他指腹间旋了几下,最终落在了燕尾服的口袋里。   “达西先生,近日有趣拜访罗辛斯庄园的计划吗?我想凯瑟琳夫人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如果她知道我在朗博恩见到你,肯定……”   “柯林斯先生还轻自便。”达西打断柯林斯的喋喋不休,刚刚苏芮在场,他有所收敛,现在则不掩饰地在柯林斯面前释放他的傲慢。简短打过招呼,他便不再理睬他,重新回到他朋友的身边,静待第一首曲子拉响的那一刻。   胸前的茉莉花散发着幽香,想到它在少女的金发间短暂逗留过,达西的眼眸中不知不觉温柔了许多,连他一向觉得无聊的舞会都变得可爱起来。   同金小姐等人打过招呼,苏芮回头来找达西的时候,看到他和伊丽莎白在聊天。   隔得有点远,苏芮听不见他们在聊些什么,但看得出来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劲。   离得更近一些,苏芮隐约听到了威克姆的名字,这才想起来,舞会之前,吉蒂告诉她,她们去梅丽顿买缎带的时候偶遇了威克姆先生,当时还邀请他一起来参加,并且宾利先生也开了口。   由于那天苏芮没有去,只是听吉蒂转告,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到这个名字,才意识到她们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似乎都没有看到威克姆先生。   “……他真不幸,竟然失去了你的友谊,而且弄得很有可能要吃一辈子苦头(本段来自原著)。”伊丽莎白冷嘲热讽道。   “你们在聊什么?”苏芮走过去,达西眼睛一亮,已然忘记了刚刚跟伊丽莎白不愉快的对话。   “没什么。”他说得轻易,反而引起了伊丽莎白的怒火。   “哦天呐,看来威克姆先生吃得苦头还不够多,他已经微不足道到不值得被你提起,我真替他感到悲哀。”伊丽莎白面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   宾利小姐偏巧听到了她的抱怨,作为稍微知情的人,她不得不给达西先生说句公道话,顺便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将乔治·威克姆贬低了一番。这不亚于火上浇油,更激起伊丽莎白的反骨,油然而生的正义感,让她挺身而出为可怜的威克姆先生辩驳了一番。   可是宾利小姐添了一把火便离开,只留下伊丽莎白一个人在那里愤懑不平。   苏芮赶紧去给她拿了一杯冰镇果汁降温,将达西支开之后,才关心起事情经过,耐心听伊丽莎白将所有的心里话倾吐出来。   她听了半天,总算还原了整件事的面貌。   伊丽莎白对威克姆先生有几分好感,而威克姆先生和达西先生是旧识,过去因为达西先生的傲慢和坏脾气,让威克姆先生吃了不少亏,甚至达西先生拿走了老达西先生给威克姆先生留下的牧师职位。   按照伊丽莎白的描述,达西先生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不远处,听着他们对话的达西先生紧紧皱着眉头,他不喜欢解释,也不愿意把无关紧要的人挂在嘴边,这似乎让他吃了个大亏。   他很担心苏芮对他的看法,已经想了不下十种解释的说辞。   隔着一张酒水桌,少女柔软的声线传到他的耳朵里:“照你这么说,如果威克姆先生真的受到了达西先生的亏待,我是说如果,那么他完全有底气站在达西先生的面前斥责他的不义之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信誓旦旦答应来参加舞会,最终却没有到场。“   这话一出,伊丽莎白愣住了。   她本就聪明,能举一反三,瞬间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不和谐因素。   她想起那天威克姆先生跟她抱怨达西先生时,亲口说道他绝对不会被达西先生赶走,如果对方不想见到他,就自行离开的话。   如果真像他说得那样,那么他今天就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舞会上才对。 第128章   音乐响起,伊丽莎白受邀请进入舞池,苏芮也把手放在达西先生手中。   他的另一只手环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带着她滑进舞池,跟随着华尔兹的乐曲旋转摇摆。   “达西先生看上去好像心情很好?”苏芮有点好奇,明明刚刚跟伊丽莎白聊天,还是一副“我很生气,但是我要保持理智”的模样,转眼间居然眉开眼笑,仿佛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了。   “唔,舞会总是能让放松。”   达西含糊其辞,其实他很想告诉苏芮,刚刚他听到对方和伊丽莎白的对话。她对他的信任以及维护,令他爱慕她的心情变得更加强烈。   但,唯恐让她造成负担。   “那么是什么让达西先生改变了对舞会的看法呢?”苏芮一个旋转离开达西身边,刚刚到达彼此一臂的距离,指尖被轻轻握住。   达西顺势一拉,苏芮旋转着回身,撞进他的胸膛,同时撞进他饱含深情的巧克力般的深褐色眼眸中。   “你。”达西轻轻吐出这个字。   他面无表情,但眼神火热,苏芮突然有些不敢和他对视,视线往下挪了挪,触及他燕尾服口袋里夹着的小茉莉,花儿还很新鲜,叶片碧绿舒展,散发着馨香。   苏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除了一根白色发带,什么装饰也没有。   达西胸前的鲜花是她的。   意识到这个问题,苏芮微微愣了一下,错过一个步调。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她回过神来赶紧开口道歉。   达西摇了摇头,轻得跟羽毛一样的小姐不小心踩在他的马靴上,他只担心会不会硌到她的脚。   因为这个小插曲,方才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一直到整首曲子结束,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音乐声停下,苏芮朝达西行了个屈膝礼就要离开,她现在脑子里很乱。明明说过不急着结婚的话,但得知年轻漂亮的绅士默默关注着自己,温柔地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和分寸感,她的内心仍然会感到一丝愉悦和怦然。   这或许就是美色误人,苏芮暗自宽慰自己。   舞会第二天一早,苏芮决定给自己放个假,难得地赖了一会儿床。结果,觉还是没能睡好,就被贝内特太太尖叫的声音给吵醒。   房门被敲得砰砰响,苏芮打着哈欠把门拉开,贝内特太太和吉蒂一起冲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苏芮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手还没有放下来,就被贝内特太太拉过去,一封散发着墨水清香的信和一个细长的黑丝绒盒子被拍在了她的掌心。   “这是?”   “是尼日斐花园的佣人刚刚送来的信,是达西先生写的。”贝内特太太兴奋地把双手捧在一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信和盒子,“盒子我没有打开,我想是达西先生给你的,我的天,他为什么给你写信?难不成……”贝内特太太捂住嘴巴大喘气。   “莉迪亚,快看看信里面写了什么?不不不,先看看礼盒,我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礼物。”吉蒂急得恨不得代劳。   苏芮被催得没有办法,只好打开了盒盖。   阳光下,一道耀眼的蓝色十字形光芒折射出来,苏芮还未看清,吉蒂和贝内特太太已经捂着嘴,忍不住发出兴奋地声音。   “蓝宝石项链,真漂亮。”   “这块宝石真大,肯定价格不菲。”   黑丝绒礼盒里,蓝色的宝石项链被设计成雏菊的模样,周围包裹着一层切割漂亮的透明钻石,漂亮得不像话。   不知为何,看到这条项链,苏芮突然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吉蒂和贝内特太太还没走,似乎要等着苏芮把信打开,跟她一起阅读。   这可不行。   苏芮把两人赶出房间,走到光线明亮的窗台边,整个人舒服地缩进沙发里,抱着软绵绵的抱枕,这才把信上漆腊揭开,漂亮的花体字映入眼帘。   莉迪亚小姐: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跟你道别,因为一些生意上的问题,我需要尽快赶回德比郡一趟。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会在圣诞节之后赶回来。   来到尼日斐花园的这段日子,是我人生当中最快乐的日子之一。   我无法形容自己再次与你重逢,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用了“重逢”这个字眼,看上去肯定非常奇怪,但请你相信我,这真的是跨越了时间空间的一次奇迹。   我压抑的感情好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迫不及待想要宣泄出来,并得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但是听到你的言论,我随即清醒。   我理应尊重你的选择。   但那比我想象的艰难得多,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所以,我在此请求你,如果有一天,你愿意接纳某个幸福且令人厌恨的男人成为你的另一半时,可以优先想到我。   至于那条蓝宝石项链,或许多年前我伦敦街头看到它并买下它,就是为了今天将它送给拥有着蓝宝石一样璀璨纯净眸子的主人。   请你务必收下它。   之前拜托你为乔治安娜制作的裙子,如果完工的话,请寄到这个地址,最好,我是说如果随裙子而来的还有你的只言片语,那将是对我的救赎和安慰。   写到这里,信纸已经不够用了。尽管我还有很多话想说,关于我,关于乔治·威克姆先生,以及其他,但就让我们留到下次见面好吗?   最后,我有个一个小小的请求,请你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一定要固执且强硬地坚持你内心最初的想法。   不要急着结婚!!!   你的虔诚的信徒菲茨威廉·达西   写于尼日斐花园   看完信,苏芮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双臂之间,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慢慢演变成了放声大笑。   一想到达西先生那张仿佛不会笑的面瘫脸,她就觉得这封信信好像是别人代写的,有些过分地可爱。   等她好不容易停下,又将信看了一遍,才按照原来折痕折好,放进了床头的抽屉里。至于那条项链,她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回盒子,同样收进抽屉。   秋天已经过去大半,距离圣诞,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苏芮换了衣服,扎起头发,钻进小作坊里,继续挥舞着针线。   一月,整个梅丽顿都覆盖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道路上车马都少许多,客人也不及圣诞节前后热闹。   苏芮坐在铺子光线还不错角落里,她的工作台看上去很是新奇,是由中间空心的木架子,上面固定着一大块墨绿色绸布。绸布上绣了一半茶花的图案,她一只手扶着架子,另一只手飞针走线,用极快的速度,将一朵雪白的茶花刺绣完毕。   就在圣诞节之后,苏芮拿着自己这段时间给小姐们做衣服的钱,以及贝内特先生的借款,在梅丽顿租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商铺。   她的铺子里多是卖刺绣商品,小姐们喜欢的手绢、蕾丝、扇面、绢花、衣服、帽子等等,全部都是她手工绣出来的。每一件都独一无二,相对应的价格也十分昂贵。   不过因为每一件绣品都太过漂亮精致和独特,几乎刚一放到货柜上,就被人买走了。而找她制作成衣的单子,也排到了明年春天。   苏芮不急着扩大店面,或是让她的小店更加声名远扬。   她现在的工作已经足够忙碌,挣到的钱也大大超出预期。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已经非常满足,充实且快乐。   叮叮当——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苏芮头也不抬便知道是有客人来了,扬声喊道:“客人请慢慢看,如果有需要的话,请叫我一声。如果是要制定衣服,很抱歉,现在暂时不接订单了。”   “咳咳咳,我之前在你这儿买了一身衣服,但是我不是很满意。”陌生的少女声音传入耳中,苏芮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看了过去。   少女穿着一身绣绣有忍冬花图案的鹅黄色长裙,外面裹着厚实的白色兔绒短风衣,金发披散肩头,手里还拿着一把漂亮的蕾丝洋伞,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苏芮可以确定,这人她是第一次见,但她穿得裙子却熟悉得很,正是圣诞之前,她让邮差寄到伦敦的。   “你是……乔治安娜?”   听到满意的答案,少女展露笑颜,朝着小店橱窗外招了招手。门上风铃再次发出声响,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苏芮望进他深褐色的眼眸,瞬间被他眸底暖意包裹,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乔治安娜扬起下巴,俏皮且骄傲地对着她的哥哥说道:“我就说,她一定能够认出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唔,感觉写到这儿差不多结局了,明天正式结局,下个世界《灰姑娘+希腊神话》年上御姐和年下奶狗甜甜的恋爱故事,大约……   天看着想要下雪,苏芮早早关了店门,准备走路回家。   路上积雪未消,实在不适合骑马或坐马车。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外面天寒地冻,一个行人也没有,苏芮用围巾裹住整张脸,费力地抱着准备带回家的布料。刚转身,手上的东西就被接了过去。   她从围巾的缝隙看过去,便见到穿着厚实黑色风衣的达西先生站在她的对面。白皙的面颊冻得发红,睫毛上甚至凝结了一层细密水汽,可见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   “乔治安娜有东西忘了带,我折返回来帮她买。”他解释道。   苏芮笑了出来,把围巾拉到嘴巴下方,“达西先生真是不会撒谎。”   “可以起作用就行。”他干脆自暴自弃了。   苏芮不忍心看他犯傻,便说:“即便我们只是朋友,你也可以到我的店里坐一会儿,至少比站在外面强得多。”   达西眼睛一亮,“下次,我会记住。”   “不过下次可能要等到三月份了,天气太冷,我今天来也是为了把之前的订单处理掉,顺便检查水管和窗户,以及店里有没有老鼠。”   苏芮侃侃而谈的样子令人着迷,达西沉醉在她的蓝眼睛里,对于她的事业心和责任心感到惊喜和由衷的敬佩。   “真没想到,只是几个月不见,莉迪亚小姐的变化就这么大,处理问题老练,如果不说的话,是不会有人知道你才仅仅开了一个多月的店。”   达西毫不掩饰欣赏的表情,直白的夸赞更是让她有些难为情。   “其实大家的变化都挺大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宾利先生向简求婚了,现在看上去更加稳重,而简也比从前爱笑了。”苏芮转移了话题,说起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新鲜事,眉眼都带着笑意,浑身散发着说不出来的温柔。   达西默默看着她的侧脸,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反复咀嚼,并且给出回应。   “是的,我收到了他的信。”达西很庆幸,当时没有因为贝内特大小姐从不回应宾利的热情就去拆散他们,否则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承受眼前小姐的怒火。   “哦,你们是好朋友,他有什么事情一定会通知你。对了,你知道吗?柯林斯先生已经结婚了。”   “是吗,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虽然达西并不认为苏芮会看上对方,但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无疑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他的妻子是夏洛特·卢卡斯,伊丽莎白为此还跟夏洛特大吵了一架。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和好如初,伊丽莎白还答应了明年春天去汉斯福村探望她。”   “卢卡斯小姐是个聪明人,她和你姐姐很像,但是更加理智。”   达西突然觉得不论是什么事情,只要从苏芮的嘴里说出来,都显得新鲜有趣,哪怕那些人跟他毫无关系,哪怕有些事情他早已知晓,他也愿意一直听她说下去。   但苏芮不这么想,她已经被达西越发热切专注的目光盯得不知所措,要不是天气太冷,她脸上的热度几乎挥散不去。说了半天的话,达西也只是附和,害得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题,才不会让这段路程变得尴尬。   她挖空了心思,恨不得连朗博恩马厩里的马儿生产的事情都要拿出来说了。   “其实吉蒂的变化也很大,你能相信她现在能耐着性子在家里跟我一起做刺绣吗?而且她的手工做得很不错,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   “莉迪亚小姐,那么你呢?”达西打断苏芮的话,“你一直在说别人,却没有说你自己。”   他最想听的当然是她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苏芮心跳加速,冷风吹得她脑子都不清醒了。   或许是久别重逢,达西进入店铺时,她的笑容太过轻浮了,让对方以为她的态度已经软化。否则苏芮想不到什么理由,是让对方突然间不再掩饰他的心意。 第129章   之前他克制保守,同她保持距离,并且有分寸感,那种感觉令人舒适。而现在一个又一个直球打过来,苏芮简直应接不暇,虽说不讨厌这种感觉,但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她好像在感情问题上总是显得非常被动。   苏芮拉起围巾,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我的事情很无聊,每天除了做衣服就是画画,没什么好说的。”达西显然有些失望,苏芮干脆把球踢了回去:“那么达西先生呢,你最近怎么样,在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   “我想我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想起莉迪亚小姐,反复在幸福和痛苦两种情绪里挣扎。”   他说得太直接了,苏芮的脸一下子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明亮的蓝眸中多了一丝羞涩的嗔怒:“达西先生离开难道不是去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吗?”   “但我不论做什么,总是会想起你。既感到幸福,又感到担忧,害怕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比我更加优秀的绅士出现在你的身边,并且好运得获得你的青睐。”   “根本没有这回事。”苏芮着急反驳,她可不想给对方留下一个什么人都能接受的形象。   可说完这句话,她就懊恼地咬住嘴唇。她为什么要急着澄清,为什么会在意达西的想法,苏芮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好在后半段路程,对方没有再说出什么让她面红耳赤的话。   天气慢慢放晴,气温也随之回升。三月底,简穿上了苏芮为她量身定做的婚纱,在尼日斐花园和宾利先生举行了婚礼。   她们暂时还住在这儿,但由于结婚之后,简快速地怀孕,宾利先生才马不停蹄地考虑搬家事宜,她们都希望孩子可以在自己的房子里出生,而宾利先生属意的房子的选址,最好离他的朋友达西不要太远。于是他们选择在德比郡附近的地段,买了一栋非常漂亮的房子。   在简的身体可以忍受长途跋涉后,终于准备要搬家了。   宾利先生已经退了尼日斐花园的房子,租住期没有几天了。他的好友达西先生再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这让他非常苦恼,几乎每天都睡不着觉。   这天一早,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一个人骑马来到了朗博恩。   苏芮正在她的小工坊里做衣服,贝内特太太和贝内特先生接待了他。三个人坐在客厅里,即便有贝内特太太活跃气氛,整个谈话的过程依然显得非常压抑沉闷。   达西先生想了许久,起身郑重地朝着夫妇二人鞠了一躬。   “尊敬的先生,太太,原本我以为我可以用很长的时间来等待一个答案,但随着将要离开,我开始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我想向莉迪亚小姐求婚,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够获得你们的祝福和同意。”   “天啊。”   贝内特太太捂住嘴巴,她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而坐在她旁边的贝内特先生则冷静的多,他把这段日子达西的表现看在眼里,对方是他所喜欢的聪明人,富有财产,相貌英俊,无可挑剔。   更重要的是,他的小女儿也喜欢他。   只是那个小糊涂蛋自己不明白,依然固执地坚持不结婚的观念罢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些什么。眼见着贝内特太太缓过劲来,他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伸手指向仓库的方向。   达西朝他们鞠了一躬,踏出客厅的那一刻,他听见贝内特太太发出一声尖叫。   仓库就在眼前,因为这里时长会有一个小姑娘出没,所以工人们不会再偷懒把东西随处乱丢,而是收拾得整整齐齐。   达西进入仓库的一个房间,那里光线很好,窗外春光明媚,可见远处群山翠绿,飞鸟自由蹁跹。美丽的金发少女坐在窗台下,阳光争先恐后洒在她的身上,就连春风都不忍离去,流连在她身边,吹拂着她的衣袖和发带。   达西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他已经做好了不成功的打算。而万一成功的话,那他将会成为这世上连风都会嫉妒的男人。   九月的某一天,是个好天气。   朗博恩热闹非凡,在这一年中,举办了第二场婚礼。   那一天,达西忐忑不安地步入苏芮的领地,向她提出了求婚,她用了三分钟时间思考,以及缓解紧张和脸上的燥热,经过各方面分析,她确定达西会是一个好的伴侣。   更重要的是,他让她体会到了少有的怦然心动。   坐在教堂为新娘准备的房间里,苏芮已经换好了婚纱,为时三个月,亲自设计,上面的一针一线全部由她带着待嫁准新娘的心情,精心完成。   明明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她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说不上来,好像在她记忆里有过一段相同的为自己缝制嫁衣的过程。   “莉迪亚,你今天真美,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要嫉妒我哥哥了。”乔治安娜走到化妆镜前,双手搭在苏芮的肩膀上,歪着头,跟她靠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就觉得非常亲近。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你能嫁给我哥哥,我很高兴。”   “好了,乔治安娜,能让我和新娘子单独待一会儿嘛?”镜子里,穿着笔挺燕尾服的达西先生慢慢靠近,乔治安娜吐了吐舌头,对她哥哥做了个鬼脸,便离开了房间。   达西走向他的新娘,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加剧,让他在婚礼这段时间,无时无刻不想把苏芮放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请你大发慈悲告诉我,这不是一场梦。”达西俯身在苏芮裸露的肩膀上留下一个亲吻,双手在她身前交叉,将这个不真实的梦境一样的女人拥入他的怀中。   他埋在她的颈项里轻蹭,深深嗅着少女身上茉莉花的馨香,让她与之接触的雪白皮肤,慢慢晕染出一片诱人的薄粉。   他亲吻她红得滴血的耳尖,让对方不得不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来制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如果痛的话,这就不是梦。”   “这对我来说太过美妙,我竟一点也不觉得痛,或许请新娘子在这里,更加用力的咬上一口。”他指了指自己的薄唇。   苏芮笑了起来,侧头亲吻他的下唇。   “如果留下伤痕,今天之内,达西夫人是个彪悍女子的传言,就要人尽皆知了。”   “哦,达西夫人,多么好听。达西夫人,我的夫人,我的爱。”他的声音消失在苏芮的唇齿之间,两个人交换了一个亲密绵长的吻。末了额头相抵,露出相同的微笑。   “对了,这条项链,你替我戴上吧。”   达西看到苏芮拿出那个黑色和丝绒盒子,目光微微一滞,有种命运轮回的即视感,接到手上打开盒盖,他取出项链,戴在苏芮的脖子上,看着那颗蓝宝石荡在她的胸口,达西缓缓叹出一口气。   “你要相信我,这不是我第一次替你戴上她。”   苏芮看着镜中的自己,眸光闪了闪,恍然间有无数记忆汇聚在脑海当中,她整个人微微都愣住了。   “怎么了?”   达西的声音唤醒了她,苏芮摇头,失笑:“没有,我只是相信你刚刚说的话。” 第130章   清晨,集市。   小摊贩们用洪亮的声音吆喝着,向路过的行人推销货架上新鲜的水果、鲜花、牛奶、面包鸡蛋等。这个时候的商品都是最新鲜的,人们仿佛都说好了这个点来赶集,以至于马车道都被拥挤的行人堵住,让过往的马车只能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前行。   其中一辆马车动了一下,车内伸出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将窗帘掀开一角。   从小小的缝隙里,正好可以看见外面赶集的人们和吵吵嚷嚷的商贩所制造的交通不便。   孩子们和猫好奇心重,不等母亲把车窗帘全部拉开,就把明艳可爱的小脸挤到窗户边,好奇地打量起来。   “这里真吵。”   “还很乱。”   “喵。”   “空气真够糟糕的,我敢发誓,我刚刚看到一匹马在街上拉屎。”   “我们以后就要住在这个地方吗?妈妈?”   “喵。”   孩子们同时将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用手撑着太阳穴缓缓揉弄的女人。她大约三十岁左右,美艳迷人,皮肤跟刚挤出来的牛奶一样白皙,淡金色的卷发烫成好看的手推波纹卷,一顶时尚的黑色贴头帽用夹子卡在头发里,帽子上垂下的黑纱,正好遮住她的大半张脸。   但还是可以看见,她的蓝眼睛就像清晨开放沾着露水的矢车菊,漂亮得让人一眼就能沉醉其中。   孩子们把猫放在地上,蹲下身子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和她们父亲相同的深褐色瞳孔里,写满了伤心和委屈。   “爸爸真的死了吗?”   “为什么只有我们在这儿?”   “我很抱歉,孩子们,”苏芮说道,戴着黑色绸缎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们可爱的小脸,语调温柔得不可思议:“这个问题我们在今天早晨已经讨论过了,你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我们不可能再回去回去彭伯里庄园了。”   孩子们的眼圈瞬间红了,苏芮忍不住心软,附身亲了亲她们的额头。   “虽然妈妈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只记得十岁之前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在那个世界中,我是陪伴你的父亲经历了生老病死之后才出现在这儿的。至于这个世界的特曼尼爵士,他虽然是我如今这个身体名义上的丈夫和你们的父亲,但既然他已经去世了,我们就不要纠结彼此身份上的问题了好吗?”   苏芮尽量温和地跟两个女儿交流。   现在的情况,别说是两个十岁的孩子,就连她也一头雾水。   她在彭伯里庄园和达西度过了幸福的一生,并拥有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女儿。   安泰西亚和崔西里亚。   她在八十岁那年,达西去世后的第二天,永久地闭上眼睛。而那时,她的两个女儿也都是将近六十岁的老年人了,并且各自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结果一觉醒来,她来到新的世界,收获了新的身份,弗朗西斯·特曼尼爵士的遗孀。特曼尼夫人同样拥有两个女儿,神奇的是,她们也叫做安泰西亚和崔西里亚。   很快,苏芮就发现,这绝对不是名字相同这么简单的巧合,这两个孩子居然还有着她的亲生女儿十岁之前的记忆。   据她们所言,两个人是在捉迷藏的时候,躲进衣柜里睡着了,醒来便来到这个世界。她们的记忆里,莉迪亚·贝内特是她们的母亲,费茨威廉·达西才是她们的父亲。   苏芮凌乱了一个早晨,强迫自己消化掉她和达西的女儿也跟着她一起穿越的事实,然后半哄半骗让两个孩子相信,她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或许都是上天的指引。   她们总算相信了,苏芮稍感安慰。   但眼下,更加关键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   她如今的身份——刚刚成为寡妇不久的特曼尼夫人,因为付不起亡夫财产的巨额遗产税,迫不得已和一个小商人结了婚。   今天,正是她们的庄园被银行收回,不得不搬离原来的城市,来到这座遥远偏僻乡镇,和她的新任丈夫同居的日子。   “妈妈,我不想住在这儿。”   “我也不想,我想念彭伯里庄园。”   苏芮的蓝眸中染上一丝愁绪,她何尝不想回到彭伯里庄园。   达西,在她没有背负任何前世记忆,心境透明的情况下,温柔敲开她心房的男人,她对他的感情非同一般。   更不用说,结婚之后他依然对她保持不变的热情、尊重和爱意,哪怕来到新世界,她从前的感情都淡泊了不少,却还是有些难以忘怀。   但是他只能是个过客,就像布兰登上校,劳里,罗切斯特,凯厄斯,燕赤霞他们一样,能够拥有一生一世,已经是寻常人无法拥有的幸运。   “也许这个世界没有彭伯里庄园,但我相信,凭借你们的双手,可以再创造一个彭伯里庄园。那样的话,你们的爸爸也会为你们感到骄傲。”   孩子们转悲为喜,突然间变得信心满满。他们的父亲从小就教育她们,要向母亲学习,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独立,最美好的女性。   她是她们的榜样。   “妈妈,我爱你,连同爸爸的那一份。”   “还有我,那我就连同乔治安娜姑姑的那一份。”   两个孩子分别吻了苏芮的侧脸,看着她们天真可爱的小脸,苏芮的心情也渐渐明朗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总算开始移动了。   离开集市,道路渐渐宽敞,行驶速度越来越快。外面阳光很强,车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树木,斑驳的树荫在车内快速流淌而过,波斯猫路西法跳到苏芮的绿裙子上,舒服地打了滚。   苏芮轻柔地抚摸着猫咪的肚皮,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特曼尼夫人和特曼尼爵士都是耽于享乐的人,两个人挣钱的能力远远赶不上花钱。这就导致了特曼尼爵士突然去世,特曼尼夫人连遗产税都支付不起。   他们的财产尽数被银行收走,所以苏芮的身上现在统共只有不到五千镑的现金和一些珠宝首饰。这个世界的物价和之前不同,五千镑看似一个大数字,却无法满足她和两个女儿今后的生活开销。   首先,她需要有一份挣钱的职业。   其次,她需要有自己的房子。   最后,她要离婚。   特曼尼夫人的记忆里,小商人爱德华是个性子温和,知书达理的人,还有一个比安泰西亚和崔西里亚小月份的女儿。尽管对方一定会出于责任感和同情心,和她共同养育孩子。但苏芮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的结合,其实并没有多少感情因素在。   特曼尼夫人是个强势且热爱享乐的女人,她没有财产,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替她支付日后开销的男人。而爱德华深爱他的前妻,对于美艳迷人的特曼尼夫人,只有最原始的欲/望,缺少真正的关爱。   并且他之所以跟她结婚,还有很大一部分愿意是为了他的女儿瑞拉。   爱德华一年有大部分时间在外经商,他需要一个年长的女人以母亲的形象在他的小家里,照顾和教养他的女儿。   苏芮从来都不是贤妻良母,对自己的孩子,她或许能拿出几分耐心,但是对于别人的孩子,就不会有同等的待遇。   更别提,她是不会让自己被一个男人当成免费保姆和泄/欲对象的。   所以这个婚,必须离。 第131章   马车在一栋漂亮的欧式建筑外面停下,车夫拉开车门,波斯猫路西法先一步跑了出去,不需要主人介绍和带路,大摇大摆冲进它的新家。   爱德华视若无睹,他来到车边,绅士地把手伸过去。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柔地落在他的掌心,搔出阵阵麻痒,引得他悸动不已。   曲指握紧,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新婚妻子扶下了车。   连阳光都无法媲美的金发映入眼帘,爱德华对上黑色纱网后碧蓝的美眸,顿时体贴了起来:“来得路上是否很拥堵?你们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些。”   “集市上非常热闹,先生。”   “虽然我们被迫在那儿停留了片刻。”没等苏芮说话,安泰西亚和崔西里亚从车上下来,礼貌地朝爱德华行了个屈膝礼。   抬头时看见他的手还牵着苏芮的手舍不得放,姐妹两个对视了一眼,相同的眼睛里闪过一模一样的精光。安泰西亚立马装作要摔倒的样子,猛地把爱德华给推开。   “小心点儿,安泰西亚。”苏芮忍不住摇摇头。   两个孩子虽然答应她会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是她们是绝对不会承认达西以外的男人站在她身边。   苏芮对此心知肚明。   好在她也没有跟爱德华发展下去的意思,所以并不介意孩子们捍卫她们父亲的权益。   歉意地朝爱德华笑笑,苏芮用扇子点在两个孩子的肩膀,“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安泰西亚和崔西里亚,我知道你也有个女儿跟她们差不多大,说不定她们以后会成为朋友。”   爱德华温和地跟她们打了招呼,随后朝他身后招了招手。   “瑞拉,过来。”   一个穿着漂亮蓝裙子的女孩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和安泰西亚她们差不多高,有一头浓密卷曲的金棕色长发,皮肤白皙,沐浴在乡下的自然的气息里,泛着健康的红晕。几颗雀斑散布在脸颊上,却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看上去像是洋娃娃。   安泰西亚和崔西里亚对视一眼,同时走到瑞拉身边,客客气气行了个礼。   苏芮一点也不担心她们两个的礼仪,她们都是在彭伯利庄园出生的,从小接收贵族教育,能开口说话时就拥有教育她们的家庭教师,后来更是在女校读到毕业,一直都是上流社会淑女们的模范。   瑞拉被两姐妹优雅的礼仪吸引,她自小深受父亲的影响,对于学习从来不敢放松。只是她从来没有机会跟某个贵族见面,所学的礼仪也就没有用武之地。   两姐妹让她第一次使用了正式而标准的屈膝礼,没有一点差错,她为此感到喜悦。   小孩子难以掩饰真性情,瑞拉的羞涩真诚,苏芮看着眼里,并大方的夸奖。   “爱德华,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的女儿如此漂亮,想来是遗传了她的妈妈。”   瑞拉的脸一下子红了,但对于继母到来的忐忑,就在这句话里烟消云散。她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一步:   “特曼尼夫人,您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士。”   话说得诚恳,苏芮因此心情愉悦,摊开扇子遮住嘴巴,发出一串清灵笑声,继续夸奖道:“或许她的巧嘴,是遗传到了你。”   爱德华被苏芮迷人的艳光照耀着,一时间有些心神荡漾。抬手想要握住苏芮的手,却被她巧妙地躲开。   “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家吗?”   一行人终于步入了这座乡村之中的住宅,虽然它算的上漂亮,保养的也算不错,但是其大小和设施,甚至还不如朗伯恩,更别提豪华雅致的彭伯里庄园。   两姐妹略有些嫌弃,在苏芮的眼神示意下,立马端庄起来。各自去马车上拿了一件小行李,跟着众人一起进入室内。   瑞拉热情地带着她们上楼去准备好的房间,车夫将行李尽数留在客厅,从爱德华那里得到一笔小费后,愉快地让出了安静的客厅。   苏芮欣赏着这座老房子,虽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布置的非常温馨,可以看出前女主人对它无微不至的照顾。   也许将来她会在这儿住上一阵子。   有些话得提前说清楚。   “爱德华,我有……”苏芮的话还未说完,她被衬裙勒出的小蛮腰上突然多了一双手。男人的气息陡然靠近,有细密的呼吸喷洒在她颈后。   哗啦一声。   绣满金丝的黑色折扇往爱德华鼻尖送了一阵香风,同时挡住了他即将落在苏芮雪白颈项上的亲吻。   他疑惑地抬头,只见折扇合起,指向他们的前方。   壁炉的正上方,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上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美妇人,模样周正漂亮,温柔大方,跟刚刚上楼的瑞拉有着几分相似。   那是瑞拉的母亲,爱德华已故的亡妻。   苏芮用折扇将爱德华推开,施施然走向壁炉,壁炉的附近摆放着一张沙发摇椅。苏芮靠近它的那一刻,摇椅微不可查的晃了一下,但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从进入这座房子以来,她就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只可惜空间辗转,她已换了好几重身份,当初燕赤霞替她开的天眼神通,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灵光,只能勉强感受到一些微妙的磁场变化。   苏芮绕着沙发走了一圈,视线落到旁边透亮的窗户。从这里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爱德华家的花园,低矮的篱笆被茂盛的秋牡丹和薰衣草挡住了身影,只见那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儿交相辉映,一路延伸到了天尽头,远处苍穹澄澈,云白若羽,热烈而灿烂。   “玛丽以前很喜欢坐在这里,编织毛线,欣赏窗外的风景。”   “的确很漂亮。”所以连女主人的灵魂都舍不得离去。   苏芮走出会客厅,她不想关心一个女人为什么阴魂不散,只要对方不会影响到她和她的孩子,她想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能告诉我,我的房间在哪儿吗?”苏芮问道。   “应该说我们的房间。”   爱德华笑起来依旧英俊,上前拉起苏芮的手,这一次她没能挣脱,只好由他牵着上楼。   苏芮落后一步,看着身份暂且为她丈夫的男人,莫名有些头痛。   她怎么会忘了夫妻是要睡同一个房间的!   进入房间,房门就从里面关上,爱德华摊开手臂,在房中转了一圈,露出邀功的眼神:“我让人把这里的家具全都更换一新,我记得你喜欢绿色,所以窗帘和床单都是按照你的喜好特别定制的。”   “你真是有心了。”苏芮往后退了一步,准备随时夺门而出。   好在爱德华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做了一个让她稍等的动作,疾步走到壁橱边,从上面拿了一样东西,献宝一样地递到她的手边。   “这是从皇宫花园里采摘的玫瑰,我想只有这样高贵的玫瑰,才配得上你。”   玫瑰花不知是什么品种,花瓣层层叠叠,红得像血一样,叶片宛如碧绿的翡翠,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苏芮接到手里,象征性地把花凑到鼻尖闻了一下,礼貌夸赞道:“非常漂亮,我很喜欢。但是,爱德华,我想我有件事情,需要跟你说清楚,我们……”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苏芮的话,爱德华拉开房门,安泰西亚和崔西里亚发疯一样地冲进来,抱住了苏芮的腰身。   “我不要住在这里,太可怕了!我的房间里居然有老鼠,啊啊啊!!!”   “更可怕的是,瑞拉居然亲了那只老鼠!她一定会感染鼠疫而死,啊啊啊啊!!!”   两个孩子一起尖叫,声音差点掀翻了屋顶。苏芮不得不跟爱德华说了一声抱歉,不客气地把他赶出了房间。关门的时候,她看见瑞拉还捧着那只老鼠,一副怯生生地好像做错事的表情,苏芮的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   “夫人,杰奎琳是一只小家鼠,并且她绝对没有鼠疫。”瑞拉极力解释着。   苏芮撑起得体的微笑,尽量用温和的语调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她没有鼠疫的话,那可真是个让人开心的好消息。但如果她是你的朋友,请你一定要要保护好她,让她待在对我们来说都安全的地方,别忘了我有一只猫,猫咪可分不清家鼠和野鼠。”   瑞拉的小脸瞬间苍白,就连小家鼠杰奎琳也被吓得抖了抖胡须。 第132章   “抱歉,爱德华,孩子们吓坏了,我担心她们做噩梦。”苏芮站在主卧门口,满脸歉意地看着怀抱枕头、穿着起居服被赶出自己的卧室的男主人。   本应该是他们共眠的大床上,双胞胎正在酣睡。   “我为瑞拉跟你道歉。”爱德华脸上不见一丝怒意,“但是正如瑞拉所说,杰奎琳,那只小家鼠,从小在家中长大,是瑞拉的好朋友。”   “哦,爱德华,你不用解释什么,我还没有不通情理到那种程度,小女孩总是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区别于有的喜欢猫,有的喜欢老鼠罢了。”   关上房门,苏芮长舒一口气。   她慢慢踱步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儿们,双手插在腰上,佯装生气道:“好了,你们两个别装睡了,我知道两只老鼠还不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而且,你们俩当年还用老鼠捉弄过家庭教师。”   “对不起,妈妈。”孩子们立马睁开圆溜溜的眼睛,跪在床上诚实认错。她们一左一右抱住苏芮的胳膊,长睫毛扑闪着,企图用撒娇蒙混过关。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是,你们要知道,有些事情不该你们管,妈妈自己会处理。你们难道忘记了我给你们说过的匹诺曹的故事的吗?说谎的孩子鼻子会变长,你们以后,就是丑姑娘了!”苏芮一手捏住一个女儿的鼻子。   但是她们早已经掌握的母亲的软肋,两人同时抱住她的脖子,给了她一个香喷喷的吻。   “妈妈,我们错了。”   “没有下次,知道了吗?”苏芮看着两只狡猾的小狐狸,没办法亲生的,又不能扔了。   “好了,已经很晚了,你们该睡觉了。”   “妈妈,给我们说个故事吧。”   “说个故事吧,就说猴子王的故事,你之前说到猴子王大闹天宫了。”   苏芮替双胞胎盖上被子,一时有些自责。如果不是因为她,双胞胎绝对不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甚至连曾经她当做睡前故事讲述的《西游记》都没有听完。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接着大闹天宫的部分,继续往下说,一口气说到孙悟空被如来佛镇压在五指山下,转眼五百年,金蝉子转世为唐僧……   眼见两个孩子进入了梦乡,苏芮停下讲述,亲了亲她们的额头,才开始想自己的事情。   原本今天她是想跟爱德华把话说清楚的,结果接二连三被打断。   临睡觉之前,爱德华特意跟她说,明天邀请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做客,所以肯定不会是开诚布公的好时机。   她还得找机会才行。   苏芮望向窗外,夜空澄净,繁星在璀璨的银河中闪烁,天空离地面仿佛只有咫尺距离,连色彩绚烂的星云都能模糊看清。不时有一两颗流星滑过天空,为寂静的夜色,添了几笔浪漫情调。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星空,有种不属于人世的清澈灿烂。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令人舒适的魔力气息,苏芮尝试着用燕赤霞曾经教她修炼的方法,轻而易举就能汲取到源源不断的灵气。   这个世界的好似跟她以往去过的世界都不一样。   指尖很容易就能凝聚出一股能量,苏芮左顾右盼,寻找着可以施展术法的目标,目光正好触及白天里爱德华送给她的玫瑰花,由于她只是随手丢在一边,忘了浸泡在水里,那朵鲜花看上去已经有点蔫儿了。   苏芮把玫瑰花拿过来,凝聚在指尖的浓郁灵气直接灌输到整朵花枝。   蔫头耷脑的玫瑰花,瞬间恢复活力,翡翠一样的叶片舒展开来,如血的花瓣再次变得饱满浓艳,由于一次性吸收了太多灵气,整朵花儿都开始战栗,哔啵冒出几朵新的花苞和叶片。   苏芮大为惊喜,她把花小心地插回花瓶,坐在椅子上开始修炼。   次日,苏芮在两个孩子甜蜜的亲吻里醒了过来。昨夜她一直在吸收灵气,看到天光亮起来,才躺在双胞胎中间睡下。   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她不过才睡了一个小时。但竟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反而有股充足的灵力在四肢百骸游窜,让她舒服得想要发出满足的喟叹。   镜子里,苏芮发现自己周身好似蒙上了一层奇妙的滤镜,不自觉碰了碰泛红的面颊。明明是已经三十多岁的身体,但是一夜之间,她的金发更加耀眼,双眼更加明亮,牛奶般白皙的皮肤变得跟孩童般吹弹可破,简直就像返老还童。   这也太夸张了!   她跟着燕赤霞修炼了几十年,方才有这种效果,现在居然只用了一个晚上。   “妈妈,你真漂亮。”   “好像越来越漂亮了。”   双胞胎抱着苏芮的腰,毫不掩饰她们的夸赞,一个个睁着跟她们爸爸相同的大眼睛,娇俏地询问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像妈妈这么漂亮。   “等你们长大了。”苏芮把两个小尾巴推开,拉开衣柜,重新换了一身适合会客,端庄且正式的绿裙子。墨绿色的密丝绒面料,有着厚重且华丽的质感,裙摆浮夸地铺展,像一个巨型的花苞,把她的皮肤衬得跟早市上木桶里新鲜的牛奶一样白嫩。   路过花瓶,她看见昨天晚上放进去的玫瑰花,开得更加灿烂,就像刚从枝头剪下来的一样。   新长的花苞几欲开放,而最初的那一朵,却当着她的面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桌面上。   “啧,是营养过剩吗?”苏芮捡起桌上的花,玫瑰开得和昨天一样好,看上去还很新鲜。只是孤零零地掉下来,看着怪可惜的,她干脆把花插在了胸针上,血红的玫瑰,衬得她的小脸更加娇艳,让苏芮对着镜子又臭美了好一阵子。   咚咚咚——   房门被人敲了几声,苏芮走过去打开。迎面撞见的男人也是装扮一新,穿着雪白的衬衫和紧束精腰的马甲,发线柔顺,目光里充斥着惊艳的神色,落在她身上之后,就完全移不开。   “早上好,夫人。”爱德华的唇刚刚碰到苏芮的手背,手心便空了。   他脸上的笑意僵硬了片刻,很快就被一如既往温和的表情所取代:“希望你昨天晚上睡得很好,瑞拉已经在等我们吃早餐了,大约十点,汤姆他们就要到了,我想他们一定会吃惊,我居然娶到一位貌若天仙的妻子。”   苏芮不为所动,招呼孩子们先下楼吃早饭。等到房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她的脸上里多了几分严肃:   “爱德华,等送走了客人,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爱德华面无异常,点了点头:“当然。”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迎来送往了一整天,苏芮依旧精神奕奕。好不容易把双胞胎哄回了房间,并且将所有的衣柜箱子,甚至床底下都确认了一遍,确切地告诉她们房间里没有老鼠,甚至还留下了波斯猫路西法,她才得以脱身。   回到主卧,爱德华还没有睡。   他依旧穿着白天那身衣服,床上放着他的行李箱,他正把一摞干净的衣裳放进去。听到开门的声音,爱德华头也不回,“夫人,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今天汤姆他们说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商船要出海了,这次去得更远,要去印度和中国那边,我准备去进一匹香料和瓷器回来。”   苏芮没有做声,她摘下胸前的玫瑰放进窗台边的花瓶,意外地发现整整一天过去,它竟然还是那么鲜艳饱满。   难道是输入的灵气太多了?苏芮百思不得其解。   爱德华说了好半天话也没有回应,他终于收好了行李箱,转过身来就看到苏芮背对着他站在窗台边。紧到让人的窒息的礼服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袒露的双肩雪白纤细,烛光的光芒在她的金发上撒上一层如水般丝滑的光芒,窗玻璃里反射着她正在发呆的娇媚小脸。   他痴迷地朝她靠近了几步,嗓音渐渐低沉。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东方的丝绸和刺绣,尽管我认为这世上再美的礼服也不及你半分光彩,但请让它们有幸成为你的附庸,令人嫉妒地把你曼妙的身材包裹……嘶嗷……”   爱德华痛呼了一声,猛地收回撑在桌上的手,他的手背上,多了一道将近一公分的伤口,正冒出鲜红的血珠。   “怎么了?”苏芮被爱德华吸气的声音拉回注意力,转身发现他几乎就贴在她后背,双手下意识往后一撑。   “小心。”爱德华快速将她拉过来,仔细检查了她的手背。皮肤光华白嫩,没有一点伤痕,他松了口气,把目光看向花瓶里开得灿烂无比的玫瑰花,露出一丝疑惑。   他的手背,便是在刚刚被玫瑰的叶片割伤的。   可是玫瑰的叶子,怎么可能伤到人?   “这是我昨天送给你的花?”爱德华皱起眉头,植物的长势是如此的惊人吗?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而已,居然又开出了好几个花苞,这也太奇怪了。   “是的,很漂亮,而且看来是非常容易开花的品种,”苏芮唯恐被发现是她让玫瑰花变成现在这样,连忙道:“你的手受伤了,我先替你包扎吧。” 第133章   苏芮用一块手帕,简单包扎了爱德华的伤口。   结束之后,他顺势握住她的柔荑,表情里有一抹苏芮熟悉的亲昵之意。这次苏芮没有挣开,任他拉着,然后用前所未有严肃的语气道:   “爱德华,我们得谈谈。”   “可是已经很晚了,不能明天再说吗?”爱德华眸光闪了闪,主动松开苏芮的手,起身打了个哈欠。   苏芮把他拉回来,她看出爱德华应该知道她想说什么,否则不会用逃避的姿态面对。   同时从这个反应也可以知道,他并不想离婚。   但苏芮已经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有件事情,我必须现在跟你说清楚。对于我们两个的婚姻,因为一时冲动的结合,而酿成如今这个局面,我感到非常抱歉。哪怕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伤害到你,我还是得让你知道,我希望我们可以结束这段关……”   “纳西莎。”爱德华猛地喊出苏芮如今的名字,打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弯下腰,双手扶着苏芮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请你,暂时不要说,再给我们彼此一点时间好吗?就约定到下次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你还是同样的想法,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苏芮不得不同意爱德华的请求,初来乍到,她并不能一下子就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她同样需要时间。   而对于她的谅解,爱德华看起来很感激,甚至她最后说出要去双胞胎的房间睡,对方也没有任何异议。   一夜无梦。   离婚的事情暂时得到解决,苏芮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晚上修炼的时候,她满脑子想得都是要在爱德华回家之前,确定好她和孩子们将来的住处,以及获得一份不错的收入来源。   她想了很多可以实现的计划,迫不及待要开始实践。   第二天一大早,来接爱德华的马车,就停在了家门口。   苏芮往早餐厅去,听到瑞拉在外面跟车夫聊得很开心。其间,传来爱德华说话的声音。   双胞胎一听到爱德华要去中国的消息,立马人都精神了,匆匆跑去楼上,列下了一串长长的清单,把它交到了爱德华的手上,希望对方可以帮她们带回来上面的东西。   苏芮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若是没有跟爱德华谈及离婚的事情,作为继父他有义务和责任帮孩子们达成心愿,但话既然已经说开了,她还是觉得不要欠对方人情比较好。   “安泰西亚、崔西里亚,叔叔不是你们的佣人,他是去办正经事的,你们不要打扰他!”   苏芮的冷脸让双胞胎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下脑袋,两个人顿时失去了兴趣,讪讪回到餐桌边,继续吃早餐。   爱德华把她们的清单收进怀中,怜爱地抚摸了一下孩子们的脑袋,一如既往地温和:“没关系,我每次出远门都会给瑞拉带一件礼物,你们如今也是我的孩子,所以同样有份。这些东西,如果我看到了的话,一定会帮你们带回来。”   这时,瑞拉正好从门外进来,爱德华招手让她来到身边,“我就要出远门了,这段时间希望你能和你的姐姐们好好相处。这一次你希望我给你带什么礼物呢,小公主?”   瑞拉红着眼圈,一把抱住爱德华的腰,瞳孔中的不舍快要满溢出来:   “爸爸,我什么也不想要,你难道不能留在家里吗?”   “瑞拉,我们昨天已经说好了。”   爱德华的语气温柔但不容拒绝,小瑞拉失落地低下小脸,思索了一会儿,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回来路上,碰到你帽子的第一根树枝带给我。”   “就这么简单?”   瑞拉肯定地点点头。   父女二人拥抱在一起,本该是和睦而美好的画面,但是突然出现在苏芮面前的半透明灵体,破坏了早餐的安逸。   两日修炼,苏芮的修为有了很大的精进,相比于来时只感受到不一样的磁场,现在她已经能看见灵体的存在了。   散发着温暖柔和白光的灵体在爱德华的身边聚集,那是一个拥有灿烂金棕色长发,穿着白裙子的女人,隐隐可以看出,她跟早餐厅对面,客厅壁炉上那一副油画上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爱德华已故的亡妻玛丽。   此刻她正在拼命大喊,企图抓住丈夫的衣袖:“不,爱德华,你不能去,你不能出海,求求你,留在家里,小瑞拉需要你,爱德华,求你留下!”   可惜,灵体无法触碰到人类,她的声音除了苏芮之外,没有人能够听见。   苏芮依旧坐在早餐桌边,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玛丽为何不让爱德华离开?   难不成是觉得她这个不好相处的继母会虐待她的女儿吗?   苏芮忍不住摇了摇头,她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在她的本源世界中,面对丈夫搞出来的庶子庶女,她也从来不曾苛待。   “你看得见我对吗?你一定看得见我!”玛丽发现她的异常,直接飘到了餐桌边。   饶是苏芮胆识过人,却被她突然贴脸的行为吓了一跳,失手打翻了咖啡杯。   “天啊,太好了,你能看见我!求求你,告诉爱德华,让他不要出海,否则他会死。”   “你怎么知道?”苏芮忍不住反问。   双胞胎同时看向她,小小的脸上,大大的疑问。   苏芮干脆停下用餐,优雅地擦拭了嘴角,独自一人来到对面的客厅。   这里只有她和玛丽的灵魂,苏芮不再掩饰,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预感,我的预感从来不会出错。你现在是他的妻子,你一定不希望他有事对吗?请你告诉他,他不可以再出海了,否则他永远都回不来。”   “我已经跟爱德华提出离婚,我目前只是暂时是他的妻子罢了。”苏芮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哪知玛丽并不介意,“这些问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告诉他,不可以出海。求求你,我不能太长时间现身,希望你可以帮助我,阻止他,否则我的小瑞拉……”   玛丽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和她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晨光之中。   不知何时,爱德华来到苏芮的身边。   脚步声惊动了她,她回过头来,爱德华正站在非常恰当的社交距离,没有再进一步的准备。   从苏芮跟他提出离婚开始,他就客气地跟她保持距离,虽然他可能仍有一丝幻想,认为苏芮会改变主意。   苏芮凝视他的面庞,那是一张不再年轻,但依旧英俊的面容。此前她从未仔细打量过,但玛丽的话让她忧心不已。   苏芮可以不在乎爱德华会不会死,但她必须要在乎他们现在还没有办理离婚证明,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作为继母,道义上和责任上,她必须要赡养他的女儿。   不,她已经有了两个拖油瓶了。   不能再多一个。   爱德华显然对她还有一丝期待,眉眼间尽是温柔的笑意,同时苏芮也通过相面发现他印堂发黑。   虽然现在只是一团小小的黑气,但是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玛丽说得没错,爱德华这一次出海,绝对没有回来的可能。   “爱德华,你应该知道海上风云莫测,虽然轮船会带你通往黄金乡,但是危险程度同样高吧。”   苏芮眼中的担忧,让爱德华心情明朗了许多,“纳西莎,你不用担心,我每年都要出海几次,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   他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未知的困难并不能阻挡他。   “你得多想想瑞拉,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苏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爱德华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   “你如果是关心的话,可以不用那么拐弯抹角。”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这趟出去可能会死在海上。”苏芮把爱德华推开,表情认真,不似开玩笑。她本以为她的话会让爱德华产生些许犹豫,但他似乎已经听了太多回,对于没有根据的预言,根本就不放在心里。   “我保证我会小心,为了你,为了瑞拉,我一定会回来。”   他言辞笃定,苏芮却没有他的那份信心。   “如果我说是玛丽不希望你离开呢?”   这是更加没有根据的话。   爱德华温柔的眉眼中多了一丝包容,他好像把这些话当成了苏芮言不由衷的证明,确定了眼前这个才向他提出离婚的太太,并非心肠冷酷,反而非常关心他的安全。   “我保证,我会回来,会给你带回来最美的东方丝绸。”   临走之前,爱德华想要得到一个告别之吻,他大胆地凑过来。苏芮已经快要被他气死了,毫不客气把人推开,说了一句你等等,便提着裙摆登登登去了楼上。   她从行礼当中翻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摊在床边的桌子上,用裁纸刀切成一个长方形。身边没有朱砂或者任何可以凝聚法力的墨水,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咬牙把嫩葱一样的指尖凑到花瓶当中的玫瑰花刺上,用力在指尖戳出一个伤口。   血珠慢慢变大,苏芮凝神静气,依据记忆中的图案,快速在羊皮纸上写一道带着浓郁灵力的符咒,接着将多余的血擦在玫瑰花叶子上。   没过一会儿,苏芮下了楼,将折叠成三角形,用红绳系好的羊皮纸塞进了爱德华的上衣口袋中。   “这是我曾经遇到一位神父给我的护身符,据说它有神奇的法力,可以保护人的安全。你要时刻把它带在身上,切莫被水打湿。”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一点也不在意我。”爱德华感动不已。   苏芮拍开他正欲拥抱她的手,冷笑道:“我的确不介意再当一次寡妇,但是我介意帮别人养女儿!” 第134章   爱德华坐着马车离开了,所有人站在院落门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林荫路的尽头。   夜晚,苏芮终于可以单独拥有一张大床,刚洗完澡换了睡衣出来,她便看见那道虚无缥缈的身影,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爱德华他还是出海了?”玛丽幽幽地说。   “我无法阻拦他,”苏芮不想用冷硬的态度面对一个死了还得操心丈夫孩子的可怜女人,耐着性子道:“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你只能祈祷上帝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那张符咒,苏芮不确定能否发挥奇效。   如果能,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能,她或许该往好处想想,除了家里会多出一个小拖油瓶外,她至少还能拥有这座房子,这可以为她省下一大笔开销。   玛丽悲伤的灵魂消失在房间里,苏芮将床单被套更换一新,舒舒服服地躺上去。   第二天一早,她是一股浓郁的花香当中醒来的。   昨晚睡觉,她特意没有拉窗帘,就是希望早晨的第一缕阳光能够照进房间将她唤醒。结果睁开眼睛却发现,房中虽然有太阳,但却没有一丝光是照在她的身上的,全被一片茂盛的枝叶所遮挡。   等等,树叶?   苏芮满头雾水,她房间里可没有摆放植物。   除了昨天睡前,拿到床头的玫瑰花!   苏芮蹭的一下坐起身,却因为双腿麻痹得不像是自己的而重新倒回床上。但刚刚坐起的时间虽然只有一瞬,她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腿上趴着一个人。   一个成年男人!!!   还是果着的!!!   苏芮一个鲤鱼打挺,再次坐起,用力把发麻的双腿抽回来,整个人退到床头。视野变得开阔,她清楚地看见背对着她趴在床上的男人有着一头茂密的黑色卷发,肌肤雪白,身材匀称,四肢修长,肌肉纹理仿佛大理石雕刻一般。   苏芮面色微红,把枕头竖在面前,挡住对方的关键部位,顺手抄起枕边还没看完的书丢了过去,砸在对方的后背上。   “唔……”男人发出一声呓语,缓缓转过头来,那一瞬间阳光和开在苏芮身边的玫瑰都仿佛失去了光彩,整个人世仿佛只有他是鲜明的颜色。   苏芮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个看起来十**岁的少年,只知道他精致的长相是她平生所见,哪怕是狐仙苏九郎也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睫羽扑闪,流光溢彩的金色瞳孔,把他非人类的事实摆在苏芮面前。慵懒的眼眸在触及苏芮的目光时,渐渐有了焦距,迸射出强烈的痴迷和渴求。   “姐姐,好舒服,我还要。”   要?   要什么?!!!   别说让人误会的话好吗!!!   苏芮整个人都崩溃了,她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无言以对过,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给我闭嘴,穿件衣服吧你,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吗!!!”   房门外传来双胞胎叫她起床的声音,苏芮连滚带爬栽倒地上,不顾双腿还未完全恢复知觉,手忙脚乱用被子盖住少年。   丈夫出差的第一晚,房间里就多了一个男人,便是她有几百张嘴也说不清。   “咳咳,你们先下楼吃早餐,妈妈还想再睡一会儿。”站在门边,苏芮宛如背着丈夫偷吃的坏女人,脸上带着差点被抓包的心虚表情。   但凡双胞胎年龄再大一点,也许就会发现她们母亲的异样。   还好,她们仍是孩子。   “好吧。”双胞胎依依不舍地离开。   目送她们远去,苏芮关上房门,随后到爱德华的衣柜里,拿了一套衣服丢到床上。   “你,立马把衣服穿好。”   十分钟后,应少年的要求,苏芮和他坐在能照到太阳的窗边。   少年穿着爱德华的泡泡袖白衬衫,双手拖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苏芮。金眸璀璨,乌发如檀,唇红齿白,他的皮肤比之苏芮甚至还要更胜一筹。他的目光和他的脸,比光线更加耀眼,他的美丽和脆弱,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连大声说话都变成罪过。   迎着少年无与伦比的艳光,苏芮强迫自己狠下心来,用严肃而冷漠口吻道:   “说,你是什么东西?房间里的花,也是你搞的鬼?要是不说清楚,我有本事让你魂飞魄散你信不信!”   “姐姐~~~”少年委屈巴巴地眨眨眼,负罪感顿时涌上心头,苏芮暗道自己不该这么严厉,同时也控制不住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她深深吸了口气,默念几遍清心咒后,用任谁在场都会觉得不应该的强硬语调,大声喝道:   “你给我好好说话,从实招来!”   “好吧。”少年如花的脸上露出孩童一般单纯天真的表情,带着隐隐的骄傲,宣告了他的姓名:“我叫阿多尼斯。”   “然后呢?”   没能得到期待的反应,阿多尼斯失落不已:“姐姐,你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苏芮仔细回想,并无半点记忆。   少年叹了口气,浓眉微蹙,金眸黯然,路过窗外的鸟儿都为他忧愁的眉眼而不忍离去,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叫着,好似要讨他欢心。   纷乱的声音里,阿多尼斯好听的嗓音如流淌的竖琴音乐般悦耳:   “好吧,其实我是神。”   “你是神经还差不多!”苏芮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不正经的神,会赤条条地睡在一个有夫之妇的床上。   “我真的是神,我是代表春天植物的神明阿多尼斯……”见苏芮并无特别反应,他的自信和得意都打了折扣,不情不愿地补充了一句:“我在希腊和罗马还挺出名的。”   “希腊罗马?”   这个关键词突然让苏芮有了一点印象,她依稀记得当初跟凯厄斯去希腊结婚后,在整个欧洲进行蜜月旅行,途径罗马,那儿的确有一些小的部落每年还保留着在缪尼基昴月(4-5)举办阿多尼斯节的传统。   主要是青年人们参加,男男女女在外面野餐露营,饮酒作乐,供奉维纳斯和阿多尼斯的神像。但很显然,维纳斯的名气要大得多,苏芮下意识忽略了另外一个神。   “所以,你是希腊神话当中的神?”   阿多尼斯疯狂点头。   “那你跑到我的家里来干什么?”苏芮追问。   这里的人信奉的神明跟希腊神话都不是一个体系了,对方未免跑得太远。   “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了。”阿多尼斯准备卖个关子,但苏芮眼神坚决,让他继续往下,阿多尼斯这才慢慢将其中的细节娓娓道来:“你知道我是春天的植物神,每年死而复生,循环往复,已经过去不知多少岁月,但因为人们的信仰越来越少,我能够苏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大多时间我都是以玫瑰、银莲花或者秋牡丹的形象出现,原本只生活在爱情海岸。直到一名游历来的诗人,将我带到这里,献给了国王,之后我便在皇宫的花园里默默生长。”   之后的故事,苏芮差不多知道了。   爱德华拜托花匠为他采摘了一只红玫瑰,送给新婚妻子。于是,阿多尼斯附身的这支玫瑰,便巧妙地来到她的身边。   “原本我应该在花儿枯萎的那一刻死去,等到明年春天,再次以玫瑰或者秋牡丹的身份存活于世。但是姐姐你渡了我一口灵气,让我苏醒,又给了我你的鲜血。所以我现在只要在你的身边,就能维持人的样子。”   阿多尼斯说着说着,突然单膝跪在了地上,浓密的黑发靠向苏芮的膝盖,那张能令春天百花都无比羞惭的俊美小脸,贴着她的裙摆如同小动物般轻轻蹭了蹭。   “姐姐身上的气息好舒服,我可不可以亲亲你,抱抱你?”   作者有话要说:阿多尼斯(Adonis),春季植物之神,王室美男子,如花一般俊美精致的五官,令世间所有人与物,在他面前都为之失色,阿佛洛蒂忒都倾心不已,他是一个从近东传来,每年死而复生,永远年轻,代表春天的植物的神灵,他是一个受女性崇拜的神。   在古代罗马,每年春季举行阿多尼斯节(女性节日)。在这种节日里,男女青年便分外兴奋,野外欢聚,醉酒作乐。   在缪尼基昴月(四--五月),各地都庆祝阿多尼斯节。春天植物之神阿多尼斯是爱与美之神维纳斯最心爱的花样美少年。有一次打猎时被野猪所杀,鉴于女神哀恸情切,宙斯答应让阴间的阿多尼斯每年回到她身边几天,这就是阿多尼斯节的象征意义。人们的节日的第一天哀悼他的逝去,第二天便欢呼庆祝他的复活重生。这个节日的庆祝活动特别突出女人的地位(女性节日)。节日期间人们供起阿多尼斯和维纳斯的神像,有时也抬着他们游走。(百科) 第135章   少年俊美无俦,满目迷恋叫人心动不已。世界上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位毫无缺陷的美男子的求吻,也没有一个人心肠可以硬到对他说不。   除了苏芮。   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逼迫自己在阿多尼斯耀眼的光芒中清醒过来,抬手遮住了他金色的眼睛。   “不可以,我已经结婚了。”这句话更像是说服她自己。   少年不依不饶,双膝跪地,凑得更近,双手撑在苏芮身体两侧,小脸贴上了苏芮的手掌,浓密的长睫毛在她掌心轻扫,密密麻麻的酥痒直达心底。   “我不介意当姐姐的情人。”他说,殷红的嘴唇继续吐露蜜语:“而且我知道姐姐要和那个男人离婚,以后我可以守护姐姐。”   苏芮好笑地收回手,希腊神话体系里的神明们各个都没有节操,对于阿多尼斯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居然丝毫都不觉得惊讶。   只是……   “你拿什么守护,连保佑自己都无法做到的神明,你现在都需要我提供灵气才能保持人的身份。”苏芮居高临下,眼神睥睨,夹杂着一丁点不易察觉戏谑。   信仰衰竭,曾在神话里占有一席之地的神明,变成了弱小而温室花朵。所做出的承诺,不过是大言不惭。   阿多尼斯的面颊如被初升的朝阳渲染出一片娇艳的红云,睫羽倾覆,遮住的满目羞惭渐渐被一抹坚定所取代。   他珍而重之地握住苏芮的一只手,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随后落下一个亲吻。   “我以春季植物□□义,赐福与你。”   手被松开,苏芮看着阳光之下白皙依旧的手掌,没有感觉到一丝异常的地方。   “所以,春季植物神的赐福,大概是什么东西?”   “唔,姐姐以后就会知道。”阿多尼斯红着脸卖了个关子。   下午,苏芮勒令阿多尼斯留下收拾她的卧室。   因为那一瓶玫瑰花已经生长到无法无天的地步,虽然按照阿多尼斯的解释是不忍心阳光灼伤她的肌肤,出于好心才冒出枝叶替她遮挡,仍叫人觉得负担。   “你必须待在这个房间,绝对不可以踏出门槛一步。我需要出门一趟,你绝对不可以给我添麻烦。”   阿多尼斯好不容易化作人身,得知苏芮要带孩子们去集市,像小狗一样拽着她的裙摆,希望得到一个共同前往的资格,最终被冷酷无情地拒绝。   当然为了让他留在家里,不要出去祸害别人,苏芮不得不承诺等她回来就给他想要灵气。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集市,苏芮给了每个孩子五块钱,让她们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她自己则走向打铁铺子,花重金买了几口坩埚。   车夫刚把锅送去车上,她转头来到卖花和卖药材的摊子上,大手一挥,几乎买光了架子上所有的鲜花和药材。   车子几乎快要放不下了,当孩子们以为她可以停下购物的**时,她又走进了买玻璃瓶的小店,豪气地让店主搬了整整一木箱玻璃瓶到马车上。   “妈妈,你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说出这句话的苏芮回到家后,自信满满地炸了刚刚买的三口坩埚。   她不信邪地从厨娘手里再度抢来一口准备用来煮汤的大锅,不出意外,又炸了。   苏芮彻底迷茫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是还是她头一次做事如此不顺。   想当年跟着燕赤霞修炼道术,简直进步神速,不论是画符还是结印,手到擒来。   唯一没能学的就是炼丹,因为燕赤霞也不会。   后来她找了不少书想要自学,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止步于纸上谈兵。秘籍背得倒是滚瓜烂熟,但实际操作却从未有过。   以至于苏芮天真的以为炼丹也跟其他的道术同样简单。   然而事实摆在面前,连炸四口锅,厨房已经不允许她再踏入一步。她想要制作美容药剂发财的美梦,居然就这么终止了。   苏芮浑浑噩噩处理了药渣和被她凌虐得不成样子的鲜花,准备上楼时,迎面三双单纯无害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妈妈,厨房里闹出好大的动静,你的东西做好了吗?”   “如果再不做好的话,路西法就要快被吓死了。”   “还有杰奎琳它们。”   苏芮不知道说些什么,人生惨遭滑铁卢,还是当着信任她的女儿们的面前。在此之前,她都是以万能的形象出现,不论是音乐、艺术、语言、骑射……她都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淑女。   “放心吧,以后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了。”苏芮安慰了一句,觉得不该对孩子们有所欺骗,便如实相告:“孩子们,我想我现在正面临一个艰巨的考验,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得到孩子们的理解,苏芮松了口气。   然而回到房间,她差点瞎了。   那张铺着豪华绿丝绸被褥的大床上,春之植物神宛如刚出生的婴儿,赤条条地躺在上面,一如油画里当中甜美酣睡的姿态,占据了她的枕头。   临走之前,苏芮让他整理的房间,不仅没有变得清爽,反而变本加厉,玫瑰的荆棘几乎布满了整个房间。那些藤蔓,已经蔓延到了天花板,在金色卷草纹墙纸上扎了根,延展出一大片热烈盛开的红玫瑰,使得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馥郁的玫瑰花香,更是让在花丛中沉睡的美少年犹如童话中等待一个真爱之吻便能苏醒的王子。   苏芮嘴角抽搐了几下,随手抄起插在花瓶里的鸡毛掸子,走到床边,对准少年白嫩的臀部,用力抽了下去。   “嗷~”阿多尼斯尖叫着从睡梦中醒来,作为第一个被打了屁股的神明,他的那双湿漉漉的惺忪睡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和羞耻。   “姐姐?”   “如果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不穿衣服,或是躺在我的床上,就不只是鸡毛掸子伺候那么简单了!”   阿多尼斯委屈且勉为其难地穿了一件衬衫,像做错了事情的小狗,耷拉着脑袋坐在床上。   “姐姐,你说好要给我灵气。”   “我给你火气还差不多,你抬头看看我的房间,这就是我让你打扫的结果?”炼丹失误了四次,苏芮本来就很郁闷,回到房间还要面对这片狼藉,简直气没打一出来。   “这难道不漂亮吗?我以为你会喜欢。”阿多尼斯跪行来到苏芮面前,扯住她裙摆的一角,“对不起,我现在只是一个弱小到需要人类保护的神明,我的本意是想给姐姐我所能拥有的最美好的东西,这些玫瑰如同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无法用手来拥抱你,我希望可以用玫瑰的香气。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愿意折断我的‘手’和我的‘脚’,让姐姐……”   “其实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苏芮被阿多尼斯可怜巴巴的语气弄得自责不已,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就好像做错事情的是她。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这是被美色所蛊惑,连忙闭上眼睛念了几遍清心咒。   深吸一口气,苏芮总算冷静下来。   “阿多尼斯,这些玫瑰花我可以暂时不管,但你要实话告诉我,之前你说得神的赐福到底是什么?”苏芮严重怀疑,她的炸坩埚技能跟阿多尼斯脱不了干系。 第136章   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装满新泥的小花盆。   这是苏芮刚刚下楼去院子里铲的,阿多尼斯说,他需要用这样的道具来告诉苏芮,他的赐福具体提现在什么地方。   苏芮正拿着帕子擦手指上沾到的泥土,阿多尼斯把拳头伸到她的面前。   摊开掌心,他的手里卧着一颗不知什么植物的种子。   “姐姐,你把这个种在泥土里,就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   苏芮半信半疑,接过种子丢在泥土上方,随后往里面浇了一杯水。抱着胳膊,目不转睛地盯着花盆里的状况。   “我要等多久?”   “或许要等上一会儿,在我们看到奇迹发生之前,不如姐姐先兑现给我的承诺。”阿多尼斯半跪在地,迎着光线仰头,鸦青色的长睫毛倾覆而下,遮住了那双流光溢彩的金眸。   他很高,站着的时候比苏芮高处一个头还要多,哪怕跪下,高度依然可以达到她的胸口。   不需要仰视的绝美容颜,被阳光温柔地抚摸着,细腻如白瓷一样的肌肤,泛着些许健康的红晕,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娇艳的嘴唇,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仿佛经过精心的计算和度量,唯有完美可以形容,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他在求吻。   苏芮不为所动,抬手在他眉心用力弹了一下,皮肤顿时红了一片。   少年无奈地睁开眼睛,眼底的痴迷和恋慕迸射而出,热烈到让人下意识以为他会不顾一切给他所爱之人一个亲热的拥吻。   但他没有,身体克制地跪在原地,只是小心翼翼扯了扯苏芮的裙摆,露出被抛弃的小狗那样可怜巴巴的眼神,叫人一下子就心软了。   苏芮不再坚持,将食指轻轻按在阿多尼斯的眉心。   以她为媒介,灵气源源不断进入他的身体。   少年好似被一阵微风穿体而过,他的周身开始出现柔和的白光,衣摆头发都在风中晃动。他的面色越发红润,不断涌向他四肢百骸的纯净灵力让他的整个灵魂都好像浸泡在温热的水流当中,有种莫名的快感直接窜上他的天灵感,舒服得头皮发麻。   红唇微张,喘息越来越急促,到最后阿多尼斯根本控制不住,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滚烫的身体扑向地面,情不自禁张开双臂把她蓬松的裙摆抱在怀里,整张脸都埋入其中,身体蜷缩成虾状,一边轻轻蹭着她的衣料,一边发出小猫一样的声音。   这是灵力嗑high了?   苏芮看着自己的手指,早在阿多尼斯倒地之时就断绝了灵力的输入。   但他的反应仍旧非常激烈。   她用脚踢了踢他的膝盖,阿多尼斯始终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睁开发红的眼睛,两道清澈的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流淌下来,脆弱美丽,世间万物顿时没了光彩。   可惜这时苏芮的注意力已经被桌上的花盆吸引走。   “阿多尼斯,你来看。”   她惊喜地指着花盆里长出的一片绿色嫩苗,虽然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但是足以让苏芮兴奋不已。   一颗刚刚种下不到十分钟的种子,就能够发芽,果然不愧是植物神的馈赠。看来她之前是误会阿多尼斯了,她之所以炸锅,完全就是自身原因。   不过……   “阿多尼斯,就算你点亮了我的种植技能,但你总不能觉得我可以扛着锄头去种地吧。”苏芮皱起眉头,她去过那么多的世界,即便再穷困潦倒都没有下过地。   更何况她也不会种地啊!   所以这个神的赠礼,似乎好像完全没有什么用哎!   “阿多尼斯,除了种植,还有别的特异功能吗?”苏芮怀着一丝期待,蹲下身子。   阿多尼斯已经缓过劲来,迎着苏芮询问的眼神,默默摇了摇头。看见苏芮眼里一闪而逝的失望,他突然觉得有些难堪和自责。   “对不起姐姐,我好像只会这种愚蠢的事情。”阿多尼斯坐起身,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垂头耷脑,提不起精神。   “怎么会愚蠢呢!”苏芮当即觉得自己太过想当然了,她不该寄托希望在一个自保能力都没有的神身上。   而且阿多尼斯自责的样子,实在让人于心不忍,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忙,只是没能帮上而已。   苏芮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卷发,安慰道:“种植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能力,如果农民不种下庄稼,那就没有饭吃,如果植物不生长,那整个世界都失去平衡啦……阿多尼斯,每一颗种子发芽都有意义,你是春天的植物神,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阿多尼斯的脸瞬间由阴转晴。   第二天,厨房的管事找到了苏芮。支支吾吾半天,总算把话说清楚。   由于她之前炸了厨房的汤锅,厨娘已经好几天没有煮汤了,必须得买新的补上才行。   苏芮正在翻报纸,不论是招聘信息,还是求职广告都打在上面,她从头到尾一个字不落读完,却没能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大多数工作都需要男性,少数女性可以参与的工作,竟然是挤奶工、厨娘这样对于她目前的身份来说,非常“掉价”的职位。   “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苏芮通知了几个孩子,她要去一趟集市。   这一次双胞胎和瑞拉都没有之前的热情了,她们看过了苏芮“简单粗暴”的购买方式,已经不再想去跟花儿药草挤同一辆马车。   倒是苏芮换了衣服出来,阿多尼斯拉住她的袖子,脸上带着讨好。   “姐姐,带我去吧。再继续憋在屋子里,我就该枯萎了。”   苏芮抬头看了看荆棘遍布的天花板,以及在充足日照中,开得极其灿烂的玫瑰花。   这是要枯萎的样子吗?   她已经懒得跟阿多尼斯说,让他不要胡乱开花了,每天操心他老是不爱穿衣服,长得太招人,动不动就撒娇,已经够让苏芮心烦的了。   “带你出去可以,但是你不能以现在这个样子。”   苏芮不敢想象阿多尼斯的脸出现在人群里,会造成多大的轰动。   于是,他们一人一玫瑰上了马车。   车夫在前面驾车,车厢里,阿多尼斯变成了人的模样,躲在了窗帘后面。   苏芮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带着手套的手在桌面轻轻敲打:“阿多尼斯,我需要给你多少灵气,你才能获得自由?我的意思是说,你以后不会要赖着我吧?”   “姐姐你不要我了?”阿多尼斯激动地抓住苏芮的手,大约是觉得唐突,他兀自放开,不安地抓住桌板:“我不想离开。”   他做了太久的花,好不容易能做人了。   如果离开苏芮,等玫瑰的季节过去,他就该回归大地,而明年重生,只能继续当一朵花。   那样的日子实在太难熬。   “关键是,我已经有了三个女儿,我养不起你。”苏芮快速找了个理由。   “可是我只需要喝水和晒太阳呀。”阿多尼斯毫不留情戳穿了她的谎言。   “咳咳,你总要穿衣服吧,买衣服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其实我更喜欢不穿衣服。”   “……”   后半段路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了,下车之前,阿多尼斯再次变成玫瑰。   苏芮给钱让车夫去买坩埚,而她则一个人在集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道路两边的叫卖声依旧热闹,人们看到她偶尔还会主动打招呼。   她走了许久,在一家酒馆门口停下,被它门前的告示牌吸引了注意。   国王的御用画师菲尼斯大师正在举办他的个人小型画展,苏芮有些兴趣,便进了酒馆。里面人并不多,不是所有人都热爱艺术和欣赏艺术,当然更多的原因则是,如今的生活水平还不足以让每个国民受到平等的教育。   大多数家庭都请不起老师,甚至爱德华这样的商人,也没有能力把女儿送去女子学校,只能在家亲自教她。   酒馆的墙壁上挂满了菲尼斯大师最新的杰作,他擅长画人物画像,功力深厚,每一张画上的人都栩栩如生。酒馆的墙壁上除了人像,只有少数几张皇宫里的风景画,但也足以让人看出来皇宫非常华丽。   苏芮一张张看过去,在一幅画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幅画叫做《阿多尼斯和维纳斯》,两人头戴花冠,赤身果体抱在一起,很明显是根据希腊神话故事衍生出来的作品。 第137章   “看来你们希腊神还真是豪放呀。”   苏芮饶有兴味地看着墙上的画儿,接过服务生送来的高脚杯,摇晃着果香四溢的香槟气泡,借着饮酒的姿势,低头对着她胸针上的玫瑰发出调侃。   难得有兴致,她突然想要八卦一下。   “你跟维纳斯之间的关系,真的有这么亲密吗?其实我对你们的神话体系,还是挺感兴趣的,要不,你跟我说说?”   “我跟维纳斯绝对没有画上这么亲密过!”   胸口的玫瑰枝叶颤动,意识里传来阿多尼斯愤怒的咆哮,苏芮都能想象得到他炸毛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   “我之前特意看了《古罗马诗选》,里面可是清楚地写着,你曾经被野猪撞死,是维纳斯求得冥后允准,让你每年春天复活,跟她欢聚,到秋天再归冥府。话说,你真是被猪撞死的?你为什么不躲?”   这话问完便是一阵沉寂,过了许久,苏芮才听到阿多尼斯的声音。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可以保证,我跟任何一位女神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单方面被爱慕着罢了。而且我最初死亡是因为战神阿瑞斯所致,他是一个光有蛮力嗜血成性的杀人魔王,我想他一定是嫉妒维纳斯向我求爱,天可怜见,我对维纳斯并无好感……”   阿多尼斯发出叹息。   做神难,做美男子更难,他已经受够了容貌带来的无穷祸患。   “你们的故事可真复杂。”苏芮感慨了一句,光听他们的名字,她都觉得头大。   不过她又想到一件事情,没能忍住好奇心问了出来:“你们希腊神真的都跟画里一样不穿衣服吗?”   “当然不是。咳咳,虽然大多数时候,我们的确不爱穿衣服。毕竟我们不像人类,需要用衣服遮住身体的缺陷。”阿多尼斯难言神的傲慢,苏芮仿佛看到一只尾巴翘上天的小狗,正欲笑,突然阿多尼斯话锋一转,变得体贴起来:   “当然,姐姐你是不一样的,你和我见过的女神相比也不遑多让,如果你生活在众神齐聚的时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向你求爱。我愿与你如画中人一般赤诚相拥,直到天荒地老。”   颅脑内磁性的声音和甜美的情话,让苏芮耳朵发热。   没节操的神明可真是太直接了!   “你想得美。”苏芮嗔了一句,便离开了酒馆。   她又到路边几个店铺逛了一圈,买了画笔、颜料、纸,以及画架之类的东西。菲尼斯大师的画展,让她有了新的想法,也许她也可以通过画画来获取报酬。   正当她在跟老板商量价格时,一群人从店外匆匆跑过去。喧哗异常,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发生了什么?”   老板打发了一个店员出去,不过一会儿就打听来了消息。   “皇宫里有人来宣旨,就在菜市场的告示栏下面。”   “快去打听清楚。”老板激动地把气喘吁吁的店员推出门,回头对着苏芮笑得谄媚而讨好:“确定就是这些东西了吗,夫人?如果是的话,我就替您包好,送到车上。我这里的画材都是最好的,一定会让您画画时如虎添翼。”   “好吧,承您吉言。”苏芮有些心疼地掏出一袋钱币给了老板。   这些画具花了她将近一百块钱,她敢保证这家店的老板一个月也碰到这样一笔大生意。   东西打包好搬上马车,店里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伙计也回来了。苏芮还没有离开,便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哦,是内务大臣来宣得旨,要为皇宫挑选一名花匠。国王陛下想修建一座玫瑰花园,决定在下个月让有意愿的国民带上他们亲手种植的玫瑰来参加评选。玫瑰种得最好的人,便可以成为皇宫的花匠,为陛下打理玫瑰园。”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是的。”   “可惜我不会种花。”   “可惜……”   他们接下来的谈话,苏芮已经没有仔细听,光是“皇宫”、“花匠”、“玫瑰”这三个关键词,就足以让她兴奋不已,她刚从阿多尼斯那里获得了种植技能,皇宫就要招花匠,这不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嘛!   铁饭碗都端到她嘴边了,苏芮做不到拒绝。   尽管花匠是很不起眼的工作,但前面加上“御用”那就是莫大的荣光,绝对对得起她伯爵遗孀的身份。   苏芮强忍着窜上马车的冲动,始终保持着贵妇人的得体礼仪,上车之后,才露出兴奋的表情,激动地吩咐车夫。   “快,我们马上回去。”   马鞭抽出清脆的响声,马车晃晃悠悠开始行驶,看着面前变成人类模样的阿多尼斯,苏芮打着小算盘,主动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阿多尼斯,我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是我相信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吗?”   “我以为我更像是姐姐偷偷养着的情人。”阿多尼斯的大手反包住苏芮的手,绝美的脸蛋也凑了过来,带着蛊惑的意味。   很可惜苏芮暂时没有欣赏美少年的心情,她满脑子里都装满了钱,耳边恨不得已经听见金币哗啦啦掉进口袋的声音。   白皙的小脸泛着红晕,蓝色矢车菊一样纯净的眸子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如同阿多尼斯说得那样,比之神明也不遑多让。   “不不不,我们不讨论这个了,现在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忙。”苏芮歇了一口气,见阿多尼斯并无拒绝之意,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吞吞吐吐地往下说:“那个,等我们到了家,请让我把你种在花盆里好吗?我保证会非常温柔,并且非常细心地呵护你,一定让你开出这个世上最美的花朵。”   让植物神甘心做一朵玫瑰,苏芮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姐姐你想去应征皇宫的花匠。”   苏芮没有隐瞒,抿唇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你给我的技能简直太棒了,现在它有了用武之地。如果你帮助我成为御用花匠,那么我相信凭借春之植物神的赐福和我的灵力的注入,一定能培育出最美的玫瑰花园。”   蓦地,手上一空。   苏芮不解地看向面色瞬间阴沉下来的阿多尼斯,咽下一口唾沫。   “你不愿意?”   “是的,我不愿意。”阿多尼斯压抑着怒吼,绚烂的金眸仿佛在顷刻间笼罩了一层黑云,酝酿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看惯了阿多尼斯宛如忠犬般的好性格,再看他的怒容,苏芮有些吃惊,对于自己渎神的行为突然有点过意不去。   “不愿意也没关系,阿多尼斯,你别生气好吗,我跟你道歉,是我不该藐视你神的身份,把你当成普通的植物对待。”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苏芮双手交叉抵在自己的嘴唇下,做出祈求原谅的姿势。   阿多尼斯的怒火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生气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天灵盖砰的一声撞上了马车顶,疼得摔回原位,整张脸在极度愤怒和尴尬的情绪中,变得如同花瓣般通红。   他眼中有泪,腮帮子跟河豚一样鼓起来,气呼呼地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苏芮被他刚刚的蠢样子给逗乐,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下彻底得罪了阿多尼斯。   他干脆变回了玫瑰,任凭苏芮如何道歉都不愿意再开口说一个字。   回到家中,苏芮把阿多尼斯变身的玫瑰放进花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卧室里,他依旧不愿意变回人的样子。连苏芮刻意地讨好,往他的叶子上输入了些许灵气,他也没有丝毫喜悦。   哄是哄不好了,苏芮不敢再继续打阿多尼斯的主意,只好背着铁锹去花园里找了一棵还算漂亮的红玫瑰,连根挖起,把它栽到花盆里。   带回房间,花盆就放在阿多尼斯的花瓶旁边。在外面单看还算漂亮的玫瑰花,跟旁边红得滴血,叶片翠绿的阿多尼斯对比起来,简直有点惨不忍睹。   苏芮不由叹气,她敢肯定,这盆花拿去比赛,绝对没有获胜的可能。   “或许,可以输入一点灵气试试?”   苏芮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她知道自己肯定培育不出第二朵像阿多尼斯一样漂亮的玫瑰。但是有灵气的支撑,就算是普通的玫瑰,也一定会呈现出不平凡的一面来。   灵气在指尖凝聚,苏芮的手一点点像玫瑰花靠近。   就在她即将碰到玫瑰的前一秒,手指突然被包裹进一个暖而潮湿的环境,软滑的舌头从她指尖舔舐而过,白嫩的指节被阿多尼斯殷红的嘴唇一点点吞没。 第138章   满屋的玫瑰在一瞬间全部开放,浓郁的花香把人浸泡在里面,强硬地钻进肺部,在苏芮的脸上催生出莫名的热意。   神明跪在她的脚下,如同品尝着珍馐般舔舐着她的指尖,调皮的舌头弄得她手指发痒。   “阿多尼斯,你松开……”   他听话地张嘴巴,末了还用舌尖勾了一下。苏芮瞪了他一眼,她的手指都吮得发红,上面还沾着口水丝,连接着他的红唇。   真是太放荡了,希腊神!   “你不许再这样。”苏芮强迫自己镇定,掏出手帕把手指擦拭干净。   然而被美色蛊惑之后,她的心跳仍旧不平静。   阿多尼斯低下头,乌发柔软,声音从尘埃里传来,“姐姐,我可以做你独一无二的玫瑰吗?”   苏芮哪能不理解“独一无二”的含义。   神明的嫉妒心令他不能看见她垂怜别的花朵,他想要的太多了,是现在的她不足以给予的。   苏芮叹息。   “阿多尼斯,你是植物神,你不只是玫瑰。”   “神明所能获得的不过是永恒的孤寂,而我现在只想做你一个人的玫瑰。我不想让姐姐用对待我方式对待其他的花朵,这样的话,我和别的花有什么分别。”阿多尼斯抬起头,明眸中荡漾着潋滟的水色,睫根都被染得湿漉漉的,看得人心软且慌乱。   苏芮说不出话,些许迷茫,些许荒唐。   她才刚从一个世界来到这里,那里有她喜欢的人,尽管来到新的世界,受天道影响,她的感情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热烈,但记忆犹新。还有他们的孩子在身边,时时刻刻给她警醒。   她无法一下子就抛弃作为母亲,作为妻子的身份,接收一个仅仅在外表上迷惑她的男人。   “阿多尼斯,我必须坦诚告诉你,从一开始你只是我眼中比其他玫瑰更加好看的花儿,我从未想过自己的举手之劳会带来如此多的变化。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垂青,但是我却不能接收。这是人和神的不同,我们只有短暂的一生,这些时间要用来成长,用来学习,用来相爱和用来遗忘……也许正好遗忘时,我们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而我现在,还不能彻底遗忘……”   这些话很伤人,但不得不说。   神明肉眼可见的落寞,眼底的光瞬间暗淡。   “我知道了。”   他回避苏芮的视线,颓然起身,身影消失在她面前,默默变成了玻璃杯里孤独的玫瑰。   苏芮喉咙涨涨的,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几天后。   风平浪静。   双胞胎和瑞拉之间的关系渐渐融洽,甚至路西法都能接受以杰奎琳为首的那群小家鼠。   苏芮每天过着给花浇水,在花园里画画,品尝下午茶的惬意生活。而阿多尼斯再也没有变成人,让她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那样沉重。   于是,从花园里挖回来的玫瑰花,她也养得三心二意。但在植物神的赐福下,即便她浇水并不勤奋,甚至经常忘记,那盆花依旧开得很好,只是离帮她拿下御用花匠头衔还差得远。   其实她完全可以给它灵力滋养,好几次也差点这么做了。但每当到那个时候,看着花瓶里静静生长着的阿多尼斯,她的面前总会浮现出他湿漉漉的眼睛,便有种心虚的感觉。   “一定是植物神那张脸造成的冲击太大了。”苏芮只能安慰自己。   突然面前一暗,一道阴影投射在她的画布上。   “好美的玫瑰花。”熟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苏芮猛地回头,不由张大嘴巴,惊呼出声。   “爱德华!”   “是的,夫人,我回来了。”右臂绑着纱布,但左臂仍旧健康的男人,摘下头上黑色的帽子,向苏芮行了一个绅士礼。   他的皮肤看上去黑了一个度,也粗糙了不少。长发失去光泽,眼神疲惫,身上的衣服并不像他出门时那么光鲜亮丽,而是皱巴巴的,看起来遭受了不少挫折。   唯一不变的,是他脸上的笑容。   “不给我一个拥抱吗?”爱德华俏皮地说,不带一丝男女之情。   这趟航海,给他带来了的巨大影响。在海难中经历了生死,让他意识到当死亡降临的前一刻,他脑子里能够想到的人只有还未成年的女儿。   苏芮也不扭捏,走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欢迎回来。”   两人一起走进室内,苏芮朝楼上喊了一声,每日都在祈祷父亲早日回归的瑞拉和期待着能得到礼物的双胞胎一起从楼上下来。   只不过双胞胎没有瑞拉迅速,她们站在楼梯上,看着小伙伴从高高的台阶直接跳进了父亲的怀抱中,并被对方单手抱起,在空中转了好几圈。   父女二人的欢笑满屋子回荡,那么简单而幸福。   双胞胎相同的眼睛里写着同样的落寞,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们也曾在父亲的身边享受天伦之乐,现在却被迫接受天各一方的考验。   苏芮在感情上一直很迟钝,但是对待自己的孩子,心思却十分细腻。她看得出来,爱德华和瑞拉的父女情深,让双胞胎不免想起了把她们宠上天的达西。   她们才只有十岁,把所有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即便是苏芮温柔安慰,爱德华分来关注给予父亲般的关爱,为她们送上心仪已久的礼物,也依然无法让她们真正的快乐起来。   “她们的父亲对她们的影响很大。”来到卧室,苏芮这样跟爱德华解释着,而爱德华却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忘了继续询问双胞胎的事情。   “这些玫瑰……我的天……开得可真是好。”他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开满四面墙壁和天花板的玫瑰,让人恍然间好像置身奇妙的幻境,已经跟他离开之前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我也没想到,那朵玫瑰的生命力能这么旺盛。”苏芮轻轻触碰其中一片叶子,转身对爱德华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明天就把它们给弄走。”   “不,不用,这看上去还挺新奇的。”爱德华拿了换洗衣物,进入盥洗室。   苏芮走到床边坐下,没过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了。   她打开门,双胞胎挤了进来,纷纷抱住她的腰肢,把脸埋在她的胸口。   “怎么了吗?”苏芮拥着她们坐在沙发上,双胞胎一左一右靠在她的怀中,来到异世这么久积压的情绪到了这一刻再也无法抑制,她们一个个红了眼圈,开始低声哭泣。   “我想回家。”   “我想爸爸。”   “我不想呆在这里。”   “爸爸一定在拼命地找我们。”   双胞胎不断哽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芮把她们抱紧,受到双胞胎的感染,眼眶渐渐发热模糊,心中歉意越发深沉,她低头吻向她们的发顶。   “我会努力找到让你们回家的方法。”苏芮坚定承诺。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心结,尽管没有说过,平时看着像没事人一样,但都是基于无能为力。   现在她不得不狠心尝试。   “你们先回房间好吗?”   哄走了两个孩子,苏芮起身拿走了花瓶里阿多尼斯的本体玫瑰,带着他静静地上了阁楼。   阁楼很破旧,佣人都不会来打扫,积满灰尘,成了老鼠们都聚集地。   屋顶有个大洞,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光束中被染成金色的尘埃在空气里浮动,老鼠们正在那里开着小型的茶话会。   听到脚步声,杰奎琳等吓得四处乱窜。   苏芮把门推开,只看见老鼠洞里一条白色的尾巴消失在面前。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把这里让给我一会儿可以吗?”阿多尼斯的出现和瑞拉天真烂漫的影响下,使得苏芮不得不承认万物有灵。   打了声招呼,她把一把旧椅子拖到光照下面。随后在椅子上放了一个装水的玻璃杯,将阿多尼斯放在里面。   “阿多尼斯,如果你听到我的声音,请你出来见见我好吗?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得寸进尺,但是还请你帮帮我,如果你能够帮我的话。”   他是她认识的唯一的神明。   苏芮不知道请求阿多尼斯把两个孩子送回属于她们的世界需要让他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完成这个艰巨的请求。但现在,她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脆弱的神明身上了。 第139章   阿多尼斯没有现身。   这是苏芮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他才刚被绝情的话语伤害过。   苏芮端起花瓶,坐在那把旧椅子上,并未因此乱了阵脚。   这次双胞胎跟着她一起穿越到这个时空,让她意识到,可能她所去过的世界是相通的,只不过每个时空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就像现在。   也许双胞胎到这里几个月的时间,在本该属于她们的时空里,只不过是躲进衣柜,不小心睡了三十分钟。   之前她一直没有急着想办法把双胞胎送回去,除了没有办法外,更是因为在她和达西共同生活的经历当中,双胞胎从来没有失踪过这么长的时间。   这说明她们最终肯定会回到那个时空的她和达西身边,否则她就不会有她们长大之后的记忆。   苏芮低头看着手里的玫瑰,目光缱绻温柔,渐渐变得残酷。   她忽然觉得也许她在这个时空和阿多尼斯相遇并非偶然。   因为在她和燕赤霞在一起的那个世界,后来她随他一起回到广西,去了他师父的道观。那里早已经变成了废墟,满目残垣断壁,荒草丛生。   他们一起收拾了残破的道观,在他师父曾经住的那个屋子里找到了一本残卷。   燕赤霞对她说,那本残卷上记录的都是禁咒,不准她看。   只是处于好奇,苏芮还是偷偷打开了。她只翻了几页,就被燕赤霞发现,随后便将那本书付之一炬。   尽管只有一眼,但苏芮却深刻记得,里面有个关于移魂的法咒。   不出意外,她可以用这个术法将双胞胎送回去。   但禁咒之所以是禁咒,是因为施展这个法咒有个硬性条件——献祭。   需要献祭一条活人的生命,且是自愿,才能让它运转。   寻常人失去生命,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但春之植物神,每年死而复生……   他就像是为了这个禁咒而生的。   苏芮捧紧透明玻璃杯,她发现她冷酷起来连自己都觉得残忍。阿多尼斯对她付出真心,多次告白的结果是被她无情拒绝。   他正处于情殇当中,而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他的命。   这是何等的自私和恶毒,又是何等的自以为是和天真。   “阿多尼斯,出来见见我好吗。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苏芮托起一片玫瑰叶子,低头凑过去,一个亲吻落在叶片上。   玫瑰花兴奋地颤抖起来,单头玫瑰的周围,啵啵冒出几片叶子和花苞,红如血的玫瑰盛开的瞬间,香气瞬间铺满整个阁楼。   刺眼的阳光中,出现植物神的身影。   他一身洁白,单膝跪在她的面前。目光中是苏芮熟悉的热烈情愫,不加掩饰,光芒耀眼。   只是一个简单的亲吻而已,竟然叫他把曾被伤害过的事实抛之脑后,甘愿变成一个被爱情愚弄的神。   “姐姐。”   他将另一只膝盖也落在地面,雪白的皮肤被尘埃污染,他却毫无所知。   苏芮轻抚他的眉眼,神明拥有着她平生仅见的绝美容颜,只要他甘愿降临尘世,就有无数貌美的男女愿意为了他的一顾前赴后继。   而他,多么的傻。   只是因为她一个不带善意拿他当做试验品的举动,从此眼中只有她的存在。   苏芮俯身,阿多尼斯没有一丁点瑕疵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他们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植物神眸底的水光剧烈摇晃,因为某种渴求呼吸变得急促,但他始终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有一丝亵渎,却不知道最终落在他唇上的亲吻带着剧毒。   就算有剧毒,也甘愿饮下吗?   苏芮拖着他的下巴,慢慢加深。   植物神发出呜咽的声音,他紧闭双眼,颤抖的睫毛在她脸上扫得发痒。不知道放在哪里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椅子的两条腿,让旧椅子的支架咯吱响了几声。   他快要晕了过去,苏芮离开他被蹂/躏得泛红的嘴唇,与他额头相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出了她的请求。   轰隆一声——   椅子散了架,苏芮跌落脏污的地面,目光瞬间变成仰视。   高高在上的神明在她即将摔疼的前一秒,禁锢她的腰身,让她缓缓落在地上。   他面上极具魅惑的潮红已经退散,仿佛被一同冰水从头浇灌下来,整张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冻得牙齿都在打颤,足以让深陷桃色陷阱的他,彻底清醒过来。   “你想让我献祭生命?”   不同于人类的金色眼眸像是突然爆发的太阳风暴,那些高速运转的粒子流哪怕在一亿五千万千米之外的遥远距离,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危害。   “就因为我爱着你,所以给了你可以随意践踏我的底气吗?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的残忍?是觉得永生神明就不会和人类一样痛苦吗?”植物神的声音很轻,却足以毁天灭地。咽喉深处压抑的低吼,犹如咆哮的野兽,在撕咬猎物之前做出的最仁慈的举动。   苏芮无法直视他正在灼烧着的眼睛,惭愧地低下头。   或许,她还不够惭愧。   因为接下来,苏芮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且冷酷:“对不起,阿多尼斯,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办法,请你帮我。”   回答她的是许久的沉默的,那两只落在她腰上的手却好像要掐死她,勒得她喘不过气。   神的愤怒,凡人何以消受?   苏芮皱起眉头,她咬紧下唇,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泄露一丝呻吟。   那力道陡然一松,却未离去,变作轻柔的抚触。神的拇指,在紧贴纤腰的细滑布料上,缓慢摩挲,仿佛冷血的动物悄声爬过,叫她暴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之前说,让我帮你,可以答应我的任何条件。”   风暴突然停止,凡人得以喘息。   但天黑了,神明眼中的光也一同消失,露出令人恐惧的黑暗。   是夜。   作为和房子主人即将离婚的客居者,霸道地占据了本应属于主人的卧房。   爱德华温柔依旧,在苏芮礼貌赶人之前,就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去了客房。   夜深人静,烛火吹熄了。   明月皎洁的光芒从窗玻璃中倾泻进来,照耀着卧室内蠢蠢欲动的荆棘藤蔓。在一片霜色中,幽暗交织的刺藤,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发出簌簌的声音,沿着墙壁、天花板和地面疯狂生长,直至将整个房间包裹的密不透风,只剩下柔软的铺着墨绿色被单的大床,拖着他的祭品。   她皮肤雪白,就像泼在墨绿色上的牛奶。金发被月色变成了银白,叫她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正在逐渐消融。   她面色宁静,呼吸均匀,只是交叉搭在胸口的双手紧扣,微微泛白的骨节泄露了她的紧张。   玫瑰的藤蔓爬上了床,悄然缠上了女人雪白的四肢,将她温柔地托起,摆成靠在床头的姿势。   无数道剑刃般光芒,从缝隙里洒落,墨绿色的床单上落满月光的银屑,让视线足以清楚看见,包围圈里慢慢显形的宛如白色大理石精心雕刻出来的男躯。   春之植物神,阿多尼斯。   他跪在她的面前,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他那样高大,女人在他面前宛如被陷阱捕捉的白兔一样弱小和可怜。   但神明知道,这只是表象,她是披着兔皮的蛇蝎,趁着他心软的功夫,就能即刻夺走他的性命。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三言两语就可让他在痛苦和快乐之间死去活来。   好在,她正被禁锢着。   他用力捉住她的脚踝,将她拉到离自己只有不到分毫的位置,叫她身上被他所渴望的气息,游窜到他皮肤,进入他血液。   藤蔓收紧,尖锐的红刺扎破吹弹可破的皮肤,在她的手腕脚踝和腰肢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一颗鲜红的血珠涌出,香味在浓郁的玫瑰中绽放。耳边传来她变了调的呼吸,阿多尼斯扑上去,吻住她的伤口,轻咬啜饮。   她咬牙不肯发出声音。   他掀开睫羽,看见她紧闭的眼睛和一滴滑入发丝的眼泪,在脸上涂抹了一条湿亮的痕迹。   动作猛地顿住,阿多尼斯缓缓直起身体,让月光都黯然失色的面庞渐渐扭曲。   应该把她撕碎才对,让她意识到神是不可亵渎和愚弄的。应该把她弄痛才对,让她知道神即便在弱小也比人类强大。应该让她痛哭,让她悔不当初。   可是……   舍不得。   他停下所有动作,尖锐的藤蔓四散开来,阿多尼斯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即满脸颓然地背过身去,面朝遥远的月亮,声音中带着一丝释然。   “我答应你的请求,你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吧。”   苏芮睁开眼睛,看着阿多尼斯的背影,他宽阔到可以把她完全遮蔽的肩膀透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孤独和失落。   她的眼泪忽然控制不住,情不自禁从身后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湿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肩颈,阿多尼斯的身体僵硬无比。   然而,他却笑了出来,“姐姐,明明是你要拿走我的性命,为什么还要哭得这么伤心?” 第140章   咚咚咚——   房门不知被敲了多少遍,苏芮终于从黑甜的梦境中醒来。   阳光洒在她娇嫩的皮肤上,眼前没有绿叶和玫瑰的遮挡,她才发现这光是有多么灼热和刺眼。   搂着被子起身,放眼望去,主人的卧室已经恢复原样。   荆棘、藤蔓、玫瑰、香味,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就这么消失不见,只余临窗的水杯里,还插着一只绿色的花苞。   “妈妈,你醒了吗?快来帮我评评理,崔西弄坏了我的裙子,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我都说了不是我,你这个喜欢打小报告的家伙,之前你弄丢了我的耳环,我还没有找你麻烦呢!”   双胞胎在外面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服软。即便旁边有瑞拉小声的劝解,也没有人愿意息事宁人,谁也说不过谁,唯有把气撒在主卧的房门上,敲得整个房子恨不得都跟着颤抖。   “好了,孩子们,让我清净一会儿吧。”苏芮揉着眉心,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妈妈,你生病了吗?”   “你的声音怎么变沙哑了?”   “夫人,需要我去请医生吗?”连瑞拉也不禁关心起来。   苏芮老脸一红,说了一声不用,重新倒回床上。   房间恢复安静,她湿润的蓝眸仰望着天花板上的一块老旧污渍,渐渐出神。   刚刚双胞胎一反常态的个性足以说明,移魂法咒施展成功了。现在的崔西里亚和安泰西亚,才是属于这个世界原来的特曼尼夫人的孩子。   至于阿多尼斯,他献祭了生命。   只是在那之前……   苏芮捂住发烫的脸,是她主动挑起的火。出于弥补和愧疚,她拥抱了阿多尼斯,引诱了神明堕落。   然后整整一夜,她被翻来覆去,像煎鱼一样折腾得够呛,连集中精神聚集灵气修复身体都做不到。   现在,她终于得以喘息。   丰沛的灵气在全身流淌,游遍四肢百骸。让她身上被神明放纵弄出来的痕迹,缓缓消失不见。   体力渐渐恢复,苏芮起床洗了个澡,又变成优雅精致的贵妇人。   她在客厅找到了爱德华,对方起得很早,经过一夜的休整,他看上去精神了许多,眼里的疲惫已经完全消失。   “我好像很少见你睡到这个时候。”爱德华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眼底藏着包容的笑意。   “那你可能还不了解带三个孩子的辛苦。”苏芮为自己倒了杯茶,随口把这个话题引到别处:“能看到你安全回来,我很为你和瑞拉高兴。”   昨天爱德华就已经跟她大致说了海上发生的事情。   他们的船只在去往遥远东方的路途中风平浪静,但是回程时,为了躲避风暴舵手不小心把船驶入了少风带,并发生了触礁事件。   由于洋流等各种因素影响,那片海域每年刮风的次数少得可怜。船只被迫搁浅了许久,他们的物资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阵狂风扬起了船帆,让他们重新回到航线上。   “这些日子,瑞拉每天都在为你祈祷,我想一定是她的祷告起了作用,让你在那样惊险的海难里活着回来。”   “我相信这其中有小瑞拉的功劳,但是……”爱德华抿唇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三角形的羊皮纸,那上面的红绳已经有些变色,羊皮纸上也不算干净,他说:“当时船上的牧师都已经觉得我们被上帝抛弃了,直到我想起临走之前,你给我的这个小符咒。我把它拿出来,并且好奇地拆开。然而就在我拆开它不久,一阵神奇的飓风鼓动船帆,将我们从少风带吹向安全区域。”   苏芮接过那个纸符,并将它展开。用于书写的血迹干涸发黑,上面已经没有任何灵气,说明符咒曾经生效过。   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卷起的纸边,其实写下这张符咒时,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让爱德华免于劫难。   没想到这个世界充裕的灵气覆盖下,这张符咒不仅救了爱德华,还救了整条船的人。   “纳西莎,也许是你救了我的命。”   “爱德华,这只是意外。”苏芮把羊皮纸还给了爱德华,“我并不知道这个东西能发挥作用,之所以把它给你,是因为受到了玛丽的嘱托。”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你有一个深爱你的妻子,是她预知了你会遭遇危险。”   两个同时抬头,看向壁炉上方那副画像。被画家以细腻笔触描绘出来的女子,眉眼间都是温柔圣洁的笑意。   “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玛丽的灵魂并未离去,一直守护着你和瑞拉。”   仿佛是为了回应苏芮的话,壁炉旁边的那张红色沙发,轻轻摇了两下。   爱德华渐渐红了眼眶,他屏住呼吸,走向红沙发,随后单膝跪下,将脸埋在沙发的扶手上,轻轻蹭了蹭。   许久,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苏芮从未见过的神采。   “我似乎感受到了玛丽的存在,她真的还在这里!”   “是的,一个家庭不需要两个女主人,爱德华,我们离婚吧。”苏芮斩钉截铁道,仿佛没有看见灵体玛丽脸上焦急的神色,没有听见她可怜的哀求。   “纳西莎,我喜欢你,有你照顾小瑞拉和爱德华我很放心,请你不要离开他们,我终是要离开这个家的。”玛丽泪流满面,那是属于一个母亲和一个妻子准备痛心放手的表情。   她不舍得,但出于爱,她愿意离去。   苏芮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离婚是她最初的想法,况且现在她有了要等的人,难道还继续跟爱德华保持夫妻关系,让对方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吗?   苏芮端起茶杯,杯底的玫瑰花图案让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尽管她对阿多尼斯的感情还没有到爱情那么深厚,但是在她下定决心让他帮忙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将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的所有时间都留给孤单且璀璨的植物神。   现在,她只需等待窗台上的那只玫瑰再度开放。   有了玛丽这个强有力的理由,爱德华没有丝毫犹豫,答应了苏芮的请求。办理离婚手续非常简单,几乎花不了他们太多时间。   但是却在另外一个问题上,出现了问题。   苏芮没能立刻找到适合她和两个孩子共同生活的住所。   她的经济并不充裕,如果买了房子,接下来她和两个女儿就得过上连佣人都请不起的拮据生活。   苏芮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双胞胎还小,她们被骄纵得得意忘形,需要接受更好的教育,让她们成为独立且优雅的淑女。   哪哪儿都需要花钱。   苏芮已经开始发愁。   “你不用急着搬出去,即便不能做夫妻,我们还是朋友。况且你不是要参加玫瑰评选大赛,何不等到那个时候再做决定呢?纳西莎,你在培育玫瑰上的天赋无人能及。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够种出让内务大臣满意的玫瑰。”爱德华热心地说道。   他是一个正直且善良的人,拥有着绅士的优良品格。   并不会因为不能跟苏芮做夫妻,就因为此前两个人暧昧让之后的相处变得尴尬。他坦荡直率,让苏芮毫无心理负担,并且能真正把他当做朋友。   “既然你能这么说,我也就不扭捏了。在玫瑰评选大赛之前,我会继续在这儿打扰你们。当然,这段时间,我也会努力找房子。”   苏芮得到房子主人的善意邀请,继续住在了主卧当中。   床还是熟悉的床,但是房间里没有了她习以为常的玫瑰香气,没有阿多尼斯的身影,没有那些繁杂的玫瑰藤蔓,房间好像一下子变得空旷寂静,让她每到入睡之前都忍不住想起伴着花香入眠的日子。   玫瑰荆棘一夜消失,苏芮给爱德华的解释是她担心花朵扎根太深会毁坏建筑,晚上睡不着就把它们全都处理了。   爱德华对此深信不疑,只是觉得失去那些自然的雅趣实在有些可惜。   苏芮把阿多尼斯的玫瑰种在了花盆里,每日给花浇水,抱去花园晒太阳,为他灌注灵气,从未间断。   只是植物神已死,哪怕苏芮为玫瑰注入源源不断的灵力,也只是让它扎根在花盆当中。他依然是一朵翠绿的花苞,连一丝要开放的苗头都没有。爱德华劝她换一个品种,但是苏芮没有答应,有珠玉在前,旁的玫瑰再也无法入她的眼。   画布上,是玫瑰开放时的模样。苏芮握着画笔,在上面又填了几笔。   慢慢地,玫瑰的叶片上多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她不断蘸取颜料,填充在白色影子上面,让它初具轮廓。   那是一个金发蓝眼的精灵,四肢白皙纤细,穿着花瓣做得裙子,双腿交叠坐在玫瑰的叶子上,伸手拉下最底层的一片花瓣,微微扬起下巴,让鼻尖凑近,仿佛在轻嗅玫瑰的香味,又仿佛是要给它一个亲吻。   “你的画真美,或许,如果你不能去当御用花匠,可以做个画家。”坐在旁边欣赏她画画的爱德华道。   “还差得远呢,我去看过御用画师的画展,他的画是现在的我无法比拟的。”苏芮并未系统地进修过油画,她只在最初的世界,学过工笔和水墨画。后来开始辗转各种世界,虽然也上过油画课,但却因为她心思不在上面而没能精益求精。   现在她难得有时间静下心画画,正好可以趁机完善自己。   当然,如果她的画可以像菲尼斯大师那样,拿去展览,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毕竟,谁会嫌弃自己挣的钱多呢!   “这朵玫瑰?看上去真眼熟。”爱德华陷入回忆,他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   “哦,这是你送我的你难道忘了吗?”苏芮提醒他,画笔最后勾勒一笔,完美收官。   她用炭笔在右下角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回头冲爱德华笑了笑:“这朵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玫瑰,我会带着它去参加比赛。”   “可它还是个花苞,评选就在三天之后了,你能保证它到时候会开花吗?” 第141章   爱德华的担心是对的,阿多尼斯的玫瑰直到评选的前一夜,仍旧是一朵绿色的花苞。   它现在的样子,即便第二天一早大发慈悲地开花,充其量也只是露出一点鲜红的颜色罢了。拿到内务大臣面前,对方可能都懒得一顾。   窗台边,苏芮和玫瑰一同沐浴在月光之下。   周围浓郁的灵气甚至不需要她引导,就能进入周天自行运转,让她的修为如同泡在沸水里的温度计一样,不停往上飙升。   她纤细的手指落在玫瑰的叶子上面,灵力随之浇灌给花朵。连接着他们的是一片莹白的光芒,柔和、温暖。   “阿多尼斯,你还是不愿意开花吗?”   “你怎样才愿意开花呢?”   “明天就要比赛了,你如果不开花的话,我肯定会输。”   “阿多尼斯,你可是植物神呀,难道要输给那些‘胭脂俗粉’吗?”   “你不是要做我独一无二的玫瑰?如果明天早晨之前你还是不开花的话,那我就只能去拿别的玫瑰花参加比赛啦。”   苏芮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玫瑰花纹丝不动,喝饱了灵气,枝叶舒展,变得更加翠绿,但花苞还是小小的一颗,连一丝红色都没有。   苏芮眨了眨眼,把之前挖回来的那盆玫瑰搬到它的旁边,没有开放的阿多尼斯,跟开得正艳的普通玫瑰相比,颜值差了好一大截。   “你看看你,现在不开花,还不如它好看了。我不可能带一只花骨朵去参加比赛的,所以阿多尼斯,对不起了,我不能信守把你当成独一无二的承诺了。”   苏芮掏出手帕,假模假样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一边断绝了对阿多尼斯玫瑰的灵力输入,把手慢慢放到旁边那盆玫瑰的上面,做足了威胁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阿多尼斯的这朵本体玫瑰花在他死后,身体里还有没有保留一点他的神性。   如果它听不懂她的话,那她做这些举动,说这些话完全就是对牛弹琴。   苏芮借着擦眼泪的姿势,仔细观察着的花朵的动静,当她指尖亮起雪白的光芒,缓缓向另一朵玫瑰靠近时,那朵在新花盆里悄无声息的玫瑰花苞微不可查地颤动了几下。   有戏!   苏芮眉头一挑,放下手帕,把花盆搬到离阿多尼斯更近的地方,几乎让两个不同品种的玫瑰快要挨到一起。   她再度伸出手,指尖令人浑身舒畅的白色灵气,绕过阿多尼斯一点点靠近盛开的玫瑰花。就在她快要触碰到那朵玫瑰之时,袖子好似被什么拉住了。   低头一看,原来阿多尼斯玫瑰的叶子边缘的锯齿挂在了蕾丝上面勾。   她不动声色解开了叶片,作势继续释放灵力。然而她刚刚放手,盆里的花枝便轻轻摇晃起来,朝着两个方向伸展的叶片仿佛活了过来一样,抱住了她凝聚灵力的那根手指。   翠绿的花苞缓缓低下头颅,整个贴在她的指尖,像是小猫一样轻轻蹭着。包裹着花儿的绿色外衣一点点褪去,露出里面鸽血石一般艳丽的花骨朵。   花瓣一点一点打开,一片一片翻卷,直至变成半开的模样,溢出馥郁的香气。   哦,神明的嫉妒心呀!   苏芮捂着嘴,笑出了眼泪,随即将整个花盆抱在怀里,愉快地在房中转起了华尔兹的舞步。   当舞步来到最后的定格,她停在穿过窗棂的月光轮廓里,举起了那盆玫瑰,将一个亲吻落在它的花瓣上。   月华似水,人与花的影子亲密交叠。   第二天一早,苏芮换了一身十分华丽的白色细洋纱蓬蓬裙,裙摆上点缀着一圈玫瑰和绿叶荆棘的图案,跟她脖子上佩戴的一串鸽血石项链相映成趣。手推波浪卷发打理的水润光滑,只在鬓边簪着一朵开得正艳的红玫瑰,让她浑身洋溢着浪漫且优雅的风情。   “我敢说现场不会有人相信你是去参加比赛的,他们会以为你是玫瑰化形成了人类。”爱德华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绅士地替苏芮打开了马车门。   今天,评选现场人多口杂,为了安全着想,孩子们都要留在家里,而爱德华作为护花使者,陪伴苏芮到现场去。   苏芮扶着他上了马车,爱德华跟着上去坐在她的对面。   家里的佣人早就守在一边,等两人坐好,将盖着一方雪白丝帕的花盆递到车上。   爱德华主动接到手里,将花盆置于膝盖,吩咐车夫可以出发之后,马车便在孩子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驶向了林荫小道。   “你是换了一盆花参加比赛吗?”爱德华看着压在花朵上的丝帕,虽然视线被遮挡了,但下面茂盛的枝叶和花朵的形状,很显然跟之前那一枝独秀完全不一样,隐隐透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苏芮点了点头,爱德华迫不及待将丝帕揭开,随即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花……”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苏芮轻轻抚摸花瓣,笑道:“你觉得拿他去参加比赛能得第几名?”   答案是毋容置疑的。   苏芮到了现场,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玫瑰,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大小,形状,花瓣,香味完全不同。   它们依次陈列在广场的地砖上,旁边站着它们的主人。   每个人都脸上都带着志在必得的表情,看向别人的玫瑰都显得漫不经心。苏芮从人群里穿过,走在前面寻找还可以放置鲜花的区域。爱德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手里抱着那盆花,很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一边跟拦路的人说着抱歉,一边又害怕碰到别人的花,走得比穿着大裙摆的苏芮还要慢。   “他们也是来比赛的?”   “看着就不像会种花的样子。”   “可能就是来凑个热闹吧。”   苏芮已经找到了她的地方,爱德华紧跟其后,慎重地把那盆花放在了地上。旁边的人们看着他俩议论纷纷,好奇的视线几乎快要穿透帕子。   “夫人,不把你的花展示出来吗?”   “就是,小心帕子把花瓣压坏了。”   “要知道玫瑰花是很娇弱的,花瓣一旦出现折痕,那么卖相就会大打折扣。”   “是的,我种了很多年的玫瑰,我可以保证。”   耐不住好奇心的人们,刚开始只是私下讨论,到最后干脆直接向苏芮询问,并提出意见。   听到当中有些人是种植玫瑰的好手,苏芮颇有些心虚。如果阿多尼斯没有给她种植的能力,她或许连锄头都不认识。   不过她可不是那种清高和良善到觉得靠着作弊赢得比赛对其他人来说不公平。她天生趋利避害,有着和寻常人一样的自私心理。   在她看来,能够不着痕迹通过作弊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为了正义和道德不去执行,那才是她的损失。   苏芮默许了爱德华揭开玫瑰神秘面纱的行为。   在众人翘首期盼之中,爱德华俯身温柔掀开丝帕,那一瞬间阿多尼斯的本体玫瑰在无数品种的美艳玫瑰的簇拥中显露身形。   整个广场突然安静了下来,人们的目光被花盆里那一丛开得极为热烈的玫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阿多尼斯是当之无愧的玫瑰之王,他的花瓣层层叠叠,颜色红似鲜血,叶片绿如翡翠,就连花瓣上的晨露都如钻石一般,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并且它并不是孤单的一朵,而是一丛,足有□□朵那么多。   或含苞待放,或开到极盛,或半露娇颜……世上再无一种玫瑰可以和他相提并论。   芬芳的香气自丝帕离开之后,就如同在人群里丢了一颗烟雾/弹,迅速向四周散开。远处在花丛里蹁跹起舞的蝴蝶,顷刻间被吸引了注意力,它们一同飞到了这盆玫瑰面前,再也不愿意离开去别的花那里了。   苏芮温柔地注视着那些玫瑰,思绪回到昨夜月光下的那个亲吻。   当她唇瓣离开花朵,单支玫瑰开始抑制不住地兴奋颤抖,并从根部发出了新芽,以极为迅速的长势,繁衍出七八朵花苞。   她在惊喜之余,又给了花儿好几个吻。   每亲一下,便开一朵花,直至最后所有的花儿全部开放。   “哦,我想这盆玫瑰是在场最美的玫瑰,应该没有人有异议吧。”内务大臣说完这句话后,将一条金色的绶带挂在了苏芮的脖子上,并发出诚挚的恭贺:“恭喜你夫人,你成为了皇宫的御用花匠。”   “谢谢。”   爱德华家。   车夫和佣人正在把苏芮和两个孩子的行礼搬上车,今天是她们搬家的日子。   几天前她赢得了玫瑰评选大赛的冠军,如愿以偿成为御用花匠。得到这个职位,除了能得到一大笔的薪酬外,她还意外的有了住处,直接住进了皇宫给专职人员准备的房子里,就在离宫门不远的住宅区,在那儿,她只需要付极少的租金和房屋管理费便可以了。   爱德华和瑞拉站在院子门口,一脸不舍,数次想要开口挽留。   而双胞胎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虽然她们身上还有一对坏毛病,也不喜欢乡下的空气和风光,但是瑞拉是她们唯一交到的朋友,她们也同样舍不得离开。   “坐马车到我们的住的地方,只要半个小时。瑞拉,你随时都可以跟你爸爸来看我们。当然,崔西里亚和安泰西亚,你们两个也可以随时来找瑞拉。”   苏芮给出建议,三个孩子终于喜笑颜开。   和爱德华,瑞拉一一拥抱后,她们坐上了马车,驶向她们的新生活。 第142章   当御用花匠,工作并不轻松。   尤其是国王想要修建一座由玫瑰花墙组成的迷宫,工作量就更加让人吃不消。   好在苏芮有不少帮手,内务大臣指派了好几个园丁供她差遣,各个都是种花的好手,并且身强体壮。在勘探过花园地形,以及皇宫全貌之后,苏芮亲手设计了玫瑰花园的景观,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挑选玫瑰品种,开垦土地,将所有的玫瑰全部种下。   然后第二天人们就惊讶的发现,刚刚种植下去的玫瑰枝居然冒出了绿叶,甚至有的还长出花苞。不到半个月时间,整个玫瑰园的藤蔓就已经蔓延到一人多高,花朵更是竞相绽放。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奇迹,是祥瑞的征兆。作为玫瑰园的大功臣,国王亲自接见了苏芮,并册封她蔷薇女爵的名号,更重要的是给她加了一倍工资,她的两个女儿也因此得以进入女子学校学习。   玫瑰花开了,苏芮作为花匠的工作轻松了不少。   每天除了给花浇水,修剪枝丫外,就是在御花园的各个角落一边品茶一边画画,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惬意。   她的画画功力也在努力勤奋练习和御用画师菲尼斯大师偶尔指点当中突飞猛进。   唯有一件遗憾的事情,阿多尼斯在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并未回到她的身边。   如此又过了三年,阿多尼斯的玫瑰一直盛开着,双胞胎好像雨后春笋一般,个头突飞猛进,一下子变得跟她差不多高,并且出落得非常标致,已经可以开始在舞会上社交了。   皇宫里的玫瑰都长成了几米高墙,每年花期长得惊人,成了本国有名的景点,吸引了不少外国皇室前来观赏。   每次国王陪同客人赏花,苏芮都忝在其末。   她如今三十多岁,但外貌跟几年前一点变化也没有,根本看不出来已经是两个十四岁少女的母亲。加上容貌美艳,举止端庄优雅,又得国王陛下的器重,竟然有不少王公大臣,甚至别国皇族向她求爱,意欲迎娶她做续弦或者妻子。   但都被苏芮拒绝了。   她现在过得太安逸了,不需要一门婚姻来巩固身份地位,也有足够的财产保证她和女儿的生活。而且有了阿多尼斯这样倾国倾城的珠玉在前,其他的人对她来说都是瓦砾。   风和日丽的一天,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日子。   在跟随菲尼斯大师学了五年油画之后,苏芮终于开办了自己的第一个画展。女儿们都特意从学校回来,就连瑞拉和爱德华也来捧场。   画展举办的地点是菲尼斯大师好友的画廊,苏芮盛装出席,把上流社会贵妇人的气质拿捏的死死的。   她本就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现场无不宾至如归。   原身特曼尼太太更是宴会舞会的狂热爱好者,她不仅仅喜欢这种场合,更擅长承办,苏芮有了这层光环的加持,将这一次的画展办得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挂在画廊里的画作,很多都已经被买了出去,让她一下子挣得盆满钵满。   “夫人,我喜欢你的那副画儿,那好像是你为不多的肖像画之一,我简直被画上的人给迷住了。”   站在苏芮旁边的一位女士,端着高脚杯,晃动杯中红酒,微醺的眼眸里,是墙壁上那一副油画的志在必得。   苏芮看向那副名为《独一无二的玫瑰》的那副画,画上是一个黑发金眸,皮肤白皙的少年,绘者用了极为细腻的笔触,将他的半身像等比例描绘到画布上。   他虽然是一幅画,但却像是活的。画中人的绝美容颜,让在他周围观赏的人都黯然失色,哪怕是珠宝也不如他的双眼明亮。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温柔深情,不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目光都直直地凝视到你的内心深处。   “夫人,这是你认识的人吗?还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苏芮低头浅笑,她的想象力可到达不了这种程度。   “这是我梦里见到人,我猜他可能不是凡人,而是一个堕入人间的神明吧”   想买画的夫人快速摇着扇子,眼中多了几分痴迷:“我可没有在人世间看过这样好看的少年,今天谁也别想跟我抢这幅画,他太美了,我若是不能得到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抱歉,唯有这幅画是不卖的。”   “不卖?为什么?”那位女士大叫出来,“夫人,你出个价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真是非常抱歉,画廊里所有的画都出售,除了这一幅,我想在宣传单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苏芮尽量心平气和地道。   那名夫人显然不能接受,捂着额头,提高了音量:“哦,我不才不管,如果他只是你想象出来的,为什么不能卖给我,若他是你的情人的肖像,或许我就不跟你挣了。”   “如果姐姐愿意的话,我很早之前就想做她的情人。”   一道充满磁性的男声从她们背后响起,打断了女士激动的话语。   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同时朝那个声音看过去。   喧哗的画廊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因为人们看到了那个让人间失去颜色的独一无二的玫瑰,就站在画的对面,仿佛照镜子一样。   苏芮缓缓回头,对上阿多尼斯温暖的金眸。   他张开手臂,面带笑容,朝她靠近:“姐姐,我回来了。”   灼热,汗水,呼吸困难,意识迷离。   苏芮缓缓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处于高烧和宿醉当中。身体像是散了架,没有一处不疼,她恍然间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刚被一个情绪失控,暴怒无常的男人给打了一顿。   理由是,她居然敢请求他放过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苏芮捂着头,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视线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远处快要熄灭的炉火,让她看了个大概。   这是一栋简陋的木屋,空气里散发着并不好闻的泥土味和炭火味,屋里陈设简单,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因为女主人长时间卧床没有打扫,桌子上面堆满了油纸和食物残渣,一盏摇曳的油灯下面,有只瘦得没有二两肉的老鼠,正在享用桌上的美食。   “该死的。”   回忆完这个身体的全部记忆,苏芮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若不是经受了一次家暴和高烧,她说不定还恢复不了之前的记忆。   很显然,她已经不再是名利双收的蔷薇女爵,而变成了一个叫做南希的可怜人。   南希没有父母,很小的时候被一个叫做费根的犹太男人捡回去培养成一名扒手,一直混迹在街头,过着说不准哪天就会上绞刑架的生活。   等她长成少女,费根把她卖给了一个叫做比尔·赛克斯的男人,对方是个扒手,盗贼,还是个脾气不好的男人,但南希一直把这个男人当成自己的唯一,对他言听计从。   直到最近,因为她那未泯的良心突然发现,同情起一个误入迷途的小羔羊,从而惹恼了比尔·赛克斯,被他当成出气筒给打得鼻青脸肿。 第143章   砰的一声。   巨响打破黑夜的静谧,苏芮下意识抖了一下,目光凝聚到破门而入,在地面清晰画出一道矩形的月光上。   桌上的油灯被风吹灭了,但月色皎洁,足以让人看见一条胸颈厚实,背部短直,三角眼,小耳朵,浑身布满各种伤痕的白色牛头??风一样冲进屋子。   它娴熟地钻到壁炉对面的桌子底下,用前肢伏地,后肢抬高的攻守兼顾姿势,看着那扇还在摇晃的木门。   “进去,你这个磨磨蹭蹭的懒小鬼,你没看见那畜生已经跑得飞快?”   男人压着粗嗓门说话的声音传进来,紧接着一个瘦小的影子被推进屋内,踩踏着木地板上整齐的霜色方块。他双手捏着衣角,惴惴不安地看着门口,脚步谨慎往后挪动,只几步的功夫,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月色全部遮住,犹如恐怖的死神,让黑暗一瞬间笼罩在整个房间。   又是砰的一声。   破旧的木门被甩在了门框上,抖落一地木屑。   男人摘下帽子,随手一甩,精准地挂在门后的铁钉上。他十分熟悉这里的布置,哪怕壁炉里的火光已经快要熄灭,只能将它面前的几块烧得发黑的红砖照亮而已。   男人环顾晦暗的室内,涨红的脖子里发出几声低吼。   “你发疯发够了没有?难道没看见炉火快要熄了?我想从床上下来,往里面添加两块木柴要不了你的性命。你若是再继续装下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南希!”   男人恶狠狠地喊出苏芮现在的名字,顺手揪住离他几步之遥那个孩子的后领,把他直接扔到壁炉旁边的一块脏的发亮的坐垫上。   “老实呆在这儿,要是你敢发出任何声音的话……”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黑漆漆的东西,哐当一声拍在了木桌上,震起一片老鼠没能完全享用的面包屑。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狞笑着问。   那孩子的脸在火红的炉光里,依旧像外面的月色一样白的吓人。他不安地点点头,轻声表明那是一件危险的,能随时要了他性命的东西。于是男人笑了起来,拿起那黑漆漆的物件,抵在孩子的脑门上,把他的脑袋戳得往另一边几乎偏成了直角。   “等下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到时候你要是敢开口说一句话,可别怪这东西不长眼,在你那漂亮的小脑袋上开个大窟窿。要知道伦敦的那些臭水沟就算多一具尸体也不能更臭了,况且,即便你死了,这世上也不会有人愿意打听你的下落。所以,你只有乖乖的听我的话,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孩子吓得快要哭出来,强忍着尖叫拼命点头,剧颤的瞳孔想要往床的方向看,但立马就忍住了,老老实实地被男人丢在墙角,双手抱住膝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桌下的狗拿他当猎物一样地盯着,即便没有主人的命令,他依然流着口水,恨不得下一秒就冲上去咬断他纤细的脖颈。   “牛眼灯,看着他。”男人朝狗发出号令,回头对着毫无动静的苏芮狠狠瞪了一眼,一边低声咒骂,一边弯腰将几块干木柴丢进壁炉当中。   忽然他叫了一声,发泄似的把一根可恶的不小心刺戳到他手掌的木柴扔进壁炉,骂骂咧咧地朝着苏芮走过来,把她当成小鸡仔一样,从床上拽了下来。   “你要是还没有死的话,就去给我们弄点吃的。”   苏芮的身体软软地摔在地面,高烧仍未退散,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过她没有发出一声抱怨,就强撑着站起来,去墙边拿了菜篮子,又取了她唯一的披肩裹在身上。   从那个孩子身边经过,她没有看他一眼,就从屋里走出去。   天色很暗,朦胧的月色笼罩着伦敦散不去的雾霭,凄凉的街道和潮湿的房屋,伫立在昏黄的路灯里,大多数门窗都已经关闭,只有少数暖融融的灯火透出明亮的窗格,里头冒着热气,透出些许吵闹和欢声笑语。   夜风冷酷,不顾及穿行在薄雾中的人是否有可以防寒的大衣。   苏芮裹紧了披肩,在体力能够坚持的范围内缓步往她熟悉的酒馆和肉铺前行。伦敦的寒夜带走了她身上炙热的温度,倒也让她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那个男人,比尔·赛克斯。   在揍了她一顿之后,去跟费根借来了一个孩子,一个瘦小到可以钻进狭小窗口,替他从屋内打开大门,帮助他入室盗窃的孩子。   他和同伙早有预谋,明天一早就会带着孩子出发,去往他们早就踩点成功的那个倒霉人家。   而这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导致南希被打的“罪魁祸首”。   据南希的记忆可知,他叫奥利弗·退斯特,跟她一样是个可怜的孤儿。刚来伦敦就误入贼窝,前不久还因为偷窃上了即刻裁决所,只是最后被证实为无辜,当庭释放,被一个好心的老绅士暂时收养。   原本他可以在老绅士那儿度过从未有过的幸福时光,但费根却以担心他泄露贼窝秘密为借口,指派南希和比尔·赛克斯将可怜的奥利弗从上等人的福窝里给拉回脏乱不堪的扒手基地。   苏芮捂着发痛的脑袋闷哼了一声。   她完全可以趁着买东西的这段时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走他乡,改名换姓,用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   但是偏偏,是南希把天性纯良的奥利弗重新拉进了地狱。   她不能让这个孩子误入歧途,变成和费根、比尔,甚至是她一样的小偷和盗贼。   她得带他一起走。   并且,时间紧迫。   她目前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可以利用,因为天不亮,比尔就会带着奥利弗离开。一旦他逼迫奥利弗成为他的共犯,那么小奥利弗的人生,将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肯定会成为绞刑架下的亡魂。   “我该怎么办呢?”苏芮咕哝了一声。   到达酒馆这短短的一段路,就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了。拖着这样的病体,他们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比尔和那只狗抓到。到时候,那个暴怒无常的男人或许会杀了他们。   就像他说的,伦敦的臭水沟里,哪怕多了两具尸体也不能更臭了。   不会有人在意他们的死亡。   “南希?你的脸色很不好?你脸上的伤,天啊,是比尔动的手吗?”耳边传来女人关切的声音,苏芮抬头,喧闹的小酒馆里,一个头发浓密,面色红润的姑娘出现在她的视野当中。   脑子里立马出现她的名字,蓓特。   和南希一样,在费根身边长大的女扒手。   但唯一不同的是,南希和蓓特是黑夜中可以温暖彼此的所在,她们是很好的朋友,一起混迹街头,一起长大。   “是因为奥利弗吗?哦,南希,可怜的南希,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就别再管那个小家伙了。”蓓特拉着苏芮坐在吧台边上,跟酒保要了一杯掺水的杜松子酒,递到她的手边。   “快暖暖身子吧,你看上去简直像个死人。”   苏芮摇了摇头,“我买了东西,就得立马走。比尔在等我,他在发脾气,我担心……”苏芮不再继续往下说,蓓特心疼地抱了抱她。   “我该怎么帮助你,我的南希?”   苏芮从酒保那儿接过买给比尔的掺水烈酒,张了张嘴,准备吐出的话和已经吐出的话背道而驰:“不用,我想他只是最近心情不好,等过几天就会好起来。蓓特,别担心我,我会想法子的。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机灵。”   除了,脑子不清新的时候。   这是苏芮很想腹诽的,南希在任何情况下来看都是个聪明的姑娘,只可惜她太缺爱了,所以哪怕是一个对她非打即骂的男人的爱情,也能让她糊涂起来。   苏芮并不想评判她,因为南希只是一个被命运控制和捉弄的可怜人。   说罢,苏芮也抱了抱蓓特。   “你知道,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蓓特在苏芮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道。   “谢谢。”   苏芮没有多说,拿了满满一篮子酒和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馆。   她不能再把多一个人牵扯进来,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她的朋友。   回到家中,比尔已经停下了发火。苏芮把篮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部分羊头肉和干面包,便将剩下的酒和大部分肉,全都给了比尔。   她来到壁炉边,把手里的食物,递给了奥利弗。   “吃些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你现在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不要惹比尔生气,因为我再也不会帮你了。”   奥利弗眼中的希望之火熄灭,手里的面包和肉,也不能让他凝重的心情得到一丝缓解。   “算你识相。”比尔冷嗤了一声,收回视线埋头大快朵颐。   苏芮撇下奥利弗,到比尔面前坐下,用手支撑着下巴,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胃口极佳,但并不英俊,也不温柔的男人,一如过去的许多年那样,眼里缠绵着对他爱慕和钟情。   比尔回瞪了她一眼,塞食物的手势更快,两杯掺水烈酒也跟着灌下了肚。   喝吧喝吧。   苏芮在心里默念。   放在桌下的那只手,偷偷将最后一小块羊肉丢在了恶犬牛眼灯的面前。   那狗嗅了嗅味道,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能抵挡来之不易的肉的诱惑,一口便将刚刚可以填满牙缝的肉送进了食道。 第144章   夜深了,房外安静得可怕。   屋内,还在壁炉里燃烧的干柴噼啪作响,男人和狗的呼吸交错在一起,此起彼伏。   苏芮坐在壁炉前守着里面的火,灼热的火焰和她身上的高温叠加,豆大的汗珠正顺着她脸颊,一滴滴往下掉。   她裹紧了毯子,每当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就抽出火堆里的拨火棍,让离铁棍烧红的部位往上的,温度依旧烫得吓人的部分在她的手背烫出一个水泡。   现在,她的左手背几乎已经面目全非。   但疼痛,让她始终保持着清醒。   几步之遥,紧挨着壁炉的地面上,奥利弗正和衣蜷缩在一张旧毯子里,因为长时间无人同他说话,连狗都禁不住睡去,他实在困倦不堪,也闭上了眼睛。   苏芮看了他一眼,又往壁炉里填了一根柴,借着拿柴火的动作,回头快速往床上扫视一圈。   男人安静地仰躺着。   很好,看来那两杯掺水的烈酒,可以让他沉睡好一阵子了。   至于那条狗,苏芮在给它的肉里加了鸦/片酊,剂量不多,但只要她足够小心,就绝对不会吵醒它。   刚刚她一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久之前远处的教堂传来一声钟响。   现在差不多是一点一刻左右。   苏芮缓缓放下拨火棍,把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奥利弗的身边,轻轻摇晃了他几下。   奥利弗睁开惺忪睡眸,苏芮看准时机,在他想要开口的前一秒,捂住他的嘴巴,将一声手指竖在唇上。   她摇了摇头,奥利弗看懂了她的表情,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苏芮把他拉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解开鞋带,一边回头打量床上的动静。两只鞋子很快都被脱了下来,苏芮把它们塞进奥利弗的怀中,对他比了个“走”的手势,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两个人猫着身子缓缓往外挪,到了房门旁边,苏芮小心拉开门栓,屏住呼吸,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这扇门是木门,每天经受男主人的凌虐而变得破旧不堪,每次打开或是关上的时候,发出的吱嘎声就仿佛吃坏了肚子的牛眼灯放了一连串的长屁。   这会成为她们迈出这间屋子最困难的关卡。   苏芮用披肩擦了擦脸上大把的汗珠,咬紧牙关,把门用力往里一拉。   吱嘎一声。   奥利弗紧绷的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床的方向,看见睡在床上的男人咕哝着翻了个身,差点没有叫出来。   房门只拉开了一道狭小的门缝,但好在苏芮和奥利弗都不是天天能吃饱的人,扁平的身材让他们两个没有花多大力气就钻了出去。   “把鞋抱好,我们跑。”   苏芮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伸手在奥利弗的肩上一推,让更加灵敏的他跑在前面。她则有气无力跟在后面,扶着墙壁,跑几步喘几下。   这一夜,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加上高烧未退,身体软得像棉条,哪怕她努力迈动步子,渐渐还是追不上前面的身影了。   赤/裸的脚踩在寒冬的地面,冻得快要没了知觉。苏芮张开嘴大口喘气,脑子因而缺氧感觉好像要爆炸。若不是撑着一口气在,她恐怕早就已经昏厥过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实在跑不动了,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艰难地把鞋子穿在冻得发紫的脚上。   登登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苏芮抬头去看,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孩子。   她松了一口气。   奥利弗快速来到她的身边,眼睛里闪烁着明晃晃的泪光,“南希,快,我扶你。”   苏芮把一只手递给他,借着奥利弗小小身板的力量,努力站起身。   “往大路上走。”她喘了好几声。   小偷和盗贼,总是害怕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哪怕是走夜路,也会往僻静的小巷走。   到大路上,他们能逃跑的机会更大。   确定了方向,一弱一幼两人便互相扶持着,缓慢前行。   走了大约十分钟,他们看到了一座大桥,漆黑的身影氤氲在伦敦常年不散的薄雾里,桥头路灯昏黄,却好像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光明。   只要她们登上几十级台阶,就可以轻易触及。   “快走。”苏芮抬起脚踩在第一级台阶,小腿肚子拼命地抖,没能把另一条腿迈上来,就连带着奥利弗弱小的身躯,一起摔在了台阶上。   手肘在台阶上蹭出几道血痕,膝盖也狠狠地磕了一下。   这一摔,苏芮更加没有力气再动,眼睛一阵阵的发黑。她狠心地咬破舌尖,尝到满嘴化不开的铁锈味,本以为可以借由疼痛多走几步,但事实上却像一只费力前行的蜗牛,只在台阶上蠕动了几下。   “南希,你怎么样?”   “你先上去,我要喘口气。”苏芮摇摇头,说话的声音也开始气若游丝。   她是真的走不动了,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然后被冷空气冻得发硬。身体没有一处不疼,一阵热一阵冷,控制不住地打起摆子。   “不,我扶你。”   奥利弗泪流满面,对于拼命救助自己的恩人,他做不到抛下她一个人逃离。他咬牙想要把烂泥一样瘫软的苏芮扶起来,结果只是枉然。   然而更不幸的消息紧接着传来,黑夜之中,他们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阵激烈的狗叫声。   汪汪汪——   那仿佛是催命符。   两个人失去血色的面孔,在皎洁的月色中,犹如惨白的金纸。   “快走,别管我了。”苏芮在奥利弗肩上推了一把,“牛眼灯追过来了,你现在如果不跑,就再也跑不掉了。你跑了,还能找人来救我,快,不要在这里耽搁。”   “我,我一定回来救你。”奥利弗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苏芮的肩头,一个短暂的拥抱结束,他放开双手,朝着大桥上奔跑而去。   苏芮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抬手抓破了手背上的水泡。   “唔……”她疼出了眼泪。   好在,视线清晰了些。   上桥,上桥。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抬起了脚,一步两步,她似乎离光越来越近了。   “你这个下贱的婊/子!”   男人的爆喝,以及揪住头皮的力量随之而来,苏芮向后仰倒,被比尔·赛克斯扯着头发从台阶上拽了下来。   身体的擦伤更严重了,她还没能喘口气,一个巴掌把她的脸扇到一边,让她顿时眼冒金星。   “贱人,那个孩子呢?”男人粗粝的大手紧紧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得益于此,苏芮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但是她几乎不能呼吸,眼珠子都好像要被对方挤出来了。   “那个孩子呢!他逃去那儿了!”比尔又问了一遍。   “他……去了……”苏芮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里的光芒也渐渐暗淡。   比尔·赛克斯听不见她的声音,把她当成破布娃娃一样拎了起来,耳朵凑近她的嘴巴。   “他……去了……”   “去了哪儿!”   汪汪汪——   牛眼灯疯狂咆哮起来,比尔听不见苏芮的声音,一脚把狗踢出去几米远。   狗安静了,比尔再次凑过去。   女人呼吸微弱,声音细若蚊蝇。他想听个清楚,却听见一声巨响。   砰——   有火花在他胸口绽开。   比尔低下头,不可置信的双眼看到他用以威胁人的武器正被一只细瘦的小手握在掌心,端口冒着白烟,他的心脏的位置也在冒着白烟。   那是还未散去的硝烟,以及喷涌而出的血液,在寒冬中散发出来的热气。   “你将要去的地方,永远都见不到他。”   他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比尔摔在了地上,宛如一条负隅顽抗的鱼在地面抽搐了几下,苏芮因而挣脱桎梏,那支震得她整条胳膊都在发麻的沉甸甸的武器,掉落在地,她亦跟着摔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是被枪声惊动的人们。   他们在叫嚷着……   “是木仓声!”   “杀人了!”   “快,不要让凶手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苏芮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闭眼陷入了黑暗。   或许,明天醒来的时候,是在绞刑架上。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我都不敢相信我自己把这一章丢在存稿箱忘了设置发文时间……毁灭吧我累了…… 第145章   哐哧哐哧——   苏芮迷迷糊糊听到马车的声音,呼吸间一股若有似无的清冽木质香气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一下子勾起了她的好多回忆。   “南希,南希,你怎么样?”奥利弗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苏芮勉励睁开眼睛,隐约看见宽敞的马车内部结构,以及坐在对面的一团黑影。   她努力想要看清,但就好像处于一个黑沉的梦境,视线永远不能聚焦,四肢都是绵软的。她张了张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南希,你想说什么?”奥利弗凑过来,挡住了那个影子。   苏芮竭尽全力摇了摇头,便再次陷入黑暗。   “南希,南希,你醒醒。”奥利弗摇晃了着她的肩膀,苏芮能听到他的声音,却不能掌握身体的主动权,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摇散架了,好在奥利弗只摇晃了她几下便停了手:“先生,我求求您,发发善心吧,我愿意为您当牛做马,只要您带她去看医生,否则她真的会死……”   “闭嘴,你这个聒噪的小鬼,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从车上丢下去!”年轻而华丽的英伦腔调,带着些许神秘色彩和愠怒。   苏芮扯了扯嘴角。   看来她真是病得不清,要不然怎么会在闻到熟悉的味道之后,还听见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熟悉嗓音。   凯厄斯,那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吸血鬼。   她曾经的歌者,   和爱人。   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瞬,她便彻底陷入昏迷当中。   车子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马车门从外面拉开,凯厄斯首当其冲钻了出来,车子里的味道实在让他难以忍受,既让他作呕,又让他发狂。   作呕的是汗水和馊味。   让他发狂的则是血腥味。   作为三千岁的吸血鬼,他鲜少会有这样强烈的进食**,更不会像新生吸血鬼那样,无法控制自己的獠牙,满脑子只有咬破人类血管的冲动。   可是,就刚刚那一小段路程,他却在跟自己的理智作斗争,极力地控制着自己避免咬断那一病一幼,两个脏兮兮人类的脖子。   即便要进食,至少也得把食物洗刷干净才行。   孩子从车上艰难地爬下来,那股味道更加浓烈。凯厄斯往旁边让了一步,拉起斗篷盖住长及肩膀的白金发色,以及蒙上血色的眼眸。   “带他们去洗澡。”他对着刚刚迎出来的管家道。   “是的,主人。”管家给身后的女仆使了个眼色,让对方牵住奥利弗,而他则走到车边。   车内,显然已经睡死或昏迷的女人躺在后座,被脏乱的金发遮住面容,她的衣衫破了几个洞,露在外面的皮肤伤痕累累,但大多已经结痂。   管家抓住她的一条胳膊,触手滚烫。   “主人,要给她找一名医生吗?”   凯厄斯脚步微微顿住,他没有回头,努力忽略心中某种奇怪的感受,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用。   “把她洗干净就行。”   管家点点头,招呼了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佣过来,“来给我搭一把手,把她抱去客房。”   男佣二话没说,粗鲁地把车里的人扛在了肩头,并往上颠了两下。   “唔……”女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的伤口似乎裂开了,空气中血液的香气更加浓郁。   凯厄斯烦躁不已,他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好像从今天晚上,那个孩子不要命地冲出来拦住他的马车开始,他就有些不受控制。   视线从男佣身上收回,他把已经变得尖锐的指甲攥在掌心,压制住了拧断对方脖子的**,干脆眼不见为净,长腿阔步一马当先,只留给众人一个疾步前行的背影。披在身上的斗篷迎风鼓起,掀翻了一个角,露出里面红色的内衬,宛如鲜血。   苏芮隐约察觉到自己被放进了温水里,有两个年轻的女声在她耳边说话,听得并不清晰,一个字一个钻进耳朵,根本不能串联出完整的意思。   “我的天啊,她身上的伤是主人弄得吗?那我们还需要帮她处理吗?”   “当然不用,主人只是想要她的血罢了。我们的动作得快点,他似乎等不及了。”   “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主人发脾气了,刚刚他差点用鞭子把吉姆的脊椎骨抽断。”   “这些不是我们该管的,还是快点给她洗澡。”   “……”   苏芮搓了个非常痛苦的澡,虽然水温合适,但是给她洗澡的人并不温柔,为了清理她身上的脏污,她们拿着海绵把她当成马儿一样地硬擦,擦得她浑身都火辣辣的疼,人倒是清醒了几分,但紧接着就被按着洗了个头。   女仆们并未好心到底,帮她把头发绞干,只擦干了她身上的水,就这么光着将她塞进了被窝里。   床很软,还有刚刚晒过太阳的清新气息。柔软的被褥紧贴着她的皮肤,把身体失去的温度快速补偿回来。   苏芮浑身疼得厉害,根本无暇享受这些。   冒着火的嗓子在提醒她,要是这个时候有个好心人给她一杯温水,或许还能救她一命。   很可惜,女佣们给她洗完澡便离开了,房间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她睁开眼,慢慢转动脖子,视线只能把房间看个模糊的轮廓。   浅金色和海蓝色交织的主色调,天花板上有白色的浮雕和金色的灯具。头顶的纱帐是点缀着金色闪片的白蕾丝,看上去非常华丽。被子是比墙纸更浅一些的蓝,面料丝滑,摸上去有凸起的提花纹路。   吱嘎一声。   房门从外推开,一道黑影闪入房间,带来一阵冷冽木香,打断了苏芮的探究。   下一秒,香味直达鼻尖,她的面前飘过一片耀眼的白金色。宛如冷血动物的触感落在她的脖子上,苏芮不禁打了个寒战。手刚伸出被窝,还来不及推搡,一阵尖锐的疼痛出现在她颈项最脆弱的部分。   她清晰地感觉到皮肤被用力刺穿了,鲜血喷涌而出。   咕咚咕咚——   耳边传来吞咽的声音和野兽般的低吼,一只寒意刺骨的大手,把她负隅顽抗的双手压在了头顶。   他好像要把她活生生吞下肚子似的,吮吸得格外用力,没有一滴血浪费。   苏芮粗声喘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发丝深处,喉咙里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   “唔,我好疼,凯厄斯……” 第146章   “卡莱尔,如果你救不回来她,就给她陪葬好了。”一个声音冷漠地发号施令。   另一个温润的声音无奈道:“凯厄斯,我已经尽力了,说起来,她病成这样也有你的过错。她看上去长期营养不良,那个孩子说她已经二十岁了,可她的发育状况看起来还不到十六岁。她本来就在高烧当中,之后又受了伤,若是能够得到妥善的照顾兴许可以康复,但是……你却吸了她的血,更加剧了她身体的负担。现在即便你要杀了我,我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   “你的意思是救不了她?”   “是的,如果你只是不想失去一头‘血牛’,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救不了。如果你不想让她死,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转化她,”温润男声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激将的意味,“这很容易,你可以轻而易举把她变成供你驱使的傀儡。”   “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房门吱嘎一声轻轻合上,点着几根蜡烛的房间,陷入一片宁静当中。   凯厄斯缓缓走到床头,俯视着床榻上沉睡的女人。   她被洗刷得很干净,身上还有浴液的香味。湿漉漉的金发看上去颜色深了些许,衬得她的脸更加苍白,两片单薄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白色的纱布缠着她纤细的脖子,血迹晕染了一些出来,那犹如罂粟般吸引他的香味,让他的久久无法将眼睛变回黑色,犬齿痒得恨不得立马钻出来,再次扎进她的脖子里,感受那甜美的汁液在味蕾上绽开的快意。   凯厄斯闭目凝神片刻,压下蠢蠢欲动的嗜血**。刚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来的,恍然间听到她虚弱地呼唤他的名字,对他叙述她的痛苦,那一瞬间,他好似感同身受。   心脏……已经没有再跳动的心脏,竟然产生了被人紧紧捏在掌心的痛处,他的意识甚至混乱了好几秒钟,就像,他正在谋杀一个对他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凯厄斯努力摆脱那中荒谬的感情,但当看到对方奄奄一息的那一刻,他才彻底慌了神,派出管家去请医生。   好在,卡莱尔来得及时。   冰冷的手指落在女人侧脸,那个还未消失的红手印上,大约是有些疼,她皱起了眉。但凯厄斯却没有舍得把手挪开,他缓缓往下,路过她颈项上的纱布和已经乌黑的手印,以及她肩头和手臂上的数处淤青以及擦伤。   最终,他握住了一只纤细的手腕,半跪着托到唇边。   白皙的皮肤下,血管泛着青紫色,血液的香味蛊惑着他冒出尖牙。他把唇抵上去,贴在一片温软。只要刺进去,将吸血鬼病毒注入她的血管,无论她现在多么痛苦,立马就能结束。   “凯厄斯……不要……”   耳边传来微风一般轻飘飘的声音,凯厄斯抬头,明亮的烛光跌落进爱情海般湛蓝的眼眸,在一片潋滟的水液里静静晃动,美得惊心动魄。   “你会很快好起来的。”凯厄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温柔,但这温柔在一秒之后破功。   因为对方竟敢摇头拒绝了他。   “我在救你。”   凯厄斯愤怒地捏紧她的手腕,察觉到她的纤细和脆弱,他下意识放松力道。   女人勾起嘴角,落在他唇边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一缕散落的白金发线,薄唇微张,吐出极轻的声音:“放心……我不会死……”   简短几句话的功夫,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再次陷入沉睡。   凯厄斯把手伸到她的鼻端,微弱的气流喷洒在他的指尖。   她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   凯厄斯蹭的一下起身,他越发觉得自己奇怪,一个陌生的,从未见过他的人类,知道他的名字,他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她。   她到底是谁?   凯厄斯替她盖好被子,从房间里走出去。   门外,同他认识多年,不算朋友的卡莱尔·卡伦立在墙边,双手环胸,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我很意外。”他说,“你竟然没有转化她。”   “这不关你的事。”   “如果你没有转化她,那么她就是我的病人。”卡莱尔占据了凯厄斯刚刚走出来的房门,他的手落在门把上,“她的情况很不好,需要人一直守在身边。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麻烦让你的管家吩咐厨房,当然,如果你有厨房这中东西的话,就给她煮些有营养的汤羹送来。”   “哼……”凯厄斯扭头就走,黑色长袍划出一道不近人情的弧线。   卡莱尔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了出来。   真是太稀奇了,沃尔图里的统治者居然没有因为他无礼的言语而恼火,这简直不像他。卡莱尔推门进入房间,看着床上莫名有些熟悉的面孔陷入沉思。   凯厄斯的变化都源于她。   苏芮在三天后醒来,期间她也清醒过,只可惜这段时间里,她房间来来往往都是嘴巴很严女仆,无论她问些什么,对方从不回答。   房间的窗帘关着,看不出外面是什么时间。   苏芮撑着软绵绵的病体起身,床下没有鞋子,她光着脚下地,溜着墙根,靠着家具借力,缓缓走到门口。   打开门出去,外面是一条装饰精美的走廊,铺着大面积昂贵的地毯,两边摆放着几尊铁甲,挂着不少抽象派的油画和兵器,看起来阔气且阴森。   她看到尽头的亮光,一步一步走过去。   还未到达目的地,一个瘦小的身影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从转角走出。   “奥利弗?”苏芮惊讶喊出他的名字,奥利弗猛地抬头,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迈开双腿朝着苏芮飞奔过来,直接扑进她的怀中,把她撞得往后跌了好几步,直至撞进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怀抱。   “啊——”奥利弗也感觉到,他抬起头,发出一声尖叫。   方才,那里明明没有人。   他抓住苏芮的手急忙倒退,一边用充满歉意和恭敬的语气道:“对不起,先生,我们不是故意的,南希,你——”   奥利弗话音一顿,面无血色地注视着横在苏芮腰上的那只大手,他又拉了苏芮一把,还是没能把她从对方的怀中扯出来。   “先……先生……你,我们……”他已经吓得说不清话。   在庄园里居住的这几天,尽管他见到这位先生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对他的恐惧感,却比把他拐进贼窝,逼他做贼偷窃的费根和比尔·赛克斯还要更胜三分。   因为他亲眼看见这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用皮鞭,把那天扛着苏芮进屋的男仆抽到皮开肉绽。   这几天他甚至在想,被抓回贼窝和跟这位先生住在一起,到底哪一个更加恐怖。   奥利弗手心冒出了汗,在他看来,苏芮腰上的那只手,就是菜市场绞刑架上的那根绳套,就是悬在头顶的铡刀,会随时要了她的命。   不,不可以。   “南希……”   “奥利弗,你的花是给我的吗?”   苏芮的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明眸光彩夺目,奥利弗稍微镇定了些,但抬头一看,顿时苏芮身后那双越来越红的眼睛吓得说不出话。他感觉对方相比于伤害苏芮,更像是要杀了他。   奥利弗下意识收回手,汗毛倒竖的脊背一阵阵发寒。   “给我吧,你先回房间好吗?” 第147章   奥利弗离开了,走廊里只剩下两个人。   熟悉的木质香味在鼻尖涌动,苏芮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热。她去了那么多个世界,亲眼看着所有的伴侣永远闭上眼睛,才放心离开人世。   而凯厄斯,却是当中唯一一个亲眼目睹她死去的人。   这对于拥有漫长生命,且对伴侣永远忠诚专一的吸血鬼来说,是一种非常残酷的惩罚。   还好在这个时空里,他还不认识她。   苏芮不准备跟凯厄斯有过多的纠缠,再让他体会一遍那种痛苦。   “说说吧,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咏叹调般华丽的语调中,是作为世界上实力最为雄厚的吸血鬼组织沃尔图里领袖的威严和魄力。   “您可以把手放开吗?”苏芮重新收拾了心情,拉住他一根手指企图掰开,但下一秒她就被按在了墙壁上,双手牢牢桎梏在一只铁钳般冰冷坚硬的大手里,压在她的头顶。   “你敢命令我?”   凯厄斯俊美无俦的面容近在咫尺,在肩头荡漾的白金发线,滑落一缕荡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也无法埋葬他充斥着血色的眼眸。   令人恐惧。   在她面前,他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吸血鬼身份的意思,好像为的就是让她害怕。   “……”苏芮挑挑眉,按捺住想要翘起的嘴角。小了两百多岁果然不能跟成熟的时候相比,现在的凯厄斯真是即幼稚又别扭。   “请?”   她十分礼貌地加了一个词。   凯厄斯依旧不动,血瞳死死盯着她看。姿势保持了太久,苏芮手里的一大把玫瑰已经握不住了,花朵垂下来,遮在她的脸上。   “碍事。”凯厄斯直接将那一束花给扔出了窗户。   “那是奥利弗送给我的。”   “是在我的花园里采摘的。”   “……”这个幼稚鬼,苏芮简直不想和他说话了,“请你放开我好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苏芮面不红心不跳地狡辩。   “你想找死?我可以成全你!”凯厄斯猛地凑近苏芮的脖子,冰冷的体温覆盖在她虚弱的身体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脖子发痒的伤口,提醒着她,凯厄斯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兴许你听错了也说不定,我昏昏沉沉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苏芮顿了顿,湛蓝的眸子轱辘转了一圈,“还以为见到了我的伴侣,赛克斯,对,我喊的是比尔·赛克斯,先生您看起来非富即贵,岂是我这样的平民所能认识的呢?”   “赛克斯?你是指天桥下面被一木仓致命的那个吗?”   “什么?赛克斯死了?”苏芮瞪大眼睛,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天啊,可怜的赛克斯。”   然而,她的表演无人欣赏。   “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凯厄斯的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脖子上,拇指隔着纱布,摩挲着被血液染红的区域。   下面,正好就是被吸血鬼的尖牙刺穿的伤疤。   大冬天的,凉意顺着伤口刺入骨髓,苏芮冷得牙齿恨不得都要打颤。她曾是吸血鬼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凯厄斯的体温太低,可现在她是热的,才意识到他的体温那么的难以靠近。   “现在知道害怕是不是太晚了?”   “我不是害怕,先生,而是您的体温太低了,我有些冷……”   苏芮的话还未说完,凯厄斯就松开了手,他退开一步,苏芮缓缓放下两只酸痛的胳膊,手肘不小心拐到身后的墙壁。   “嘶——”她疼得皱起眉头。   凯厄斯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将她的袖子掀到手肘。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裂开了,纱布不能完全吸收血液,有一道鲜红的血液,蜿蜒而下。   “没关系,我等下包扎起来就……行了……”苏芮的话音消失在凯厄斯的嘴唇贴在她手腕的那一刻,他冰冷的舌头从血迹上舔过去,混着一丝唾液咕咚吞入他的腹中。   “先生,你……别这样。”苏芮的脸微微泛红,很久很久以前,是她痴迷渴望凯厄斯的鲜血,无数次如他现在这般贴在他的手腕,用犬齿轻咬他的皮肤,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吮出发紫的印记,只为了他血液里散发的香甜。   现在完全调换过来,看着他痴迷血液的表情,她才意识到当时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地羞耻,充满挑逗意味。   “凯厄斯。”   一道温润男声,将两人的视线吸引过去。身穿浅色风衣,身材修长,金发棕眸,唇红齿白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   苏芮看见他,立马松了口气。   “你怎么还没走?”凯厄斯离开苏芮的手腕,尖牙缓缓收起。他抬手抹过沾血的唇瓣,探出舌尖将指腹上沾到的些许红色勾进嘴巴,身上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我正是要来辞行,顺便看看我的病人。”卡莱尔朝苏芮点点头。   她的脸更红了,有种被家长抓包早恋的既视感。要知道,她曾经作为卡莱尔的义女很长一段时间,而对方的确也尽到了做父亲的职责。   “小姐,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卡莱尔温柔的眼眸从苏芮的脸上,滑落到她没穿鞋袜的脚上,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小姐,你的身体还未康复,不该光着脚站在外面,那会加重你的病情。”   他说着,朝苏芮走了过去。   “凯厄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我的病人抱回床上。”   “你说什么?”凯厄斯释放出作为吸血鬼领袖的威压,明明是一句和他无关的话,但是他却感觉到被冒犯,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和争夺的不悦。   卡莱尔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杀意,又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走廊里,气压更低了,作为当中无辜受牵连的人类,苏芮一门心思只想逃离这里。   “那个……我其实可以自己走。”她小声说道。   但没有人听她的意见。   卡莱尔伸出的手,被凯厄斯抓住,只听见砰的一声,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重重地摔在了走廊尽头,撞碎了一尊铁甲。   “卡莱……”   苏芮捂着嘴巴,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名字,她眼前一暗,耳边传来嗖的一声,再次回神,已经回到房间,被按在了床上。   凯厄斯恶狠狠地看着她,眸中翻涌着无边怒火。但如果对方没有顺便贴心地替她盖上被子的话,她或许会有那么一丁点害怕。   “你可真是会招惹异性的注意,你要记住,救你的人是我。”   苏芮眨眨眼,这是让她只能招惹他的意思吗? 第148章   苏芮在凯厄斯的城堡里休息了将近半个月,身体总算康复,便借机向好不容易碰面的凯厄斯提出辞行的想法。   其实这段时间,苏芮并不经常能看到他,尤其是白天的时候。   毕竟伦敦虽然潮湿多雾,但也不见得每天都是阴沉沉的。   出太阳的时候,对于吸血鬼来说不是出现的好时机。哪怕城堡里的仆人大多都知道他们的主人不是位正常人,吸血鬼也不会明目张胆让外人看到他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光泽的皮肤。而下雨天和阴天,吸血鬼也得为了稳固自己的财富和地位四处奔波,接收一些人类“朋友”的邀请,参加几场宴会,或是处理他手下的产业。   她们大多数会在晚上见面,尤其是苏芮“睡着”之后。   她不清楚这是不是吸血鬼族群的习性,之前的世界里,伊莎贝拉·斯旺就曾跟她说过,在她刚刚认识爱德华·卡伦,还未深入交往的时候,对方也会深夜潜入她的卧室,偷窥她睡觉的模样。   只能说他们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变态!   索性凯厄斯只是单纯地盯着她看,并未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要不然苏芮怀疑自己要去苏格兰场报警,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走神之间,男人咏叹调般华丽的嗓音迟缓传来:   “你要走?”   凯厄斯挑起单边眉宇,血红眼眸里好像浸透了伦敦冬日的无边寒意,让书房里的温度陡然降低。   苏芮下意识扣紧交叠的手指,心跳声里多了一丝心虚,“我们已经打扰你很长时间了,所以……”   “你觉得我是那种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人吗?”   “当然不是。”   “谁敢欠你的恩情”苏芮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那就用你的身体来补偿……”   苏芮猛地抬头,双手抱胸捍卫贞操,红着脸怒瞪过去:“你不要太过分,我是不会出卖□□的,而且这里还有小孩子呢,你怎么能……”   “在城堡里当女仆……”凯厄斯的声音停顿,意味深长倒向椅靠。一缕白金色的发丝从他耳后滑落出来,无声地散发出一股戏谑意味。   两人隔空相望,陷入沉默。尴尬的气氛快速蔓延,苏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窗户。   现在跳下去的话,可不可以当她没有说过那些话!   “既然你想……”   “可以!我愿意在这里当女仆!”苏芮大声嚷道:“但是最多三个月,如果您觉得不够偿还,我会想其他的办法!”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完全不给凯厄斯说话的时间,拉着奥利弗跑出了书房。   一路奔走好远,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看不见身后的房门,方才停下。   奥利弗喘着气,抓住苏芮的手摇了摇:“南希,你没事吧。”   她的老脸一红,嘴唇动了动,想着怎么解释,但一看奥利弗茫然无措的模样,不由吐了口气。   还好他还只是个孩子!   “没事,不过之后得委屈你跟我一起在这里当帮佣了。但你不用担心,只要能找到机会,我就一定把你送出去,带你去找那位愿意收养你的老先生。”   “那你呢?”奥利弗有些紧张。   “我是个大人了,没有你这个拖油瓶在身边,我一个人肯定能生活得很好,所以你就不要担心我了。”苏芮捏了捏奥利弗的脸颊,他很瘦,比同龄的孩子矮小不少,好在样貌不差,天性单纯善良,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   他跟着那位先生,肯定不会过得太差。   这样的话,她也可以没有留恋的离开伦敦。虽然去哪儿还没想好,但肯定是一个没有凯厄斯的地方。   “南希小姐,奥利弗小先生。”管家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他们同时看过去。   年迈的管家带着两个女佣,站在楼梯转角处。   “主人吩咐我为你们准备了衣服。”   女佣把托盘端出来,分别交给了苏芮和奥利弗。   “主人说二位将在未来的三个月里为城堡服务,这是你们的制服,请你们明天早晨六点准时到一楼客厅集合,我会为你们布置工作内容。”   第二天一早,苏芮和奥利弗同时出现在客厅。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整座城堡的佣人都聚集在此。看到他们二人加入,并没有多大反应,始终保持着端正站姿,看向前方的老管家,准备聆听教诲。   这似乎是每天早晨的常态,苏芮没有多问,拉着奥利弗站在队伍末尾。   “这一周大家的分工和之前一样,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至于吉姆,他在养伤,由他照看的几个花圃,就由马克暂时代劳。”   “汤森先生,我这周跟您请了假,您忘记了吗?我周三得回乡下探望我妈妈。”   “既然这样的话,你们当中谁有过照料花圃的经验?”   没有人回答这句话,城堡很大,但佣人不多,各司其职已经要花费不少时间,若是再揽一份旁人的工作,那就完全没有插科打诨的时间了。   谁都不想给自己再添负担。   苏芮环顾一圈,缓缓举起手:“先生,我以前种过玫瑰,或许花圃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和奥利弗。”   顺便她也想看看,春之植物神的赐福还在不在。   “南希小姐,你还有别的工作。”老管家停顿片刻,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今后主人的书房和卧室,这两个场所的卫生,会交给你亲自打扫。”   这个命令一经下达,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佣人们,一瞬间全都把带着嫉妒、羡慕和恼火目光落在了苏芮的身上。   如果她们的目光是箭,那么苏芮此刻可能已经被扎成了刺猬。   好吧,并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想要回避和凯厄斯的接触。   就像在21世纪,哪怕清楚知道吸血鬼的存在和他们的危险程度,依然有无数想要获得永生的人为之前仆后继。更别提凯厄斯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只是单纯的对皮相的欣赏和爱慕,也能让她这个才刚刚加入佣人团队的新人变成众矢之的。   “那花圃呢?”苏芮还想挣扎一下,打扫书房和卧室肯定是凯厄斯要求的,真要是去了避免不了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想想昨天在书房她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苏芮就尴尬到头皮发麻。   短时间内,至少这件事情被大家遗忘之前,她是不愿意见到凯厄斯。   而且,作为一个不需要睡觉的千年老吸血鬼,他真的有卧室吗!!!   “在吉姆回来之前,花圃暂时由奥利弗小先生来打理吧。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那些玫瑰,如果它们枯萎的话,主人会很不开心。”   分工确定,佣人们离开客厅。   奥利弗接替了吉姆的洒水桶和园林剪刀,戴上草帽和手套,费力地往外走。而苏芮则从管家那里得到了一块抹布,一根鸡毛掸子。   “南希小姐,在你去打扫书房和主人的卧室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些主人的习惯,避免你做了让他不悦的事情。”   苏芮摆出一副赐教的学习姿态,耐心听完了老管家的话。   很好,凯厄斯的习惯千年不变,跟他在一起的那几百年她已经早有体会,听老管家絮絮叨叨念了半小时,她没有半点不耐烦。   只是临走,略怂地问了一句。   “请问凯厄……”在老管家的威压逼迫下,苏芮改了口:“请问主人现在在书房吗?” 第149章   哗啦一声。   紧闭的厚重窗帘被拉开,远方初生的朝阳,金橘色的光芒瞬间占据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主人离去前所留下的阴郁寒冷。   放眼望去,整个书房的布置华丽之中透着一股强迫症属性。几乎所有的摆设都呈轴对称,主色调为黑红金色,十分沃尔图里。房间面积很大,书桌后的墙壁上嵌着一头麋鹿的头部标本,下方是一整排的书柜,里面摆满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书籍。   “好吧,就从你开始!”苏芮撸起衣袖,用一块白色方巾,把满头金发包裹在其中。拿起小桶里的鸡毛掸子,开始打扫书架。   紧接着是书桌,地毯,装饰物等。   因为主人的洁癖,书房本就一尘不染,她打扫起来毫不费劲。除了故意把书架上的书籍打断之前的排列方式让她有些吃不消外,她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书房整理了出来。   不过她才大病初愈,长时间的打扫还是消耗了很大一部分精力。早晨连饭都没有吃,肚子更是饿得咕咕叫了。   城堡的佣人必须要在打扫完卫生之后,才能去厨房用餐。   真是苛刻。   苏芮不满地撇撇嘴,拎着水桶和拖把从书房出来,直奔凯厄斯的卧室。   主人目前不在,苏芮放心大胆地在卧室里转悠,这摸摸,那看看。这里处处都透着熟悉的气息,房间布置跟几百年后,她第一次见到的凯厄斯卧室模样相差无几。吸血鬼的专一体现在每一个细节,窗帘常年紧闭,房间里没有过多的家具,甚至没有睡觉的床铺,只有切割成宝石形状的棺材摆在正中央的位置。   乍一眼看过去,仿佛进入了鬼屋。   她打开窗帘,屋内终于有了活人的温度,除了那口不该摆在卧室里的棺材。苏芮蹲下,指尖轻抚棺材黑色的漆面,和吸血鬼身上同样的木质香味蔓延到鼻息里,她的表情渐渐温柔。   多年前,她曾和凯厄斯一起睡过很长时间的棺材,后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终于有了一张双人床。   卧室因为她不停地搬入新的家具,渐渐地像个家。   现在这里更像棺材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就跟凯厄斯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起得太早,苏芮打了个哈欠。窗外朝阳已经蜕变成了金色,笼罩着花园里的草木,雾气散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她掀开棺材,更加浓郁的木香让她眷恋不已。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躺进去,瞬间包裹上来的木香让她倍感安全和舒适。睡意袭来,苏芮缓缓闭上眼睛。   “就睡十分钟。”   反正管家跟她说了,凯厄斯今天晚上才会回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股冷飕飕的凉意袭上皮肤。苏芮不禁环抱住自己,身体蜷缩成虾状。   咚的一声,棺材剧震。   “地震了!”她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双手环胸,血眸睥睨的三千岁吸血鬼。白金发色显得贵气逼人,但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却透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   刚刚是他踢了棺材一脚。   被抓包了,苏芮有些慌,蹭的一下爬起来。   “我可以解释!”   凯厄斯没有说话,一脸“我等你解释”的表情。   “……我的病还没有痊愈,所以晕倒了。”   “唔,原来是晕倒了吗……”凯厄斯点点头,视线落在棺材里面,嘴唇微微勾起:“那你一定是脸先着地,要不然就不会在我的棺材里流口水。”   苏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棺材底部红色的垫子上,一片潮湿的晶莹晕开深色痕迹。   她不仅睡熟了,竟然还流了口水!   苏芮手忙脚乱擦拭了嘴角,心虚不已,不敢直视那双红色的眼睛:   “……对不起,我会帮你洗干净。”   “还不出来,要我请你吗?”凯厄斯冷声道。   苏芮艰难爬起来,刚刚睡醒,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力气不足,身体摇晃了几下,勉强站稳。跨过棺材时还踉跄了一下,但站在旁边的凯厄斯却冷眼旁观。   真是一点也不绅士。   她暗自恼火,莫名有些委屈。明明他现在的态度是她期待的,可是她却有些不习惯。不习惯曾经将她捧在手心的男人,此时看着她就像陌生人。   我在期待什么呢?她赶紧甩掉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   弯腰收拾了棺材里的丝绒垫子,苏芮抱在怀里,对凯厄斯鞠了一躬:“房间已经打扫好了,我马上给您送新的垫子过来,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房门关上,苏芮站在门口长舒一口气。   这个世界,她当真是点背,再这么丢几次人,她已经不想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了。   “还是认真工作,早点离开这儿吧。”苏芮耸耸肩,强打起精神。   房间里,凯厄斯望着房门出了会神。红瞳凝聚一抹怒色,像是化不开的血浆。   骗子——   苏芮抱着新垫子回到房间,凯厄斯已经躺在了棺材里。他睡觉的姿势不像人类那样随意,仿佛经由敛尸人精心调整,笔直仰躺,双手安稳地叠在胸口。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跟尸体差不多。   “主……咳咳,凯厄斯,新垫子现在需要换吗?”吸血鬼不需要睡眠,苏芮知道他只是闭眼假寐而已。   然而,他大概打定主意扮演“尸体”,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苏芮张了张嘴,刚准备再说点什么,忽然又打消了念头:“那我等一会儿再来帮您换。”   她转身就走,脚刚迈出去一步,右腿的突然一麻。身体猛地往下一沉,慌不择路的手摸到了棺材边缘,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又多出一道力量,拉住她的后襟,让她直接一屁股摔进棺材里。   后背的肉垫起到缓冲作用,她没有摔疼,只是瞬间被阴冷刺骨的温度包裹,不禁打了个寒战。   “怎么?又是不小心摔倒的?”   “你怎么……”恶人先告状!   苏芮话未说完,转头对上凯厄斯的血瞳,腰间不可忽视的大手让她陡然一僵。   行叭,跟她玩这套!   苏芮努力忽略心里头冒出来的愉悦,深深吸了口气,抱着垫子的手紧紧掐入柔软的海绵。   “对不起,谁让我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呢?我马上就起来。”   苏芮挣扎着起身,但腰间的手仿佛禁锢她的绳索,让她像是跌落砧板上负隅顽抗的鱼,挺了好几下,仍在原地打转。   “你的手,能不能麻烦你换个地方。”   “可以。”冰冷的手顺着苏芮的腰线一点点往上。   “……” 第150章   一声巨响,棺材盖顿时飞出几米远,被强劲的力道拍成几片破烂的木板。   黑色的身影像风一样刮过,只余房间内窗帘无声的摆动,以及棺材内,捂着脖子心有余悸粗声喘着的苏芮。   吸血鬼的尖牙在她脖子上划过的冰冷尖锐触感没有消失,一个泛白的牙印在掌下渐渐发热。   刚刚在棺材里,气氛渐渐有些暧昧,以至于变得不受控制。   凯厄斯有些情不自禁,苏芮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软绵绵地抗拒他的索取,却还是无法抗拒他的力道,被整个按在凯厄斯的身下。hTtPs://   他的红眸锁定了她,挺翘的鼻尖划过她颈项的肌肤,被深埋体内流淌的血液芬芳所吸引,露出獠牙,咬住了她动脉之上的皮肤。   但是在凯厄斯的尖牙即将划开她血管的前一秒,他居然停下了动作跑了。   苏芮做过吸血鬼,知道这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不免为凯厄斯的意志力感到惊叹。   她从棺材里爬出来,房间里已经没有凯厄斯的身影。   苏芮猜他可能去觅食了。   但据她的了解,凯厄斯如今对她的血液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很有可能是这个世界里凯厄斯的歌者。   他渴望她的血液,别人的鲜血对他来说如同嚼蜡,甚至跟泔水一个味道。保不准他得不到满足,会跑回来咬住她的脖子。   苏芮顿时觉得后颈发凉,赶紧收拾了满屋子狼藉,便去厨房简单用过早餐,就到花园里找奥利弗了。   庄园很大,负责照料花草树木的佣人受伤了,偌大的担子落在了奥利弗的身上。苏芮找到他时,他正艰难地抬着洒水壶,给玫瑰花圃浇水。   成年人用的工具,在他手里变得庞大,沉甸甸的水壶,他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力气,憋得满脸通红,才勉强能够拖行一段距离。   “奥利弗,我来帮你。”苏芮撸起袖子就要帮忙,奥利弗却先她一步,放下水壶,抬手挡住了她。   “南希,你的病刚好,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差不多已经浇完水了,只剩下这片玫瑰花圃没有浇水。我问过这里的人,他们说只要每天给花园里的花草浇水,修剪它们的枝叶就好,这相比于在费根先生那里,已经是轻松到不能再轻松的活计了。”   “我的身体早就已经康复了,你啊就别担心我了。”苏芮满不在乎地说。   她没有撒谎,她的身体康复的速度相较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半个月前,她的身体可是多处损伤,并且失血过多。   现在已经康复到可以做家务,随便找个医生来看都会觉得是医学奇迹。就连她身上的伤口也全都愈合,除了脖子上吸血鬼造成无法消除的伤疤。   她怀疑这一切跟植物神的馈赠有关,所以她来帮助奥利弗,一方面也是想要验证。   “反正剩下的也不多了,喏,我刚从厨房偷偷给你拿的面包,你还没吃饭,赶紧垫垫肚子,剩下的我帮你浇。”   苏芮不由分说,把怀里一块用帕子包着的干面包塞到奥利弗的手上,顺手抓起地上的洒水壶。   奥利弗犹豫片刻,肚子却在跟他抗议,他只好退到一边,把活让给苏芮。   花圃里的玫瑰长势不错,只不过似乎是近期种上去的,虽然结了不少花苞,却没有几朵绽放,大多都是绿色的花苞。   苏芮深吸了一口气,将水壶里的水从头到尾浇了一遍。晶莹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玫瑰翠绿的叶片和精致的花苞看上去宛如翡翠绿宝石般夺目。   一桶水很快浇个干净,她放下水壶,蹲在一从玫瑰前面,仔细盯着那些花苞。   “你在看什么,南希?”奥利弗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面包,蹲在她的旁边。   “我只是在想,这些玫瑰什么时候开花。”苏芮撑着下巴,简直看花了眼,感觉花骨朵好像有变化,又好像没有,“奥利弗,你有没有感觉这个花苞比之前大了?”   “有吗?玫瑰开花应该不会那么迅速吧,我看着好像……咦,那是什么?”奥利弗的注意力被花丛下面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他伸手去捡,发现那是一个蓝宝石袖扣,下面连着一块布料,看上去好像是西装的袖子。   奥利弗抓住袖扣用力一拉,松软的土地发出细微声响,顿时好几株玫瑰应声而倒,被奥利弗拉出来的东西也露出真实面目。   “啊——手!”奥利弗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 第151章   花圃泥土潮湿,由于气温尚且寒冷,从泥地里露出来的那只手,还没有开始腐烂,可以看得出来尸体的皮肤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苏芮搂住惊恐万状的奥利弗,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搂在怀里,柔声安慰:   “别怕,别叫,我在这儿。”   “南希,这里,怎么,怎么会有死人……”奥利弗刚刚尖叫出声,这会儿嗓音有些哑,哆哆嗦嗦半天才说完一整句话。   “我不知道。”苏芮把奥利弗从地上拽起来,让他站在一边,她自己则蹲下,捧起旁边的泥土,掩盖在那只手上。   露出的部分不多,遮起来很容易,但苏芮还是看见了死者手腕上两个深深的血窟窿。   如果不出意外,他应当是被吸血鬼吸血而死。   这座庄园里存在的唯一吸血鬼就是凯厄斯,所以死者百分之百是被他所杀。   苏芮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成为吸血鬼的那个世界里,人命对她来说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重要,在饥饿面前,她会服从身体的欲望。   就像现在的凯厄斯,人类对他来说只是食物而已。   但她现在也是人类,理应站在人类的立场。面对一个残酷的刽子手,她该抨击他,揭穿他,在他的对立面和其他人类联手击垮他才对,而不是替他掩埋真相。   可苏芮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等佣人们听到动静从周边赶来之时,花圃已经被她整理好,看不出任何异常。   “发生了什么?我刚刚听到了尖叫声。”   “花圃里面有——”   “蛇。”苏芮捂住奥利弗的嘴,又强调了一句:“他刚刚好像看到了蛇,不过天气还这么冷,可能是他看错了。”   “你们第一天在这里干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主人喜欢安静,如果惹他不高兴了,吉姆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我们知道了。”   佣人们慢慢散开,苏芮沉默地收起地上的工具。奥利弗在她旁边,白惨惨的小脸虽极力装作镇定,但垂在身侧的小手却抖个不停。   “南希,我们逃走吧。”奥利弗的目光坚定起来,“这里太可怕了。”   比费根的贼窝还要可怕。   苏芮正要回答,忽然察觉到一丝寒意,她抬头向四周张望,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似的。   没有看到人影,她松了口气,拍了拍奥利弗的头。   “别怕,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花圃这里你就不要管了,先回房间,我把这些工具收拾好了,就去找你。”   奥利弗听话离开,苏芮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有些茫然。视线看向被掩埋好的尸体,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好半天才说服自己不去关注,干脆利落地收拾起地上水壶和锄头。   刚直起腰,回身往前跨了一步,就看见面前多了一道黑影。   收势不及,苏芮的鼻梁撞在比大理石还要坚硬的胸膛,痛得她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水桶锄头掉了一地,她捂住鼻子退后一步,泪眼迷离地看向始作俑者。   “你走路不能出声吗?”   “……”   被血红的眸子瞪了一眼,苏芮的气焰立马熄灭:“对不起,怪我后脑勺没长眼睛。”   “的确,该长眼睛的时候不长,不该长眼睛的时候,偏偏看得见!”凯厄斯扬起高贵的下巴,微眯红眸,却无法掩饰眼底的愤怒和警告。   苏芮没有接话,他自顾自道:“你看见了吧!那具尸体。一个人类,不幸地变成我的盘中餐。”   陈述的口气,轻描淡写,透着对律法的枉顾和生命的漠视。   “也许某一天,他就是你的下场。”   吸血鬼高大的体格逼近,苏芮无法回避,只能麻木地点了点头。   这个反应显然不能让自命不凡的吸血鬼满意,他气急败坏地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拽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金发散落消瘦的面颊,阴影里妖冶骇人的红眸仿佛一团化不开的血浆,翻涌着怒意和杀气,透出刺骨的寒意和逼人的锋芒,无所顾忌地入侵眼前娇弱的凡人躯体。   他从未在她面前施加强压,苏芮根本受不住这样的气势,额头慢慢沁出冷汗,双腿仿佛陷入泥潭,绵软的身体就这么软趴趴地沉了下去,将她重重摔在了地上。   压力顿时消失,她紧抓衣襟,大口喘息,可身体屈从于危险的本能,还是让她止不住地颤抖和耳鸣。   凯厄斯慢慢蹲下,华丽的黑红色长袍落入尘埃,沾满污秽。   冰冷坚硬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轻轻抚触:“你现在简直像只可怜的兔子,看着我,告诉我,你怕我吗?”   凉意刺骨的指尖沿着少女粉润的耳廓滑到下巴,叫她湿润的蓝眸不得不再次面对恶魔。   “说出来。”白森森的尖牙一闪而过,男人薄凉的红唇延伸出一抹邪异弧度,不可一世。但是那血色的瞳孔在她张口的瞬间,微微瑟缩的反应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他在害怕?   怕什么?   怕她说出肯定的答案?   所以,他愤怒、轻蔑、压迫……只是伪装?   不,凯厄斯不是那样不自信的吸血鬼。作为沃尔图里的领袖之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令他屈服的。   苏芮点了点头,选择用诚实的回答去刺激对方的反馈。   “你的确该害怕,那会让你的脑袋在脖子上多待一会儿。”咏叹调般华丽的声线说着惊悚的话语,不等苏芮反应,吸血鬼来无声去也无踪,只是瞬间,便再也看不到踪影。GgDown8   第二天一早。   苏芮临时接到通知,她不需要再去打扫主人的卧房和书房,管家给她安排了新工作,服侍城堡的主人用餐。   可是吸血鬼的早餐……应该跟正常人不大一样吧 第152章   苏芮换了衣服,强迫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才进入餐厅。   然而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她刚提起来的那口气瞬间卸掉。   华美的水晶灯罩下,是一张白色长桌,上面摆放着精致的插花和一些漂亮的餐具。烛火的光芒轻轻摇曳,温暖了尚且晦涩的晨光,往整个空洞冰冷的客厅,铺上一层绒绒暖意。   然而主人的座位上没有人,长桌的另一端,一个拘禁又忐忑的孩童却不安地坐在那儿。   是奥利弗。   “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在这儿的!”苏芮脸色一白,急奔过去,抓住奥利弗的肩膀摇晃。   奥利弗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开口道:“我,我不知道,有人让我坐在这里等着,不要离开。”   “走,赶紧离开这儿!”苏芮顾不得温柔,提起奥利弗的后领,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拽了下来,推着他的肩膀往餐厅外走。   他们两个刚走到门边,便看见一道黑影从投射到地面的亮光里探出来。   两人下意识后撤一步,迅速抬头看了过去。   高高的欧式门廊,复古的花纹极具年代感和艺术性。外面走廊里的壁灯,正好笼罩出门廊规则的形状。   一个黑色的人影缓缓进入其中,轩然霞举,周围的光线瞬间暗淡了不少。他抬手摘下披风连帽,白金发先一步滑落,露出那人如大理石雕般没有一点瑕疵的俊美脸庞。鼻挺唇红,黑玉般的眼眸从苏芮的脸转向和她手牵手的奥利弗时,瞬间变成一片血色。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凯厄斯步步紧逼,苏芮握紧奥利弗的手,强做镇定:“有人错把奥利弗带到餐厅来,我正要送他离开。”   “没有错。”   “什么?”   “我说没有错,是我让人带他过来的。”凯厄斯的音色华丽清冽,慢条斯理的语气尽显优雅和矜贵。   曾经苏芮很喜欢听他上课、阅读,或是哼唱……现在她只觉得透骨的寒意从头顶一路蔓延到脚趾,连同她的呼吸都一并被冻结住。   “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什么了?”血眸逼近,是试探,也是压迫。和昨天花园里一样,他只是希望她即使知道他可怕也不要害怕,只是希望她能多点信任,明白他不会真正伤害到她。   苏芮相信凯厄斯不会对她做什么,不管是两个时空凯厄斯情感上的交融,还是她如今作为他的歌者的这个身份,都是她的保命符。   可是奥利弗,她就不敢那么肯定了。   凯厄斯不是善人,作为沃尔图里的领袖之一,一个活了几千年视人命为草芥的吸血鬼,可以为了玩乐就可以造成一场屠杀……更别提一个碍眼的小鬼。   “我……”   苏芮喉咙哽了一下,胀胀的,发不出声音。注意到凯厄斯的视线看向她的身后,她下意识松开了牵着奥利弗的手。   凯厄斯眼疾手快,只是一个晃神,奥利弗已经在他手里,被揪住衣领,提到半空,两条腿无助地挣扎。   “凯厄斯!”苏芮扑过去抓住凯厄斯的胳膊,恳切地摇了摇头,嘴巴张开,发出一个无声的“求你”。   “你拿什么求我?”凯厄斯把他的冷酷无情表达到了极致,苏芮怀疑如果能把他的目光具象化,那射出来的寒芒早已将她杀死无数次了。   “我,我自己。”   “你?”凯厄斯陷入沉默,苏芮趁机将奥利弗从他手里抢下来,一把推出餐厅。待凯厄斯反应过来转身去追时,她立马迎面抱住他的腰身。   “不要。”   “你在命令我?”低沉的声音,传递到苏芮的耳畔,冰冷的气息让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我没有,我是在求你。”   “以什么身份求我?食物?女仆?欠着我救命恩情的陌生人?亦或是……”凯厄斯抬手,轻轻抚摸着苏芮后背上铺满的秀发。   苏芮意识到,只要她说出一个凯厄斯想听的答案,背离人类,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这场闹剧就会结束。   但那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将会进入一个新篇章。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更加不知道那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短暂思考后,苏芮缓缓松开凯厄斯的腰身,退后一步,将手送到凯厄斯的面前。   短痛总好过长痛。   “我来当你的食物,凯厄斯。相比于他的血,你更喜欢我的不是吗?”   不似女人的粗糙手掌摊开,一道外翻的并不齐整的白色伤口里缓缓渗出红色血液,那是刚刚苏芮趁着拥抱之际,用指甲硬生生割裂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痛楚直达心脏,传遍四肢百骸,身体尚且可以保持镇定,指尖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血液漫过掌心,越来越多,从掌纹的裂痕里往下滴。   苏芮只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但她清楚,这对于吸血鬼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诱惑。   可凯厄斯却没有任何动作。   许久。   “呵,食物……”头顶传来微弱的叹息,苏芮飞快瞥了一眼。凯厄斯低着头,长发散落面前在脸上投下大片阴影,显得面颊格外苍白,那双血瞳红得突兀,连眼眶都是一片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流淌着出真的血液。   苏芮呼吸一滞,喉咙里翻出一丝苦涩。   “凯厄斯……”   “明天庄园里的佣人全部会放假。”   这是什么意思?   苏芮还没思考出来,便听见耳边传来撕拉一声,只见凯厄斯一手抓住长袍的一角,用力从上面撕扯下一条长长的黑布。   他的人影消失了一秒钟,再次出现时,手里多了一瓶杜松子酒。   他咬开瓶盖,将半瓶烈酒倒在她的掌心。在剧烈的刺痛到来之时,那块黑布派上用场,迅速将她掌心的伤口包扎在其中。   “谢……”壁灯上的烛火同一时间晃了一晃,离她最近的那一盏彻底熄灭。黑暗降临,苏芮的声音跟着戛然而止。   浓烈的杜松子酒的气味覆盖了空气中的血腥气,以及吸血鬼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味,要不是掌心火辣辣的刺痛还在延续,苏芮都无法知道刚刚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她头一次那么讨厌吸血鬼的来无影去无踪,竟连一句话的时间也不给她。   苏芮站在原地,心乱如麻,脑子里想得都是凯厄斯的脸,以及那句被她破译出来的话。   明天庄园里的佣人全部会放假。   也就是说,凯厄斯给了她和奥利弗一个离开的机会,就在明天。 第153章   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苏芮顶着一对黑眼圈来到了凯恩斯的卧室外,怀着极忐忑的心敲响了他的门。   无人应答,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凯厄斯不在吗?   还是不愿意见她呢?   离开得太过轻易,苏芮发现自己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喜悦,明明是期待已久的离别,她脚下仿佛生了根,不愿意迈出一步。   这一别,这辈子他们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在她心口蔓延,她努力撑起嘴角,故作轻松道:“凯厄斯,再见了。”   随即,转身离开。   房间正中央的棺材里,仿佛被敛尸人精心调整过睡姿的男人,在门外脚步渐行渐远快要听不见的时候,缓缓睁开了血红的双眼。   “南希,我们就这么走了吗?不打声招呼?”奥利弗牵着苏芮,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眼中并无不舍,只不过他向来心地善良,欠了人家一个大人请,没有还清便走有些良心不安。   “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苏芮也回头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能再矫情地留恋。   想通了,心里的郁结一下子便消失了。   街道上,依旧热闹。   沿路的店铺都开着,不时有几个淑女小姐,或是绅士从店里出来,马路边,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欢声笑语依然,但似乎又跟平日不大一样。   她拉着奥利弗,正往布朗劳先生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迎面走来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苏芮下意识把奥利弗拉到路边卖水果的小摊,装作挑选的样子。   视线瞥到压在下方当垫子的报纸,她把苹果移开,露出报纸当中一副手绘肖像,赫然正是她的样子。   来不及细看,苏芮拉起奥利弗就走。   身后老板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骂了几句,便回头去整理被弄乱的水果摊。视线在报纸上停留了一会儿,他狐疑地看向苏芮他们的方向,而两人已经消失在小巷当中。   “怎么了,南希,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算了,还是先送你离开比较重要。”苏芮不打算跟奥利弗多说,他还是个孩子,天性纯善,即便知道她如今被当成杀人犯通缉,也是无端造成他的负担而已。   她把披肩盖在头上,遮住金灿灿的长发,两边一裹,几乎半张脸都被包进去,只露出一双湛蓝如宝石的眼眸,透着几分谨慎和不安。   两人继续上路,走了将近一小时,苏芮终于把奥利弗送到布朗劳先生家门口。   敲了门,来开门的是个衣着整齐,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看见奥利弗,浑浊双眼立马盈满泪水,激动地把他抱在怀里。   “我的天呐,孩子,这段时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了你很久,还以为你拿着先生给你的钱偷偷跑掉了!”   “我没有,贝德温太太,上天证明,我没有逃跑。”   一老一少堵在门口相拥而泣,引来路上行人探究的目光,苏芮只得开口打断二人温情脉脉的氛围,道:   “贝德温太太,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不如我们进屋再说?”   “对对对,你瞧我,实在是太高兴,都失态了。”贝德温太太掏出手帕擦干眼泪,带着两人一同进入室内。   大门关上,苏芮松了口气,将头上的披肩取了下来。金发润泽倾斜而下,原本暗淡的玄关霎时亮眼,贝德温太太被她吸引去了视线。   进入客厅,贝德温太太招呼两人坐下,又去泡来热茶招待。看着苏芮端庄地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品味的模样透着良好的家教和礼仪风范,下意识语气都放得尊重了许多。   “这位是哪家的小姐?我似乎从未见过你。”   苏芮放下茶杯,温和地笑了笑,“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请问太太,布朗劳先生在吗?奥利弗离开你们,这其中有好些事情我想当面跟他解释清楚。如果他在的话,还望太太替我引荐。”   “你们来得太不巧了,先生去访友了,说是要礼拜五才回来。”   “礼拜五吗?”苏芮蹙起眉头,她担心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我现在让人去给他送信,也许能让他前提返家。”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为了等布朗劳先生,苏芮只得多等一段时间。她和奥利弗在贝德温太太的招呼下,在布朗劳家用了午餐,一直等到晚餐用完,外面才传来马车的声音。   仆人开门,迎进来以为年迈的老绅士,一袭墨绿色丝绒外套,戴着金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端方可敬,正是布朗劳先生。   “先生,你一定不知道谁回来了。”女管家贝德温太太惊喜地把他迎进客厅。   苏芮和奥利弗起身打招呼,老绅士对奥利弗“擅自逃离”的事情并未表露出愤怒,耐心地听完苏芮将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所以,这件事全然不怪奥利弗,他才是受害者。如今将所有事情解释清楚,还希望先生能够原谅他。”   “我也要为我之前曾怀疑过他感到抱歉。”克朗劳先生起身,朝两人鞠了一躬,奥利弗连忙扶起他,两眼已是盈满泪水,不停诉说着歉意。   看到如今的场面,苏芮总算放心。   克朗劳先生是位真正的绅士,贝德温太太更是一位温暖善良的大好人。奥利弗日后继续跟他们在一起,不说有大作为,也一定会幸福美满。   她起身朝两人行了屈膝礼,随后说道:“我留在这里主要是想为了将奥利弗离开一事亲自解释给您听,如今已经传达清楚,我也该告辞了。”   “南希,你要走?”   “是啊,天色已晚,南希小姐这是要去哪儿?你在伦敦还有别的去处吗?”贝德温太太跟着道。   “实不相瞒,我的确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但是继续留下来,可能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麻烦?”   苏芮叹了口气:“是的,实不相瞒,今天在路上,偶然间看到一份报纸,发现我现在已经成了杀人凶手。”   “可当时是赛克斯快要杀了你,你如果不自救,死的那个人就会是你啊!”奥利弗扑到苏芮怀中大哭,贝德温太太也在旁边抹眼泪。   苏芮可不喜欢这生离死别般的气氛,抹干奥利弗的眼泪,笑着道:“奥利弗,你还小,这些事情三两句是解释不清楚的。”   更何况如今这世道,没有人会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么,绞刑架上只需要一个替死鬼来平息舆论。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准备离开伦敦了,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生活。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还能再见面。”   “真的吗?”   “当然,我以后都不会骗你。”   苏芮把他推开,在他金灿灿的头发上摸了摸。抬眼看向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她之所以在克朗劳家留到深夜,表面上是为了交代拐走奥利弗的前因后果,但这完全可以用书信表达,所以她真正的目的是趁夜色出发,隐匿行迹,不被警察发现而已。格格党   “好了,我该走了。”苏芮隐去所有不舍的情绪,拿起搭在沙发上的披肩,将自己的脸裹在里面。   克朗劳先生向她行了个礼,双手递来一个包裹。   原来他早在苏芮诉说离意之时,就悄悄吩咐了佣人去准备了这些。   “对于南希小姐的遭遇,我深感同情,却无力相助。还请你留下这些,以备不时之需。”   苏芮此刻身无分文,自然也不同他客气。道了谢之后,背上包裹便钻进夜色之中。   “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即便曾经犯过错,却是被这世道所迫,上苍保佑,希望她以后万事顺遂。”   “一定会的!”奥利弗跟在贝德温太太后面,坚定道。   伦敦的冬天还没过去,气温低得吓人。晚上不比白天,还有太阳的温度。刚从温暖如春的舒适客厅一头扎进寒夜当中,苏芮就打了个激灵。   天太冷了,呼出来的气都快要结冰。还好包裹里有一件可以御寒的外套,她赶紧穿上,又把余下的钱财和食物,分别装进大口袋里,衣服一裹,便朝着计划好的路线,小跑而去。   然而就在她离开这条街的那一刻,两个警察突然从暗中钻了出来,一左一右将她的胳膊挟持住。 第154章   “先生们,我想问问你们抓我的理由!”苏芮把两根缝衣针分别藏在指缝里,不动声色问道。   “你对自己犯下的罪过难道没有一点悔改之心吗?杀人,逃跑,偷盗,不论哪个罪名,都足够让 你在绞刑架上吊死好几遍。”警察说着,一把拉下苏芮包在头上的披肩,她惊恐如林间小鹿般的表情 暴露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警察们盯着她打量,总觉得她和画像上的人有些不一样。   “这是一个误会,先生,我想当时报案的人应该清楚看到了我浑身是伤,还在病中,根本就是奄奄 一息,别说是开枪,我连拿起枪的力气都没有,而这些伤病全都是赛克斯先生一手造成,他一直折磨 我,逼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情,我趁他睡着逃了出来,没想到他穷追不舍,还要杀了我,结果因为走火, 他死了…….所以我并没有杀他。“   苏芮满脸诚恳,今时不同往日,穿着打扮谈吐得体的她,就像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根本无法把她 跟一个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警察们稍有些动容,押解地的手也松弛了一些,然而下一秒他们突然觉得胳膊一阵酸麻,无力地 垂了下来,再然后半边身子都麻痹了。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其中一人大吼道:“为什么我的手臂和腿都不能动了!还有股针扎般的   刺痛感。“   他们伸出另一只手要来抓人,却因为无法控制身体,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苏芮赶忙退了几步,摇头做无辜状,两根缝衣针也被她借机扔了出去:“两位先生,刚刚你们抓   住我的手,我根本动弹不了,怎么可能对你们做什么呢!我懂一点医术,你们刚刚说的状况,非常像 痛风和偏瘫的征兆,我闻到你们身上有酒气,天气这么冷,又在刮风,我怀疑你们可能是因为饮酒过 多造成的痛风,或者急性偏瘫,应该马上找个医生治疗才行。两位先生,你们还能走吗?”   苏芮说得跟真的一样,加上她的表情真挚,漂亮的外表十分容易让别人相信她的话。   两名警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心神不定,对她的话不免半信半疑:   “不,我的身体根本动不了。”   “我也是,好像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难道真的是偏瘫?”   苏芮捂着嘴,急得走来走去:“天啊,这可怎么办,我一个人实在无法把你们两个人同时送去医 院,要不这样吧,我去给你们找医生。我知道你们肯定以为我要逃跑,不如我把所有的钱都放在你们 这里,就算我想跑,没有盘缠也跑不了多远对吗?“   说着她把口袋里刚刚布朗劳先生给的一卷纸币掏出来,塞进其中一个警察的口袋里,接着将食物 也放在地上。   “先生们,请你们坚持住,我这就去找医生。“   一个即将被处死的杀人犯,在警察不能挟制地时,却没有趁机逃跑,还在关心他们的身体。   难道她真的不是杀人犯?   两个警察不禁对苏芮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加上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体健康比抓获一个杀人犯更为重要,至于失去盘编的嫌疑人,就如同对 方说得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绝对跑不了多远。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人问道:“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会吧?毕竟她可是当着咱们的面掏干了口袋。没有钱,她又能跑去哪儿呢?“   “你说得对。”   心存侥幸的两人,不得不相信苏芮的为人。一直盯着她奋力奔跑的背影,直到对方钻进一条巷 子。那个方向,的确是医院的方向。   所以她的确是找人来救他们了吧。   警察们深信不疑,还有些感动。   然而,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黑夜,就在苏芮刚刚消失的那个巷子里。   他们眼睁睁看见苏芮一脸苍白,像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迫,飞快跑了回来,但就在她人刚迈出巷 口,如同看到救星一样和他们对上视线之时,身后一股无形力量猛地把她拉了回去,瞬间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声声惊恐且撕心裂肺的叫喊,叫人不寒而栗。   动静闹得很大,好几户人家都陆陆续续被吵醒,点起了灯,但谁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不政贸然 开门去打探,直到外面没有声音了,才小心翼翼推门出来。   两个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警察,自然也被他们发现,并很快送去了医院。   经过几个小时的治疗,两名幸运的警察恢复了知觉,从同事那里得到一些线索,他们连忙赶去了 苏芮失踪的那条巷子,只在里面发现了几个可怕的血手印,以及一只鞋子,便什么也没有了。   新闻很快刊登出失踪少女与血手印之谜,但是无论伦敦警察怎样搜找,再也没能找到苏芮。   与此同时,前往意大利的渡轮上,某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苏芮像个大号洋娃娃,被凯厄斯抱在怀里,被迫躺在沾染了他身上木质香气,干净清爽的大床 上。三千岁的吸血鬼紧闭双眼,仿佛陷入沉睡。   但懂得都懂,吸血鬼根本不需要睡眠。   苏芮努力翻了个身,面对吸血鬼苍白深遗,俊美无烤的容颜,包扎得宛如木乃伊的手落在他根根 分明的睫毛上,轻轻拔动了几下。   “你如果不想睡觉的话,我们可以做其他有趣的事情!“吸血鬼艳丽的薄唇吐出性感磁性的噪   音。   苏芮撤撇嘴,她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为了伪装失踪现场,她割破一只手掌,血液的香气不小 心吸引来了这只单身三千年的古老吸血鬼。   他惊慌赶来,血眸杀气十足,獠牙森然挣狞,一副要把伤害她的人赶尽杀绝的可怕模样,在看到 她一边大叫,一边淡定往墙壁上印着血手印。那一秒,他的整个世界观大概都被刷新了。   为了惩罚她自残,替她包扎之后,这个家伙就不讲道理地把她绑架到了船上,以她不能碰水为借 口,还亲手给她洗了个澡。   简直就是流氓!土匪!无耻败类!   “我不要去意大利!”苏芮气呼呼道。   去意大利,无外乎是要被凯厄斯带去沃尔图里家族的老巢,到时候她肯定会被他转化成吸血鬼。   “不去意大利也行,我们可以在下个港口补给的时候下船换乘。”凯厄斯好脾气地把她按进胸 膛,抬起一条腿架在她的腿上,把她困得死死的。   苏芮被压得喘不过来气,恼火地在他裸露的锁骨上咬了一口:“你不讲道理,你已经放我离开 了!"   “是,可我没说不把你抓回来!”凯厄斯睁开血红的眼,空气中若有似无属于他的歌者的血液香 气,令他的獠牙蠢蠢欲动。他像是在完成自我折磨和升华,明明近在眼前的细白脖颈,只要低头就能 刺破血管大快朵颐,他却始终隐忍不发。   “你想干嘛?”苏芮感觉到了危险,像保护贞操一样捂住脖子。   凯厄斯忍得辛苦,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看她这个样子,反倒被刺激。一把抓住苏芮的手按在头 顶,翻身将脸埋进她的颈项。   她吓得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更加激烈躲避和拒绝的动作,反而弱弱地叮嘱了一句:“你…….轻一 点,别吸太多。“   凯厄斯动作一顿,看着身下的女人紧张得面色发白,却偏过头露出脖子,仿佛自愿献祭的模样, 他的心好似被一层蜜糖包裹着,温暖且甜蜜。   鼻尖蹭了蹭她的长发,颈项之下动脉清晰地勃动,香气肆无忌惮撩拨着他,他深深吸气,冰冷的 唇边贴上去,落下一个绵长的亲吻。   这样脆弱的小东西,他可以轻而易举弄死她。或者不顾她的意愿,将她转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舍不得。   “我们去希腊。”许久,吸血鬼做出妥协。   苏芮睁眼看着他,糟老头子坏得很,竟然骗她去结婚。   吸血鬼对于自己出生地和故乡的执念,总会在那儿完成对他来说非常的重要的人生大事。   苏芮成为吸血鬼的那一世,她和凯厄斯便是在那儿结的婚。   现在,她能说她不愿意吗?   欲言又止的表情对上凯厄斯不容反驳的眼神,好吧,想来也是不可以了。苏芮叹了口气,无言地 看着天花板。   初见时,她的确是不想跟他有过多纠缠的。   可是歌者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是多么可怕而又不能失去的存在。就像曾经的她作为一名吸血 鬼,却只能靠吸伴侣的血液活着。   现在她成了凯厄斯的歌者,不管她跑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她,并且对她痴心不改,就像是无 法转变的大自然规律。   可她总有一天会死,会离开这个世界,到时候.……   凯厄斯的吻更加密集,房间里的气息一下子暖昧起来。苏芮混混沌沌承受着他,脑子也乱成一   团。   算了,哪怕以人类的年龄来算,她至少也还能活个五六十年。离不离开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   逃避只不过是在磋磨时间,不如享受当下。哪怕真的离开,她也该对凯厄斯多一点信任,相信他 可以过得很好。   想通了,苏芮便像咸鱼一样躺平,蓝眼睛包容地看着她曾经伴侣,点了点头。   “好,我们去希腊。”   半年后。   苏芮于某天清晨醒来,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回想起某些经历,她的面色瞬间煞白,端在手里 的咖啡杯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凯厄斯瞬移到她身边,把她抱离狼藉的地面,黑玉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和紧张。   “你怎么了?“   “我们得马上出发去找卡莱尔,有个你可能短时间内难以接收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怀孕了!” 第155章   华盛顿,西雅图。   再见卡莱尔,苏芮因为孩子,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架。而卡莱尔还是孤身一人,只不过已经成为 了当地有名的医生。   然而再有能力的医生,在得知一个人类怀了吸血鬼的孩子,并且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肚子就跟普通 孕妇五个月那么大时,同样手足无措。他和凯厄斯翻遍了所有的古籍和史书,试图找到先例,但很可惜 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记录。   好在,苏芮从爱德华和贝拉那里获得过不少经验,尝试过后,发现对她也有同样的效果。为了成功 诞下这个孩子,苏芮也开始吸食动物血的生活。   孩子发育得很快,有一点令人好奇的是,她的身体不但没有继续虚弱,消瘦下去,反倒是慢慢恢 复正常,跟普通孕妇没有分别,只是生活环境周围的植物开始反季节凋谢和枯姜,以卡莱尔的家为中 心。   为了验证猜测,苏芮让凯厄斯带她去植物相对较少的城区生活了几天,短短几天,她就浑身虚脱, 被凯厄斯再次带到了卡莱尔家。   事实证明,她之所以没有被这个孩子弄死,是因为周围的山林为她提供了大量的生命力。   这是曾经植物神对她的赐福。   知道了这个关键信息,两个男人在森林里建造了一栋别墅,苏芮一直住在那儿,直到顺利诞下了 她和凯厄斯的孩子,一个继承了父亲和母亲所有优点的女儿。   由于这个孩子还未出生之时差点害死了她的母亲,凯厄斯一直不愿意同她亲近。反而卡莱尔这个 教父对她宠爱有加,在苏芮的要求下,还为他的教女取了马维尔(Marvel:奇迹)这个名字。   之后不久,凯厄斯不顾苏芮最初的意愿,强制将她转化成了吸血鬼。   她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凯厄斯之所以这样,是不愿意她再次承受怀孕的辛苦,也无法接收失去她 的痛苦。索性她有过做吸血鬼的经验,甚至在变成吸血鬼的当天,就觉醒了异能,可以不通过吸血维 持生命,只需要继续从大自然的花草树木获得能量。   而他们的女儿,就像贝拉和爱德华的蕾妮斯梅一样,她也是半人半吸血鬼,并且生长速度很快, 两三岁便有了人类孩子八九岁的外表,人类的食物和吸血鬼的食物她都可以吃,如果不出意外,她活 个几百岁也是绰绰有余。   苏芮想,她说不定能看到女儿长大成人,跟一个普通人结婚生子。如果她有了后代,凯厄斯为了 照拂他们,在她离开之后,也不会有太多的精力去伤心难过。   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将近一百年,久到快要忘记自己最初的身份和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离开这个世界时,她的女儿马维尔早已结婚,甚至她的女儿也结婚生子了。   只是,凯厄斯依旧无法接受她将离开的事实,直到他发现她的身体日渐虚弱,连同住所周围的植 物也开始成片成片的衰败。凯厄斯为她猎来活鹿,血液也无法救治被这个世界排斥的吸血鬼。在片片 落叶凋零的秋天,苏芮躺在凯厄斯的怀抱中,阳光把她的皮肤照射得如同钻石,透明而苍白。   周围有她的女儿和后代,还有她的亲朋好友。卡莱尔在遇见了他的命中注定,他和埃斯梅还收养 了很多孩子。罗莎莉,爱丽丝,爱德华,贾斯伯,艾美特。   大家都不再孤单。   真好。   苏芮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苏芮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名为轩辕坟的狐狸窝内,是只已经修成人身的九尾狐狸精。她 没有过去的记忆,连名字也没有,只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九头雉鸡精,一个是玉石琵琶修成的妖 精。   此二妖年纪尚小,各有性格,人性薄弱,妖性难改,对善恶没有任何分辨能力。苏芮虽然也无人 指引,平素只是顺心而为,却看不得她们做为祸人间的事情,在她的管束下,二妖渐渐收心,不再胡 来,日日同她一起打坐修炼,修为一日千里。   某天,三妖正在刻苦修炼,突然天生异象,人身蛇尾的女娲娘娘出现在她们的面前,言道:成汤 望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生圣主。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你三妖可隐其妖形,托身言 院,惑乱君心。   “九尾姐姐,娘娘的旨意,你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你是我们当中最漂亮最聪明的一个,想来那纣王不过是酒色之徒,定然能被你迷惑。我二人法 力虽不如姐姐,但只要姐姐吩咐,妹妹们定当赴汤蹈火。”   苏芮看着两个以她马首是瞻的少女,心里默默盘算着。   女娲之命不可违背,可惑乱一朝天子,颠覆朝纲,待到江山易主,必当战事不止,民不聊生。她 不是人,体会不到百姓的心酸愁苦,只是觉得她们三妖默默修行千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功德,万 万不可毁于一旦。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旦做了,即便她们受命于神,最终也不会有好结果。   当然,她也不敢质疑女娲的决定,想了想,道:   “女娲娘娘如此看中我们,是我们姐妹的福气,我们自当要竭力完成任务。只是我姐妹三人法力 低微,纣王身边能人异士众多,想来娘娘交代的任务不会那么容易完成。两位妹妹,你们且隐去妖 气,到朝歌替我打探情况,我想先去一趟西周搬搬救兵,女娲娘娘说,西周圣主已出,对方若是天纵 英才,未来君主,必然能为我们提供助益。”   两妖对苏芮的话深信不疑,立即出发去了朝歌打探。   苏芮收拾了心情,等到天黑,化成原型九尾狐,纵身跃入月色当中,朝着西周的方向而去。   既定的故事线再次发生改变,目睹一切的天道也忍不住感慨,一个人若是不信命,即便给她设定 再困难再艰巨的背景,再无法改变的轨迹,她也不会做出和命簿上相同的选择。   她总是会为了好好活着,而不断努力着。   ——The End——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